[徵文] 在這裡寫字的人 - 焦慮的撰文者
她永遠都覺得不夠。
從小就常被拿來和姊姊比較，從長相到才藝、成績到個性，在這樣的競爭下
父母也頗有得意之色。
「看！他們家兩個女兒都這麼傑出。」
然而到底是她想要贏得大家的讚美、還是純粹想和姊姊平起平坐，她已經在
追逐中漸漸失去原來的興奮感。
個性溫和樸實的姊姊，雖然和她一樣遺傳了父親的俊美，但大家對姊姊的形容總是：
「姊姊溫柔婉約，妹妹幹練精明。」
她總是不明白，到底相貌相似的兩人差在哪裡，
為什麼大家都把姊姊當成廳堂中的水仙，而她就該是帶刺的玫瑰？
但是誰也不曉得純潔清麗的水仙，根部含有劇毒。
在她眼中，姊姊就是這樣的人。
小時候姊姊去學鋼琴，原本她對音樂是沒興趣；但姊姊某天在父母面前對她說：
「妳怎麼不學鋼琴？很有趣啊，而且可以和我一起聯彈。」她本想推拒，
母親這時卻說：
「妳比較喜歡唸書吧？沒興趣也不要緊。」要學也是可以，一股好勝心油然而起，
「我想學。」就這樣她和姊姊一起去學琴，為了追上姊姊的進度，她連在下
課時間都猛練指法。她成為家教班裡的天才，只學了兩個月便和姊姊同時通
過段數檢測。過了兩年，偶爾在客人來時秀一下之外，兩人幾乎沒有一起練
習過。
「兩姊妹感情真好，而且都這麼有才華。」大家都這麼稱讚著，但她的心裡
就這麼悄悄埋下一根刺。
這是真的親情嗎？姊姊並不愛她。
她跟姊姊一樣考上第一志願，差了兩學年，姊姊原本待的校刊社因為她要聯考，
面臨人才斷層，這時姊姊向裡頭的學姊介紹她。
「我妹妹文筆也很好，妳們拉攏她試試看。」
本來她是什麼社團也不想參加的，
實際上她除了被讚美被圍繞的感覺之外其他什麼也不喜歡，然而大家總是說：
「她是乃寧的妹妹乃靜，跟乃寧一樣厲害。」
「她是乃寧的妹妹乃靜，跟乃寧一樣漂亮。」
「她是乃寧的妹妹乃靜，跟乃寧一樣聰明。」
她知道自己永遠都是妹妹，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比較晚出生的人也未必比較吃虧，但到哪裡都被大家拿來和姊姊相比，她覺得很厭煩。
最後還是進了校刊社，剛開始和姊姊一樣寫些深入人心、有關意識流的東西
，頭幾篇還能混過去，後來編輯漸漸發現雖然文筆好，但並不是和她姊姊一
樣是願意、主動得寫這種題材。
「妳要不要，試試看別的？」編輯暗示了她不如姊姊擅長的主題，一怒之下
她開始將所有的怨恨發洩在字裡行間，寫出各式各樣的驚悚、恐怖的情節。
主角永遠是外貌柔弱、溫和樸實的姊姊，但不會有人知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她因此出名了。
可能因為社會過於平和、也可能人心漸趨墮落，慢慢這種猛獰血腥的描寫受到歡迎，
而她正是此風的創始者。在學時即被出版界封為『驚悚界教祖』。
她利用悲劇與聳動的題材營造出人類的恐懼和無力，試圖用各種殘酷的手法
去詮釋心的脆弱，隨著年齡增長，她始終走在黑暗與淒厲的邊緣，甚至變本加厲。
而原先就在文壇享有才女之名姊姊並未受到影響，反益加與她相反，
寫出撫慰人心、歌頌愛與親情的作品。在兩人的各自經營下，
文學界慢慢傳出兩姊妹有著白晝與闇夜的極端風格，但她並不滿足。
或許是想取代姊姊，也或許是想擺脫框架，她企圖轉變風格卻無法達成，
這樣的挫敗開始反映在銷售量上，
出版社便開始軟硬兼施，希望她繼續走回凶靈煞氣的老路，
為了生計和名望她也不得不屈服。
但她就是覺得不夠、不夠，她想比姊姊再多些什麼，或者，她害怕姊姊會超越她。
終於她的惡夢成真。
姊姊的新作突然筆鋒大轉，利用誇大的悲劇手法闡述人心在情感中的掙扎，
意外得獲得成功。當她看到評論中寫著：『閨閣作家轉型成功』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在回家聚餐時，她終於和姊姊攤牌。
「妳是故意轉換風格嗎？」
「不完全是，想試試看而已。」
「只是嘗試？妳、妳其實想取代我吧？」她在上鎖的書房裡失控得對姊姊大
吼。
「取代？我行嗎？」姊姊異於她的崩潰，坐下冷笑，
「從小妳就在後頭追著我，妳以為我沒有嫉妒過妳嗎？」她心想，終於露出
真面目了嗎？原來妳也曾經嫉妒著我嗎？妳也瞭解到我在妳身後狂奔的猙獰
了嗎？
但姊姊卻好整以暇地開始吐露多年的心聲，就像冬眠已久的蟄蟲，
一出土便是震耳欲聾的怒吼。
「我花一倍的時間，妳就拼命趕上我，好像我的努力從來都不是一回事，只
要妳想要，就可以得到。」
「那麼我呢？一直以來就想與妳不同，享受著大家對妳的寵愛、妳覺得夠了
嗎？還是說，連我也必須這麼做？」姊姊一字一字吐出惡毒的話，
「但是妳的好勝也成為弱點，只要逼妳，就會去做、就會放下原有的事物來
追逐我。」
「妳太心急了。要是一開始在校刊社裡妳慢慢磨練發展，就不需要走這麼偏
鋒的東西。」
姊姊最後站起身來，在妹妹發紅的眼睛中，那身影看來如此巨大壓迫。
「妳太心急了，焦慮或許敦促妳，但我卻成功利用了妳的好勝。」
姊姊把手搭在門上，預備走出去。
「妳已經贏不了我了。」臨走前，姊姊露出前所未有溫柔又燦爛的微笑。
當晚她回到自己的住處，心中只有絕望，處在沒有盡頭的掉落中，深淵卻是
她自己營造出來的。她翻出所有的文稿，關閉所有的門窗，開始點燃。
妳太心急了。
在熊熊火焰中，如同惡魔的面容，姊姊正微笑著，她逐漸意識模糊，在腦海
中只浮現噁心兩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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