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沒有遺體的葬禮 - 好時好日

看板eWriter作者kea (<滅蜀記>台灣出版)時間15年前 (2009/07/07 14:42)推噓11(11推 0噓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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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比較忙，一陣子沒寫東西了，簡單寫一些，沒什麼劇情，算是練練筆，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 沒有遺體的屍體—好時好日日頭赤炎，烤得獅子嶺像是要裂開一般。瑞龍跪在地上，汗溼的尼龍孝服死咬住他的肩背，麻苧像生出了無數紅火蟻般扎人。他揩去額間大粒汗珠，看了看錶，還有十五分鐘。那胖大法師站在新立的墓碑前，一手持磬，咿咿喔喔地唱經唱了半天，四個禮儀社的粗工穿著吊嘎仔短褲，蹲在一旁小樹下吞雲吐霧。瑞龍心中不免燥急起來，事前有講好的，時辰是千萬不得耽誤，要不，你這和尚修幾百年的功德也賠不起。那法師停下誦經，敲了聲磬，轉過身來與眾孝眷合什行禮，瑞龍趕忙要起身，卻見法師對他壓了壓手，又唸道：「天也空來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間。今日民國八十五年，歲次丙子，七月一十四號，為亡者蔡公祥生舉辦入壙之禮。亡者蔡公祥生，生於民國二年三月二十三號寅時，台灣台中縣五段鄉龜身村三文路二十三號，卒於民國八十五年七月初十子時，享壽八十有四。今孝男瑞龍……要拜，瑞虎，孝媳婦邱水梅、楊安美，孝孫吉仁，選得好時好日，準備菜飯素果，為蔡公祥生行入壙之禮，望尊靈心頭清淨，早登極樂西天。」說著深深一拜，瑞龍又待起身，那法師卻換敲起木魚，唱道：「觀自在菩薩行深波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這心經瑞龍也常聽水梅唱念，但這回卻覺得特別長久，他好不容易等得法師唸完，隨即跳爬起來走到墓前，對法師說道：「師父，咱這個時辰……」那法師濁黃的眼睛半開半闔，說：「免急、免急，要做的還是要做。」說著拿起墓前的杯茭，交給瑞龍，說：「來，跟爸爸講：今日好時好日，孝男瑞龍，準備了豐盛的菜飯，請法師誦經，為爸爸入壙，若爸爸答應，請賜一個聖茭，來，說一遍。」瑞龍深吸口氣，雙手持茭，用力地拜了三拜，說：「阿爸，我阿龍啦，今日給你辦入壙，有……有菜有飯啦，你就要好好的行，要賜一個聖茭咧。」說完將杯茭一擲，兩面皆陰，是一個笑茭。「法師，這……」「今天有沒有誰沒來？」「就我妻水梅肖虎的沒來啦。」「這樣跟爸爸解釋一下，再擲一次。」瑞龍無奈，只得再三拜，說：「阿爸，阿梅肖虎的你也不是不知，怕給你沖到啦，你就要見諒，賜一個聖茭咧。」說完一擲，又是一個笑茭。瑞龍這下真急了，他看著一旁的棺材，恨不得一腳就將它踢進墓坑裡頭，那法師倒還是不急不徐，說：「這樣叫大孫來擲，阿公疼大孫。」瑞龍點點頭，將熱的小臉通紅的吉仁拉過來，說：「來，快點，跟阿公說咱要為伊入壙，請阿公賜一個聖茭。」吉仁接過杯茭，一顛一顛地走到墓前，說：「阿公，我阿仁啦，你喔……雖然你沒在這，不過請你賜一個聖茭，因為實在很熱耶。」說完一擲，又是笑茭。瑞龍一巴掌呼在吉仁頭上，罵道：「說啥瘋話，什麼阿公沒在這？你是皮在癢喔！」吉仁摸了摸腦袋，說：「啊就真的沒在這啊。」瑞龍舉手又要打，一旁瑞虎站了過來，搶過杯茭，嘖說：「就快沒時間了還在這打小孩……我來啦。」瑞虎來到墓前，雙膝一跪，半說半號地道：「阿爸，我阿虎啦，我跟阿兄今天在這為你入壙啦……嗚嗚嗚，阿爸，阿虎不孝，我不應該，你辛苦一世人，牽豬哥養咱兄弟大漢，我煞沒給你過過一天好日子……嗚嗚嗚，阿爸，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阿虎才想要給你養孝的時候，你就這樣走了，天公爸啊，放我們兄弟孤單在這世間……阿爸啊！阿爸… …」瑞虎說著向瑞龍使個眼色，瑞龍會意，趕緊也跟著跪下，一邊號哭「阿爸」，一邊搥胸頓地。瑞虎才慢慢地說：「阿爸，既然你就走了，就要好好的行，萬年放下，請賜我一個聖茭，讓我可以為你入土，返登西方世界，阿爸，請你答應！」說完微一遲疑，與瑞龍對看一眼，雙手一鬆，兩枚杯茭就砸在曬乾的泥土地上。一陰一陽，聖茭。瑞龍高興得跳了起來，也不管法師還要唸些經文禮辭，便對那些粗工大聲吆喝。他緊盯著錶上秒針的跳動，就在一點四十五分整時，棺材平整地嵌入的墓坑之中。他這才鬆了口氣，搖搖晃晃地走到小樹下，點起一根煙，緩緩抽了起來。「阿兄，還要封壙咧。」「剩下的你來就好啦，我不勘哩啊，太熱了。」入壙之後還要安葬、封壙，然後是拜后土，請法師點主，等到瑞龍捧著大香上靈車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他和瑞虎都累壞了，兩人在車上昏昏沉沉地一句話都不說，倒是吉仁精神暢旺，一路上還不忘喊：「阿公，過橋喔！」回到龜身村家中，瑞龍第一件事就是將麻與孝丟在一旁，連汗衫也一並脫了，他從冰箱中拿了一罐台啤，用力灌了兩口。嗝，他呼了口氣，總算有趕上時辰。他晃著一身黑肥肉，走進客廳，只見吉仁捧著一罐舒跑，坐在正中太師椅上看電視，他又掀了掀兒子的腦袋，說：「起來啦，這你爸的位你不知。」吉仁也不說話，逕自在地上的木板旁邊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水梅從房間轉出來，手上一塊溼毛巾，說：「回來了？」瑞龍又是一嗝，說：「幹，加在妳沒去，沒就熱死妳。」水梅也不答話，走到老人身旁蹲下，輕柔擦拭著他乾枯而布滿黑斑的臉頰。「還有喘氣？」瑞龍問。水梅回頭斜了丈夫一眼，說：「這款話你也說得出來？我跟你講，你老爸是倒在這，其實伊都心內知知，看你兄弟這樣黑白弄，我看伊要行也行的不輕鬆。」瑞龍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木板上的老人，沒有插管的五官顯得特別枯瘦，皺癟如曬乾後又發霉的芒果，內凹包覆牙床的唇不時開闔著，吸抽著最後一絲生息。「幹，你查某人懂啥，」瑞龍大罵一聲，像是要揮去心內的不安，「這是紫雲宮仙仔說的咧，百年一回的好時好日，配得獅子嶺的風水，幹，至少旺三代知不知道？」「還旺三代咧，」水梅擦著老人的手腳，說：「像這款敗德的事情，我看沒給雷敲死就算好命了。你也幾歲人了，算命仙的話聽聽就好，還當做真的一樣，你也有一點知識，做給你兒子看。」「幹伊娘咧，我也是為的阿仁設想啊，要不你是希望你的兒子像伊阿公那麼歹命，牽一世人的豬哥喔？」「牽豬哥有啥不好？還不是把你兄弟養到那麼大，還留一塊土地給你們分……阿龍啊，咱做人，命好命歹是天註定，最重要的是安份守己，心頭清淨，像你這樣舞，我現在去市場，都歹勢說我是你蔡家的人，知否？」「幹，不是我蔡家的人，要不妳是要討客兄喔？」「伊娘咧，」水梅將手上的毛巾丟向瑞龍，罵道：「阿仁在這，你這款瘋話也說得出口……」便這當下，瑞虎高瘦的身形閃進了客廳，後頭跟著他矮肥短的妻安美。他叼了根煙，嘴巴要張不張地說：「阿兄，嫂仔，歹勢攪擾你們吵架，這東西阿兄你先簽一簽，免得以後麻煩。」說著遞過一張文件。瑞龍接過，說：「分割契約……怎樣，都沒講過你就分好了？你心內是我這阿兄沒？」瑞虎呼了口煙，說：「當然也有，還時時在想你咧……幹，咱兄弟兩人是要講啥啦，我做小弟的就較吃虧，靠山一半分給我，你就拿靠大路一半，這樣甘好？」瑞龍看著土地分割圖半天，忽然跳起來，對著兄弟罵道：「幹，當做我白癡啊，天下間哪有這麼好康的事情，一定是你做代書有什麼消息對否？幹，你自小漢就奸巧，做你兄不知！」瑞虎還沒答話，一旁安美先開罵了：「阿兄你也差不多，我家頭家好心讓地給你還給你說奸巧，你也不想說這阿爸破病手術、病院的錢都我家頭家出的，喪事也都伊在沒閒，你只會在那邊出一隻嘴，到頭來又怪我家頭家偷吃步，這樣甘還有天理？」瑞龍雙眼圓睜，罵說：「你這查某是知啥？我跟你說，就是你夫自小漢都用好的穿好，讀書還都讀私立，把厝內的錢都開了了，我才會沒錢啦，幹，沒喔，我甘會比伊較窮？」這時阿仁跑過來，拉著瑞龍的衣襬說：「爸，阿公伊……」瑞龍一把將阿仁推開，繼續說：「幹伊娘咧，什麼錢都你們家出的，是誰每天在病院顧阿爸的，屎尿是誰在顧的？出一些錢說話就大聲喔？」安美冷笑道：「自己不爭氣，牽托我家頭家會讀冊，見笑喔。」水梅也忍不住了。「噯，楊安美，你說話注意一點，什麼見笑，妳自己才是不會生牽托厝邊，自己頭家在外面生一掛還好意思說。」「嫂仔，你這是啥意思啦？」「自己懶啪摸看看就知啦。」「捱，越說越難聽喔……」這邊你一言，那邊我一語，厝邊隔壁都探出頭來，掩著嘴說笑的蔡家的事。倒是沒有人注意到阿仁蹲在牆角，眼中含淚，喃喃自語：「阿公沒喘氣了……阿公沒喘氣了…….」 -- 三國的最後一場戲，智謀力量與野心的最後一場爭逐。 -滅蜀記 (李柏著; 大地出版) 博客來網頁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22713& 作者部落格 http://blog.udn.com/Kea011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7.172.172.72 ※ 編輯: kea 來自: 207.172.172.72 (07/07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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