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三里洞》:他們是被騙來的

看板documentary作者 (鸂鶒)時間16年前 (2008/02/25 21:46), 編輯推噓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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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roodo.com/docunion/archives/4990319.html 《三里洞》:他們是被騙來的 南方週末   2007-05-31 15:58:42   三里洞煤礦位於陝西銅川,1955年12月,300 多名上海青年來到銅川支援大西北 建設,一幹就是一輩子。   導演的父親朱永生就是其中的一員,死後尚欠礦上 500元   《三里洞》:他們是被騙來的     □本報記者 王寅 發自南京      5 月20日下午,南京大學逸夫館,一臉絡腮鬍子的林鑫沉默地坐在階梯教室的最 後一排,教室裡正在放映他的紀錄片《三里洞》。  入選第四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 (CIFF) 年度十佳紀錄片的《三里洞》已經是第 三次公開放映,前兩次分別是在雲之南紀錄影像展、宋莊美術館第四屆中國紀錄片交 流周。在雲之南放映時,全場流淚,內部評選排名第一;在宋莊,獲得紀錄片交流周 的金獎。說《三里洞》是今年最火的紀錄片並不為過。   即使是第三次和觀眾一起觀看自己的影片,林鑫依然無法平靜地從頭到尾看完, 中途好幾次離開放映現場,「它和我的生活太密切了。」   長達 172分鐘的《三里洞》是一部黑色的片子,因為沉重悲傷的基調,也因為影 片的主人公都是長年和黑色的煤炭打交道的煤礦工人。   全片採用口述史的方式,由15個片段組成,記錄了礦工們不為人知的命運。      黑白比彩色更準確  在林鑫原來的構想中,《三里洞》所有的畫面都是黑白的,唯有影片最後是藍色 的、寧靜的天空。當林鑫做完全片以後,發現自己的主觀設想並不切合實際——那個 彩色的鏡頭是多餘的:「藍色並不屬於礦工,他們永遠在井底,連太陽也見不到。對 於這部影片,黑白比彩色更準確,煤礦的煤是黑的,那些從井下上來的礦工一排排站 著的時候,他們的臉全部是黑的,我不知道哪一個是自己的父親。直到有一個人過來 ,拉起我的手,我才知道這就是我的父親。」   三里洞煤礦位於陝西銅川,1955年12月,三百多名上海青年來到銅川支援大西北 建設,一幹就是一輩子,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裡。  林鑫的父親朱永生是這三百多名礦工中的一員。在《三里洞》創作手記中,林鑫 寫道:「從2005年開始,我懷著對父親的一份歉疚,尋找著那些活下來並依然生活在 這裡的老礦工,記錄下他們的生命肖像,並以此作為紀念。」開始拍攝《三里洞》的 時候,林鑫的畫家和詩人的身份都變得不重要了,惟一重要的是他是礦工的兒子。「 礦工的兒子」讓他得以順利地接近倖存的老人們,「礦工的兒子」也是一種無可替代 的使命感,支撐林鑫堅持拍完了這部影片。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三百多名礦工已經所剩無幾,林鑫扛著攝像機,一家一家去 找。   在採訪過程中,每個受訪者都會提及一個人的名字——戚國其。   1957年的一天,共產黨員戚國其正在井下煤倉的水泵房排水,主井提煤機斗的鋼 絲繩突然斷裂,把整個煤倉都砸扁了,戚國其成為第一個因公犧牲的礦工,礦工們印 象極其深刻:「這樣砸到人的中間,兩頭都翹著。哎呀,弄了半個月才把他弄出來, 那個大羅馬錶還走著。」  礦工在井下水裡泡了16個小時,才把人弄出來,結果人骨頭沒有了,就是一張皮 子———20多歲的戚國其以慘烈的方式告別人世,給礦工們極大的震動。很多人坐上 火車,準備逃回上海,礦上把他們又追了回來。礦工們第二次從咸陽上車,終於逃回 上海。但是在上海沒有戶口,就沒有糧票,連吃飯都成問題,礦工們只得無奈地再回 到礦上。   很小的時候,林鑫就知道戚國其的名字,他的奶奶經常提及,但是林鑫始終不知 道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直到在拍攝《三里洞》的一次採訪中,一個老太太無意中告 訴林鑫:你家住的房子原來就是戚國其住的,他死了以後,家屬回上海,你們才能住 上那房子。林鑫目瞪口呆:聽過無數次的名字,竟然跟自己有這樣的關係,好像一切 都早已安排好了。   林鑫將戚國其的段落放在了《三里洞》的開頭,自己的父親則放影片的結尾。在 影片出現的15個礦工中,戚國其和林鑫的父親朱永生的名字上都有醒目的黑框。      烤熟的紅苕   銅川是一個沒有十字路口、只有丁字路口的城市,一個在衛星上看不到的城市。 銅川之所以出名,是因為礦難。   在林鑫童年印象最深刻的是放學以後背著書包,站在寒風中,數礦下運上來的棺 材。   林鑫後來在他的詩中這樣寫道:「那是一些生命在千米下的煤層中燃燒/那時我 太小這種深刻的絕望無法感受到/只是背著書包站在寒風中看著一輛輛汽車裝著一排 排棺木不知有多少/同學們相互傳遞著瓦斯的爆炸/有人說瓦斯過後的人體像烤熟的 紅苕……」   銅川礦難時有發生,最近的一次是在2004年11月28日———銅川陳家山特大瓦斯 爆炸致使井下 166名礦工全部遇難。這是44年來我國煤炭行業最大的安全事故,溫家 寶總理在事故現場潸然淚下。   說到生與死,已經直面太多死亡的礦工們神情平淡冷漠,就像喝水一樣:「不知 哪個礦,那也是個副絞上下人,下去有四五個人。也麻痺了,登罐了,下去,嗚嗚… …等到他知道了,馬上剎車,已經來不及了,罐籠嗵一下下去了,有的人腿骨從肚子 裡出來,有的直接把腿蹲斷了,下去那速度多快。」這些礦工們早沒有了上海口音。   做過 5年團支部書記的姚洪昌當時是第三分隊分隊長:「筒上結的那個冰凌,靠 在井筒壁上,那一溜子冰凌,從上到下整個都結著冰呢,所以採取打冰的辦法,就是 人工打冰……一直到早上 8點多,要換班了,正上下人的時候,底下沒有打冰的那一 層,那個冰,他媽的,掉下去了。幾噸呀。一傢伙下去把罐籠蓋都砸塌了,底下的鋼 樑都砸彎了,工字鋼那多大了,把工字鋼都砸彎了,當時就犧牲了一個……忘了姓啥 ,好像姓王吧。」      歷史就這樣抹去了   「我們都是被騙來的。響應號召嘛,支援大西北,那時說的是調到西北來當國家 幹部哩,他沒有說下煤窯麼,要是下煤窯誰肯來?你不報名不行,有人報了名不來了 ,整天把你弄辦公室做思想工作。」王正祥說。   眾多的礦工還原著那段歷史。「剛來時,他們說煤礦工人好得很,又是給你上來 洗澡,又是太陽燈,又是那個這個,礦工帽子怎麼樣,就是他們騙來的,實際就是騙 來的。打眼放炮,回收啥都干。」高章順這樣說。  在林鑫的鏡頭裡,昔日的勞模們兩鬢斑白、行動遲緩,落下一身職業病。老礦工 們現在拿著六七百元的退休工資,生活拮据,家徒四壁。他們的子女有的子承父業, 還在礦井工作,有的已經下崗失業。說起子女生活的狀態,老人們不禁憂從中來。陸 榮初說到女兒的工齡被買斷的時候,不由得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    在老人們講述的畫面裡,林鑫插入了大量在礦區拍攝的空鏡頭,礦工們當年的艱 難經歷與現在停產的礦井、凋敝的街道、無人的廢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林鑫尋找童 年去過的一座煤礦,卻怎麼也找不到,最後有人告訴林鑫,礦井在新蓋的水泥廠下面 ——歷史就這樣抹去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三里洞》這樣結構的口述史在國內的紀錄片中並不多見。影片是父輩給林鑫 的財富,有著兩代人的積累。」CIFF項目執行委員會主任曹愷如是說。  「當我無可奈何地跌入我所拍攝的生活,他們的生活就成了我的生活。作為一個 紀錄片製作者,我是卑微的,我沒有權力去閹割生活。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像僕人一樣 ,儘可能忠實地將複雜的曖昧的生活轉化為影像。任何居高臨下的審視、同情和武斷 都會使我記錄下來的影像顯得可疑。」林鑫說。   在採訪過程中,林鑫只是傾聽老人們講述他們的生活。當老人們沉默的時候,他 選擇了等待,讓攝像機靜靜地開著,最長一次的等待是十多分鐘。「我拍下來的時候 ,是記憶;我把鏡頭對準他們的時候,他們掉頭不說,那是忘卻。」   林鑫也有不忍揭開老人心頭傷疤的時候。一個老人說到自己子女的時候,獨獨漏 了小兒子:這個兒子我忘記了。其實林鑫知道老人閉口不提的這個孩子是他的同班同 學,後來被槍斃了。  林鑫把影片的最後一段留給了父親朱永生。父親原來想成為音樂家,最後不得不 以礦工為生。在父親的段落前,有林鑫為父親寫的詩,他在配畫面的時候,讀了三遍 ,前兩遍泣不成聲,直到第三遍,努力控制情緒才讀完:「凌晨三點的敲門聲將我從 夢中驚醒/我和母親走在死城的馬路當中聽得見山上的狼嚎/父親的腿上打著石膏/ 蒼白的臉上浮著微笑/在那忍受著巨大痛苦的堅毅裡/將心中美好的願望一點一點全 部蒸發了。」   林鑫試圖在影片中展現真實的父親形象,卻事與願違。每當林鑫向老人們發問: 我父親受傷是怎麼回事?老人們都善意地迴避了事實:煤礦塌方了,你父親被砸倒了 。   其實林鑫知道真相:父親是瓦斯檢查員,每天要跑幾十里路,他遵守規則,從來 不趴礦車。有一天實在跑不動,去趴礦車的時候,事故發生了,父親被壓傷。   林鑫的父親去世之後,煤礦來人索要其父欠礦上的 500多元。「父親不到20歲就 來開礦,把一生獻給了礦井,到最後竟然還欠礦上的錢。」說到這裡,林鑫數度哽咽 。   「我拍的片子對我父親那一輩有什麼用呢?我什麼也改變不了。」林鑫甚至不敢 在當地放映,唯恐打擾老人們僅剩的風燭殘年的生活,給他們帶來不愉快。      保留它昔日的美   林鑫稱自己是銀行小職員,林鑫此前辦過畫展,出過詩集,拍攝DV還是最近四年 的事。   2003年,林鑫去了銅川境內的古耀州瓷發源地——陳爐,他發現千年古鎮的風貌 正在逐漸消失,當地富有特色的牆被扒掉,重新壘砌的牆上都貼了白色的瓷磚。林鑫 找過市委書記溝通,建議不要去「保護」它們,但他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改變 不了任何事情。林鑫此時決定拿起DV:即便它將來面目全非,也有影像保留它昔日的 美。 林鑫向朋友借了攝像機,開始拍攝他的第一部紀錄片《陳爐》。 拍《陳爐》的時候,也是林鑫第一次觸摸攝像機。「沒有學過一天影像,技術上 等於零。」拍攝DV,對於林鑫這樣年齡的人來說,應用上有太多的障礙,經常遇到踰 越不過的技術難關,沒有人可以諮詢,花的時間比別人多得多。兒子教他用電腦,發 現父親很笨:說一遍,記不住,說幾遍,還是記不住。影像文件刻到光盤上,讀不出 來,最後把刻錄速度減慢,才得以解決。《陳爐》在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放映的時 候,一直是單聲道。如何調整到雙聲道的問題,足足困擾了林鑫三年。   在拍攝《三里洞》的時候,林鑫構想了一個連續鏡頭,鏡頭對準一隻停在煙囪上 的瓢蟲,然後沿著煙囪向上搖。搖歪了,再拍,一次次反覆拍。「它(瓢蟲)為什麼一 次次飛來,我不知道,也許在冥冥中,神秘的命運知道我很虛弱,很無力,它試圖在 幫我。」這是仰角拍攝的鏡頭,林鑫的攝像機又是架在照相機用的三腳架上,無法很 平穩,躺在地上不行,端在手裡也不行。最後還是沒有拍到滿意的效果,完成片中, 是用兩個鏡頭拼的。   對於《三里洞》這樣一部影片,顯然不能以完美的技術指標去苛求。粗糙的畫面 ,搖晃的鏡頭,甚至不無幼稚的畫面剪接,都讓位於令人震撼的內容。   林鑫的《陳爐》拍了整整一年,他從一百多名陳爐人的自述中,選取了48人來向 世人展示陳爐人眼中的陳爐。   2005年,林鑫將《陳爐》投稿到雲之南紀錄影像展,報名的時候,他選了青年論 壇:自己雖然年齡超過很多,但因為是第一部影片,所以還是新晉青年。《陳爐》在 雲之南紀錄影像展展映之後,入選德國萊比錫國際紀錄片電影節、日本山形國際紀錄 片電影節。   林鑫只是無數個民間DV影像創作者中的一員。與此前的DV愛好者不同的是,林鑫 拿起DV的時候,已經是步入中年。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張獻民說:DV的創作者有高齡化 的趨勢,這些人從事其他文藝工作10年以上,在某一個時刻發現了DV。   除了林鑫,還有趙大勇(《南京路》)、於廣義(《木幫》)等人。他們在收入和創 作之間找到了一種關係,不太在乎是否掙錢,他們非常沉著、穩固、堅定,拿起DV就 再也放不下來。   給《三里洞》做對白,林鑫做了整整一年,抄了一尺多厚的本子,最後幾乎要吐 。林鑫說:「我不需要錢,只要買帶子,剩下的勞動全是我自己的。」   做《三里洞》的時候,頭髮一把把掉。妻子反對他拍DV,林鑫回答:這是我自己 的孩子,希望它活下來。  林鑫的父母都是南方人,一直想讓全家都回到南方去———他們都是在去世了以 後,才回到了南方。受父母親影響,林鑫一直想離開銅川,「回到南方,成了一個夢 」。林鑫在南方上過學,但是在南方人眼中,他是外鄉人;他也沒有把銅川當成自己 的家,沒有歸屬感造成了雙重的無根狀態。揮之不去的黑色記憶成為寶貴的財富:「 現在我感激這個給我帶來這麼多痛苦的城市,它使我產生了獻給父親的詩集,產生了 《三里洞》。」   《三里洞》是林鑫礦工三部曲的第一部,《三里洞》拍攝的是林鑫的父輩;第二 部將反映他的同齡人,「老人們說話還是那麼紳士,但是他們的下兩代從形象到肉體 徹底垮掉」;第三部直指礦難,片名就叫《瓦斯》。   拍《陳爐》的時候,林鑫在心中祈願:上帝照顧我的話,下個週末給我一場雪。 因為平時要上班,林鑫只能利用週末時間去拍。週六果然天降大雪。但是,攝像機借 不出來,林鑫在體育場乾乾地坐了整整一天,看著積雪慢慢融化。   這樣的等待還在繼續。林鑫未來影片中的一個主人公還在監獄裡,兩年以後才能 刑滿釋放。    陸榮初是礦工中發展得比較好的,先後做過各種礦長:「到我退休為止,有 140 多個人死在井下。當時只知道要煤,煤炭部的號召,國務院的號召,先生產,後生活 。兩班交叉出煤,啥時出夠50噸煤就交班,出不夠就繼續幹。年年生產光靠工人不夠 ,哪個家屬沒下過井?老婆娃娃一起上。」   丁福珍:「到大躍進的時候那才苦呢,24小時都不能上來。一人拉兩個車,拉兩 趟一個煤,一個煤就是一噸呀,礦車還裝好。24個煤,4個人,進 4米道,裝24個煤。 」   顧龍祥開了一輩子絞車,見證了太多的事故:「像掌子面發生事故呀,掘進上發 生事故呀,運輸上發生事故呀,那多了。原來人死了以後,放在土窯洞裡,時間一長 ,老鼠呀,蟲呀,有的把死人耳朵咬掉了,有的把腳趾頭啃了,後來看看不對,礦上 另外蓋了太平房。」   (圖片由林鑫提供)   林鑫,畫家、獨立影像製作人。1960年生於陝西銅川市,祖籍江蘇太倉。 2003-2004年編導紀錄片《陳爐》,2005年入選德國萊比錫國際紀錄片電 影節、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和雲之南紀錄影像展。2005-2006年, 拍攝製作關於礦工生活的紀錄片《三里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70.154.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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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南記錄影像展 http://www.yunf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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