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國南方週報專訪 ─ Harold Bloom

看板book作者 (friedrich)時間7年前 (2017/07/03 18:38), 7年前編輯推噓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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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讀了哈利‧波特和斯蒂芬‧金這些三流作品,就沒有時間讀一流作品」 專訪哈洛德‧布魯姆 87 歲的哈洛德‧布魯姆(Harold Bloom)住在紐黑文鎮一條安靜小街邊的一棟別墅裡, 他已經許久不出門見人了,出門往往就是到醫院做手術。但他還給學生上課,通過 Skype 。他搬到一樓來住了,用扶手椅在房間裡慢慢地移動。他吃了一塊餅乾,喝了一口水後, 顫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但是他眼睛仍然放射出睿智的光芒。 哈洛德‧布魯姆,美國著名文學批評家,剛剛出版了第 46 本著作《福斯塔夫》。這是他 的「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個性叢書」的第一本。這套叢書第一批共有 5 本,布魯姆口授 ,助手協助,以每半年一本的速度寫作和出版。 早在 1973 年,43 歲的布魯姆在美國出版了《影響的焦慮》(The Anxiety of Influence),引起歐洲文學評論界的高度關注,「一本薄薄的書震動了所有人的神經」 ,一舉奠定了他西方文壇批評大家的地位。他獨樹一幟的「詩的誤讀」理論,成為很多人 運用的思想譜系。布魯姆發現,後代作家總是無法避免前代經典作家的影響所帶來的焦慮 ,他斷言佛洛德所謂的俄狄浦斯情結,其實是對哈姆雷特情結的有意誤讀。 1994 年他的《西方正典》(The Western Canon)收入了從但丁、莎士比亞、賽凡提斯到 貝克特的 26 位西方作家,這部五百多頁的厚書,其實是他為文學經典唱挽歌。因為經典 書沒有人讀了。他在《西方正典》中預言,文學在經歷神權時代、貴族時代、民主時代之 後,有一個混亂時代,然後重新開啟一個神權時代。 布魯姆一生打過四次筆仗。第一次是反對「新批評主義」,第二次反對解構主義,第三次 是反對女權主義,第四次是反對哈利‧波特文學。因為挑起一次次的論爭,他被稱為「抬 杠批評家」。但是,四次戰爭他都失敗了。他現在不想跟任何人打仗。 為什麼反對哈利‧波特文學和斯蒂芬‧金?哈洛德‧布魯姆的理由是,你讀了這些三流作 品,就沒有時間讀一流作品了。劣書會擠佔好書的時間。在他眼裡,厄普代克、卡佛、門 羅都是二流作家。他極力推薦他的好友菲力浦‧羅斯,雖然羅斯一次次錯過諾貝爾獎。「 在世的美國小說家裡只有四個人,作品將會流傳,菲力浦是其一。」布魯姆說。 布魯姆認為美國從小布希以降,就在重蹈羅馬帝國的覆轍,根本的原因是教育的衰落。而 現在美國基礎教育的問題是讀書太少了。「美國的民主制度正在崩塌,因為人們不再閱讀 。」 「從我是個小男孩起,我就有一種很奇異的記憶力。看著一頁書,我讀給自己聽,然後我 的耳朵就能記住一切我自己讀的。」布魯姆講課的時候,甚至不帶書。他曾告訴他的耶魯 同事孫康宜,他是神學家聖奧古斯丁的忠實信徒,聖奧古斯丁以為天下萬事均得靠記憶, 一個人是靠記憶來擁有一切的。所以他現在還在寫他認為自己最重要的一本書《記憶附體 》(Possessed by Memory),這大概是他的第 51 本書吧。 2017 年 4 月 15 日下午四點,哈洛德‧布魯姆在他紐黑文鎮的家裡接受了南方週末記者 的專訪。 世上只有一個神,他叫莎士比亞 南方週末:你的第 46 本書寫福斯塔夫,為什麼如此欣賞莎士比亞的這個戲劇人物? 哈洛德‧布魯姆:這是我的《莎士比亞的人物個性》系列的頭五本,每六個月就會出一本 。下一本寫克麗奧佩特拉,接下來是李爾王,然後伊阿古,最後是馬克白。我欣賞福斯塔 夫,因為他實在有一種原始並洋溢的激情。他既含蓄又直白地教導我們:生命本身是唯一 的財富。就聖經奧義而言,他得到了神的福佑。他就是完整的道德生活之典範。 南方週末:你現在的閱讀習慣是什麼,這麼多年來有變化嗎?做不做筆記? 哈洛德‧布魯姆:總體來講我的閱讀習慣沒有變化。這週二我準備在課上講《暴風雨》。 明年秋天我會講莎士比亞的悲劇,後年我會再回到對莎士比亞全集的講解,通常是歷史劇 、晚期的傳奇劇以及悲劇。我常重讀莎士比亞,朗誦他,教他的作品,以及寫他。當然, 我也做其他的事,但這是我的中心。 南方週末:為什麼你說莎士比亞「發明」了人?為什麼你說莎士比亞、但丁、惠特曼、彌 爾頓、華茲華斯等詩人的特質是今天的女性主義批評家難以接受的? 哈洛德‧布魯姆:我不想討論女性主義批評家的文學評論。我已經捲入了太多的爭吵,我 不想再被叫成厭女症了,我是什麼都行,但不是厭女症。我不想討論無稽之談。女性主義 ,忘了它吧。莎士比亞,很多人誤解了那本書的名字,《人的發明》(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我的英雄偶像撒母耳‧詹森博士說詩歌的精華即是發明。所以當我說到 莎士比亞創造了人,當然不是指像愛迪生發明了個電燈泡那樣的發明,我是說,人類的角 色早已存在,人類的性格也是。但是沒人知道如何去描寫,甚至不知道怎樣去認知人的不 同個性,除了莎士比亞。不過喬叟是離莎士比亞最近的那一位。莎士比亞有 100 個主要 人物,1000 個次要人物。最讓人吃驚的是,100 個和另外那 1000 個人物,每個都有著 自己獨立的語調,每個都有自己的性格。沒人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有時候別人會生我的氣 因為我說:世上只有一個神,他叫威廉‧莎士比亞。 我不想斷送研究生的前途 南方週末:你年少時立志要做哈佛和耶魯的詩歌教授,並在 51 歲那年得成夙願。為什麼 會有這種具體的心願? 哈洛德‧布魯姆:這個我倒還記得,因為我有一個很好的叔叔,撒繆爾‧費爾德曼,他經 常帶我去看棒球賽。我把所有時間都用來讀書,那時候我也就五六歲,我叔叔就問我:「 赫謝爾,你以後長大了想當什麼?」我們講的是意第緒語,我的母語,在紐約從小長大時 講的語言。我說我只想繼續讀莎士比亞和詩歌。他說,那你當個教授吧。我不知道教授是 什麼。他說,就是在哈佛和耶魯那種地方啊。於是我說,以後長大了我要到哈佛和耶魯做 教授。 1987 到 1988 年的時候我又想起這個事情,那時我開始在耶魯教英語和人文,同 時在哈佛教詩歌。很久了,三十年以前。 南方週末:為什麼你只教本科生,不帶研究生? 哈洛德‧布魯姆:我教了 63 年書,從 18 年還是 20 年前就不再帶碩士和博士。兩個原 因,第一,因為我高度個人的判斷和觀點,我跟多元文化主義打了半個世紀的漫長戰爭, 從社會意義上我並不反對多元文化主義,我只是認為在文學裡它不能取代審美的判斷和認 知的判斷。我的這些理論讓我在很多大學裡,很多教授中都非常不受歡迎。你要對研究生 負責,就得給他們寫推薦信幫助他們謀得教職,我不想斷送他們的前途。第二個原因是我 越來越發現研究生們焦慮、變化無常、追隨最新的潮流,不是所有,但很多。我發現更好 的學生都在耶魯的本科生中,所以現在我只教本科生。 南方週末:你現在怎麼給他們上課? 哈洛德‧布魯姆:不久前還是他們來我家。我現在 87 歲了,行動不太方便。耶魯的保險 制度讓我用 skype 視頻教書。學生全聚集在一個房間,然後他們呼叫我。 南方週末:你為什麼更願意做個教師而不是作家? 哈洛德‧布魯姆:我已經教了 63 年的書了。我也出書——等這最新的五本書出來,就 50 本書了。我現在還在寫一本很長的書,希望是我最主要的一本書,叫《記憶附體》( Possessed by Memory)。對我來說,教書、閱讀和寫作,是同一件事的三種說法。閱讀 是基礎,然後是教書,第三個才是寫作,但本質上它們是同一種思想活動。 南方週末:你說,你一生有四個敵人,打過四次仗。為什麼要打這四次仗?現在你又為什 麼不打算爭論了? 哈洛德‧布魯姆:沒有什麼可爭的了。我已經打了半個世紀的仗,輸了。我不想再和任何 人爭執,不想再挑起任何辯論。我只想教書,寫書,感謝那些最富想像力的文學作品。我 已經對爭論不感興趣了,我太老了,也累了。我覺得過去那些爭論大多都是個錯誤,因為 這些事情你攔不住,人們就像旅鼠,它們沖進海裡。據我所知,是有些贊同我的人的,包 括世界各地的一些學生。西方世界基本上已經毀掉了對偉大文學作品在人性、美學及認知 意義上的研究,轉向一種不成熟的社會學,我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 南方週末:要是打第五仗,你會反對誰? 哈洛德‧布魯姆:無知、物質主義、以及簡化主義。我們站在荷馬、但丁、莎士比亞、彌 爾頓、托爾斯泰、李白、杜甫、孔子、孟子的這一邊戰鬥。 這些作品之後,沒有什麼美國小說能留下 南方週末:《西方正典》收入了 26 位作家,你選擇作家和作品的依據是什麼? 哈洛德‧布魯姆:方便起見。我寫了 26 個作家,這本書就已經夠長了,我不能列舉 300 個作家,那太多了。因為是「西方正典」,很遺憾,這就沒法囊括像《羅摩衍那》 、佛教經典經和《道德經》那樣的偉大作品。空間就那麼一點。26 個作家並非信手拈來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選擇,甚至後邊列的書單也很不充分,我選得很倉促,我沒有借助任 何書籍,只靠我的腦子。《西方正典》我得刪減很多東西,也有很多我需要加進去的。在 過去的出版行業,你還能修訂,出不同的版本,今天不行了,錢的原因。只要你印成了書 ,他們就不讓你訂正和再版了,你就沒法改。 南方週末:美國詩歌是你在耶魯教的兩門課中的一門,除了惠特曼和狄金森,有哪些最重 要的美國詩人?近 30 年的哪些美國詩人你會推薦? 哈洛德‧布魯姆:偉大的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艾米莉‧迪金遜、羅伯特‧弗羅斯 特、華萊士‧史蒂文斯、T.S.艾略特,哎,我不喜歡他,但是沒法否認他的偉大。哈特‧ 克蘭是我格外喜歡的。我這個年代的,或再早一點,伊莉莎白‧畢曉普、約翰‧阿什伯利 、詹姆斯‧梅利爾;還有一個極好的詩人,A.R.安蒙斯。還有,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我早應該想到的。瑪麗安‧摩爾、羅伯特‧潘‧沃倫、我還落下了非常重要的詩人,像愛 德溫‧阿靈頓‧羅伯遜。還有愛默生。梅爾維爾並不是個很棒的詩人,他的《白鯨》寫得 很好,還有另外幾個小說,不過他有幾首值得留下的詩歌。 南方週末:你說現在美國不再有大學,只有政治正確的廟堂,你說的「政治正確」和特朗 普支持者所反對的「政治正確」肯定不同,它是什麼意思? 哈洛德‧布魯姆:天啊,別把我和他攪和在一塊。人們常犯這種錯誤,因為你力撐某些美 學和認知的標準,就認為你一定是右派,這實在可怕。據我所知,共和黨就是個法西斯, 民主黨是個什麼都有的雜布袋。在初選中我支持的是伯尼‧桑德斯,我後來不情願地把票 投給了克林頓女士,因為我不喜歡她。儘管討論政治或社會問題可能有助我們理解和欣賞 但丁、品達、埃斯庫羅斯、歌德、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李白,但這又有什麼意義?政治和社 會問題不會像莎士比亞那樣長存。誰關心政治呢?我們關心的是那些能擴充人生的,能讓 我們更聰明的東西。 美國的民主制度正在崩塌,因為人們再也讀不了書了,我們生活在螢幕時代:電視螢幕、 電腦螢幕、電影銀幕。人不再讀書,也就不再思考。於是民主制度變成不可能,所以特朗 普不知怎麼當選了總統。事實是,到頭來這些推崇政治正確的人,正是幫助造就特朗普的 人。是他們引起了困惑、無知的,坦白說無藥可救的美國白人工人階級的可怕反應。我這 麼說他們會恨我,但我很高興把這個話算在我頭上。 南方週末:你怎麼評價約翰‧厄普代克?在中國他是很受推崇的美國小說家。 哈洛德‧布魯姆:約翰‧厄普代克,他和我根本合不來,他很生我的氣,因為我在某篇東 西裡說他是一個次要的小說家,追隨著主要的風格。之後他在一個論文的前言裡回罵我說 ,每次他讀哈洛德‧布魯姆的時候,耳邊就響起重金屬搖滾洛。我每次都叫他「嘔吐代克 (upchuck)」,他真是糟糕。他會被完全遺忘掉的。那些書什麼都不是,一個兔子,再 一個兔子,誰關心呢?全都是爛書。提他幹什麼? 南方週末:那麼菲力浦‧羅斯呢? 哈洛德‧布魯姆:我們以前是好朋友,我覺得現在依舊是親近的相識。在世的美國小說家 有四個人的作品能夠流傳,菲力浦是其一。他寫了兩本很好的小說,《安息日的劇院》和 《美國牧歌》。還有科馬克‧麥卡錫的唯一一本好書,《血色子午線》,唐‧德里羅也就 一本好書,《地下世界》;還有湯瑪斯‧品欽,不過只是他早期作品,《拍賣第 49 批》 ,《萬有引力之虹》的某些部分,《梅森和迪克遜》的大部分。這些作品之後,沒有什麼 美國小說能留下來,沒有。但說這些讓我很不討好。 (Trevor Russell 對本文亦有貢獻。感謝譯林出版社、Glen Hartley 女士以及蘇煒先生 的協助) 編輯 | 朱玥 原文連結:https://m.sohu.com/a/153241953_56394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4.251.23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ook/M.1499078292.A.73C.html ※ 編輯: friedrich (114.24.251.232), 07/03/2017 18: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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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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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 18:56, , 2F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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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4 08:09, , 3F
連敗的好戰者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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