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 故事結束就真的結束了
楊照 (20090514) http://0rz.tw/oBn6R
依照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在「說故事的人」文章裡的感慨，故事不同於小說，
故事沒落小說興起，聽故事和讀小說的心情很不一樣。故事，依照班雅明的說法，給我
們生活裡沒有、不會有的傳奇，故事裡的主角跟我們如此不同，所以我們不能用自己的
有限經驗去設想他們，所以聽故事的人用驚訝、佩服、崇拜的心情看待故事的奇特人物
與奇特遭遇。
小說呢？依照佛斯特（E. M. Forster） 的分析，是用來解釋我們日常生活的。對日常
熟悉的經驗，我們受限於個人感官，卻總是無從獲知全貌。我們不會知道在談話互動中
，別人內心真正在想什麼，我們不會知道為什麼情人離開我們，不會知道究竟真正是誰
鬥爭了誰，造成公司的人事變動。小說，藉由作者的虛構全知位置，把所有因素整理攤
開在我們面前，回答了日常生活裡的困惑。
巨大的差別，小說總在日常經驗中打轉，故事卻要帶我們離開日常經驗。小說的前提假
想是──這些人基本上跟我們一樣；故事的假設恰恰相反──正因為跟我們不同，所以
這些人才會進入故事，成為故事裡的角色。
小說興起，閱讀小說養成的習慣，用在看待故事上，帶來了種種災難，終於導致故事的
沒落，甚至瀕臨消滅危險。舉個例子說明吧！電影「鐵達尼號」是個不折不扣的傳奇故
事，那樣的巨大災難背景下產生了那樣激烈悲哀的愛情。我們誰也不會進到那種非常情
境裡，所以對傑克和蘿絲的愛情，照理說我們只能驚訝、佩服、崇拜。可是很多現在的
觀眾他們不會用對待故事的態度來看電影，他們會質疑，那麼短的時間內怎麼可能就愛
得可生可死，他們會猜測傑克或蘿絲其實別有動機、別有用心，不可能是那麼單純的愛
情。更進一步，很多人就算當下受到感動，出了電影院還是忍不住說一句風涼話：「如
果傑克沒死，他們後來會不會在一起還很難說呢！」
這樣的反應，基本上就是小說式的。日子還會過下去，生活永遠有「然後呢？」小說的
結尾只是暫停，只是作者在繼續淌流的日常時間中，武斷地劃了一道界線，但他沒有辦
法真正叫停，沒有辦法阻止讀者在小說結束後，堅持地問：「然候呢？」
故事卻不是這樣。故事是非常、傳奇經驗，所以故事在什麼地方結束，標準很清楚──
不再傳奇了，就沒有故事。換句話說，故事結束就沒有「然後」了。「然後」？然後就
回歸日常平常，就沒有故事，就不屬於故事的範圍了。小說沒有真正的結尾，故事有。
故事結束後，其他日常平常的，就歸小說去講了。
故事結束了就是結束了。學會接受這樣「阿莎力」的時間觀，不要拖拖拉拉再問「然後
呢？」，我們才有機會重新學會聽故事，享受故事帶來的高度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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