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荊尸授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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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尸授孑[合]
目前為止講述都是的國人中的工匠階層在楚軍中的表現、作用。那麼商人在楚軍中又
扮演甚麼角色呢?魯定公四年(公元前506年),吳、楚柏舉之戰的前夕,《左傳》記載了
吳、楚兩軍的動向:
「冬,蔡侯、吳子、唐侯伐楚,舍(捨)舟於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其實以地望判
斷,這裡的漢應該是指長江)。(楚)左司馬戌謂子常,曰:『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
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阨(繞路吳師後方,擊毀吳船,並分兵扼守楚師後方
的大隧、直轅、冥阨三處險要),子濟漢而伐之,我自後擊之,必大敗之。』既謀而行。
武城黑謂子常曰:『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戰。』史皇謂子常:『
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於淮,塞城口而入,是獨克吳也。子必速戰!不然,不
免。』乃濟漢而陳,自小別至于大別。三戰,子常知不可,欲奔。」
傳文中說道楚軍原本計畫兵分二路,子常沿著江水上下與吳周旋隔江對峙,左司馬戌
則乘機繞道襲擊吳軍後背;子常卻沒有依計行事,而是聽從了武城黑、史皇的建議搶先渡
江。假如左司馬戌先把吳軍擊敗,那麼子常半點功勞也沒有,不利於日後的政治鬥爭,這
是史皇勸說子常先「濟漢」的邏輯。武城黑的理由卻是「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
」,其中速戰的邏輯頗費解。以往學者主要有兩種見解,一種認為木、革是指戰車,楚軍
革車不耐雨濕,不保久,所以要速戰 ;另一種見解則認為木、革指的是盔甲。這兩種見
解都沒有照著傳文的脈絡來理解,解釋得憋屈。久不久,其實看得是部隊沿著江岸上下互
相對峙,把握機會甩開對手、進而渡江的機動力;木、革指得應該是沿江上下或者渡江所
用的載具。吳軍雖然把船擱在淮水,然而渡江所需的簡易木筏、小舟大概是隨軍行動的。
至於楚軍所用的載具,不是竹木舟船,而是充氣的動物皮革;皮囊使用前須充氣,充氣以
後久不用,則氣體逐漸外洩,浮力減弱,便不好使了。換言之,皮筏雖然攜帶方便,充起
氣來卻費事,一但充氣又不能久放不用,使用時機反而不好掌握;楚軍帶著輕便的皮筏,
陸上行軍儘可甩開對岸的吳軍,先行渡江,然而一旦將氣充好卻不渡江,機會便白白浪費
了。武城黑的邏輯仔細分析起來,應該是這麼個意思。
這種充氣皮囊,後來吳國也有,叫做「鴟夷」;「鴟」鳥(貓頭鷹)腹大,「夷」鳥
(鵜鶘)下頷囊大,又可伸可縮,所以被借來指稱可充氣的動物皮革。伍子胥屍諫吳王
夫差,吳王不想讓他如願看到吳國之亡,就把他的屍身「盛以鴟夷,而投之於江 」,
讓他浮出一段距離遠離吳王後再自動沉底。與鴟夷有關的另一則記載見於司馬遷《史記
》〈貨殖列傳〉,說范蠡幫助越王句踐雪恥以後,急流勇退,
「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朱公以為陶天下之
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積居,…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與貧交疏昆
弟。…後年衰老而聽子孫,子孫脩業而息之,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皆稱陶朱公」。
「鴟夷子皮」自然是化名,但化名也不會隨便亂取,總要讓人明白背後意涵;先秦男
子稱氏,常常以職能為氏,所以春秋以前有「御龍氏」、「豢龍氏」 ,後世則有以「司
馬」、「司徒」、「司空」為姓。「鴟夷」恐怕也是行商之人的氏,故而范蠡一開始泛舟
江湖、行船買賣,化名用的是「鴟夷」;行商與坐賈一動一靜,買賣則同,走跳、駐店則
不同,范蠡到了陶定居之後行商變成坐賈,「鴟夷」氏所以也就不再用了。至於行商的「
鴟夷」氏之所以為「鴟夷」氏,想來還是因為行商遊歷江湖,舟船臨時或有不便,所以隨
身帶著皮革充氣以便用,因以為氏。
那麼再把話說回來,楚軍當中以皮革作為浮渡的工具,應該就是隨軍入伍的商人把行
商的經驗帶入軍中的了。楚地位於江、漢之間,問鼎中原得橫渡江河,不像吳、越大可順
著江、淮進軍,所以吳、越以舟師為主走水路,楚軍則得重複渡越江河,水路不順,用浮
囊其實是自然之理。楚軍用浮囊濟師大概熟能生巧,向來有把握,好比說魯僖公二十二年
(公元前638年)楚、宋泓之戰,楚師就在宋軍前強渡,「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 」。後
來宋師敗績,雖然是因為宋襄公宋襄之仁,不願乘敵半渡而擊之,不過楚軍料敵不至於把
對手犯蠢當前提,之所以敢敵前渡河,那就是對自己浮渡的效率有十足信心,隨便對方半
渡擊不擊,不在乎。
以上論述了徵發徒卒的範圍擴及於包括工、商的整個國人階層後,楚軍所具有的特質
。這又與作為月份名稱的「荊尸」有甚麼關係呢?首先得知道「荊尸」具體是指哪個月份
。湖北雲夢出土的戰國末期簡牘當中,有一份秦、楚月份名互相對照的文獻 :
(表請見網誌)
「刑夷」即「荊尸」,古字形近可通假。從晝夜比例來看,荊尸相當於冬末春初、春
分之前,仍是日短夜長,但白日漸長、黑夜漸短。這個時期對於用兵是比較不利的──杜
預《春秋釋例》〈作新門廐例第三十六〉寫道:「凡馬,春分百草始繁,則牧于坰野;秋
分農功始藏,水寒草枯,則皆還廐」,秋分以後馬匹不放養,是要廄養的。俗話說秋高馬
肥,馬匹開始放養之後飲食與運動並行,攝取的營養才長成肌肉,也就是所謂的「長膘」
,放牧到秋季時馬匹的體能、健康狀態也成長到巔峰;但秋分以後水草不長,馬匹開始廄
養,飲食只取預備的草料,也缺乏運動的空間,多吃了不長肌肉,草料若預備不足,廄養
馬可能還得減餐挨餓。換言之,冬末春初正是馬匹最難熬、體力最差、瘦損最嚴重的時節
,對於慣用駟馬戰車發揮馬力馳騁的師旅最不利,是最不該用兵的時候。
但楚國擴大徵召國人、擴充卒伍,以徒卒取代車乘的結果之一,就是對於馬匹的依賴
也降低了,對列國而言有限的用兵季節反而對楚國用兵的限制最少,即便在「荊尸」這個
一般說來不適合出師的季節,楚國也能照樣舉兵;這種無視季節出兵的彈性,大概就是以
「荊尸」指代楚軍行陣最初的用意了。雖說這種彈性給楚軍帶來用兵的利多,但冬季用兵
遭罪的不只馬匹,還有人。楚國的徒卒在這方面應該深有感觸──《左傳》宣公十二年(
公元前597年)冬,楚莊王伐蕭,申公巫臣稟報道「師人多寒」,楚莊王因此巡視三軍、撫
循勉勵眾將士,據說一時精神戰勝物質,「三軍之士皆如挾纊(如抱絲綿),遂傅於蕭(蟻
附攻城)」,把蕭給滅了。楚莊王的精神訓導威力如斯,但不是所有楚人都有幸在莊王麾
下。《左傳》襄公十八年(公元前555年)冬,楚公子午帥師三路伐鄭,在鄭國都城外流連
信宿,兩日後回師;回程寒雨連江,就被冬將軍狠狠修理了一遭:
「(楚師)涉於魚齒之下(魚齒山下的滍水),甚(大)雨及之,楚師多凍,役徒幾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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