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荊尸授孑[轉]

看板Warfare作者 ((Nomis))時間3年前 (2020/08/31 01:37), 編輯推噓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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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0/08/blog-post_31.html -- 荊尸授孑[轉] 關於楚人的戰力,另一種常見的評價是「輕」,好比說鄢陵之戰前晉國的欒書就說「 楚師輕窕 」,成公六年(公元前585年)的繞角之役中,叛逃到晉國的析公也說「楚師輕窕 ,易震盪也 」,張儀遊說秦王時也說「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 走易北,不能堅戰 」,司馬遷則說楚人到漢初還是不改舊習,「夫荊楚僄勇輕悍,好作 亂,乃自古記之矣 」,《史記》〈貨殖列傳〉也寫道「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 此西楚也,其俗剽輕」,而「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 」。這種「輕」一部分是相對於以戰車列陣而言,畢竟車戰是一乘四馬栓在一起,即便要 逃走,三人搭車也比棄車奔逃還快,生還機會還比較大;《左傳》當中多的是戰車上的射 手回頭射退追敵的記載,有的是敗軍乘車逃亡,有的是致師的勇士挑戰完後給人追著邊射 邊逃回自家陣營。總而言之,車乘作為一個戰鬥單位,同進退是天生的,被打散經常得是 物理上被打散;而徒卒就不是這樣,一伍之中若人心不齊、各有私心私怨,或者戰局一壞 、心理壓力一大,並沒有同車共乘的物理條件限制其各自奔命,卒伍瓦解甚至不必等到實 際交鋒。換言之,除了武力上以長戟「授孑」列陣之外,心理上還得加強卒伍內部人員的 羈絆,戰鬥單位才不至於輕易崩解;換言之,除了兵器在物理上上得擋得住敵兵,「荊尸 」的陣容也得讓士兵在心理上經得起敵人衝擊。 晉、楚邲之戰前夕,晉國的士會(隨武子)分析敵情,認為楚國有數項優勢,不利於晉 國與其爭鋒,其中一項便是「荊尸而舉,商、農、工、賈不敗其業而卒乘輯睦,事不奸矣 」。既然缺乏合格戰馬的楚國不得不採用徒卒填塞陣列、持戟抵敵,額外增加的兵源就 得擴大徒卒徵召的範圍來彌補;雖然楚國沒有徵召擴及國人之外,但楚國本地的國人作為 兵源,還得有效開發利用。春秋時期的國人並非人人當兵,許多從事的是工、商業;楚國 想將兵源擴及士以外的農、工、商人,若將從軍的義務不分行業、不考慮其負擔能力一體 課賦,恐怕不免妨礙到這些國人的生計。大概在邲之戰前,楚國已經比較能拿捏好比例, 不同職能的國人課以不同的軍賦,所以能將所有國人徵入伍而「商、農、工、賈不敗其業 」;解決的辦法不外乎適才適所、以其技能分派兵種和相應的軍役負擔,平時嫻於軍事訓 練的士階層服役於車乘,而缺乏射、御技能的商、農、工、賈大概以徒卒為主,彼此不相 混淆。既然步卒、車乘當中彼此因為職業身分相近平日就彼此熟稔,單位內部的認同、凝 聚力自然不低,戰陣上能夠一呼百諾(春秋時期作為徒卒單位的一個「卒」,一般是百人) 、彼此照應,所以說「卒乘輯睦」。相對來說,戰國以後逐漸齊民化的楚軍反而就失去了 這樣的凝聚力,士卒雖然輕剽悍勇,過於輕便的兵器甲冑適足以加劇其奔逃的傾向,不免 如張儀所言「輕走易北」了。 《莊子》〈徐無鬼〉裡莊子說了一個誇張的故事: 「郢人堊(白堊)慢(塗抹)其鼻端若蠅翼,使匠人斲(削)之。匠石運斤(斧頭)成風,聽 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 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搭檔)死久矣!」 石灰是工匠的塗料、斧頭(斤)是工匠的工具,《左傳》哀公二十五年(公元前470年) 記載衛國的工匠參與叛亂,就是「皆執利兵,無者執斤」。《周禮》〈考工記〉裡頭記載 各種職能的匠人,其中的「車人」造牛拉的大車,各種零件的長短尺寸也都是以斧柄(「 柯」)為基準來製作 。一個郢都人在鼻端上抹蒼蠅翅膀大的石灰,其搭檔工匠某石竟能用 斧頭把白灰劈去,毫髮不傷人;神技令人驚異,然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巧手工匠竟然不是賣 手藝,而是玩命賣藝。莊子說到庖丁解牛、痀僂承蜩,都是行業內的匠藝打磨得千錘百鍊 ,才有發揮到極致的神技,怎麼到了郢人與匠石的故事裡卻不務正業了呢?不過,考量到 楚國很早就把國人中的工匠階層徵入軍伍,拿斧子劈人當訓練,並非毫無道理;莊子的故 事應有所本。《左傳》的記載當中楚國的工尹經常參戰,甚至率領一路人馬獨當一面 , 國人中的工匠階層在楚軍中有多大的份量、戰鬥時的腳色如何吃重,由此可見。 不過,工匠參戰最直接的效益之一其實是提供後勤保障;將國人不分士農工商全徵入 伍,除了擴大兵源的同時保持其共同體意識、使單位經得起考驗、挨得過戰鬥之外,工匠 職能豐富的兵源還替楚軍增加了許多列國缺乏甚至不具備的能力。鄢陵之戰楚軍失利但尚 未大敗,戰意充沛的司馬子反還能「命軍吏察夷傷、補卒乘、繕甲兵、展車馬 」,大有 捲土重來之勢;子反能有再戰的底氣,自然是倚靠工匠們修補器甲車乘的拿手絕活了。而 利用工匠幹活的能力為軍事服務,早自楚武王荊尸授孑以伐隨的那年便已開始取得成效; 當時楚武王龍體未安,卒於軍中,但楚軍不但沒有因此退師,還一路「除道、梁溠」(開 路,在溠水上修橋)浩浩蕩蕩直抵隨國「營軍臨隨 」(築壘逼攻隨國),逼得對方行成求和 後才回師,渡過漢水後才為楚王發喪。這一路開道、架橋、築壘自然有工匠有武之地。 再說到楚國的築城或者野戰工事,還不少出彩的記載;《春秋》與《左傳》當中關於 築城的記載可多了,總計有65回,其中魯國的就有25次,楚國13次,晉國8次,其餘界於 1-3次之間。魯國紀錄多自然是因為《春秋》為魯史的緣故,像楚國的13次就只見於《左 傳》,全不見於《春秋》,而魯國的築城紀錄當中有23次都記載於《春秋》。由此可知失 載於《春秋》與《左傳》的築城紀錄肯定還有很多,Paul Wheatley的統計顯示春秋時期 至少有城邑466處,就比西周時期多了375城。楚人築城見於紀錄的雖較多,然而比之中原 諸國,春秋早期楚人是比較不情願築城的,西元前七世紀中葉楚都郢都尚未築城;春秋中 期併吞東邊的群舒,也不築城。這與晉國從春秋伊始就侵攻戎狄、築城闢地大異其趣 。 然而就是這樣不愛築城的楚國,築起城來卻甚有法度,以至於《左傳》偏要大書特書: 「令尹蒍艾獵(有說法認為蒍艾獵即孫叔敖 )城沂,使封人(以封疆、築城為職的官員 )慮事,以授司徒(負責調動伕役)。量工命日(計算工期開工),分財用,平版榦(夾住夯土 牆的木板),稱畚築,程土物,議遠邇,略基趾,具餱糧,度有司,事三旬而成,不愆於 素(30天完工,與往例不相上下)。」(《左傳》宣公十一年[公元前598年]) 蒍艾獵築沂城築得井然有序,而照《左傳》「不愆於素」的溢美,這等績效在楚國也 不過是日常。相對地,《左傳》昭公三十二年(公元前510年)、定公元年(公元前509年)成 周築城,也是「記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 慮材用、書餱糧」,一套程序下來三十天內畢於一役,但卻是晉國聯合齊、宋、衛、鄭、 曹、莒、滕、薛、杞、倪諸國之人共同完成。而《左傳》中的其他築城記錄不是傳文簡略 ,就是被當作反面教材來描寫,好比說宣公二年(公元前607年)宋國的華元築城,因為他 是大敗虧輸給鄭國、被擄去戰車四百六十乘的敗將,築城的伕役見華元一來便唱起歌謠, 用滿是譏刺的歌詞嘲諷他;也命人編唱詞嗆回去的華元竟然嗆不過,落荒而逃。而襄公二 年(公元前550年)陳國的築城更失敗,因為夾夯土牆的木板墜落而處死伕役,遂引起役伕 的全面叛亂,主持城功的慶虎、慶寅被殺,陳國也因此被楚國拿下。築城的督工不好當, 依序如期竣工遂顯得難能可貴;而楚國在春秋之世就已經修築了方城,開戰國諸雄各修長 城的風氣之先,得多虧有上軌道的制度與有經驗的人手。 楚人的築城能力不限於非戰時期,戰時敵前築城築壘更有一手,前引《左傳》進攻隨 國的段落就是一例。春秋列國在野戰中、攻城時築壘的紀錄很常見,但楚人築壘掘壕更有 效率、更有技術細節。好比說《左傳》哀公元年(公元前494年)記楚軍圍蔡,「里而栽(離 蔡城一里外築壘),廣丈、高倍(壘牆厚一丈、高二丈),夫屯晝夜九日,如子西之素」, 只用了九天就完工。《左傳》昭公十七年(公元前525年)楚、吳戰於長岸,楚國擄獲吳國 的大艦「餘皇」,將戰利品拖到岸上挖壕戍守,防止吳人奪回;掘壕時挖到泉水,還另外 挖出排水溝、溝中填塞木炭(「盈其隧炭」)吸水防潮。積炭防潮的方法在整個周代非常普 遍地用於墓葬之中 ,而楚人逕用於戰陣之上戰壕之中,可見其防禦工事之講究。 而工匠階層對楚軍的幫助不僅限於防禦工事的修築;不但工事可以是圍攻敵城的手段 ,工匠製作的攻城機具更不在話下。《墨子》卷十三〈公輸〉講了公輸盤為楚國造雲梯等 攻城器械,準備攻宋,墨子摩頂放踵入楚救宋的故事。這家喻戶曉的傳奇裡最後一個橋段 ,是雙方虛擬戰況,「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用盡了攻城手段、子墨子卻防守得 遊刃有餘,公輸盤準備用解決對手肉體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墨子卻說道「臣之弟子禽滑釐 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打消了楚王的 殺意和攻宋的主意。這個故事固然彰顯墨子的智巧,但也反映楚、宋之間,攻守城寨時製 作器械的能力差距。公輸盤不像墨子有弟子三百幫他製造器械,但楚國自有一批熟手工匠 ,不必他魯般事必躬親;而宋國雖然是憑城守禦的一方,城內工匠按理也不會少,墨子卻 還得派自己的弟子帶著他製作的器械去坐鎮,才算放心。 魯般的故事還見於《墨子》卷十三〈魯問〉,說這回他幫楚國製造水戰用的「鉤強」 對付越國的舟師,「鉤強」追擊時可鉤住敵船,逃跑時能拒止敵船,使得楚國的水師能維 持節制、掌握主動,因而大敗越人。同樣的器具魯般不為越人製作,大概與他不為宋人製 作守城器具一樣,關鍵還是他一人忙活不可能滿足全軍需求,還得有一批熟手工匠替他分 勞。「鉤強」對楚國來說不是陌生的戰具,其作用、形制恐怕與長戟無異,只是水戰用 的或許尺寸加倍,對楚國的工匠來說制作起來自然輕車熟路。 更直接的證據則可見於《左傳》中鄢陵之戰的段落。當楚軍「晨壓晉軍而陣」時,晉 軍的意見分歧,有主張「固壘而待之」的,有主張「塞井夷竈,陳於軍中,而疏行首(將 部隊行列間的道路拓寬) 」的。這裡饒富趣味的是,楚軍壓晉軍營壘而陣,可見楚軍的主 力主要是徒卒了,畢竟沒有讓戰車對著營壘列陣衝鋒的道理;傳文中且屢屢提及楚王中軍 為「王卒」,也可說明主力是步兵。而晉軍的反應更有意思,既有主張憑壘據守的,更有 主張把營壘內部的障礙物都移除、好整理出戰車活動的空間,寧願堅持車戰也不願被楚國 的攻城能力考驗。作為防守方應占優勢的晉軍怎麼還顧慮對手攻壘呢?這大概還是顧慮對 手攻壘時手邊有現成的器械,晉軍卻沒有。傳文接著就講道: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於王後。王曰:『騁而左右,何也?』 (伯州犁)曰:『召軍吏也。』   『皆聚於中軍矣。』曰:『合謀也。』   『張幕矣。』曰:『虔卜於先君也。』   『徹幕矣。』曰:『將發命也。』   『甚囂,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竈而為行也。』 『皆乘矣,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 『戰乎?』曰:『未可知也。』 『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 楚國君臣在巢車上眺望晉軍,把對手的動向看得一清二楚。巢車之類高聳的攻城器械 出現在野戰的戰場上,頗為違和,畢竟像《商君書》所說的「將軍為木壹(臺),與國正監 、與正御史參望之」,這種瞭望台應該是「攻城圍邑 」之用;不過既然楚軍徒卒中多的 是工匠,事前整備甚至當場修造巢車或許也不是大難題。在後續的戰鬥中晉軍果然還是主 動以車乘出擊擊退楚軍,儘管地形並不利於車戰,晉厲公的座車還一度陷入泥淖;而楚軍 雖然失利,卻依然依托險要,「薄於險」,靠著養由基的善射和叔山冉的善戰擊退晉軍的 車乘,「晉師乃止」。 雙方各自依賴車乘、徒卒的特性選擇戰場、整理戰地,打了個平局。晉軍走的是正規 車戰的套路,楚軍卻把會戰打成營壘攻防,大概比起列陣合戰,攻守城寨楚軍還是比較有 把握的。陳槃援引顧棟高的《春秋大事表》等著作考察春秋霸主兼併列國的數目,秦國多 的說是「并國二十」,少的說是「兼國十二」;晉國說是「所滅十八國」,齊國說是「兼 併十國之地」,魯「在春秋兼有九國之地」,宋「兼有六國之地」,大抵說來多不超過二 十國,少的止個位數。楚國滅他國卻是遙遙領先,「吞并諸國,凡四十有二 」,是其他 大國的兩三倍以上;說起來楚人對攻城有信心,還是有實際戰績背書的。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50.116.197.7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598809048.A.B3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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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成讓人想到日本戰國的各種足輕 防禦式的打法以及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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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步兵作為決勝負的兵種讓人想到軍團兵 是說怎麼沒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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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類似羅馬那樣搞中/重裝步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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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源不足: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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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 02:09, 3年前 , 5F
個人認為 楚國"輕"或可視為不夠穩重 未能如張儀形容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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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 02:09, 3年前 , 6F
來到前先堅守 而輕易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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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柏舉之戰的楚軍 未成夾擊之勢即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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