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瑞士的實質獨立與森帕赫戰役[下]
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19/04/blog-post.html
--
瑞士的實質獨立與森帕赫戰役[下]
對永久同盟來說,這是又一場毫無懸念值得紀念的勝利,但這場會戰的影響遠不止於
此。利奧波德三世既機敏又勇敢,擅長諸般器械,身上簡直沒一吋不騎士,在當時活生生
地就是騎士精神的典範。他的死,對全歐洲的貴族階層是一場巨大衝擊,北至呂北克(Lü
beck)、南至義大利,各地的編年史對這場戰役無不有一番點評哀嘆。還有斯瓦比亞作家
誠摯地詛咒瑞士人後代子孫全家死絕。瑞士人也不甘示弱,把奧地利人種種懦弱可笑之處
編成軼事集與軍歌,傳唱一代又一代,好比說有個典故講的是Schnabelacker,「鳥嘴原
」(beakf-field)的由來;據說當奧地利的騎士大爺們得用自己的雙腳腳踏實地步行攻頂
時,他們腳上的鐵靴實在太礙事了──當時流行的是中看不中用腳上長了長刺、鞋尖如
鳥喙般突出的款式──騎士老爺們紛紛把「鳥嘴」給剁了垛成堆,那以後該地「鳥嘴原
」的名聲就叫響了。
相對於對手的騎士典範,瑞士也出台了自己樣版的英雄。這位溫克里特(Arnold von
Winkelried)據說也是貴族出身,便是在會戰中犧牲小我、一把抱起敵人的騎矛壯烈成仁
的勇士。不過相對於有血有肉的利奧波德三世,文獻中溫克里特的面貌卻模糊不清;畢竟
,與戰役生發在同一時期的史料當中壓根就沒提到這位壯士的大名,儘管在當時徵召的士
兵名單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卻未載明其事蹟。而關於這樣一幕戲劇性的逆轉乾坤,比較
詳細的記載卻是戰役發生後五十餘年才出現。實際上,森帕赫戰役中的溫克里特故事大概
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在1522年的Bicocca戰役中,瑞士傭兵中也有一位勇士為了力挽狂瀾
,奮不顧身拿自己血肉之軀遮擋敵人如林的長矛;這位勇士的名字正是Arnold von
Winkelried。之所以會發生這種英雄事蹟誤植的烏龍,一部分原因在於,瑞士傭兵當中傳
唱的戰歌是與時俱進不時修改的,古早時期流傳下來的歌詞往往摻入了不少後來才發生的
事蹟;但唱曲的人不像編寫曲詞的人那樣明白以前的版本是甚麼,於是曲子裡流傳的故事
也就以訛傳訛人云亦云了下去,而看重話題性向眾人宣講的故事裡更是免不了講者的加油
添醋錦上添花,早期故事的粗胚越講越是盡善盡美,連溫克里特的住家(實際上應該是哈
布斯堡家族的房產)、溫克里特使用過的武器防具都煞有介事的保存了下來/製造了出來。
從另一個角度來考察,長矛方陣其實才是瑞士人的(重新)發明;因而在史實上必須靠
犧牲打突破長矛方陣的,反而是騎士。類似的例子在1271年、1289年、1332年、1476年都
能找到,而前三次都是在奧地利騎士與伯恩之間的戰鬥中發生的。瑞士方面類似的例子,
真正有史實可考者,反而是晚至1499年才有得紀錄找 。
真正的英雄在史實上默默無名、文獻裡模模糊糊,以至於像威廉‧泰爾(William
Tell)的傳說那樣竟全然出於虛構 ,在瑞士早期的歷史上並不罕見。實際上,不僅僅是一
般無名小卒,就連重大戰役中的指揮官,好比說前面提到的莫爾加騰戰役、勞本戰役、森
帕赫戰役,在同時期瑞士方面的文獻中竟然是全部缺載的;這些「偉大勝利」完全不知出
自何人之手,十分神秘,史學家只好藉由各種蛛絲馬跡作出自成一家言的揣測。不過這個
現象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不合理。瑞士邦聯,或者說其早期的政體形式,以森林州為
核心的永久同盟,本質上是民主自治體的聯合;無論是政治上還是軍事上的領袖,並沒有
永久的支配權力。一支由下屬選出其長官的、民主的軍隊,意味著指揮官經常更迭,指揮
的風格多變,指揮品質也不穩定;換言之,這樣一支軍隊戰鬥力完全不能期待於指揮能力
良莠不齊的指揮官,士兵靠的就是自己的武藝、仰賴的就是同袍之誼,仗打的就是大兵之
戰(battle of soldiers),而非將軍們的決鬥(battle of generals)。既然民主的軍隊戰
鬥力不依賴指揮官,那麼職業將軍、專業的軍事家,或者作為專業的兵學,就沒有存在的
必要。這也是為何同樣在古典時期,希臘人、羅馬人只寫了經驗相關的戰史著作、操練戰
術戰技的技術手冊,先秦諸子卻留下了戰略上高瞻遠矚、高度理論化的兵家類典籍 。瑞
士的民兵也是這麼個範疇,無怪乎指揮官們被無視了。
無論如何,在森帕赫戰役中遭到重挫的哈布斯堡家族還是與永久同盟暫時簽下和約,
但雙方都不情願遵守──所以被蔑稱為「劣質和平」(Bad Peace)。此前在哈布斯堡與永
久同盟間首鼠兩端的伯恩(伯恩拒絕救援盧塞恩,所以森帕赫戰役壓根兒沒他甚麼事)見機
不可失,頻頻出兵欺負鄰邦弗里堡;永久同盟則攻取了東邊的格拉魯斯(Glarus)。1388年
,合約到期,不但雙方都沒想續約,奧地利更是集結好了部隊,計畫收復本當屬於他們的
格拉魯斯。1388年4月9日,雙方在納弗爾斯(Näfels)交鋒;據說哈布斯堡陣營聚集了五
六千人之眾,而解放沒多久的格拉魯斯鎮民只勉強徵召了數百人,固守隘口等待救援。奧
地利人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隘口的守軍,輕鬆取勝之餘開始散漫地侵入民家、破壞莊稼。格
拉魯斯鎮民卻沒有氣餒;他們重新佔住了納弗爾斯之外又一處高地,那是一面長期風化後
怪石嶙峋的懸崖,滿地石頭充當彈藥,再加上少數森林州民兵的馳援,不到六百人的守軍
便將石頭拋擲到四散搶劫的奧地利人當中。
察覺到敵人還沒放棄反抗,哈布斯堡陣營隨即組織反擊,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往山上
衝殺,本來期望一舉衝散敵兵,卻被拋下滾落來的大石塊絆住阻住,半山腰上進退不得。
當奧地利騎兵後撤重整,準備讓步兵打頭陣時,戰意十足的格拉魯斯民兵卻衝下坡追打敵
人。據說在後撤過程中奧地利人反覆重新集結了十一次,但每次都被殺紅眼的民兵給擊破
,最終演變成一場大潰敗。瑞士人秉持他們一貫的傳統不抓戰俘逮著就殺,奧地利損失了
不下1,700人,而格拉魯斯才短少了54人。這個數字或許不太精確,因為與戰役相關的記
載傳說意味都很濃;不過,這仍不妨礙瑞士人在古戰場上繪聲繪影,把奧地利人的十一個
集結點一一用石頭標記出來 。這是瑞士邦聯與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間最後的交鋒。
1389年,雙方簽下了為期7年的和約,奧地利承認所有被征服的領土與地產歸於瑞士人。
雖然哈布斯堡家族並未就此放棄捲土重來,但與先前一樣,僅限於使用外交手段遂行戰略
上的包圍。
哈布斯堡陣營的外交能力還是有一手的;他們不但取得了日耳曼南部城市同盟的盟主
地位,甚至一度在1393年將蘇黎世納入治下。不過蘇黎士很快就在當年擺脫了奧地利,並
且與其他瑞士諸州簽訂了森帕赫公約(Covenant of Sempach),進一步強化了瑞士邦聯內
部的聯繫、鞏固了彼此間軍事支援的承諾。事態發展至此,哈布斯堡陣營已是黔驢技窮,
1394年和約到期時又再延長20年。以八個瑞士州為骨幹的邦聯自此成為政治上的現實,奧
地利被迫承認其獨立與自主;在整個日耳曼本部(Germany proper),人們將這八個自治州
統稱為Die Schweiz(施維茨[Schwiz],即瑞士[Swiss]),而瑞士人則稱呼自己的國家是邦
聯(Eidgenossenschaft, Confederation)。瑞士人的建國大業大致告一段落,自此以往的
瑞士戰史,則是以向外擴張為主軸的征服史。
與其他城市自治同盟的戰事相比較,瑞士人的成功確實異類;或者也可以這麼說:其
他城邦的民主政體士兵戰力太過薄弱,經不起民主的揮霍──這些城市的民兵在戰場上表
現欠佳,幾乎只能靠傭兵來撐場。哈布斯堡家族雖是瑞士人手下敗將,打起施瓦本同盟與
萊茵同盟卻是得心應手。納弗爾斯戰役結束才幾個月,施瓦本同盟就在多芬根(Dö
ffingen)戰役中大敗;奧地利人重施騎士下馬的故計,大獲成功。沒多久萊茵同盟也匍匐
於哈布斯堡的鐵蹄之下。當14世紀結束時,日耳曼境內的城市自治聯盟運動已歸於寂滅,
而堅持原始形式的民主的瑞士邦聯,則從此分道揚鑣,成為了另一個國家 。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50.116.197.7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555095334.A.88F.html
※ 編輯: Nomic (150.116.197.79), 04/13/2019 02:58:08
推
04/13 07:48,
6年前
, 1F
04/13 07:48, 1F
推
04/13 09:22,
6年前
, 2F
04/13 09:22, 2F
推
04/13 10:24,
6年前
, 3F
04/13 10:24, 3F
推
04/13 11:20,
6年前
, 4F
04/13 11:20, 4F
→
04/13 23:35,
6年前
, 5F
04/13 23:35, 5F
推
04/14 08:27,
6年前
, 6F
04/14 08:27, 6F
推
04/14 08:30,
6年前
, 7F
04/14 08:30, 7F
推
04/14 09:18,
6年前
, 8F
04/14 09:18, 8F
→
04/14 09:18,
6年前
, 9F
04/14 09:18, 9F
推
04/14 13:23,
6年前
, 10F
04/14 13:23, 10F
推
04/14 15:08,
6年前
, 11F
04/14 15:08, 1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