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明鄭的引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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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鄭的引港
在海運業現行的習慣制度與作法中,大型船在入港之前,港口本身所屬的領港或引水
人(pilot)會登上客貨船引領船隻入港泊靠。在16、17世紀的明代中國,擔任同樣任務的
人員稱為「引港」,其主要作用就在於善用關於港口附近的水文知識與經驗(潮汐、「港
路」、航道深淺等等),帶領入港的大船避開礁線,順利通過港道灣泊。不過即便是在今
天,領港制度較鬆散的地方也很有可能找不到引水人引領靠泊,古代更是如此。萬曆年間
出使琉球的使臣夏子陽在回程時就碰上了沒人引港的大麻煩:
「…(萬曆三十一年,1603)十一月初一日,入五虎門港口。臣等與闔舟四百餘人方私
相慶幸,喜遂生還;乃沿海地方官秦、越相視,竟違臣等所行之牌,無一舟來引港,遂至
封舟迷礁閣破,一番驚恐,又幾沒溺。所幸此屬內地,臣等亟覓小舟避去;從行各員役皆
扶救登岸,僅以身免。」
上頁圖:周煌《琉球國志略》中的封舟圖。明清冊封琉球的使臣所搭乘的船隻稱為「
封舟」,通常來說都是最大型的船舶。
五虎門港口的引港船不聽差遣不來引港,封舟好死不死就擱淺了,夏子陽差點溺斃。
在軍事行動中港路的熟習尤其重要,而港路的深淺難易也就決定港口險要的程度。好比說
一直與鄭成功作對的南洋一霸、「許隆(龍)敢於作逆」,就是因為他的根據地「港門內深
外淺,非深識港路,船多閣破」 。鄭成功從南京敗退,後來在金、廈根據地死戰得勝,
部分也是占了點地利上的便宜,清軍不熟港路之故。鄭成功所謂「彼港路生疏,主客不敵
,一鼓可破也」 :
「時虜(清兵)先鋒三船,不知港路,閣淺圭嶼,我師趕至,滿虜三百餘俱登嶼山死戰
。藩令生致之。遣馬提督招諭,不殺來降。至次日,藩查無降意,盡押沉之水中。」
當代現行的海事相關制度中,領港船只是將領港或引水送到客貨船上,隨後離去;領
港在船上直接下達車令、舵令來指揮操船。不過,如上文所述,過去的引港是在小船上幫
大船帶路的,在明鄭稱雄海上的時代也是如此。鄭成功麾下的武官中有一種職務就是「引
港官」;為了能夠勝任愉快,「引港官」除了港路之外,最好還要熟悉航線(「水程」)。
好比說在永曆十二年(1658)的北伐途中,國姓就曾諮詢過「引港官李順水程」 ,「(鄭成
功)問引港都督李順,水路遠近,港門山嶼流水何如?」 不過,引港官李順之所以在歷史
上留名,主要還不是因為他的水文專業,而是討海人當中流行的信仰與禁忌──牛頭不對
馬嘴,李順回答的不是水程港路,而是羊山歷來傳說有龍王坐鎮,過往船隻可以暗裡獻祭
,不可大張金鼓,以免驚動龍王,平安不保;鄭成功偏不信邪,沒和龍神打聲招呼便放炮
鳴金,結果還真的引來一場風暴,艦隊損失泰半,北伐計畫整整被推遲一年。國姓的鐵齒
不信成就了李順的鐵口直斷。
當然,隔了一年再進入長江航道,李順還是得發揮他引港的真本事才行。早在羊山遭
風前一年,國姓就已經「遣水師後鎮施舉同李順往浙江等處,招集松門一帶漁民,以為進
長江向導」 過,這些漁民後來擔綱的大概也就是引港的任務。明鄭舟師進入長江後,關
於鄭成功的引港安排,《從征實錄》如此記載:
「(鄭成功諭:)『…另南船未熟長江港路,行張五軍、馬提督、張兵部各取引港三人
,分三程配船。令都督李順帶總兵王耀武在本藩(鄭成功)坐駕常川伺候,以備訪問。另撥
小烏龍船二隻,跟中軍引港。』
[又諭]分程開駕入崇明事宜:
『本藩帶文武官船隻先行,擬泊排沙港。各大船為首程,聽張五軍督行,撥就都督羅
蘊章、馬隆船引港,盡泊排沙。二程水[舟居]船,撥喬之鳳、陳威、李隆船引港,泊新興
沙。三程小船,李國寶、殷繼忠船引港,泊新開塢。引港船隻分作二隊前後,日則桅上掛
高招旗一面,遇夜在前出燈三盞,在後出燈二盞,其餘船只出火號相連續接引。到泊灣則
在頭拋椗,即發大熕一門,火箭三枝,各船照次第同泊。先令水師前鎮阮都督差船同差官
張亮先往大[上竹下切]山夜間放大火,使各鎮船隻知是大[上竹下切]山、崇明排沙港口交
加嘴,在此候天光,便於進入。羊山開駕至崇明排沙,好風一日夜,俱無山嶼,只有大小
[上竹下切]係沙線高些。必如此詳慎,方保船隻無慮』。」
由上述資料可知,由於艦隊規模龐大,必須結隊分程而進,這就需要好幾艘船引港。
引港船隊本身又要分作前後隊,前後日夜所用標誌、燈號不同,既引領船隊,也將不同船
隊的頭尾標示出。李順在此時只備顧問,似乎比較輕鬆;其實半個月前他已經被派遣去標
示港路了:
「長江內港,惟劉家沙、狼山俱有沙土巾廉云深淺。藩令楊戎政、都督李順、蔡翼、
兵都吏楊珍等押督張兵部沙船,前往狼山等處,嬑勘淺深。其淺處豎標為記,大船毋得京
(經)犯,致閣其大船。另各撥小船二隻隨行,恐閣淺,搬輕易浮。傳各通知而行。」
類似這種先行打探港路的記載,更有名的大概是先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服務,後來投奔
明鄭的何斌。據說何斌為了打探港路,替明鄭入臺張本,故意遣人扮作漁翁,以竹篙試出
航道深淺:
「斌曰:『語云:「三年水朝東,三年水流西」,所以有桑田變滄海之語。我想鹿耳
門一帶沈壞夾板,屈曲之處,乃係深港。其赤崁郡邊雖沙泥汙淺,寧無沖崩灘激,流水更
變?汝(郭平)可密駕小船,作釣魚狀,順鹿耳門至赤崁城邊,打探水道。尚如前淺汙,或
亦有變更移易,回來再作商量』。平即尋小船,簑衣斗笠,魚餌釣竿,順流蕩漾。至潮漲
,又順流而入,暗將竹篙打探,果於汙泥中沖流一條港路,自赤崁城直入鹿耳門,水深有
四尺餘。歸來密報何斌。斌大喜曰:『果有是事,此乃天助我也。爾其秘之。』」
或許是因為水道甚淺,所以竹篙測深已然夠用。明清時期主要還是以「水鋾長綆」「
候水淺深」 ;這種測深用的長繩又稱作「繩駝」,不但可以「探水深淺若干」,「駝底
帶蠟油以粘探沙泥」 ,還可以探明海床質地,給定位和下錨作參考。接下來的劇情就是
何斌秘密製作港路圖,在鄭成功揮軍直抵鹿耳門時,艦隊前頭帶路了:
「(鄭成功)又密令何斌坐斗頭,按圖紆迴,教探水者點篙,徐徐照應。轉舵揚帆,吶
喊從赤崁城而進。」
上圖:荷蘭米德爾堡哲烏斯博物館(Zeeuws Museum)所藏大員(即今台南)港市鳥瞰圖(
局部),是比較靠近熱蘭遮城的南方水道。明鄭經過的鹿耳門水道在更北方,已在熱蘭遮
城的火砲射程之外。當時的歐洲也已經有領港船引水的制度。圖中除了幾艘大船外,最左
側以及大船附近也有其他小船,其中部分或許就是作為引港船之用。
時間來到到三藩之亂末,明鄭已盡失閩南金、廈割據之地,只能退保臺澎。曾在金、
廈以「萬餘」之兵打得清軍「滿、漢兵十餘萬」「畏之如虎」 、「滿漢兵遇之,無不摧
破,皆堅壁自守不暇」 的劉國軒,在澎湖海戰中遭施琅力挫而敗,艦隊損失竟盡;明鄭
再無本錢對抗,投降或者流亡只是遲早的事。饒是如此,在沒有鄭氏引港船帶路的情況下
,清軍勝利通過鹿耳門港路時還是不熟礁岸,出了十幾起事故:
「鹿耳門港路紆迴,(清軍)自相撞衝,觸壞船十有餘隻。(鄭克)塽令何祐飛駕快哨引
港,祐即隨其轉灣處樹青為號(樹青以長木豎海底,上用樹葉縛之,俾駕船者便於觀誌港
路出入。今至各港路猶然),方進臺灣,登岸劄營。」
這之後,鹿耳門港內的助航標誌就是常設的了,「立六竿標旗,指示途徑,南標紅旗
,北標皂旗」 。這種標記稱作「盪纓」 。不過在朱一貴之亂中,為了阻絕航道,「賊已
盡收標旗,屯兵砲臺,扼守港道,意我(清)軍不能飛越」。替清軍出謀劃策的藍鼎元認為
這反而是可乘之機,「正可於此出奇制勝,仍令善水者以長木沒入海中,插標而行,擊敗
砲臺屯兵,即可長驅直入」。康熙六十年(1721)六月,施琅兒子施世驃率領的平叛大軍依
計而行,順利攻占鹿耳門:
「(施世驃)發澎湖,以林亮、董方為前鋒。令外委洪就、洪選等善水者十二人駕小舟
,同前鋒先行,于鹿耳門清港插標,記明舟行路徑。」
「(施世驃)上疏告師期。命洪選、洪就駕小舟先發,樹青、白兩旗於南、北港,以為
標識。…小舟先至,南北港兩旗既豎,左右先鋒競進,南澳總兵官藍廷珍繼之,礮聲震海
。…時海水驟漲八尺餘,大小船越沙線並帆而入;乘勝長驅,奪安平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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