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在北京一所大学读书,亲身经历了游行、绝食、六四广场等所有的重大事件
。看到这里有征文,就简单说说自己的经历。以下事实全部是亲身经历。不过时间过得
太久了,可能时间地点上有小出入。
绝食:
1989年5月12日,听说学生们要去天安门广场绝食,决定也去。下午5点,和男友在食堂
吃完晚饭后,就和清华北大的学生汇合,一起向天安门广场走去。走到广场时,已经是
晚上九点多。刚刚坐下来,就觉得饿了。你想想,从晚饭时间算,已经是四五个小时过
去了,又走了那么远的路。
从5月12日开始绝食,到5月19日停止绝食,整整七天,我没吃一点东西。刚去的时候,
围观的百姓曾塞给我一块巧克力。等到七天后我回宿舍时,巧克力已经化在我的兜里,
我也没吃。
我算是绝食比较彻底的。男友被来支援的北京百姓悄悄拉去家里喝了两次粥(绝食后不
能一下子吃干饭)。他当时没有告诉我。我后来很久才知道他去喝粥的事。可能他不好
意思说吧。
记得有次从绝食圈出去上厕所,回来时,周围的群众塞给我一箱冰棍,往我给同学们。
我就带了进来。结果绝食的学生一看到,都纷纷大声阻止,说是不能吃固体食物(冰棒
在他们眼里也是固体食物),因为吃了固体食物,绝食就没有意义了。搞得我挺尴尬,
又把冰棒给老百姓塞回去了。
当时的群众热情真的是很感人。我每天看到只要有学生拿着捐款箱一出去,就有好多老
百姓围上来往里面塞钱,全是一百元一百元的。那时的一百元还挺值钱呢。
绝食时间长的,饥饿就成了常态,也就习惯了。我每天在广场上坐着,看着一拨拨来慰
问的机构。有总工会的,妇联的,有港澳台的,有武警,有中央电视台的。当时就想:
难道我们真的要成功了吗?
绝食期间,我只是大量喝水,多是生理盐水。第四天时,系里的老师让我去输液。于是
被车送回校医院。输完液后,又去广场了。
5月19日(18日?),已经绝食第七天了,我又被送去输液。这次是去的积水潭医院。
送我去的是个来支援的民革中央的车子。车上民革的几个大姐都在那流眼泪。一位大姐
还硬给我一百元钱。
到了医院,已经是晚上,输液。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这时病房
里的电视新闻在播赵紫阳昨晚去广场看学生了。他很苍老,对学生说:“我老了,无所
谓了。”
和我同病房的两个年轻女孩,大概是大一的学生。很固执。护士长求她们吃点东西,她
们死活也不吃。那个护士长四五十年的年纪了。她说她儿子也在上大学。她一边哭一边
央求那两个女孩,那两个女孩就是不吃。那个护士长就给她们跪下了。她们还是不吃。
我那一刻,突然觉得好无聊。觉得这一切好没有意思。我说:“我从现在停止绝食。”
然后拿起粥就开始吃了起来。
回到学校,发现学生们都陆续回来了,广场指挥部已经宣布停止绝食行动。当天晚上,
北京戒严。
六四的广场行。
6月3日下午,我和男友决定去广场看看,听说那里搞了个自由女神像。骑车到了西单附
近,就过不去了,前面全是解放军。于是把自行车放在那里,就走了过去。
到了广场,发现形势很紧张。传言纷纷,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就在广场留下来。
整整一夜,我和学生们坐在纪念碑下,听着候德健、刘小波等人在大喇叭里向解放军喊
话。周围远远的,是一圈圈的解放军,将广场围住。
不断有学生伤亡的消息传来,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在广场四周转的时候也看到有群众和
学生扶着受伤的人走过。
夜深了,坐在纪念碑的台阶上,和学生一遍遍唱爱国歌曲,看到天空那划破夜空的流弹
,心里平生第一次有种感觉:不知我明天会不会活着?
当时我心想,坐在纪念碑的最上边,可能会安全一些吧。解放军要突围,总要从下往上
攻。于是坐到纪念碑最高的台阶上。
当时看到柴玲披着军大衣,在那里“视察”,身边还有几个人。
凌晨时,听到吾尔开西在大喇叭里喊,说是如果他今天能够出去,他一定要刺杀李鹏。
喊着喊着,突然没声音了。然后听到大喇叭里一阵子杂乱的声音,有人叫到:吾尔开西
晕倒了。(听说他有心脏病)。
(我在广场绝食,参加过多次游行,包括六四也在广场,但我从来没见过亲眼见过吾尔
开西。六四后我逃回家中,在家中电视上看到政府在通辑六四要犯。当看到吾尔开西时
,我大吃一惊,这不是“京生”吗?我以前曾有许多维族朋友,在一次PARTY上认识了
京生。他是维族人,但说一口北京话,向我自我介绍名为“京生”。他当晚的表现,就
是一个小痞子。运动开始后,我从没有把吾尔开西和“京生”联系到一起。当我在电视
上认出他时,真是哭笑不得,这种人当了学生领袖,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晨五点,解放军开始进攻。一眨眼的功夫,我发现我身后站着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我
完全没思想准备。因为我当时坐在纪念碑的最高处,自以为最安全。哪知解放军派了一
个突击队,翻上了纪念碑,一下子就占领了最高点。结果我是离他们最近的。
当时看到身后的大兵举着枪从上向下对着学生,我真是很激动,大声喊“不要开枪”。
旁边其他学生拉着我,让我快走。
就这样,我和学生们从广场东南角撤出。一路上,两旁全是北京百姓,他们对我们说了
许多鼓励的话,我当时是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顺着长安街走,对面不断有一队队解放军走过,我们拚命是喊:“畜牲,畜牲”。路旁
也看到有人在抱着尸体痛哭。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 骚乱。回头一看,我们身后的长安街上,一队坦克飞快地开
了过来。
我从来没想过坦克可以开得那么快。当时学生四处逃窜,我和男友逃到路旁边一个小胡
同里。有些学生来不及跑,就趴在长安街的栏杆下。
我看到一辆坦克开到我们躲的胡同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坦克调转身来,炮口对着我们
。那是个死胡同,我们根本没处可躲。我们十来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坦克和那
黑洞洞的炮口。
所有人都没有一点声响。坦克和我们就这么对峙着。突然一个小伙子控制不住,向坦克
挥手大骂,我赶紧抓住他,怕他激怒坦克。这时,坦克向我们放毒气,一时间小胡同就
全是烟雾,坦克扬长而去。
我们用手捂住口,拚命地向外跑。当时的感觉是完全透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到了前
一天我和男友放自行车的地方,发现自行车还在,就骑车逃回学校。学校很多学生和老
师焦急地等在门口。
两天后,和男友坐火车回到老家。
十九年过去了。和男友结婚,如今已有两个女儿。毕业后分到政府部门,当处长,评高
级职称,都是同拨人中最早的,没有因六四经历有任何影响。自己也从没回避过这些经
历。
8年前来到美国。如今想起1989年的春夏之交,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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