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轉貼] 死亡階梯(下)

看板TFSHS67th321作者 (wch)時間16年前 (2008/02/01 21:56),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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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marvel 看板] 作者: bluesky0226 (歡迎進入のだめ變態森林)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 死亡階梯(下) 時間: Thu Jan 31 23:50:46 2008   幾名死者的家屬隨後趕到了局裡,讓他們認了認骨頭,一時愁雲慘霧,有兩個人當場 暈了過去。手忙腳亂一陣之後,老王取了他們各自的DNA 樣本去化驗,江闊天和手下的幾 個人向他們打聽一些基本情況。   老王驗DNA的目的,是為了確定他們之間是否有血緣關系,五名死者容貌上驚人的一 致性,讓每個人心裡都有這種懷疑。然而,見到死者父母本人之後,江闊天認為,不用老 王來化驗,他單憑肉眼就可以判斷,這五對父母不但沒有血緣關係,甚至從來沒有在同一 個地方待過。五個死者比較幸運,父母都還齊全,十個人十種相貌,連絲毫的相似之點也 沒有。問起來也是互相不認識,家族上也沒什麼牽連,後來的DNA檢驗結果也證實,他們 除了生了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兒子之外,彼此之間幾乎沒有共同之處。看來,死者相貌的相 同,在生物學方面是一種偶然,但是在案件中,或許還存在著某種必然。   對家屬的問話也沒得到什麼新的結果,五名死者都不在家中居住,平時都是通過電話 聯系,幾個人翻來覆去地說,只不過是將當初報案時說的話重說了幾遍,由於時間比較久 ,甚至有的人說得還不如當初報案時那麼清楚。   既然沒什麼收獲,只好讓他們先回去。江闊天和組裡的幾個人分頭行動,各自趕往死 者失蹤前最後呆的地方。江闊天帶著小羅趕往安德,其他人分別奔赴長濟等地。   安德是緊靠南城北面的一個城市,從地圖上看,這座和南城差不多大的城市好像一頂 帽子扣在南城頭上。江闊天他們一路打聽,輾轉了幾條馬路,這才趕到第一名死者曾延失 蹤前所在的單位。   曾延是一名電氣工程師,在安德電氣工程公司工作。江闊天他們一打聽,曾延挺有才 華,收入也比較高,但平時很節省,除了吃飯之外,基本上沒別的消費。   「農村來的孩子,要負擔全家,挺苦的。」曾延從前的上司說。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公司的?」江闊天問。   上司想了想,打了個電話找來秘書,調來人事部檔案一翻:曾延是在2003年8月20日 辭職的。   「他辭職後去了什麼地方,你知道嗎?」江闊天問。2003年8月20日,距曾延失蹤的 2004年1月9日,有5個多月的時間,在這5個多月中的前3個月內,曾延在農村的親人一直 都能收到曾延寄來的生活費,看來安德電氣工程公司並不是曾延失蹤前最後待的地方,他 應該是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這個不太清楚。」上司慢慢地說。   「他為什麼辭職?」   「不清楚,」上司回憶道,「曾延這小伙子很能幹,又老實,公司一直很欣賞他,已 經內部通知他過幾個月就提升,他本來很高興,沒看出有別的想法。沒想到過了幾天,忽 然就跑來跟我說要辭職。我們都知道他在農村負擔重,公司收入還不錯,如果失去這份工 作,對他來說是損失,對我們公司來說也是損失。我當時就問他為什麼辭職,他不肯說。 我又問他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他要說不說的樣子,估計是找到了吧,他不肯說,我 也沒逼他。我說給他幾天時間再考慮考慮,他卻說不用了,當天下午辦了手續就走人。走 得這麼乾脆,看來那公司待遇不錯。」   「他辭職之前有什麼異常的表現嗎?」江闊天問。   「沒看出來。」上司說,「就是沒看出來才覺得吃驚,看不出來他是這麼有城府的人 。」上司嘆著氣笑了笑,「你可以問問他平時玩得好的,有些話不能對上司說,沒準會對 朋友說。」他自嘲地摸了摸半禿的頭頂。   「他平時玩得好的有哪些人?」   「他人緣不錯,」上司說,「跟他同一個辦公室的小江,和他同時進公司的,兩個人 關系比較好。」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我問過小江,小江說他也不知道曾延找到了什麼 工作。」   「還有誰可能會知道?他有女朋友嗎?」   「沒聽說他有女朋友。看他花錢的那個架勢,要找到女朋友也不容易。」上司又把秘 書叫進來,讓她把小江找來。   小江很快就來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望望他上司又望望江闊天等人。上司把情況 簡單地說了說,小江大吃一驚:「他死了?怎麼死的?」   「你知道什麼都跟他們說,」上司指了指江闊天,「不然找不到凶手,你也有責任。 」說完他就出去了,邊走邊說:「我不在這裡,你有什麼秘密都可以說了。哈哈。」有人 說禿頂的人都心狠,這上司雖然半禿著腦袋,倒是個蠻好的小老頭,江闊天對他印象很好 。   「他怎麼死的?」等上司出門後,小江又問了一遍。   「我們就是來查這件事的,」江闊天說,「你知道曾延離開這裡後去了哪裡嗎?」   「我不知道,」小江說,「我當時就追著他問,說有什麼好地方介紹兄弟也去。曾延 死活不說,還說這是對方的要求,不能向太多人透露。」   「對方的要求?」江闊天和小羅對視一下:這麼古怪的要求,還真沒聽說過。   「是啊,這種要求,我這輩子都沒聽說過。」小江說,「不過他說的好像是真的。他 雖然沒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但是聽他說了說經過,我覺得倒不像是編的。」   「他怎麼說?」   「他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前兩天收到個電話,說是有個大公司通過獵頭 找到了他,讓他第二天趕緊去報到。他當時聽著覺得莫名其妙,說自己現在有工作,不想 換單位。但對方說,公司的條件很好,剛過去就馬上給8萬元安家費,讓他考慮考慮。」 小江說著撓了撓頭,「這種條件,別說是曾延負擔那麼重了,我一身輕鬆也心動啊。曾延 問我該不該去,我說該。曾延就真的去電話裡說的那地方看了看,回來馬上辭職了,興高 采烈的,好像撿到寶了。」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看神情是認為自己說完了。江闊天和 小羅一言不發,目光炯炯地望著他,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想了想又說:「他走了以後, 我再打他的手機,就已經關機了。後來再沒聯繫。」   說了這些之後,從小江身上再沒問出什麼。江闊天又找其他人問了問,誰都不知道曾 延辭職後的去向,看來這條線斷了。   其他幾個地方的調查情況都差不多,人都是在失蹤前幾個月從原單位辭職,然後不知 去向,有兩名死者曾經透露自己能領到8萬元的安家費。這點讓江闊天起了疑心,原本打 算從曾延的新單位追查他失蹤前的情況,然而,從其他幾名死者的情況來看,這些死者辭 職後去的新單位絕對有問題。且不說8萬元的安家費這事是真是假,僅從幾名死者都遭遇 同樣的獵頭搜捕這一點,就很不簡單。幾名死者的專業各不相同,卻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 內容幾乎完全相同的獵頭公司的電話,不用多考證什麼就可以斷定,幾名死者去的是同一 家公司——所謂公司招聘,極有可能只是個幌子。   「那幾名死者在到新公司後,仍舊往家裡寄錢嗎?」在回南城的車上,江闊天打電話 問先回局裡的其他組員。   「他們都不用往家裡寄錢。」   「查查他們的銀行賬戶。」江闊天說。     回到局裡,還沒落座,好幾個人就拿著一堆資料湧了過來。   「這是什麼?」江闊天接過來,稍微望了望就知道,這是新到的一批失蹤者資料。用 手掂了掂,頗有分量。   「這是2004年下半年報失蹤的人員資料,」一個小警察說,「還是周邊幾個城市。   「怎麼這麼多?」江闊天覺得奇怪。先前的一次調查,已經將周邊城市上半年失蹤人 口的資料拿過來了,這裡是下半年的失蹤資料,從厚度上來看,失蹤人口比上半年足足多 了兩倍以上。   小警察聳聳肩,表示他不知道。   「 篩選過了嗎?」江闊天問。   「初步篩了下,女人和20歲以下、40歲以上的都排除了;身高1.70米以下和1.80米以 上的也排除了。」   「排除了怎麼還這麼多?」   小警察又聳了聳肩。   江闊天回到辦公室,將剩余的100多份資料朝桌上一扔,定了定神,便動手篩選起來 。   根據已經知道的情況,死者的相貌和失蹤原因相近,江闊天先從相貌上著手來篩選, 篩出了兩三張之後,便找不到相貌和之前五名死者近似的人了。篩出來的三張倒是符合條 件,死者失蹤前都曾給家裡打過電話,說是要進行封閉式訓練。依靠這一點,江闊天又篩 出了10多份資料,歸總之後,一共是19份。這19名失蹤者的相貌也很奇怪,說像不 像,說不像又像,看得出19個人都不是同一個人,但又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處 ,有幾個人的相似之處甚至異常明顯。江闊天看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只覺得滿舌頭都是古怪的感覺。他朝外邊叫了一聲,叫了個人進來,讓他把這19個人的 資料送到法醫那裡。   稍微休息了下,他走到大辦公室,招呼一聲,幾組出外調查五名已知死者的人都聚了 過來。江闊天先簡要地說出了自己調查到的情況,然後讓他們一個一個地說。   「電話裡已經說過的就不用說了,」他說,「有新情況就說。銀行賬戶那邊怎麼樣了 ?」   「查到了。」有人遞來一份報告,「除了曾延外,其餘四名死者在辭職後到失蹤前的 這段時間裡,銀行帳戶上沒有錢入賬。」   這個情況讓江闊天有點迷惘。   其他人簡要地說了說自己調查到的情況,雖然江闊天說電話裡說過的話不要再說了, 還是難免有些重復。   出現了點新的情況。   一個新的情況是,通過對死者最後打入家中的電話的調查,發現每個死者所使用的都 是不需要用身份證登記的號碼,且都已經停機。這種情況在預料之中。讓江闊天注意的是 幾個人辭職和失蹤的時間,這點起初沒留意,現在集中一聽,才聽出點門道來。   曾延辭職是在2003年8月20日,最後一次和家人聯繫是在2004年1月9日。   其他幾名死者的辭職時間都是2003年8月20日,最後一次和家人聯繫的時間卻各 不相同。   現在,死者的相似點又多了一個。除了相貌的雷同和辭職後去了同一家公司之外,他 們的辭職時間也是同一天。   五名不同城市不同背景的人,在同一天辭去原有的工作進入同一家公司,沒多久便被 害,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江闊天隱隱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正在琢磨時,小羅忽 然開口道:「我們還漏了一件事。」   所有的目光都刷地盯到他身上,他猶豫了一下道:「死者在辭職後和失蹤前這段時間 裡,是否和家人聯繫過?這點不知道重要不重要?」   這話讓江闊天眼前一亮:自己琢磨的正是這個。   「重要,太重要了,」他用力拍了拍小羅的肩膀,「小羅,長大了!」小羅猛推開他 的手,眉毛挑了挑。   發現了這點,半刻也沒耽擱,馬上有幾個人起身去調查這事了。假如死者在辭職後和 失蹤前的這段時間裡沒有和外界聯系過,那麼可以推斷那段時間他們已經失去了自由,這 對案件過程的推斷相當重要。   「當地警方正在找死者辭職後的去向。」另一個人說。   要查找某人在兩年前某天的行動軌跡,無異於大海撈針。   「希望會有結果吧。」江闊天安慰性地說。   DNA檢測結果剛出來,老王就直接送到了江闊天手上。   「餓了吧?快吃,剛出爐的,還熱乎著呢。」老王將剛打印出來的文件遞上去。江闊 天沒顧上和他開玩笑,匆匆展開一看,不由大失所望:19名失蹤者中,只有7人符合白 華山白骨的條件,其他都被排除了。   「這怎麼可能?」江闊天指著一名被排除下來的死者道,「這人長得和曾延幾乎一模 一樣,失蹤的情況也一樣,他怎麼也被排除了?」   「 我們也怕弄錯,反復核查過後才形成結論。」老王說。   江闊天將篩選下來的失蹤者資料翻來覆去地看,怎麼看都覺得這些死者應該是符合本 案條件的。符合條件的7名死者,從容貌上看,互相之間的相似度,甚至低於被篩選下來 的12名失蹤者。   「這12個人肯定和案件有關。」江闊天再一次確認。   「 你准備怎麼辦?」 老王問。   「上門看看。」   接下來的行動和上次差不多:死者家屬認骨,口供,上門調查,整個調查組忙得不亦 樂乎。江闊天帶著小羅奔赴長濟,調查被篩選下來的一名失蹤者。調查結果證實了他的判 斷,這名失蹤者的確和案件有關,對他的調查結果,幾乎和前幾名死者的結果完全一致。 有了這個結果,對於剩餘的11名被篩選下來的失蹤者,調查組也進行了全面調查。   調查持續了很多天,大家忙得黑眼圈疊黑眼圈,整張臉都變黑了,才算把所有失蹤者 的情況都調查清楚。這期間開了無數大會小會,每一次開會,江闊天和他的組員們都成為 被批評的焦點,燒得他們心裡火燒火燎。案件進行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快兩個月了,雖然 有了重大的突破,真相卻始終不曾露出水面。   會後,大家疲憊不堪,頭腦卻好像快要熬干的開水一樣,咕嘟嘟直冒泡,想睡都睡不 著,索性挑燈夜戰。這麼多天來的調查結果就擺在面前:一共調查了24名始終者,其中12 人和白華山的白骨對上了號,另外12人雖然確定和案件有關,但無法找到對應的骨頭。江 闊天將24名失蹤者的資料依照時間順序排列後,得出一個表格:   死者序號 辭職時間 最後聯系時間 生前所在城市 辭職後有否匯款入家中 是否負擔 家庭 是否和白骨對應   1 2003.8.20 2004.1.9 安德 有 是 是   2 2003.8.20 2004.1.15 花集 有 是 否   3 2003.8.20 2004.2.7 長濟 無 否 是   4 2003.8.20 2004.2.20 崇化 無 否 否   5 2003.8.20 2004.2.25 長濟 無 否 否   6 2003.8.20 2004.3.20 紗仿 無 否 是   7 2003.8.20 2004.3.25 花集 無 否 是   8 2003.8.20 2004,.3.29 崇化 無 否 是   9 2003.12.20 2004.4.3 寧陽 有 是 否   10 2003.12.20 2004.4.17 寧陽 無 否 是   11 2003.12.20 2004.5.2 寧陽 無 否 否   12 2003.12.20 2004.5.15 安德 無 否 是   13 2003.12.20 2004.5.27 崇化 無 否 否   14 2003.12.20 2004.6.19 花集 有 是 是   15 2003.12.20 2004.6.27 長濟 無 否 否   16 2004.3.20 2004.7.20 花集 無 否 否   17 2004.3.20 2004.8.16 紗仿 有 是 是   18 2004.3.20 2004.8.17 紗仿 無 否 是   19 2004.3.20 2004.8.20 紗仿 無 否 否   20 2004.3.20 2004..8.30 崇化 無 否 是   21 2004.3.20 2004.9.15 安德 有 是 否   22 2004.3.20 2004.9.27 安德 無 否 是   23 2004.3.20 2004.9.29 寧陽 無 否 否   24 2004.3.20 2004.9.30 崇化 有 是 否   做表格足足花了他半個鐘頭,做出來一看,有些情況就一目了然了。失蹤者的辭職時 間集中在2003年8月20日、2003年12月20日和2004年3月20日,而 最後一次與家中聯繫的時間則從2004年1月至2004年9月底不規則分布,但仍舊 有規律可循:2003年8月20日辭職的失蹤者,最後聯繫時間是在2004年1月到 2004年4月之間;2003年12月20日辭職的失蹤者,最後聯繫的時間是在20 04年4月到2004年7月之間;2004年3月20日辭職的失蹤者,最後聯繫的時 間是在2004年7月2004年10月之間。從數據排列上來看,假如以辭職日期作為 失蹤者的批次,2003年到2004年至少有3批失蹤者,每一批失蹤者在進入新公司 三到四個月後陸續遇害,直到下一批次的失蹤者開始遇害為止,因此失蹤者辭職的時間雖 然是離散的,死亡的時間卻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延續性,至少是按月延續的。這種規律似乎 傳達著某種信息,但江闊天想了半天,卻猜不透其中的奧秘,便暫且擱置一邊。案子破了 之後,當他回想起這一刻時,發現自己只要再朝前走一步,幾乎就可以看到真相了,不由 大為後悔。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由於某種原因,誰也沒法看到這種規律中傳達的信息。 何況,白骨的數量和失蹤者的數量似乎產生了錯位,一部分白骨無法找到對應的失蹤者, 而另一部分失蹤者無法找到對應的白骨,這種錯位造成了資料的殘缺,因此,建立在目前 資料上的規律,也許並沒有任何意義,也許僅僅是一種殘缺的表現。但這種錯位也提醒了 江闊天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第二批失蹤者的篩選實際上並不是通過與白骨的對照,而是通過與第一 批符合白骨條件的5名失蹤者的情況相比較篩選出來的,盡管與白骨無法一一對應,由於 符合已知條件,仍舊列入了案件的被害人名單。這些無法與白骨度應的失蹤者讓他想到, 在確定判斷失蹤者的條件之前,他們已經預先搜集了2004年上半年上報的失蹤人口數,在 那批失蹤人員之中,會不會也存在著和第二批同樣的情況,即:符合被判斷為本案被害者 的條件,但是無法與任何一具白骨相對應?   他想到的另一件事是:他們首先是找到白骨,然後尋找對應的失蹤者,並且將繼續為 無名的白骨尋找相對應的失蹤者。反之,現在多出來的12名沒有白骨對應的失蹤者,自己 該為他們找什麼呢?   毫無疑問,對後者,應該要找的就是他們的屍體。這意味著,至少還有12具白骨未被 他們發現。   另一方面,由於報案時間嚴重滯後,有理由懷疑,在2003年8月20日之前,和2004 年9月30日之後,也許仍舊存在著大量符合條件的失蹤者——前者因為屍體未曾被人發覺 而隱沒;後者則由於家人尚未察覺失蹤的事實而尚未報案。因此,他認為應當將搜集失蹤 者資料的時間,朝前追溯到2003年初,朝後推到2005年中旬。從目前掌握的數據分布情況 來看,這樣大範圍的時間如果都被失蹤者的案件所覆蓋,那麼這個案子本身,絕對不僅僅 止於52具白骨那麼簡單。   江闊天不由打了個寒噤:52具白骨已經很不簡單了,但僅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死 亡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數目。這案子到底能有多大?   要多大就有多大吧!他咬了咬牙,既然時間上的跨度加大了,那麼,地域上的範圍也 許應該擴大,假如這案子真大到那種程度,也許他們的眼光不應該局限於南城周邊的城市 。這一點並非盲目地「大」,不久前的幾個電話給他提供了這麼做的信心。幾組外調的人 員電話報告了幾個重要情況,第一個情況是,匯入失蹤者家屬帳戶的錢,是從全國各地不 同城市匯入,有的甚至遠在西北。另一個情況是,失蹤者在辭職後給親友打電話的手機, 雖然一律都查不到機主信息,但能查到手機所登記的城市,同樣分屬全國不同的城市,其 中,匯入曾延家人帳戶的錢來自東安,而曾延進入新公司後給家人打電話用的手機,卻是 在西順登記的。其他失蹤者的情況也差不多,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全國範圍幾乎都覆蓋 到了。多種因素綜合之下,對於失蹤者情況的搜索擴大到了全國範圍——相對而言,全國 範圍搜索失蹤者資料算是個簡單的活,全國範圍搜索失蹤者的屍體,則是大海撈針,也難 怪組裡的人聽到這橫向和縱向的擴大範圍之後,都發出了哀嘆之聲。   另一點讓江闊天感到疑惑的是:根據電話記錄的調查,在失蹤者進入新公司三個月到 半年內,仍舊不時通過電話與親友聯系,從電話中聽到的信息看來,失蹤者的精神非常愉 快。這和江闊天他們的判斷不符,他們起初以為,進入新公司就意味著被囚禁,但這條信 息則表示,失蹤者們進入新公司之後,並沒有受到不愉快的對待。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呢?   江闊天思索的過程中,有人已經找出了2004年上半年遺漏的幾名符合條件的失蹤者, 一共3名,符合被害者的判定條件,但無法找到對應的白骨。這點在江闊天的預料之中, 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情緒波動。   除了尋找屍體和失蹤者的資料之外,還有一件事,江闊天認為是案件突破的關鍵,那 就是失蹤者的去向。失蹤者接到獵頭的電話之後,首先去了某處指定的地點,之後曾經回 公司處理辭職的事,隨後才一去無蹤。雖然說要找到他們的去向並不容易,但有三點可以 考慮:第一,找到他們在接到電話之後去的指定地點;第二,找到新公司的地點(對這點 ,江闊天基本不抱希望,他認為這公司顯然不具備固定的場所);第三,這是最有可能的 一種——假如失蹤者在接到電話之後並不理會,將會如何呢?除了接受那種高昂條件而失 蹤的人們之外,應該考慮到,也許有人並不在乎8萬元的安家費。這種人如果沒有被害的 話,至少會知道面試時的指定地點,這樣一來就能找到一條新的線索。   說幹就幹,江闊天開了個會,召集各分組的頭頭們討論了下自己的想法,又請局裡和 廳裡的領導來聽了自己的報告之後,下一步調查就依照他的想法展開了。   已經確定的失蹤者名單上了報紙,東方翻了翻報紙,發現死者容貌上居然存在如此大 的相似度,心中便存了一個問號。然而,此時他自己也是問題纏身,無暇過問別的事情, 將報紙朝汽車後座上一扔,很快就忘記了這事。   回到偵探社時,每個人都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他,讓他暗生警惕,一邊問發生 了什麼事,一邊想自己什麼地方又招惹了這幫無事生非的家伙。這幫家伙只是嘿嘿地令人 發毛地笑著,什麼也不說。正在疑惑間,背後突然勁風撲面,他本能地朝旁邊一跳,轉身 一個飛腿,卻被人將腿一踢,後退了兩步。定睛一看,楊君叉著手站在面前哈哈大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東方又驚又喜。   「剛到。」楊君心情似乎不錯,「到你辦公室裡談。」   「看來你收獲不小啊。」東方邊走邊說。   這一趟南番之行,對楊君來說,的確收獲不小。   從杜莉萍家出來之後,他先給大熊打了個電話交代了點事情,隨後又到思民文化公司 去了一趟,這次幸運地碰上了公司的陳總,邱思民的前合伙人。這回他沒說自己是保險公 司的那一類胡話,而是直接亮出了自己的來意。一聽他要調查邱思民,陳總有些激動:「 他又幹什麼壞事了?」   「不知道,」楊君老實回答道,「正在查呢。」   「這家伙純粹一個文痞!」陳總憤憤地道,「問吧,我有什麼說什麼!」   「公司是什麼時候建立的?」他問。   這個問題顯然出乎陳總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才道:「2002年7月份左右。」   「是邱思民提出要建立這個公司的嗎?」   「算是吧,」陳總說,「實際上,他還在教書的時候,我就曾經向他提出,由我出資 ,他智力入股,合開這麼一家公司。他當時一心做學問,沒答應,後來傳聞他學術剽竊被 大學開除了,在外頭晃蕩了一陣,我又叫他來開公司,他傲得很,一直不答應,說是要還 自己一個清白。2002年7月,他忽然找到我,說想開公司,我立即就答應了。」   「杜莉萍在那個時候就進了公司嗎?」   「沒有,後來……」陳總想了想道,「大概是2003年初的樣子,他忽然因為一點很小 的事情將公司的財務辭退了,把杜莉萍招了進來。我聽杜莉萍說過,她本來有份工作,是 邱思民開出很高的條件把她挖過來的。我當時還問過邱思民幹嘛這麼做,畢竟我們這裡是 文化公司,創造型的人才才是值得我們付出高薪的。邱思民說杜莉萍很有經驗,我們做案 子時能起到很大的參考作用。我雖然喜歡文化產業,但是並不是內行,聽他這麼一說,覺 得也有道理,這就留下了她。」   「聽說邱思民心理方面有點毛病,你知道嗎?」   「聽說過這事,」陳總說,「他和我開公司之前,我跟他老婆也認識,他老婆跟我說 過這事,聽說還特意看了心理醫生,不過看來沒什麼作用,我看他心理很不見康。」   「他有老婆?」   「開公司後兩人就離婚了。」   「你有他老婆的聯繫方式嗎?」   「有,」陳總一邊找名片一邊說,「要不怎麼說他心理有毛病呢?那麼好的老婆,對 他百依百順,在他那麼潦倒的時候,還把他當佛一樣供著,也沒聽他說老婆不好,突然就 離婚了,真是有病!」   楊君正要再問,手機忽然響了。是大熊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裡大聲道:「楊君嗎? 我是大熊啊……」   「什麼事?快說!」楊君有點火,又歉意地對陳總笑了笑。   「不是你要我幫你找私家偵探嗎?」大熊笑呵呵地道,「找到了。」   「這麼快?」楊君又驚又喜,「你馬上過來接我。」他報出思民文化的地址,便掛了 電話。   「對不起,」他說,「你知道邱思民看的是哪一個心理醫生嗎?」   「不知道,」陳總搖了搖頭,「好像不是本市的,他每周都飛出去一趟,說是去度周 末,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是去看心理醫生。」   兩人又東拉西扯了一陣,話題圍繞著邱思民轉悠。沒多久大熊來了,楊君跟陳總道了 聲謝,便和大熊一起出門了。   邱思民聯繫的那家私人偵探社,是比較低級的那種,專門負責挖人隱私,主要是為男 人女人調查另一半的婚外情,以及商業、愛情等對手的隱私和痛處。這種偵探社在行業內 很被人瞧不起,但卻是最有錢的一類,屬於有錢沒地位的類型。大熊他們那種比較高級的 偵探社經常會和他們有聯繫,借助他們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的情報來推進偵破的進程。   說話間就到了。偵探社的門面在一條嘈雜的商業街上,抬頭是誇張的幾個大字:「藍 月亮偵探社」。門口的裝潢五顏六色,看起來不像偵探社,倒像是夜總會之類的地方。   「他們口風緊,」大熊說,「不過,對於同行,只要簽了保密協議,又肯給錢,一般 都願意提供線索。」   「你給了多少錢?」楊君問。   「這個你不用管,我只要一條口信,不要書面資料,錢不多。」   進了門,上一道昏暗狹窄的樓梯後,進入一間敞亮的辦公室,眼前驀然一亮——東君 偵探社算是比較有實力的偵探社了,但就內部布置的豪華和儀器的現代來說,仍舊比藍月 亮偵探社稍遜一籌。格子間裡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大熊解釋道:「他們是以盯梢為主 的,坐辦公室的時間不多。」他領著楊君穿過各種形狀古怪的儀器,走進裡面的小房間, 也不敲門,直接推開就進去。   「關張,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楊君。」大熊跟裡面坐著的男人說,那男人看到他們進來 ,已經先站了起來,滿面笑容地迎上來,不管楊君願意不願意,先抓過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晃了好幾下,邊晃邊說:「東君偵探社的社長是吧?久仰久仰?」說完他仍不放手,伸 出另一隻手去,拉著大熊的手搖晃:「熊哥,你又來照顧小弟了,我們就靠你吃飯啦。」 楊君不習慣這樣過分的熱情,不露聲色地抽出自己手,關張立刻察覺了,他一點也沒覺得 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熱情了,原本光滑細致的一張臉,驟然間笑得溝壑縱橫:「我有點 猥瑣是吧?沒辦法,職業習慣,接待的都是有些臭錢的大爺,不容易啊,看人臉色吃飯, 不好混!」他連連搖頭,痛心疾首地指著窗外:「君哥,你看到我的門面了吧?那能叫偵 探社嗎?純粹就是個賣笑的地方,丟偵探的臉啊——可沒辦法,人家做那種事,就專門找 這種門面的地方去,正經的偵探社他們連門都不進,這叫『不是一窩賊,不進一家門』! 」他連連搖頭嘆息,仿佛不勝委屈。楊君暗暗覺得好笑,心想你還挺有道理。   「別扯那麼多了,」大熊看來跟他很熟,說話一點也不客氣,「辦事吧。」   說到正事,關張收起了油嘴滑舌的腔調,臉容一正,從抽屜裡抽出兩張紙遞過來:「 這是保密協議,熊哥,你知道規矩,簽個字我就全告訴你,要保留一句,我就全家死絕! 」   「我要你全家死絕幹什麼?」大熊刷刷地簽著字,「快說,別扯東扯西的。」   「行。」關張收好協議,搬了張小椅子在兩人對面坐好,「邱思民是在2003年6 月份找到的我,說要我幫他調查一個人。那人是他公司裡的會計,我想他找我調查她,不 是公司的派系鬥爭就是男女作風問題,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我問他調查哪方面,他說是全 方面。我做這行也有好幾年了,這種要求還是第一次聽到,便要他說清楚點。他說,就是 要我在杜莉萍——就是她要我調查的女人——在她家裡安裝幾個攝像頭和竊聽器,叫我派 人24小時在外邊守著,把她的一舉一動都錄下來。這種奇怪的委托我沒接過,一時沒留 神,就問了句為什麼。幹我們這行,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問為什麼是個大忌。邱思民聽我 這麼問,說沒必要告訴我,只要我回答能不能做。我說能,他說不止這麼點事,不光是杜 莉萍家裡,包括她出門在外的一言一行,以及她家人的一言一行,都要有詳細的記錄…… 」   「他要這麼做幹什麼?」大熊打斷他道。   「我沒問。不過一聽他這麼說,我也覺得很吃驚,算了算,我們社的實力,這件事還 是能做到的,但是絕對沒辦法同時再接其他的業務了。我提到了這點,他當場就開了張支 票給我,說這是預付款,那個數我就不說了,反正很大,比我想要的還多。這下我是沒什 麼問題了,就這麼做了,一共做了一個月,每天按時把拍到的錄像給邱思民送去,就這些 了。」   「你拍到了些什麼?」楊君問。   「都在這裡,」關張從身後的書櫃裡抽出一盒光碟,「但是你們只能在這裡看,畢竟 這關系到客戶的隱私,我們怕出事。」   接下來幾天,楊君就泡在藍月亮偵探社裡,天天看光碟。剛開始的時候,關張還在一 邊說些笑話解悶,後來一忙,就把他獨自扔在辦公室裡,自己滿天飛去了,有客戶來時, 楊君順帶著接待一下,還幫他接了兩單婚外情調查的案子,讓他感動不已。   杜莉萍家的光碟沒什麼特殊的內容,無非是些生活瑣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大熊跑來 看過幾次,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打起了瞌睡。   「你到底在看什麼?」他忍不住問。   「看邱思民在看什麼?」楊君說。   「邱思民在看什麼?」   「看這個。」楊君指著屏幕上的碟片內容道。   談話至此進入循環狀態,大熊追著問了兩聲之後,索性關了電視機,非要楊君說清楚 點不可。      「你到底在看什麼?」東方也忍不住問道。   楊君笑道:「其實,在離開杜莉萍家裡之後,我基本上已經明白杜莉萍是怎麼死的了 。」   「怎麼死的?」   「低血糖。」   「那你還查什麼?」東方笑道。答案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果然,楊君道:「雖然是低血糖,但卻的確是被人害死的。」   「說說看。」東方說。   楊君對杜莉萍死亡原因的調查,是依照杜莉萍死亡路線的逆序進行的。最初,在東江 廣場,盤旋在他心裡的疑問就是:杜莉萍為什麼要從樓梯的右邊走?這幾乎就算得上導致 她死亡的最直接的原因了,假如她走的是那條樓梯的左手邊,即便那條樓梯再怎麼抖、她 的低血糖發作得再厲害,也未必一定會死。表面上看,這一點似乎是不可控制的,一直到 看到那些光碟,他才想明白這個問題。   那些光碟上無非顯示的是杜莉萍的生活細節,的確是巨細糜遺,連上廁所都被拍了出 來——這行為相當下作,看到杜莉萍一家三口上廁所和洗澡的鏡頭,楊君在心裡直罵關張 是個缺德鬼,下輩子肯定沒屁眼。罵歸罵,他還是目光炯炯,一個鏡頭也沒放過。   看了這麼多光碟,杜莉萍的一個習慣,讓楊君心中的第一個疑問得到了解答:碟片中 記錄了杜莉萍好幾天生活的內容,在這些天裡,杜莉萍買菜購物和上班的鏡頭很常見,而 無論她是干什麼,只要是手提重物,一律是提在右手。起初他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後來, 杜莉萍上了一次超市,一次性買了幾大袋東西。要是平常人,一次提這麼多東西,怎麼說 也會分兩只手來提,而杜莉萍仍舊只用右手,三四個巨大的塑膠口袋全提在右手上,她的 身體嚴重朝右邊傾斜著。   同樣是在碟片上,杜莉萍和喬江的對話,讓楊君明白了杜莉萍為何如此依賴她的右手 ,原來她的左手在幾年前曾經摔斷過,後來雖然好了,但一直不得力,稍微用點力氣就疼 。   明白了這點,再回過頭來看東江廣場的第一個問題,答案就很清楚了:   杜莉萍為什麼非要走樓梯的左手邊?——因為她只能用右手提重物,這意味著她只能 用左手扶樓梯——假如杜莉萍不走那條樓梯,就算她習慣用右手提重物,也不會摔死—— 為什麼非要走那條危險的樓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盡快地穿過廣場到達公交車站 ;她之所以需要這麼快到達公交車站,是因為她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一點鐘了,下午還要上 班,她必須在上班時間之前趕回去。導致她時間如此緊迫的是邱思民,他用一些並不重要 的帳務問題纏住了杜莉萍,使得她無法按時下班,進而縮短了午休的時間——杜莉萍如果 不在那個時候到東江廣場來,就沒必要為了趕時間而走那條危險的樓梯——為什麼非要到 東江廣場來買衣服?——因為她女兒需要那套atito的時裝,而這種時裝在全市的專賣店 都被邱思民買光了,只剩下東江廣場還有存貨,而杜莉萍對女兒的要求向來是盡量滿足的 ——假如她女兒不是那麼迫切地需要那套衣服,她就沒必要去東江廣場——為什麼她女兒 麼非要買那套衣服?——因為蔣小晴買了一套那樣的衣服,並且和她女兒打賭說她絕對買 不起那種衣服,而她女兒茵茵是個很喜歡和同學比穿著的女孩,尤其喜歡和蔣小晴比,所 以絕對不能輸給蔣小晴——假如蔣小晴沒有買那樣一套衣服,或者蔣小晴沒有主動向茵茵 挑釁,茵茵也不會非要買那套衣服不可——為什麼蔣小晴會有那樣一套昂貴的衣服?—— 因為蔣小晴母親的新情人,也就是邱思民,特意送給了她一套這樣的衣服。    至此,事件的源頭翻出來了,一切都始於邱思民把衣服送給蔣小晴的那一刻。   表面上看,誰也沒有控制杜莉萍的行為,之後的一切舉動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然而, 任何一個人,只要他曾經像楊君那樣連續觀察杜莉萍一家的行為,就能發現他們的生活規 律和習慣,以及每個人的性格,這些貌似簡單的習慣和特征,恰恰構成了每一個人區別於 他人的特質。這種特質一旦形成,便很難改變,任何人都是如此,杜莉萍也不例外。她的 行為不會超出她的習慣,即便偶爾有違背慣常規律的時候,但左右她行為的,仍舊是她自 身的性格。每個人的習慣左右著每個人的行為,我們以為,在許多時候是人們自己在選擇 方向,而實際上,選擇方向的是躲藏在我們身體裡的性格,譬如:面對兩盤大眾都喜歡的 食物,一盤有辣椒,一盤沒放辣椒,喜歡吃辣椒的人一定選擇第一盤,而不喜歡吃辣椒的 人一定選擇第二盤。這種選擇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如果有人想要毒死那個喜歡吃辣椒的 人,他只要在有辣椒的食物內下毒就行了,即便被害者有選擇的權力,在他自身固有性格 的指引下,他必然會吃下有毒的食物。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就像是一組編好的程 序,只要有足夠的耐心觀察和分析,一切人物的行為都是可預計的。   「你想說什麼?」東方聽到這裡,已經覺得全身毛發悚然。楊君的這個關於程序的理 論,從根本上絕對了一件事:人生來就沒有自由,生來就受自己的性格控制,朝著既定的 方向發展。那麼,受自己的性格控制,這究竟算不算受自己控制呢?這種思考讓東方頭腦 一片混亂。   楊君在想到前述關於程序的問題時,頭腦裡也產生了同樣的混亂。但他很快拋開了這 種思考,回到現實中來。經過那一番分析,他得出的結論是:從邱思民將衣服送給蔣小晴 的那一刻開始,她的死亡結局就已經不可避免了。   因為蔣小晴得到一件如此昂貴的衣服之後,依照她的性格,必然會向平時的死對頭喬 茵茵炫耀;而依照喬茵茵的性格,也必然會要求母親給自己買一套同樣的衣服;依照杜莉 萍的個性和習慣,茵茵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對手又是自己一貫討厭的女人的女兒,這件衣 服也就必然會買——事情進行到此,各人的個性嚴格遵照「程序」進行,不需要任何外力 的介入,就能依照某人事先的設計進行。至此之後,也就是蔣小晴向喬茵茵挑釁的第二天 ,同樣也是杜莉萍死的那一天,「程序」繼續運行著。   「程序」運行的第一步,也是杜莉萍死亡關鍵的一步,是她每日都要服用的那種對抗 低血糖的藥物。必須保證在事情發生的那天早晨,杜莉萍沒有服用這種藥物,否則,即便 之後的一切都依照「程序」執行,缺少了低血糖這個要素,杜莉萍也許就能穩穩當當地走 下樓梯,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誰能讓杜莉萍在那個早晨不服用這種藥物呢?   服用藥物已經成為杜莉萍的習慣,如果說在此之前,支持「程序」運行的,是每個人 固有的性格和習慣的話,在藥物這一環節,要讓「程序」依照既定的思路走下去,要做的 卻恰恰相反,不是要維持習慣,而是要打破服藥的習慣。這種習慣要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 會打破?在喬江說完事情的起因之後,楊君就想到了這個問題,隨後也很快得到了答案— —杜莉萍那天早晨沒有服用藥物,是因為放藥的瓶子空了。照杜莉萍自己的說法,前一天 晚上最後一次吃藥時,藥瓶裡還剩下半瓶藥,第二天早晨卻莫名其妙地空了。   誰能將藥瓶倒空?   必然是在杜莉萍前天晚上服藥之後,到第二天早晨吃藥之前,這段時間裡和她有接觸 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這一點楊君也作過調查,在這段時間裡,和杜莉萍有過接觸、並且 有機會將藥物倒空的,除了喬江父女之外,就只剩下邱思民。那段時間他一直命令杜莉萍 加班,並且自己全程陪伴,完全有足夠的機會做到這件事。   從已經知道的情況可以看出,在「程序」運行過程中,邱思民是一個出現得最多的干 擾因素,許多時候,如果不是他的作用,事情完全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因為有了他的 努力,杜莉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引導著她朝既定目標前進。   杜莉萍在那天早晨,發現藥瓶空了之後,沒有服藥就直接出門了。僅僅這一點,並不 能保證她必然會出現低血糖的症狀,她完全可以在公司附近買藥之後再服用。   另一點促進低血糖症狀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杜莉萍平時經常在家門口車站周圍的小販 手裡買早點吃,這樣,到達公司時,就不用再次下樓。但是,在那一天早晨,所有的小販 好像約好了似的,全部休業一天。   於是杜莉萍沒能吃成早餐,至少是在去公司之前沒能吃成早餐。   如果她在這裡吃過早餐再去上班,即使沒有吃午餐,即使沒有吃藥,也未必就一定會 發生低血糖的症狀——她是中午趕去東江廣場的,那時候離午餐時間並不遠,人體的調節 能力也許能讓她扛過那個時候。   杜莉萍是否能在家門口吃上早餐,當然不會是因為小販們「偶然」的行為——嚴格的 「程序」是不能依靠偶然的。楊君相信,小販們的集體休業,必然也是某人在背後的努力 結果。經過調查,不出所料,被後那人正是邱思民。他只需要付出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的一 點錢,就足以讓那些小販們歡天喜地地休息一天了。那筆錢究竟有多少,誰也不肯說出來 ,但從賣燒餅的小販可以回家養老這點來看,雖然錢不會太多,但也絕對不會太少。這又 是一個利用人的性格的典型,或者說是利用人的貧窮。這些小販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一 天的休息竟然會和另一個人的生死掛鉤,既然有人願意出錢,休息休息又何樂而不為?   所以杜莉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地沒有在車站吃到早餐。   之後一系列的事情都已經注定了,杜莉萍進入公司之後,立即便被邱思民叫進自己的 辦公室,要求核對幾筆賬務,早餐和藥都沒有時間去買。這一核對很快就到了中午,正常 人都會覺得肚子餓,更不要說杜莉萍這麼一個低血糖患者了。但邱思民仍舊拖延著時間, 直到公司午飯時間過去了,才放杜莉萍出來。此時,杜莉萍的毛病大概已有了些表現,據 公司裡的人回憶,她當時臉色非常難看,渾身直冒虛汗。如果是一般人,也許會向老總提 出自己身體不舒服,需要進餐。然而,杜莉萍家裡條件不好,思民公司提供的薪水待遇, 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杜莉萍很珍惜這份工作,也很需要這份工作,加上她本人性格 的原因和邱思民一貫的蠻橫表現,對於身體的不適,她采取了常用的隱忍方式。   杜莉萍的隱忍和隱忍的結果,早在邱思民算計之中,從他找關張調查杜莉萍的那一刻 開始,杜莉萍的死亡程序就開始運轉了。通過錄像,邱思民掌握了她和她家人的習慣和性 格,並且利用這些習慣和性格,略微施加點外力,就能讓一切照他預訂的進行。杜莉萍就 像一個被人偷窺了頭腦中程序的機器人,依照錯誤的指示一步步走向死亡。東江廣場是杜 莉萍死亡的終點,但卻是犯罪的起點,至少是直接導致杜莉萍死亡的一系列精心布局的起 點。這一系列的精心設計,都有一個前提:東江廣場那條樓梯的欄桿必須是損壞的,否則 杜莉萍也未必一定會死。   聽到這裡,東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照你這麼說,為了殺杜莉萍,邱思民從半個月 前就開始布局了?」   「不,」楊君搖了搖頭,「應該是從一年前開始,這個局就已經設置好了。」   「嗯?」東方已經聽出味來了,但他還是想讓楊君自己證實他所猜到的一切。   「根據我的調查,一年多以前,邱思民曾經找到另一位私家偵探,通過同樣的方式監 控杜莉萍一家人的生活,時間長達兩個月。在這之後,他便與陳總合作開了思民文化公司 ,並且將杜莉萍招進了自己的公司。不久,東江廣場的改建計劃出台,」楊君意味深長地 停頓了一下,「我完全是出於好奇才去調查了東江廣場的改建計劃。」   「你認為他們的計劃會有那麼龐大?」東方的聲音幾乎有點顫抖了。   「我只是盡量把它朝大了去想,」楊君說,「只是空想想,又不會害著誰。你猜我查 到什麼?」   「什麼?」   「東江廣場改建計劃的總設計師,在杜莉萍死後,和邱思民同一天失蹤了。」   「他們有關聯?」   「你說呢?」   「難道連東江廣場的樓梯,也是這次殺人計劃的一部分?」   「沒錯,」楊君點了點頭,「每個人看到東江廣場那道危險的樓梯,都會覺得奇怪— —為什麼這裡會出現這樣一條樓梯?另外一點,東江廣場通外其他地方的車站只有一個, 這麼大的廣場卻只有一個車站,這又是另一個不合理的設計——我詳細調查過,當時的設 計方案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對這兩點提出了疑問,並且表示反對。但因為設計師是行業內 的權威,而且也是主要投資商,這個荒謬的案子在眾人的反對下還是實施了。」   「太可怕了。」東方喃喃道,「這麼說,邱思民在第一次全面調查完杜莉萍之後,便 將杜莉萍招進公司,目的是可以通過自己的權力來控制杜莉萍的行動;這之後,東江廣場 的設計師,根據邱思民擬定好的殺人方案,將東江廣行建設成為一個最佳的殺人場所…… 」   「是的,與此同時,邱思民開始扮演一個心理變態的角色,專門剪各處的鐵欄桿,這 樣也就為他之後剪斷東江廣場的欄桿做了鋪墊。」   「有一點我不明白,」東方說,「東江廣場的鐵欄桿不是案發半個月前剪斷的嗎?這 期間為什麼沒有人來維修?」   「廣場的維修是由開發商負責,」楊君說,「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東方一口氣喝光杯中的茶水,搖頭嘆息道,「雖然你說的都有些道理, 我還是沒法相信。有誰會為了殺一個女人費這麼大的心思?隨便弄出個事故不是簡單得多 ?」   「我也沒法相信,」楊君說,「不過這就是真相。杜莉萍在2003年6月提出要回 聚水坳長住,就在她提出這個要求後兩天內,邱思民便找關張對她進行調查——由於之前 已經有過一次調查,這次調查想必只是為了確認杜莉萍某些習慣依舊保持不變。調查完畢 之後,邱思民便剪斷了東江廣場的鐵欄桿,半個月後,杜莉萍就死了——這一系列活動是 串在一起的。起初,我也不相信東江廣場的設計師會和這事有關系,但是,他和邱思民有 兩點一致:他們都在案發後失蹤了,兩人都有心理上的疾病——你還記得林彬嗎?他也是 在撞了羅佳之後失蹤,同樣也有心理疾病。」   「他們的心理醫生是誰?」東方扳著手指問。   「哦?」楊君敏感地看著他,「你已經知道他們的心理醫生是同一個人了?」   「猜的。」東方說。   「沒錯,他們的心理醫生都是同一個人,我問過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心理醫生是南城 的著名心理學家斯華。」   聽到這裡,東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怎麼了?」楊君問。   「又是斯華。」東方說。   東方追查林彬的下落,線索到了斯華的心理治療中心,就嘎然而止了。咨詢中心的電 腦資料裡沒有林彬的名字,之前的判斷似乎都是錯的。   將林鷗送回家後,在回家的路上,東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究竟推理在什麼地方走上 了岔道。然而,無論他怎麼回想,線索最終仍舊指向斯華的心理治療中心。   推理錯誤,或者咨詢中心的電腦裡的資料錯誤,兩者必居其一。東方沒找到自己推理 上的漏洞,便決定從咨詢中心的資料下手。   斯華心理治療中心有自己的網站,在網上隨便一搜便搜到了。網站的介紹和一般的心 理診所沒多大區別,斯華和另外幾名心理醫生的照片被貼了出來,關於斯華的介紹佔了整 整一個頁面。這些資料對東方來說都沒什麼用,至少在當時沒用。首要的任務是找到病人 的資料。   病人的資料不可能公開放在網絡上,東方稍微花了點時間,用了點不能言說的手段, 直接進入斯華心理治療中心的電腦,仔細搜尋了一番,病人的資料非常詳細,病因、看病 的時間、進展等等,一覽無余。他在這些資料中來回找了好幾遍,也沒發現林彬的名字。   如此看來,似乎真的是推理錯誤。   東方再次審視自己的推理過程,依舊不知道錯誤發生在什麼地方。   也許資料隱藏在別的什麼地方,自己沒找到?但這有個前提,那就是斯華心理治療中 心主動隱藏了斯華的資料——而在當時看來,咨詢中心沒必要這麼做。   或者是某一次誤操作不小心刪除了林彬的資料?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近乎為零,不過世 界上有時候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情,由不得人不信邪。幸好,電腦上的資料雖然可以銷毀, 人腦中的資料卻無法銷毀。林彬如此頻繁地出入中心,必然有許多人看見過他,只要找到 為他治療的心理醫生和當時值班的護士就行了。   斯華心理治療中心一共有八名心理醫生,看他們內部的時間安排,似乎相當的繁忙, 東方決定暫且不打擾他們,轉而向護士求助。護士們的資料比病人的資料簡單得多,只有 寥寥數語,一眼就望到了底。其他項都沒什麼特別的,讓東方注意的是她們進入斯華心理 治療中心的時間。30名護士,集中在2003年12月20日到2004年1月2日之間進入中心。斯華 心理治療中心成立於2000年初,2000年到2003年底,一直都在營業,然而這期間服務的護 士卻一個也沒留下,看起來似乎是在2003年底發生了一次人事上的大動蕩,原先的護士全 體被辭退,這才有了這30名護士的集中引進。東方順便又看了看醫生們的資料,8名醫生 中,除了斯華本人之外,其他7名醫生都是和30名護士同時引進的。東方嘗試查找原先的 醫生和護士們的資料,卻一點影子也沒找到。   這倒有意思,一家心理診所,忽然來了個全盤大換血,一定有什麼特殊原因。林彬如 果的確是在這期間看病的話,這種大換血就意味著,要找到原先為斯華看病的醫生並不容 易。   是不是所有在中心大換血之前前來看病的病人資料都遺失了?東方連忙查看病人的資 料。和醫生護士們不同,病人的資料,從2000年中心創立之初,一直到現在,都保存得相 當完整。   這倒真是奇怪了。   2003年底之前,斯華心理治療中心發生了什麼變故?為什麼需要大換血?   東方將中心的主頁最小化,繼續看google搜尋的其他結果。關於「斯華心理治療中心 」的項目一共有50多萬條,大部分信息是斯華發表的學術論文和接受采訪的話題,其中, 四年前那場「新納粹主義」風波的報道出現得最為頻繁。就是在這個時候,東方才算明白 什麼叫「新納粹主義」,也才算明白社會上對斯華的普遍反感源自何方。從歷次的采訪報 道來看,斯華是個大膽、自負的人,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方面,頗有些「雖千萬人,吾往矣 」的氣慨。他是在2001年的時候提出他的新納粹理論的,這個理論的核心內容是:   人的個體生命是沒有意義,生命存在的意義在於承擔種族進化鏈中的一個環節,承前 啟後,使種族生命不斷進化。因此,種族的利益要遠遠高於個體生命。為了達到種族進化 的高速和高質量,可以犧牲少數個體生命。   基於這個理論,斯華進一步提出:   一切生理上有缺陷或者無法治愈的疾病、以及治療成本太高的病人,都沒有存在的價 值;   一切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都沒有存在的價值;   一切為了滿足個人利益而損害社會穩定和發展的人沒有存在的價值;   ……   等等。   這些觀點一經拋出,立即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一時討伐之聲四起,網絡上硝煙滾 滾,一天之內,唇槍舌劍擴展到傳統媒體,民間對此展開了熱烈的討論,「新納粹主義」 的名稱也就在那個時候被人提了出來。絕大多數人對斯華持反對和厭憎的態度,但是,也 有少數人認為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在這場劇烈的爭論中,斯華的事業受到了很大影響,國 內幾所大學取消了他的客座教授頭銜,原定的幾次講座被取消了,赴美國康奈爾大學的一 次精神分析研討會,也因為簽證問題而未能成行,美國大使館拒絕給他發放簽證,理由是 ,懷疑他有恐怖主義傾向——那時候正好是9•11事件剛剛發生沒多久,全世界的神 經都被恐怖主義繃得幾乎斷裂,斯華正好迎頭趕上了反恐的高潮,頗有點四面楚歌的架勢 。   不知該說可敬還是可畏,在這種幾乎全民反對的情況下,斯華絲毫沒有退讓,反而進 一步拋出了自己實現種族進化的目標和手段。   他提出的目標是:   構築全員精英的社會,一切的弱者和損害種族利益的人都不應當存在,因為他們對種 族進化毫無幫助,實際上已經被淘汰了。持續的優勝劣汰將導致人類種族的迅速進步。   這個目標一提出來,簡直就是希特勒理論的翻版,伴隨這種理論而生的,是更激烈的 反對,那個時期的網絡,到處都可以搜索到二戰時期被希特勒人道毀滅的人們的照片。一 些憤怒的人們強烈要求對斯華進行處分,斯華家的窗玻璃多次被人砸得粉碎,他的信箱裡 常常被塞進各種充滿威脅意味的信件。   在這種情況下,斯華鬥志高昂地拋出了他實現理想社會的手段:   實行安樂死;或者劃分小範圍居住地,專供以上人員居住,不允許他們參與精英社會 的社會生活。   統一實行精子和卵子的分配,只有個體生命通過嚴格檢測、基因達到最完美的人,才 有生育下一代的權利。   ……   事件愈演愈烈,斯華因此被治安拘留了幾天,他所在的大學也向社會宣稱,大學不歡 迎這樣的教授。這樣一來,當斯華從拘留所出來時,他已經失去了他原有的社會地位和職 業,但是收入反而增加了——他成為社會正義的焦點人物,因此成為媒注爭搶的搖錢樹。 對於媒體,他來者不拒,在電視、報紙、雜誌上肆無忌憚地繼續發表自己的言論,媒體給 了他豐厚的報酬,獲得他的最新理論之後,立即找來一大堆專家對他的觀點進行反駁和批 判,以表明自己的立場和高姿態。在一次現場直播的時候,斯華冷笑道:「這些媒體很不 要臉,一方面他們需要我的理論來維持他們的銷量,另一方面卻又要迎合大眾的口味來打 擊我,通過毀滅我來贏取他們的經濟利益,真是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和媒體不過是互 相利用,從出發點來看,我比這些貌似正義的媒體要純粹得多!」東方從頭到尾地觀看了 這一次直播的DV,從頭到尾,現場十來個專家團體不遺餘力地批判著斯華,斯華始終保持 著輕蔑地微笑,舌戰群儒,一個一個點名批評那些專家,將他們的點滴丑聞直接揭露出來 ,專家們一個個面色尷尬,最後,主持人見形勢不對,正要出來說話,斯華搶先開口道: 「這是我最後一次出來說話。」這句話仿佛千斤大石墜地,亂糟糟的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主持人也忘記了自己的任務,目瞪口呆地看著斯華。   「我看出來了,」斯華冷笑道,「這些愚蠢的大眾關注的只是由我引發的新聞,對於 我的理論,從來沒有人願意認真去想想。我不打算在你們這些愚蠢的大眾身上浪費我的聰 明才智,我將只吸引那些真正代表人類進化力量的小眾,我要拋棄你們,你們沒有這個福 分再領受我的教誨。」這段話的後半部分是在一片喧嘩聲之中,透過無數的礦泉水瓶和鞋 子之類的「暗器」說出來的,當他說到一半時,不止是台上作為嘉賓的專家們,連台下的 觀眾都憤怒了,紛紛朝他投擲隨手撿到的東西,幾個暴躁的專家衝到他身邊按住他要打, 台下的觀眾也紛紛朝台上沖了過來……畫面到此為止。   其後,有報道說,斯華在那次直播之後,被憤怒的人們毆打至重傷,在醫院裡整整住 了一個月的醫院。網絡上許多人稱此事大快人心,各種言論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斯華卻 再也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他似乎謹守自己在直播上說過的話,那是他最後一次出來說話, 自那之後,他就在網上銷聲匿跡了。關於「新納粹主義」的討論持續了半年左右,因為斯 華的退出,也慢慢地冷靜下來,只有一個叫做「人工進化」的網站,仍舊在宣揚他的理論 ,但網站的內容需要認證才能看到,通過認證的人似乎不多,也沒再攪起什麼風波。這樣 ,到2002年7月份左右,轟轟烈烈的「新納粹主義」風波終於完全平息了,輿論的江湖又 掀起了另外的風暴,民眾喜新厭舊的好奇心被新的焦點吸引過去,斯華的名字也在網絡上 沉寂下來。   如此的沉寂對斯華似乎也有好處,他的事業一直穩定上升,到2002年7月份,他在南 城的心理學界頭把交椅已經坐穩了。   東方瀏覽了如此多的網頁,除了看到新納粹主義的新聞之外,幾乎沒看到什麼別的內 容。他被這些理論吸引了,認真地想了整整一夜,卻得不出確定性的結論。他認為斯華的 理論有他的道理在內,但又明顯是錯的,這種矛盾讓他感到困惑,一連好幾天,這種困惑 都纏繞著他,直到林鷗打電話過來。   「東方?你找到什麼線索沒有?」林鷗跟他熟了以後,一改初識時羞澀靦腆的作風, 暴露出自己淘氣的本性來。   「沒有……」東方含糊道。他猛然醒悟到,自己這幾天被斯華的理論糾纏得太久,居 然把正事忘記了。   「你怎麼找的?」林鷗問。她這麼問純粹是出於好奇。通過上次和東方一起查找線索 ,她對東方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甚至在無人時曾經悄悄對著他耳朵道:「你破案比江闊 天還厲害。」當時東方也悄悄回答道:「這話你不怕他聽見?」「所以我跟你咬耳朵呀。 」林鷗更加小聲地道。(聽到這裡,楊君大驚失色,連忙提醒東方說:「朋友妻不可欺啊 。」東方開頭沒聽明白,回過神來後,給了他一拳。)   「通過網絡。」東方簡單地道。這幾天的行動沒什麼好說的,基本上就是沒行動,整 個變成了思想家,圍繞著斯華的歪理邪說苦思冥想,照照鏡子,連胡子也忘了刮,有了點 形銷骨立的味道,安妲在辦公室見到他,連說他最近頗有些仙風道骨,讓他哭笑不得。   「查到線索記得告訴我,」林鷗匆匆道,「我上課了。」   「好。」   放下手機,東方連忙跑到美髮廳,將頭髮剪了剪,把鬍子刮掉,又找上兩個朋友一起 蒸了蒸桑拿,全身汗出如漿時,仿佛把「新納粹主義」也從毛孔裡一並蒸了出去。完了之 後,神清氣爽地坐到電腦前,重新查找有關斯華的網頁。「新納粹主義」幾個字不斷跳進 眼睛裡,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究竟是怎麼回事,專心找自己要找的東西。   關於斯華的報導,雖然絕大多數都和「新納粹主義」有關,但也不盡然全是這種東西 。他本人在專業方面的論文和成就,出鏡率也不低,但卻被出境更為頻繁的「新納粹主義 」淹沒了。東方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他在汪洋般的文字中一目十行地前進中,眼睛瞥 到一個名字:許岷山。   關於許岷山這個人,在那條長篇大論的報道中只出現了一次:「斯華心理治療中心的 許岷山醫生說,這次病例的獨特治療方案,完全是斯華本人獨創的。」   這句話的含義集中在它的第一段上——「斯華心理治療中心的許岷山醫生」——這是 2002年5月的新聞,這表示,至少在2002年5月份的時候,斯華心理治療中心有 一名叫做「許岷山」的醫生。這名醫生現在並不在斯華心理治療中心的醫生名單上。   東方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在大換血之前曾經在斯華心理治療中心工作過,大換血 之後離開中心的醫生和護士。這些人的檔案雖然已經從中心的電腦中完全消除,然而,作 為思想界和心理學界的知名人士,斯華和他的專業團隊,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媒體。在一切 相關報道中,總有某些時候會出現這些人的名字。   通過這種方法,經過兩天多的大浪淘沙,東方總共找到11個人的名字,其中6名醫 生,5名護士。   有了名字,要找到他們本人,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了。   但是,在那之前,東方還想做另外一件事。這事和案件無關。      「你說你還要做另外一件事,那是什麼?」楊君打斷東方的敘述問道。   「給貂兒上墳。」東方說。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從去年貂兒去世以來,這個名字仿佛成為一種禁忌,提到她, 空氣中便漂浮起一種昏暗情緒。楊君在沉默中打量著東方,暗暗琢磨這事——貂兒是東方 的女朋友,她的死應該算是一種悲劇,造成這種悲劇的,是南城的大多數人。聯系到這點 ,不難理解東方為何對斯華的理論思索良久,在那種理論中,恰好點明了一直困惑著東方 的某種東西。在貂兒死亡前後的那段時期裡,東方曾親眼目睹了人性中最丑惡的一面,甚 至曾經一度對人類感到絕望。   「你別被斯華的理論影響了。」楊君想了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   「我知道。」東方說。   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知道,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很迷惑,楊君還沒弄明白這兩者疊加之 後的真正含義,東方已經接上剛才的話頭,繼續說他的偵查經歷。   依照網上查到的名字,又小費了點周折,東方找到了那11名曾經在斯華心理治療中心 工作過的人們,其中有5個人認出了林彬,確定此人正是斯華的病人,並且與斯華的關係 非同一般。通常心理治療的病人是平均每周治療一到兩次,但是林彬是個例外,他幾乎天 天都泡在治療中心,和斯華關在辦公室裡,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他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楊君問。   「不是。」東方搖了搖頭,「林彬頭幾次上治療中心的時候,和其他病人一樣,斯華 明顯不認識他。」   「他們在商量什麼?」楊君問。   東方攤了攤手,表示不知道。   斯華心理治療中心2003年底的那次大換血也來得奇怪,事先沒有任何征兆,年底 前開會的時候,斯華忽然說要治療中心管理存在嚴重的漏洞,已經沒辦法解決問題,唯一 能挽救中心的辦法,就是更換全體員工。這事當時引起了大家的強烈憤慨,但是斯華為人 一向強硬,全中心的人集體對抗也沒改變最終的結果。說到病人資料的丟失,這些人都感 到吃驚,說是從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東方特意詢問了林彬失蹤前的舉止,然而,由於他和斯華每次會面都在斯華的辦公室 內,房門緊閉,誰也不知道在他失蹤前和斯華商量過什麼。   有件事情一直讓東方覺得十分困惑:斯華是個臭名昭著的新納粹主義分子,為什麼還 有這麼多病人來找他為自己治療心理疾病呢?   對這個問題,他得到的回答驚人的一致:「這人雖然是個法西斯,但業務水平的確無 人能敵!」   「你不是在調查林彬嗎?怎麼老問斯華的事?」楊君問,「你不會是對他的理論感興 趣吧?」   「是有點興趣。」東方承認道,「我現在還沒想明白。」   「這可有點危險。」楊君提醒他。   「我知道。」   對那11人的調查幾乎一無所獲,盡管如此,東方卻有種感覺,林彬的事情並沒有想 象中那麼簡單。也許是因為和斯華這樣一個本身就具有點傳奇色彩的人物聯系在一起,林 彬的失蹤仿佛也變得神秘起來。說不清是為了斯華還是林彬,東方決定親自去見一見斯華 。   「我一直覺的奇怪,」楊君說,「你怎麼到那個時候才想到要去見斯華?照常理,你 早就該去見他了。」   「不知道,」東方說,「第一次去中心的時候,斯華正在接待病人。看了網上關於他 的資料之後,對這個人,我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想親眼看看他,但對何他的見面,不知 為何,總是有一種本能地排斥。」   「你和他見面時發生了什麼?」楊君問。他心裡認為,東方對與斯華見面的排斥,或 許是出於對於自己內心的畏懼。自從貂兒出事之後,東方偶爾會流露出一點反人類的情緒 ,也許正是這種思想上的某些相似之處,讓東方盡量拖延與斯華見面的時間——某些時候 ,人們常常不願意面對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們。但是,東方和斯華又是絕不相似的,東方 並不是一個具有強烈攻擊性的人,而斯華,雖然只有東方寥寥數語的介紹,在楊君印象中 ,已經形成了一個不斷進攻的敏捷的野獸形象。   能見的人都已經見過了,東方不可避免地要去見見斯華。那天他竟然感到有點緊張。 斯華的預約排得很滿,他提前了三天,才在上午10點到11點之間插進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還是在他隱瞞了自己是偵探的前提下。第一次打電話過去預約時,對方一聽是偵探, 馬上有禮貌地拒絕了,理由是斯華很忙,沒空接待偵探。第二次他以病人的身份打了過去 ,聲稱自己持續失眠,並且常常有厭世的情緒,這才獲得了見面的機會。   「你有厭世的情緒?」楊君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藉口。」東方說。   真是藉口那麼簡單嗎?楊君沒再追問下去,心裡的擔憂卻又加了一層。   從網絡上得來的印象,斯華的一言一行,包括網絡上的照片和現場直播,都是咄咄逼 人的,一雙眼睛時常精光四射,全身的線條靈活而又堅硬——這兩種品質奇妙地組合在一 起,每當他有所舉動時,總讓東方產生一種鋼鐵流動的錯覺。由於這種印象,在與斯華見 面前,東方心裡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幾乎是繃緊了身體走 進了斯華的治療室,事後回想起自己當時緊張的狀態,倒的確很像是心理有疾患的病人。   「你好。」一個男人笑著走過來。這個人的笑容有著天然的魅力,讓人一望之下便覺 得輕松。東方覺得他有些眼熟,再一看,不由吃了一驚——這人竟是斯華。   「斯大夫?」他沒掩飾自己的吃驚。   「對,我是斯華,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大家都是同齡人,沒必要稱大夫,」斯華 拉家常般地說,「我不認為到這裡來的人是病人,只不過是某些事情遇到了困難,一時沒 法解決,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總會解決的。」他引導東方坐下,仔細問過東方的口味之後 ,泡了一杯綠茶。   簡單地介紹完心理治療中心的特點之後,斯華問:「你碰到什麼麻煩了?」   「失眠。」東方依照事先編好的故事道,「厭世。」   「哦,嚴重嗎?」斯華淡淡地笑道。   「自殺過幾次。」   「那有點過頭了,」斯華說,「一般人都難免會有失眠和厭世的時候,真的實施自殺 行為的人卻很少。你怎麼會厭世呢?」他友好地打量著斯華,「你看起來是個很開朗的人 ,生活上遇到問題了?」   「不是。」東方說,「是因為我的一個好朋友失蹤了。」   斯華沒說什麼,用鼓勵的眼神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依照事先的構思,東方將林彬的故事說了出來,一邊留神看斯華的反應。斯華聽得很 認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失蹤以後你就開始失眠和厭世?」   「對。」   「是先失眠,還是先厭世?這兩者的先後關係你能弄明白嗎?」   「同時。」   「為什麼你的朋友失蹤了,會引起你這種反應呢?你自己分析過沒有?」斯華問。   「我想,是因為我的職業。」東方說。   「怎麼回事呢?」斯華的語氣始終很溫和,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新納粹主義分子,東 方說不定會以為他是個神父。   「因為我是個偵探。」東方毅然說。   斯華微微地吃了一驚,繼而迅速恢復了溫和的神情——吃驚的神情如同一絲漣漪掠過 他的面頰,如果不是東方一直盯著他看,這點情緒的波動是無法被人察覺的,即使親眼見 到,隨後恢復過來的若無其事的神情,仍舊讓東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也許斯華根 本就沒有表現過任何吃驚的神情。   「偵探?」斯華表現出正常的好奇,「你是說警察?」   「不,我是個私人偵探。」東方說。他將最近追查林彬下落的事情全盤說了出來,最 後說:「根據我的分析,他應該是你的病人——但是你們的記錄上沒有他的名字。」   「哦?你怎麼得到我們的病人記錄的?」斯華問。   「我自有我的辦法,」東方說著撓了撓頭,皺起眉頭,作出煩躁不安的神情,「我和 林彬是很好的朋友,他失蹤這麼久了,我毫不容易找到這條線索,眼看又要斷了……」他 忽然將手腕伸到斯華面前,上頭留著幾道細微的紅色刀痕。   「哪來的刀痕?」聽到這裡,楊君抓過他的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痕跡已經消失了。   「硬著心腸劃了兩道。」東方笑道。   「代價太大了吧?」楊君凝視著他問,「你真的是為了找林彬的下落?」   「我不知道,」東方若有所思,「可能我對斯華本人更感興趣……你不要這麼擔心, 我就是拿裁紙刀隨便劃兩下,破了點皮,血都沒流——我又不是真的厭世。」   難說。楊君心裡暗自嘀咕著。   斯華看到那些痕跡時,並沒有表現得像楊君那麼激動,他湊近來仔細看了看:「刀痕 不深,也許你其實還是留戀這個世界。」   「不,」東方說,「我是忽然想到了你。林彬跟我提到過你……他是你的病人對吧? 」他故意裝出急切的神情問。   「不是。」斯華斷然否認,態度仍舊很溫和,「每個人的推理都會有出錯的時候,你 的推理也有可能會出錯。」   「但是林彬提到過你。」東方執拗地道,「他就是衝著你來的!」這句話冒了很大風 險,他並不知道林彬是不是衝著斯華來的,一切僅僅是推測——林彬是名電影工作者,和 媒體關繫密切,當年斯華的事情幾乎覆蓋了全城的各大媒體,林彬應該知道此事——知道 斯華是明新納粹主義分子,卻還是來找他為自己治療心理疾病,如果不是對斯華的醫術特 別信任的話,就是被他的理論所吸引,而這兩條中的任一條,都可以是林彬沖著斯華而來 的理由。無論是哪種理由,如果林彬事先知道斯華的名字的話,在這麼長時間的治療過程 中,很有可能會對斯華提到此事。   但是,假如林彬事先並沒有聽說過斯華的名字,他到這裡來治療心理疾病純屬巧合, 那麼,自己的那句話便明顯地露餡了。   「不,我沒聽說過這個病人。」斯華斬釘截鐵地道。   「他提到過你的理論,我從來沒看見過他對某種理論如此著迷。」東方說——他對自 己的問話有些迷惑,這次的問話不像通常的調查那樣目的明確,很多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的原因,讓他說出了一些事先並沒打算說的話。斯華如此斷然地否定自己和林彬的關系, 反而讓他更加確信這其中有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倘如斯華真的不認識林彬,依照正常 人的反應,至少該查一查病人的資料,但斯華幾乎沒加思索就作出了判斷,這反而暴露了 真相。   「他的確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會記錯,」斯華耐心地道,「也許他曾經在網上看過我 的理論,所以向你提到了這點。」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線索斷了?」東方作出失望的神情問。   「線索斷了沒有關系,你沒必要把朋友的失蹤看成是自己的責任,」斯華說,「你的 朋友是成年人,他能夠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找不到他的下落,並不算是一種過錯。」   「你有很多病人嗎?」東方問。   「怎麼突然這麼問?」斯華笑道。   「我很奇怪,你是個新納粹主義分子,為什麼還有人願意來找你看病呢?」東方覺得 自己的問話已經快要暴露真實目的了,然而他並不怕暴露,他密切注視著斯華,留神看著 對方的反應。   斯華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起身給東方換了杯水:「你為什麼願意來找我看病? 」   「我是因為林彬。」東方說,「他說過他在你這裡看病,為什麼你不承認?」   斯華凝視著他,沒作聲。   東方也凝視著他。   兩人對望了一小會,斯華打破了沉默:「你以前自殺過幾次?」   「三次。」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轉換話題,東方有些措手不及,幸好早有準備,很快便 反應過來了。   「用什麼方式?」斯華的語氣仍舊很親切,但問話的語句已經相當直接。來之前,東 方看了點心理治療方面的書,他知道,這種直接的問話方式是心理治療中的大忌,像斯華 這樣的專業人士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他犯了這個錯誤,只能說明他對自己的來意已經 產生了懷疑。   「你審問我?」東方堅持扮演病人的角色——和斯華這樣一個人斗智,他實在沒有取 勝的把握,即便是從氣勢上,也無法壓倒對方,唯一的方法只是將自己隱藏在病人的身份 之後。出於對自己職業的尊重,斯華應當不會對病人露出那副攻擊性的嘴臉。   「不,這是心理治療必要的程序。」斯華笑著解釋道,「你可以不說。」   「我不想說。」東方斷然道,「你為什麼不承認林彬是你的病人?」   「他不是我的病人。」斯華說,他看了看表,「今天的時間快到了,說說你自己吧。 」   「為什麼你們這裡的護士都是在2003年底招進來的?」東方問,「醫生也是——以前 的醫生和護士呢?」   斯華再次凝視著他,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們這個行業,人才流動性相當大——你 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查過,」東方說,「我進入了你們的電腦。」   「你沒病。」斯華斷然道,春風般的神色驟然消失。   「我厭世,而且失眠。」東方說。   「別侮辱我的專業,」斯華冷笑道——這才是東方在網絡上熟悉的那個斯華,透出冰 冷的金屬氣息,硬得仿佛連刀子也沒法扎破他的表皮。「失眠厭世的病人不是你這樣的, 」斯華說,「每個厭世者最關心的都是自己,但你不同,」他輕蔑地一笑,「你只關心別 人。」   「因為我是個偵探。」東方明白自己已經暴露了。   「跟職業沒關系,我眼裡只有病人和健康人,」斯華說,「你偷偷進入我們公司的電 腦,已經是違法行為了,不想找麻煩的話,馬上走!」   「為什麼不承認林彬是你的病人?你對他作過什麼?」東方大聲問。   斯華凝視他半晌,輕聲道:「你沒有證據。」   「我有證人。」東方說。   斯華側著頭,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毫不掩飾地得意一笑,看了看表:「下一 個病人的預約時間到了,下周這個時候你再來,我好好跟你聊聊。」這話還沒說完,門就 已經被人推開了,護士走進來說下一個病人已經到了。   「你就這麼走了?」楊君問。   「是。」東方連嘆了好幾口氣,「幾乎什麼都沒問到。」   東方這次探訪斯華,採取了偵探行業中最危險的一種問話方式,楊君為這種方式取了 個很貼切的名字——拋磚引玉。這種問話方式專門用來對付像斯華這樣難以攻克的對象, 通常情況下偵探們都不會使用,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使用這種問話方式的代價相當大, 問話者本人必須首先拋出一部分自己已知的情報,借此觸動對方,從而通過對方的反應和 回答來獲得情報。這次東方使用這一招,顯然失敗了,自己拋出去的磚足夠蓋一座大廈, 對方卻連點玉屑都沒拋過來。   「賠了夫人又折兵。」楊君嘲笑道。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東方說,「至少可以確定,斯華和林彬之間的確存在某種特 殊的關系,否則他沒必要否認林彬是他的病人這個事實。」   「你後來又見到他了?」楊君問,「你就這麼老老實實地等著去見他?」   「 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實?」東方搖了搖頭。   東方看起來的確算是個厚道人,對付斯華的時候,他采用的方式也未必就算不上厚道 。幾乎是剛剛踏出斯華心理治療中心,東方便返身潛藏在寫字樓內。耐心等候了許久,終 於等到斯華下樓。表面上看起來,斯華的行動沒什麼特別,東方也沒指望能從他身上發現 什麼特別的東西。即便他真和林彬的失蹤有什麼關係,事情也已經過去快兩年了,不至於 偏偏在他跟蹤他的這天出現什麼異動。東方只想多掌握一點斯華的個性特點,知己知彼, 才能百戰百勝——需要他如此密切關注的對手不多見,以前從來沒有人讓他感到這麼緊張 ,不知道為什麼,沒見斯華之前,他就已經感覺此人不簡單,見到本人之後,短短的幾回 合交鋒,自己的包袱抖盡,對方卻還是半點口風不露,這讓東方像好戰的野獸般聳起了汗 毛。   跟蹤斯華的結果,還真的發現了點東西。   「這人有點怪,」東方說,「我跟著他到了餐廳,起初沒發現特別的地方,等他吃完 了飯,他抬了抬身子,我以為他要走,正要起身跟上,你猜他幹什麼了?」   「幹什麼了?」   「他找服務員要了一沓餐巾紙,仔細地把自己用過的碗筷擦了個乾乾淨淨,完了之後 又擦桌子和椅子,最後還要來消毒水倒在碗和碟子裡。服務員和周圍的人都盯著他看,覺 得他古怪。我看了半天也沒明白他這麼做是要幹什麼。」   「聽說心理醫生做久了,自己心理也難免有點毛病,我看你這位斯華心理不健康得很 。」楊君說,「後來你去見他,結果如何?」   「我又不是光他一個案子,這幾天一直忙幾個其他的案子,連報紙都沒時間看,哪裡 還顧得上他的事。」東方說,「明天是約好的日子,你要有興趣,一起去見見?」   「行啊,我對他好奇得很。」   「你不是說他是邱思民的心理醫生嗎?是該見見他。」   「豈止。」楊君說。      斯華和楊君案子的關係,的確不僅僅是邱思民和林彬的心理醫生這麼簡單。   楊君還沒回到南城,安妲在北禹的調查就已經結束了。她給楊君發了封電子郵件,將 北禹的聚水坳死者藍舟的事件調查結果發了過來。   安妲信件的原文是這樣的:   「我到達北禹的時候時候,北禹的刑警隊長韓星臣正要出門。在他原定的計劃中,是 打算和隊裡的兄弟們出去痛快地喝一場,以慶祝一樁凶殺案終於告破。   「就在那個時候,我出現了,很不巧地掃了他們的興。我沒有直接找到在韓星臣的辦 公室——他們的辦公室在二樓重案組,我直接跑到了一樓的接待處,聲稱自己要報案,並 且開口就說葵花樹小區的案件是樁冤案。通過先期調查,我已經查閱了所有關於葵花樹小 區的案件報導,那也就是藍舟的案件,確定是樁冤案。   「葵花樹小區那樁案件人人都知道——不僅是在公安局內部人人皆知,連整個北禹也 差不多家喻戶曉。案件很簡單:本市著名企業家王曉明在他自己家住的小區內被人捅刀子 ,捅刀子的是以前被他開除的藍舟,幸虧王曉明本人是跆拳道的黑帶,藍舟拿刀子捅過來 時,他就勢一躲,一把抓住藍舟的手,兩人就推搡了起來。推搡之中,藍舟被刀子給刺死 了。整個過程都有好幾個目擊證人,現場也有全程錄像作為證據。公安局的人還沒到,電 視台的人就已經將案發的錄像播了出去;等韓星臣他們查完現場,還沒來得及分析,全城 就已經傳開了這個案件,關於案件的動機,大家都肯定地說是藍舟報復殺人,結果反而自 己被殺死了,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雖然大家都這麼說,韓星臣他們還是依照流程對案 子進行了嚴格的調查,調查的結果和大家猜想的一樣,王曉明是正當防衛。   「但我從中看出了完全相反的結果。   「葵花樹小區那個案子,表面上看,凶手是藍舟,實際上並非如此。我這麼說,是根 據報紙上的報道推測而來的——以下所涉及到的相對時間,都是相對於2003年12月30日, 也就是藍舟犯案的日子而來。   「其實很簡單,人物的行為總是由其性格決定的,一個人不可能做出超越其心理特徵 的舉動。藍舟是一個很暴躁的人,很容易沖動,他以前有過很多次和人打架的經歷,王曉 明開除他的時候,他也曾經沖進辦公室要殺了他,被人勸了下來。正是因為藍舟是一個很 暴躁、很沖動的人,他的性格特征決定了他不可能對一件事情隱忍太久,根據他以往的表 現來看,每一次——無一例外——每一次當有人冒犯了他,或者他覺得被冒犯的時候,他 總是在24小時內作出反應,並且事後不再追究。而他被王曉明開除是案發半年前的事,這 半年內他已經重新找到了一份薪水可觀的職業,依照他的性格,除非有其他理由,否則不 可能在半年後重新萌發對王曉明的殺機。在葵花樹小區的案件中,藍舟的表現違反了他的 心理特徵——據說他一連兩個星期都在跟蹤王曉明,調查他的行動規律並且伺機下手—— 這點完全不符合藍舟的個性,沖動型的人除非有特殊理由,不會出現這種深思熟慮的舉動 。   「藍舟還有另外一個性格特征——孝順。從藍舟以往的經歷來看,他所作的每一個決 定,都是為了滿足他父母的最大利益,包括他娶現在這個妻子,也是因為這個妻子對他父 母孝順,據說他原本有調到外地升職的機會,也為了就近照顧父母而放棄。每個人行事都 有一個核心動機,這種核心動機形成某種類似信仰的東西,在任何情況下,一個人的行為 都不會違背他的核心動機——藍舟的核心動機就是孝順父母,所以他做任何事,也都不會 背離這一點。案發的時候,他的父親正因為尿毒症住在醫院裡,急需換腎,腎源已經找到 ,手術費還有很大的缺口。藍舟為了湊手術費,一連打了三份工,四處找人借錢,並且正 在找人買自己的房子——在這個時候抽出兩個星期的時間來跟蹤一個半年前的所謂仇人, 這絕對不是藍舟的行事風格——除非他謀殺仇人這件事,能直接對他父親的病產生幫助— —這點也恰恰讓人覺得奇怪。在案發前兩周,藍舟忽然湊到了一大筆錢,足以支付他父親 手術的前期費用,據說這筆錢是社會慈善人士捐贈的,然而,將這筆錢和藍舟的行為變異 聯繫在一起,就耐人尋味了——兩者都是發生在兩周之前。」   「我們再來看看王曉明這個人。和藍舟的暴躁相反,王曉明是個很冷靜的人,甚至可 以說是個冷酷的人,他開除人的時候從來就不手軟,平時做事也很干脆,想打他的人不少 ,拿刀子捅他的事情也發生過好幾次,但是他每次都很輕易地制服了對手——包括藍舟在 剛被開除時捅他的那一次,那次周圍沒有任何證人,藍舟拿的是一把比這次凶案更鋒利的 西瓜刀,也被他在兩分鐘內繳了械。   「王曉明的極度自信和冷酷,決定了他孤獨的個性,他不喜歡和人來往,甚至連自己 住的小區內保安是誰都不知道,加上應酬較多,平時活動沒有規律,什麼時候回家、什麼 時候離家,小區內的居民和保安都很難說准。   「案發兩周之前,王曉明的行為也出現了明顯的反常。首先,他行動變得有規律了, 每天夜裡12點準時到家——這是他們小區內的保安說的;其次,他每次回家都和保安打招 呼,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的事;最後,和以前一進小區停了車之後就直接上樓不同,案發 前兩周,他回家之後還要獨自在樓下的花園裡散步半個小時左右,而這個時間是絕不允許 任何人來打擾的,曾經有個保安在那個時間從花園裡經過,被他大罵了一頓。   「還是那句話,人物的行為不可能超越他的性格。在葵花樹小區的案件中,凶手和被 害者在兩周前都改變了自己的行為規律,如果說凶手的改變是為了行凶,那麼被害者王曉 明的改變是為了什麼?他的改變在兩周前開始,在案發之後終止——如此看來,他的改變 似乎僅僅是為了給凶手的行凶提供便利,兩方面的改變契合在一起,形成一樁完整的凶殺 。被害者為什麼要配合凶手來進行這種改變?這是對他們的性格進行分析之後我提出的第 一個問題。   「被害者的行為規律和凶手的行為規律形成配合,這似乎說明被害者知道凶手將要謀 殺自己。這一點很容易得到驗證,凶案發生時,在場有兩名保安和一名小區住戶目擊案發 過程。凶案發生在深夜12點20分,依照過去兩周王曉明的習慣,這個時候他正在花園散步 ,兩名保安絕對不會來打擾他,而其他住戶也已經入睡——既然如此,為什麼凶案發生時 會有保安和住戶在場?凶手藍舟又是如何進入小區的呢?這兩個問題已經由證人解答了— —根據他們的證詞,案發時,王曉明聲稱花園內依稀看見有人影經過,兩名保安進入花園 進行搜索,根據門口的錄像顯示,就在這個時候,藍舟從門口進入了——這又是王曉明給 藍舟提供的一個便利,否則他要進入小區就必須經過保安的盤問——保安到達花園之後, 王曉明又做了一個違反規律的舉動,他沒有直接與保安碰面,反而從花園的另一端走了出 來,正好與剛剛潛入的藍舟碰面——藍舟當時蒙著面紗,手裡拿著刀子,看到王曉明之後 ,他立即直奔過來,王曉明轉身便跑,同時大聲喊叫,一樓的一名住戶打開窗戶朝外張望 著,兩名保安也跑了過來。   「這個時候,如果凶手是一個比較冷靜的人,也許會轉身就跑,既然他蒙了面,表示 他並不想和王曉明同歸於盡。然而,如前所述,藍舟是個衝動的人,並且顯然有著非殺王 曉明不可的執著,他非但沒有逃跑,反而加速追趕了上來。在保安還沒有來得及跑過來時 ,藍舟就已經靠近了王曉明,兩人扭打在一起。錄像中顯示,王曉明在扭打中不小心將藍 舟刺死,證人的證詞也是如此,但是,我之前已經提到,王曉明是跆拳道高手,有過多次 空手奪白刃的經驗,而這一次他卻如此湊巧地將凶手刺死了,照他的身手,出現這種失控 的情況,這是這一系列反常之中的又一個反常。   「在這種反常之中,佔據主動的是誰呢?如果這的確是藍舟對王曉明的謀殺,那麼佔 據主動的顯然應當是藍舟;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一直佔據著主動地位的是王曉明, 是他在控制著事態的發展。是王曉明改變了自己不規律的作息習慣,這才讓藍舟能夠掌握 他的行動規律;是王曉明將保安從小區門口調開,藍舟才能夠順利進入葵花樹小區;也是 王曉明,在凶案發生時,適時地調來兩名保安成為自己的目擊證人;最後,還是王曉明, 以正當防衛的名義,殺死了藍舟——自始至終,藍舟的行為就被王曉明的行為所操縱,如 果沒有王曉明的行為,藍舟的行為也就無法實現。這說明什麼?   「說明藍舟不是凶手!   「根據我的分析,在這起案件中,真正的被害者不是王曉明,而是藍舟。是王曉明用 金錢收買藍舟,讓他來謀殺自己,然後堂而皇之地將他殺害——因為有過一次交手的經驗 ,王曉明清楚自己能夠輕而易舉地制服藍舟。藍舟正好急需用錢,他也並不缺乏殺人的勇 氣,也許他並不知道要他殺人的人正是王曉明自己,他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就這樣 走上了死路。   「我的推論說完之後,韓星臣感到十分震驚。他是一名優秀的刑警隊長,立即對該案 重新展開了調查,調查的結果符合我的推論。當時負責調查的是兩個實習生,面對平生第 一樁殺人案,他們格外地認真謹慎,不但搜集了現場證人的證詞和證物,而且還仔細詢問 每一個相關人員,最後從藍舟的母親口裡得知,藍舟在案發前幾個星期曾經很興奮地說父 親的醫藥費有著落了,並且說王曉明這回非給錢不可。當時由於藍舟殺人的事情有目共睹 ,這條線索被忽略過去了。現在,韓星臣重新拾起這條線索,通過調查發現,藍舟父親的 醫藥費是由一個瘦高個的年輕人付的,而那瘦高個的年輕人又在案發前後和王曉明有來往 ,不僅如此,藍舟本人在案發前幾個星期,也一直和王曉明有來往。這情況越發引起韓星 臣的興趣,深入調查下去,漸漸發現王曉明在一宗經濟罪案中犯罪的證據,而且這種證據 有一部分恰好被藍舟掌握著,案發前三周,藍舟和那瘦高個的年輕人有過幾次接觸——這 種三角關系讓江闊天他們感到迷惑,尤其不清楚藍舟的犯罪動機。到了這個時候,韓信臣 他們重新分析葵花樹小區的凶殺案,這才發現案件中許多反常的地方,漸漸得出和我之前 同樣的推理,最後找到了證據,證實了我的推測。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於藍舟父親的病。藍舟為了他父親的病四處兼職,其中一項兼職 便是替室內裝飾公司的人拍攝建築外觀圖。事情就是這麼巧,當他拍攝某一處建築外觀時 ,恰好將王曉明和另一家公司非法交易的過程拍了下來,他當時也沒在意,回家洗出照片 才發現背景上的人是王曉明,以他多年在王曉明公司工作的經驗,他立即看出了這些照片 的價值。他拿著照片就來找王曉明,明目張膽地敲詐,王曉明表面上答應了他,暗地裡卻 和那瘦高個的年輕人聯繫,商量出了對策。瘦高個的年輕人是王曉明暗地裡養的一個黑手 ,他直接找到了藍舟,說王曉明准備干掉他和他的父親,藍舟被他這麼一說,火氣立刻冒 了上來,當場就要去找王曉明拼命。瘦高個勸住了他,說自己也是王曉明的仇人,正打算 找人幹掉王曉明,並且當場掏出10萬塊錢,讓藍舟先給父親支付醫藥費,剩下的錢等他幹 掉王曉明之後再支付。藍舟聽他這麼說,想想王曉明的確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自己掌握了 他的證據,可能真的會被他弄死,不如先下手為強,便答應了。   「接下來的兩周裡,瘦高個依照王曉明的指示,命令藍舟注意觀察王曉明的行動規律 。案發當時,王曉明布置好一切之後,給瘦高個打了個電話,瘦高個立即電話通知藍舟行 動,就這樣,藍舟最終鑽進了他們的圈套,王曉明順利地殺死了藍舟,案件進行得十分順 利,毫無阻礙。   「雖然現在真想大白,但死者已矣,凶手王曉明也在案件裁定後不久便失蹤了,至今 音信全無。   「老大,我的推理還算精彩吧?念在我勞苦功高,千裡奔波,克敵有功,想必定有獎 賞,也不勞老大費心,我自動獎賞自己一個星期帶薪假期,你看過郵件之後,就算是同意 了。」   看到最後一行字,東方忍不住笑了,這還真是安妲的行事風格。   「這丫頭推理能力還算不錯。」東方說。   「是啊,是不錯,」楊君說,「可惜還差了一著——她完全被自己的推理迷住了,一 開始就忘記自己是去幹什麼了。」   東方忍俊不禁:「這倒是,她沒提到聚水坳的詛咒。」   她半點沒提到聚水坳,而這恰恰是楊君真正關心的。   雖然安妲滿心指望楊君就此放她去度假,卻還是收到了楊君的回信。沒多久,依照楊 君信中指示,安妲又查到了些線索。   不出楊君所料,王曉明也是一名心理疾病患者,他的心理醫生也是斯華。藍舟是王曉 明在2002年9月份特意招進公司的,這個時間和邱思民將杜莉萍招收進自己的公司同步; 就在案發前兩個月左右,因為父親病重,藍舟打算過一兩個月便帶父親回聚水坳長住。   最有意思的是,和邱思民一樣,王曉明對藍舟的行為也實施了監控,安妲利用自己在 北禹的私人關系,找到了負責監控的私家偵探,所提供的內容和關張向楊君提供的,如出 一轍。   楊君特意詢問了王曉明罹患心理疾病的時間,答案是在2002年4月份。   至此,楊君需要的北禹方面的資料已經收集完備,基本和楊君的推測相符合。   安妲在信裡詢問這些資料有什麼用,楊君只回了四個字:「假期愉快。」   雖然沒有找到凶手,南番和北禹的調查卻具有重大的意義,根據杜莉萍和藍舟死亡案 件中諸多的共同點,楊君分析建立了有關聚水坳詛咒案的犯罪基本模式:   1、凶手罹患心理疾病,心理醫生是斯華——2、凶手建立公司——3、招收聚水坳在 外地工作的人員進入公司,並實施監控——4、被害者提出要回聚水坳長住——5、利用被 害者的性格弱點實施謀殺——6、凶手失蹤。   如果這個模式是聚水坳詛咒殺人的通式,可以推測,楊小惠和羅華的案件也應當符合 這個模式。   回到南城之前,楊君已經先行和東君偵探社裡另外兩名偵探聯系,命令他們分別調查 楊小惠和羅佳工作單位的情況。調查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楊小惠和羅佳均是由公司老總 直接納入公司的——這兩人都不過是區區一個小女工,居然勞動老總親自招收,這本身就 令人奇怪,公司的人也都記得格外清楚。   兩名公司老總的情況也符合楊君建立的模式:兩人都患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心理醫生 也都是斯華,在楊小惠和羅華出事後,兩位老總都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悄然不知所蹤。   「案子越來越大了。」東方說。   案子發展到現在,兩人都看出來了,他們所調查的案件,表面上是兩個案子,實際上 卻是同一起案件中的不同分枝,楊君調查的是被害者致死的過程,而東方則調查的是被害 者死後凶手的行蹤——只是在這之前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我們可以併案了。」楊君說。   東方點了點頭:「看來調查的方向得變一變。」   「方法也得變一變了。」楊君說。   案件調查至此,根據建立的模式,已經可以看出,單個人的被害,只是構築成案件的 一個極小的環節,總體的案件是一個龐大的系統,要真正解決問題,必須首先分析系統本 身的結構。這一點,在建立了犯罪的基本模式之後,已經變得相對比較容易了。   關於犯罪系統的第一個問題是:動機是什麼?   這是所有這一系列犯罪的共同問題。表面上看,是為了實現聚水坳的詛咒,但進一步 分析,新的問題會覆蓋這個答案:為什麼要實現聚水坳的詛咒?這一系列犯罪都是人為而 非神力,神行使自己的權力進行懲罰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那麼人呢?人維護這樣一個 詛咒,是為了什麼?   從聚水坳的詛咒內容中,不難看出,全部的詛咒都在強調一件事:外人不能在聚水坳 停留三天以上。   「這點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楊君說,「問題出在聚水坳——那裡一定有些什麼事情 ,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是的,」東方說,「還有一點,這些詛咒之中,將離開聚水坳太久的人視為外人, 但是,這些離開聚水坳的本地人,每三個月聚水一次,便可以消除詛咒——這說明了另外 一件事。」   「沒錯,」楊君笑道,「這說明,發生在聚水坳的那件事,是以三個月為周期,進行 著某種變化。」   不僅如此,從詛咒和案件發生的時間上分析,聚水坳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姑且稱之 為「秘密」——「秘密」發生的時間,應當是與詛咒同步發生,也就是2003年1月1 日。從2003年至今,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現在已經是2006年1月14日,這期間 ,唯一提出想回聚水坳長住的四人都被謀殺了,說明「秘密」連續兩年都在進行中。   也許現在仍舊在進行。   因此,第一個問題已經明確了,如此龐大的犯罪系統的建立,其目的就是為了維護聚 水坳的「秘密」。   由此產生的第一個目標也就確定了:弄明白聚水坳的「秘密」,也許許多問題就不言 自喻了。   隨著犯罪模式的建立,另一個問題也漸漸變得重要起來了。起初,楊君以為這僅僅是 聯系幾名被害者的一條線索,然而,面對眼前自己建立起來的模式,楊君發現,倘若撇開 最初的動機不談,模式的啟動者,也就是第一個環節,正是斯華。表面上看,是斯華的病 人,也就是那些罹患心理疾病的人們展開了一系列的謀殺,但從模式上看,在謀殺正式開 展之前,他們都找斯華治療過自己的心理疾病——斯華站在這個犯罪系統的源頭,先有斯 華的出現,然後才有犯罪。如果僅僅是一兩名凶手符合這個特征,也許說不了什麼,然而 ,正是因為所有的凶手都符合這個條件,斯華才伴隨凶手一起站在了犯罪的初始地位。   斯華就像是一個結,將零散的凶手們集束到了一處。   斯華是不是就是案件的第一推動人呢?   或者案件另有一個第一推動人,斯華只是中間的一個主要環節,類似一個中繼器,將 第一推動力繼續傳遞下去?   無論如何都應當存在一個第一推動人,只有存在這樣一個人,才能調動如此多的人, 實施如此龐大而有系統的犯罪活動。無論這個人是不是斯華,他在犯罪系統的運行過程中 ,必然起著重要的作用。   最令東方和楊君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模式中傳達的另一個信息。這個信息起初被 忽略了,現在一目了然,看得清清楚楚——所有已知的被害者,都是在准備回聚水坳之前 就已經被監控了。從杜莉萍的案子來看,謀殺的布局,早在杜莉萍進入公司的那一刻就已 經展開了。   這意味著什麼?   假如他們的動機推測是正確的,所有的謀殺都是為了阻止外人進入聚水坳,那麼,這 些來自聚水坳、但已經成為聚水坳外人的人們,當他們還沒有產生回聚水坳長住的念頭, 也就是還沒有形成凶手殺人的動機時,他們是不應當被謀殺的——既然如此,為什麼謀殺 在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布局了呢?   「他們在未雨綢繆。」楊君說。   謀殺,先於謀殺的動機而布局,只能說明,在動機產生之前的精密布局,都只是一種 預防措施——防止動機的出現,或者說,時刻准備著動機的出現。   這一點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甚至令人感到恐懼。   這種預防式的謀殺布局,不但說明了構成系統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同時也表明了謀殺 的決心多麼堅決。為了謀殺一個人,不惜調動方方面面的力量,可見他們需要維護的那麼 「秘密」本身具有多麼高的價值。   那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秘密?能令如此多的人為它服務?   凶手們採用的殺人方式也異常復雜,實際上,使用其他的殺人手法會使事情變得簡單 得多,他們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來謀殺一個普通的聚水坳村民,只能讓人想到一個目 的——他們想讓這看起來很自然,他們不希望別人看出這是謀殺。達到這個目的,有兩個 好處:第一,這會讓詛咒顯得更加真實,並且不會被人懷疑;第二,這事不會引來警察的 注意。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背後的那個秘密。   「聚水坳還有多少人在外邊工作?」東方問。   假如謀殺是預防式的,那就不僅僅會出現在已知的幾名死者身上,也許其他所有在外 地的聚水坳村民都被這種背後的力量控制著,只要動機一產生,謀殺機制便會立即啟動。 這件事令人感到恐懼,但同時,也是案件中最為鮮明的突破口——如果這種猜測是真的, 在謀殺動機沒有產生時,凶手,以及他所控制的那個謀殺體系,一定處於待命狀態,而根 據模式,凶手應當就是被害者公司的老總,也就是將被害者招進公司的人,通過這條線索 ,也許可以找到目前尚未行動、尚未失蹤的凶手。   至此,案件的調查出現了三個重要的方向:第一,聚水坳的秘密;第二,斯華的身份 ;第三,未失蹤的凶手。   相比當初的茫然無知,這三條線索看起來異常鮮明,幾乎讓人已經嗅到了結案的味道 。楊君和東方都有點興奮,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將目光投到桌上的犯罪模式上,仔細思 考著還有什麼沒想到的。   誰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東方緩緩道:「有一件事。」   「什麼?」   「楊小惠的案子,」東方說,「楊小惠的案子,是明顯的刑事案件——為什麼只有她 的案子是明顯的刑事案件?為什麼凶手不怕因此引來警察?」   雖然藍舟的案子也算刑事案件,但因為案情過於鮮明,基本上沒勞警察費什麼勁,和 楊小惠的案子還是不同的。在楊小惠的案件中,如果不是楊君及時發現了張川,估計還得 調查一陣才能找出殺害楊小惠的凶手,這個調查過程,對於真正的凶手來說,應當是要極 力避免的。   「沒錯,這事還得仔細查查。」楊君說,「回頭我再找張川問問。」   「嗯。」   「不止楊小惠的案子,羅華的案子我也沒想明白,」楊君說,「他的案子符合犯罪的 基本模式,可以肯定他也是被人害死的,問題是怎麼害死的,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這都是細節問題,先從我們確定好的幾點開始查吧,」東方說,「明天先去見了斯 華再說。」      張川現在仍舊關在拘留所裡,江闊天原本打算等楊君的調查結果出來再結案,誰知道 中途出了白華山的案子,張川的事只好暫且擱在一邊了,這樣被擱置的案件不在少數,幾 乎整個南城的警力都投入到了白華山的案子之上。失蹤者的資料從各地源源不斷地送來, 從2003年1月份到2005年7月份,全國符合條件的失蹤者竟然高達500多名,這個數據讓人 目瞪口呆,每個人的第一感覺是:一定是弄錯了。然而並沒有錯,這個系列案件中的失蹤 者遇到的情況驚人一致,完全符合江闊天判斷失蹤者是否屬於本案的標準,不僅失蹤前曾 經接到過獵頭的電話,而且在容貌上存在驚人的相似度——這種相似度已經成為所有參案 人員心頭的一個最大的疑問,誰都知道這肯定是條重要的線索,但誰也想不透這意味著什 麼。   整個南城的警察系統都忙昏了,上頭派了好幾組人前來幫忙。由於人數太多,失蹤者 的資料被分成十來個組,每個組負責不同區域,江闊天和他的小組仍舊負責南城周邊區域 。調查的人手明顯不夠,大家忙著調查每個失蹤者的詳細情況,光這一項調查就幾乎把人 全套進去了,然而又不能不查。江闊天從忙得暈頭轉向的手底下拎出兩個能幹的,讓他們 去找漏網的失蹤者。   「漏網的?」那兩人不明白,「全國範圍找?」   「不是漏了我們的網,」江闊天早就累得眼前發黑,沒好氣地解釋道,「去找找那些 接了獵頭電話但又沒赴約的人。」   「是漏了凶手的網啊。」兩個人恍然大悟,興沖沖地去了。這兩個人的任務相對比較 簡單,找人這種事,調動其他城市的警力就行了,不像一對一調查那樣需要親歷親為。   江闊天手頭有60多份失蹤者的資料,他將它們攏成一堆,揉了揉眉心,正准備仔細研 究研究,像上次那樣總結出點規律來,小羅連人帶門撞了進來。江闊天被打斷了思路,不 耐煩地問:「搞什麼?」   「屍體!」小羅的聲音都變調了。   「什麼?」這兩個字讓江闊天沉重的頭顱驀然清醒過來,「什麼屍體。」   「他們發現了很多屍體!」小羅面無人色地道。   「一次性說完!」江闊天站了起來,帶著小羅朝外走。小羅邊走邊匆忙匯報情況。   搜尋屍體的工作已經進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起初是打算找到沒有與白骨相對應的 十多名失蹤者的屍體,由於數量不大,便在系統內部通報尋找無名屍體。對這點江闊天一 直覺的不對頭:大量的白骨在白華山的谷底被發現,並且都失去了頭顱,從失蹤者的數量 和手法來看,這些失蹤者的背害顯然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行為,對於屍體的處理也有自己特 定的手法。至今他們都沒找到這個系列案件的組織的絲毫線索,從這點可以看出這個組織 的犯罪行為布置得非常嚴密,一個嚴密的組織行事必然有自己的規范,這種規范不會輕易 打破,既然大部分的白骨都在白華山的山谷裡被統一處理,依照組織的規范性來說,其他 的白骨也應當是集中統一處理,絕對不會是零散的無名屍體。這條路一開始就走不通,江 闊天雖然提過這點,但當時誰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事實證明江闊天說的沒錯,系統內部寥寥幾具無名屍體,沒一具能和失蹤者對上號, 但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辦法,茫茫人海,要尋找十多名失蹤者屍體,實在是大海撈針。小 羅曾經怯生生地提出,也許這些失蹤者還活在某個地方。的確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要找 到這個藏匿失蹤者的地方,也並不是容易的事。   當失蹤者的數量擴大到500人之後,事情反而變得明朗了。由於數量的龐大,無論失 蹤者是死是活,要藏匿這麼多的活人或者屍體,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搜尋的人們兵分兩 路,一路專門打探可以藏匿活人的地點,一路繼續尋找屍體——江闊天暗地裡認為,找到 活人的希望不大,這些失蹤者多半都已經遇害了。盲目地尋找屍體不是個辦法,失蹤者來 自全國各地,誰也沒法在960萬平方公裡上進行地毯式搜索,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掩埋 著屍體。想到掩埋,江闊天心頭跳了跳,他想起白華山谷地的那些屍體——那些屍體都沒 有掩埋。   這個想法讓他的思維立即活躍起來。   白華山谷地的屍體沒有掩埋,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這種組織殺人的目的 本身就是為了表達些什麼,而屍體不掩埋於泥土中,也許正與這種表達相關——如果是這 樣,其他的屍體顯然也沒有被掩埋,否則便違背了組織犯罪的原始動機,謀殺本身也就失 去了意義。第二種可能是,因為屍體的數量巨大,掩埋太費時間,拋屍白華山的谷底,既 不需要用太大的功夫來挖掘墳墓,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正好一舉兩得。假如是這種情況 ,同樣的道理,其他屍體也會採用這種簡單省事的拋棄方法。   無論是以上哪種情況,結論都是一樣的:其他的屍體被大量拋擲在露天而隱蔽的場所 。   白華山的谷底是這樣的場所,其他隱蔽的山谷也同樣是這種場所。   如此一來,搜索的範圍縮小了很多。   從全國范圍來看,這種隱蔽的山谷數不勝數,什麼地方都有可能是犯罪組織拋屍的場 所,白華山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但因為白華山是第一批白骨被發現的現場,首度的搜索就 從白華山周圍展開——對這點,江闊天同樣不抱希望——既然組織能從全國各地招收被害 者,當然也可以在全國各地拋擲屍體,如此嚴密的組織,不會愚蠢到將屍體集中拋擲在同 一個山區。   然而,這一次他想錯了。   直升飛機在白華山周圍的山谷上盤旋時,在三四個空中俯視狀況比較好、沒有樹木遮 礙視線的山谷中,發現了大片白色物體。這一發現讓人們首先就聯想到了白骨,地面上的 人一接到飛機上的報告,立即派人下去察看,果然不出所料,山谷裡橫陳著大量的白骨。   小羅接到電話報告時,搜索隊的人已經調來了大批武警,將南城南郊的荒山群團團圍 住了。   「一共發現了多少?」江闊天問。   「不清楚,」小羅興奮得有點氣喘,「法醫們都出去了,聽說人手還是不夠。」   江闊天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疲勞的神經再次被激活了,趕到走廊裡時,到處都是人 ,整個局裡彌漫著一股騷動不安的高昂情緒。局長簡單地說明了情況後,幾個組的人都暫 且放下手頭的活,紛紛趕往現場。一路上大家議論紛紛,各抒己見,關於案情的分析和猜 想將車廂裡的空氣刺激得異常活躍。江闊天起初還討論幾句,後來發現大家都沒什麼新的 想法,加上車子一顛一顛地如同搖籃,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醒來時已經到了山腳下,其他人也都睡著了,正陸續醒 來。連續多日的加班,讓大家累得仿佛被抽了幾根筋,這一小段路程的安睡,讓人全身舒 坦,仿佛吃了補藥似的,一個個腳底下如同安了彈簧,飛快地朝山上爬去。   江闊天他們被分配勘查鹿兒峰下的山谷。   鹿兒峰和白華山相對應。當初發現第一批白骨的時候,曾經考慮過屍體是否是從鹿兒 峰頂拋下的,然而經過距離測量,最終確定是白華山,鹿兒峰就這樣從凶殺案中脫身了, 沒想到它終究是脫不了干系,雖然朝向白華山一面的山谷裡沒發現屍體或者白骨,但背著 白華山的那一面谷底,卻發現了大量的屍體。這些屍體不是從高空發現的。鹿兒峰和白華 山一樣,土質比較好,樹木肥沃,從空中根本無法看到谷底的情形。搜索隊的人從空中發 現四處山谷裡有白骨之後,將現場保護起來就沒他們什麼事了。然而,他們興奮的神經已 經被調動起來,一個隊員突發奇想,認為既然從空中這麼一瞄就能發現這麼多屍體,沒准 有更多的屍體被藏在其他空中發現不了的山谷中。這種說法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同,大家正 好剛攀了幾座不深不淺的山谷,對他們來說僅僅算是熱身,手腳剛活動開,也不想就這麼 回去,便各自領了任務,在附近的山谷中搜查起來。這一搜不要緊,真讓搜索隊的人們開 了眼:平生沒見過這麼多的屍體。   「這不是死亡山區嗎?」一個隊員喃喃地道。   說是死亡山區,真是毫不過分。每一處山谷裡都布滿了屍體或者白骨——有些地方和 白華山一樣,屍體已經完全白骨化,也有幾處山谷裡,屍體仍舊處於腐爛或半腐爛狀態。   鹿兒峰就是其中一處山谷。   江闊天下到谷底時,法醫們已經來了。鹿兒峰谷底的屍體幾乎是剛剛開始腐爛,對於 法醫們來說價值極高。法醫的人手本來就嚴重匱乏,現在既然發現了這種屍體,白骨就暫 且被拋到了一邊,畢竟白骨放多久也還是白骨,屍體則是越早檢驗越好。   雖然戴了口罩,嘴裡塞了防腐臭的藥物,沖鼻而來的強烈惡臭還是讓人頭腦一昏。江 闊天站了半分鐘左右才適應谷底惡劣的空氣,心中暗自覺得,這種情況下應當給法醫們分 發防毒面具,不然真有可能被這氣味活活惡心死。   眼前的山谷和白華山谷底的情況差不多,灌木和腐葉覆蓋著谷底,那些破碎的屍體東 一具西一具地隨意擺放著,或者掛在灌木上,或者栽在腐敗的落葉上,一律沒有頭。這些 還好,不幸落在岩石上的屍體被摔得稀爛,看一眼就讓人後悔吃了早餐。   法醫們忙碌不已,江闊天他們暫且坐在一邊等著。有個法醫大概忙昏了,手裡拿著支 粉筆在地上劃圈,劃到江闊天腳邊時,嘴裡嘀咕著:「這具屍體保存得相當新鮮。」   「還沒死。」江闊天說。   那法醫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法醫面孔生得很,江闊天不認識他,大概是從別處調來幫忙的。最近多了很多生面 孔的法醫和警察,起初大家還互相認識認識,後來人一多事一忙,就顧不上打交道了。   等了一會,可以進入現場了,江闊天站起來,四處走動著,察看現場的情況,腳底下 小心留神別踩上屍體——這和白骨不同,踩上去就是一腳的腐肉和膿液。   屍體似乎比白華山谷底的還多,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腐爛,有的剛剛開始腹部膨脹,有 的已經高度腐敗,全身像充了氣般地膨脹。在某些輕度腐敗的屍體上還能看出生前遭受虐 待的痕跡。   「你看這。」老王指著一具還沒有開始腐爛的屍體。這具屍體掛在灌木枝上,一半身 子沉到了腐葉當中,老王將覆蓋著他身體的葉片扒開,露出全身。和其他屍體一樣,這名 死者同樣不著寸縷,身體上到處都是紫紅色的斑點,好幾處地方均被銳利的東西劃得稀爛 。   「這是生前還是死後造成的?」江闊天問。   「不好確定,你看,這具屍體根本沒有開始腐敗,甚至連屍斑都還在擴散期」老王說 ,他伸手壓了壓一處屍斑,那裡很快變成了白色,他把手拿開,屍斑又恢復成紫紅色,這 是中早期屍斑的典型特征,他又壓了壓另外幾處紅斑,卻未顯現出同樣的特征,「這些傷 痕肯定是血斑,如果是屍斑,會集中在屍體朝向地面的一面,朝上的一面不會出現屍斑, 並且只有早期的屍斑才會在擠壓下變成白色,血斑不會。可以肯定這人生前或者死後不久 曾經遭受虐待。這人拋下來大概就是昨天的事,被害不會超過14個小時。」   「啊?」江闊天無法置信地望著老王。這一段時間,白華山幾乎被警察們佔領了,誰 還有膽子到這裡來拋屍?   「誰知道?」老王伸了個懶腰道,「這裡的屍體很有價值,我們肯定能得到很多情報 。起碼有一點我可以肯定。」    「什麼?」   「這些屍體不是同一天拋下來的。」老王說,他指著遍地的屍體,「這裡的屍體分別 處在腐敗的不同階段,有還沒有開始腐敗,有的卻已經呈現出巨人觀,這說明死者不是同 時被害,否則屍體的腐敗進程不會相差這麼遠。」   「最遠相差多久?」江闊天問。   「不清楚,幾個月吧,也許更長。」老王說著又忙自己的去了。   江闊天圍著那具剛死了不到一天的屍體轉悠了許久,始終不明白,凶手到底是如何躲 過如此多警察的視線將屍體拋下來的呢?   或者說,凶手明知這裡到處都是警察,為什麼竟然要冒這麼大的危險將屍體拋到這裡 ?難道連拋屍的地點也有特殊的意義?   而最讓他困惑的是,這麼多的屍體,居然不是同一批處理的,這在具體實施犯罪的時 候,不但麻煩,而且危險,難度也比較大,凶手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 回事。   在附近找了找,又發現一塊石塊,和上次在白華山谷地發現的差不多,同樣的階梯狀 符號,黑色的箭頭朝上指著,江闊天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頭上,是陡峭山壁圍出來的一 小塊圓形的天空。      這麼多的屍體和白骨,現場勘驗就用了不少時間,將屍體運上來的場面蔚為壯觀,這 段時間內,法醫們幾乎就沒離開過南城的荒山群。在這一帶15個山谷中,一共發現800多 具屍體,這麼大的數量讓每個人都感到不寒而慄。媒體的消息被徹底封鎖了,誰也不敢向 外界再多說一個字。武警們將荒山群包圍得鐵桶一般,連蒼蠅也飛不進去。   搜索屍體的工作還在繼續,其余的山谷陸續派人下去查探過,再也沒有發現新的屍體 。   也許系列案件到此為止了。   也該到此為止了,無論是為了什麼,800條人命,都該足夠了。   這個數量比已知的失蹤人口數還要多,江闊天他們又細細地排查了一遍,確定符合本 系列案件特徵的失蹤者已經完全篩選出來了。這多餘的300名死者,肯定在他們搜集的失 蹤者範圍之外。對失蹤者的資料收集是從2003年初到2005年7月,現在多出來300名死者沒 著落,只能將這個時間範圍朝兩端擴充。朝前推顯然已經沒必要了,從已知的資料來看, 符合條件的失蹤者都是在2004年開始申報失蹤,2003年全年沒有一例類似的申報記錄。只 能將時間後延,這次索性一次性後延到了辦案的當天,又弄到了200多名失蹤者的資料。   失蹤者的資料由專門的資料員負責整理,江闊天他們顧不上這一頭,手頭又有了新的 線索。外調那邊回來幾個人,找到了幾個接到獵頭電話但又沒辭職的,將他們都帶了回來 。這幾個人家境都比較好,那8萬元的安家費沒能讓他們動心,江闊天和另外幾個組的負 責人分別找他們談話。江闊天負責問話的是長濟一家建築公司的設計師,這人年紀輕輕就 已經有三處房產,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接到那個獵頭的電話時,覺得有些好笑,根本就 沒作理會。江闊天問了好一陣,什麼也沒問出來,只是知道了約定的地點。這個地點他早 就告訴了先前調查的人員,並且已經調查過了,是郊區一處破產企業,被人租用了幾天, 誰也不知道用來幹什麼,只知道對方出手挺大方。   「獵頭怎麼找上你的?」江闊天問,「你對外發過自己的資料?」   「沒有啊。」這人也覺得莫名其妙,「我好好地把自己的資料發出去幹什麼?」他又 嘀咕了一句,「再說他們說的資料也和我的情況不符合。」   「哦?怎麼回事?」   「他們說的資料,倒也的確是我的個人資料,不過那是兩年前的舊資料了,那時候我 正好准備從原單位跳槽,就到處發簡歷,他們說的正是那個時候我的資料。這點也讓我覺 得有些奇怪。」   「兩年前的資料?」江闊天沉吟了一陣,「你是今年7月份接到電話的?」   「對,」他說,「7月初。」   「兩年前你向哪些地方投過簡歷?」江闊天問。   「記不清了。」他搖了搖頭。   江闊天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他出去了。   其他幾個人的情況都差不多,他們分別屬於幾個不同的城市,電話上指名的地點都是 在郊區偏僻的地方,對方所說的資料,都是他們兩年前的資料——由於種種原因,他們都 曾在兩年前向外投放過自己的簡歷,因為應聘的單位較多,具體有哪些單位也記不太清了 。   對於他們所說的見面地點的調查,一無所獲,對方做事滴水不漏,什麼線索也沒留下 ,只能根據房屋出租方的口述,畫了頭像出來——每個人口述的頭像都不一樣,因此可信 度也不高,這條線算是暫時斷了。   白忙乎了一場,江闊天有些郁悶。局裡到處顯示出一種無秩序的忙亂狀態——總有事 請等著你去忙,仿佛永遠也沒個盡頭:屍體、線索、資料,每一樣都是海量的工作,要從 中一點一滴地找到線索,破案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光了,推開 幾個到身邊匯報案情的組員,把自己獨自關在辦公室裡,將窗戶全部打開,冷嗖嗖的風直 灌進來,連同城市夜晚亂哄哄的氣息——城市夜晚的氣息和聲音,和他手頭的案子一樣, 千頭萬緒,理不清頭緒,你沒法從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中分辨出某種單獨的味道,也很難 辨認出某種單獨的聲音,它們結成一個整塊,讓江闊天覺得心煩意亂。只有寒冷是好的, 不摻雜什麼,就是簡單直率地要降低人體的溫度,這讓他灼熱的頭腦感覺清涼。   他想暫時放松一下自己的頭腦,卻在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案件之上——   我們現在都在被線索牽著鼻子走。   也就是被凶手牽著鼻子走。   往常,任何一條線索都是寶貴的,能夠將我們推送到凶手身邊。   但是這一次,每一條線索都在消耗著我們的精力。   每個人都被線索纏住了。   他朝空中揮了揮中,仿佛拂開蜘蛛網一般,想拂開那些纏繞得滿頭滿腦的線索——   這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大案。   所有的細節都是為整體服務的,而我們被細節糾纏住了。   必須有一個人從細節中脫身出來,進行整體的思考。   整體的思考……   他反復念叨著這幾個字,腦子裡飛速地轉過所有的線索。那些線索如同透過放大鏡看 到的一般,變得無比清晰——然而他不需要這種清晰。他竭力讓自己的思維從線索上掠過 去,他竭力讓自己變得粗心——這是他第一次采用這種方式,這不是他慣用的方式,這應 該是屬於楊君的方式。只有楊君才會不在意細節而從整體考慮……如果楊君能夠看到這些 資料……這個念頭讓他嚇了一跳,繼而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太大了,上頭不可能會 同意讓楊君插手。他將思緒扯回來,繼續用粗線條的方式思考著——不去看細節,不考慮 太多線索中的疑點,這麼大的數量,足夠形成可以察覺的規律了……有什麼規律呢?   他精神一振。   上次從失蹤者的資料中找到的規律,給偵破提供了很大的幫助,這次失蹤者的資料更 多更齊全了,會不會有什麼規律是上次沒有發現的呢?   一想到失蹤者,他腦海裡頓時浮現出那些腫脹變形的屍體,山谷裡陰冷的空氣仿佛又 粘附在自己的身上,他把窗戶關上了。   所有的屍體都沒有頭顱,對於這一點,大家都有了比較一致的看法,認為這是為了掩 蓋死者容貌上的相似性。然而,說到容貌的相似,仔細比較,又會發現有絕大的不同—— 同一時期失蹤的人,在容貌上的確非常相似,間隔時間比較長的,相似度就變得很小,甚 至完全不相似——這個現象讓人覺得很不理解。江闊天打算把所有失蹤者的資料一起對比 一下,其它的任務暫且不去理會。   拋開這個問題,另外的疑問浮了出來——   為什麼所有的屍體都被拋在那一帶的山谷裡?   為什麼在拋擲了如此多的屍體後,竟然找不到拋屍人的絲毫線索呢?   他快步走向桌邊,將一份南城荒山群的地圖攤開,用紅筆畫出屍體分布的山谷。   15處山谷,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包圍著中央的一小塊平地。   江闊天緊緊地盯著這塊平地上幾個村莊的名稱,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個村莊上,久久 凝視著,再也沒有移開。   許久之後,他在那個村莊上劃了一個重重的紅圈。      2006年1月15日早晨,楊君從自己家中開車趕往偵探社,剛到樓下,就接到了 東方的電話。   「什麼事?」楊君一邊喝著酸奶一邊問。   「斯華死了。」東方的聲音很大。   這消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猛然吸進一大口酸奶,差點嗆得背過氣去。緩過來之後, 他連忙問:「怎麼回事?」   「你快上來!」東方已經從窗口探頭出來看見他了,朝他連連招手。他匆忙停好車, 沖進電梯,飛快地上了樓。   一進門,東方就扔給他一份當天的報紙。   報紙上照例被白華山案件的內容塞得滿滿的,案件似乎沒什麼進展,好幾張紙都是各 界人士對此案的分析。楊君快速翻過頭幾頁,C4版突地跳出幾個黑色的大字:新納粹主義 導師魂歸西天。   「標題真誇張。」楊君說。   東方臉色很難看,一口接一口地吸煙,沒接他的話。他沒再多說,快速瀏覽了一遍。   斯華是在一個星期前去世的,死亡原因是煤氣中毒,現場沒發現可疑的情況,據說斯 華在此前一天曾經跟多人提到過他想自殺,現場留下的遺書也符合他的筆跡和一貫行文風 格,上頭簡單地寫著一句話:「沒必要再活了——斯華」既沒交代為什麼自殺,也沒說身 後事如何處理。報紙上提到了他的新納粹主義,對於這個主義的分析比對他死亡本身的描 述更詳細,末了感慨兩句,順便提到斯華死後淒涼,沒有親人和朋友,由他的同事從公安 局裡領出屍體,隨便舉行了個葬禮,就火化了。   「看日子,就是你去看他的那天自殺的。」楊君說。   「嗯。」東方悶悶不樂。他沒想到斯華會自殺,這個時間如此巧合,使得他不能不把 他的死和自己的拜訪聯系在一起——難道是因為自己發現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才要自殺? 照這麼看,林彬的失蹤的確和他有莫大的關系,可惜現在人已經死了,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他既後悔自己當初沒再追問下去,白白放走了一個線索,也對斯華的死充滿了莫名的憤 怒——從某種程度上,斯華的理論的確很令他動心,雖然沒有公開承認,但他覺得那些理 論很有道理,本來打算今天和斯華好好探討一番,不料對方卻毅然以死亡的方式拒絕了和 自己會面,全盤計劃都被打亂了,關於新納粹主義的理論就此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甚是惱 人。   楊君瞧出了他的心思,沒有點破,繼續就事論事:「有一點很奇怪。」   「什麼?」東方沒什麼興趣地問。   「你別氣糊塗了,」楊君笑道,「這麼明顯的問題都看不出來?斯華是一個星期前死 的,他好歹也算是個社會名流,死訊怎麼到現在才播出來?」   「這還用問?」東方覺得楊君有些幼稚,他推理方面的確是強,一涉及社會現實問題 ,就有些看不清了,「他是新納粹主義分子,就算他自己說了是自殺,警察們也不會隨便 相信,肯定得調查清楚才發言。」   楊君笑了起來。   東方一愣,繼而明白了楊君的意思。   既然警察調查過了,那肯定會有些結論。不管是什麼結論,看看總沒壞處。   「走!」東方又恢復了點精神。   趕到負責斯華住所那片的分局時,局裡顯得空蕩蕩的,一打聽才知道,大部分人都處 理白華山的案子去了。   「怎麼要這麼多人處理?」楊君問。   「這個你就別打聽了,」負責接待的警察知道他們是江闊天的朋友,笑嘻嘻地岔開話 題,「你們今天來查什麼?」   「斯華的案子是誰負責?」東方問。   那警察挑了挑眉頭:「怪不得市局的江隊說你們是搗蛋分子,真是沒錯,怎麼什麼案 子敏感你們就問什麼?」   「你只要告訴我們誰負責就行了,」楊君說,「其他的不用你擔責任。」   「譚威。」警察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朝樓上指了指,便擺出一副極其忙碌的架勢 在桌子上忙起來。兩人道了聲謝退出辦公室,三步並作一步跑上樓。中間楊君抽空說了句 :「白華山的案子肯定有重大進展。」   「對,」東方也說,「報紙上沒報道什麼新的內容,越是這樣越有內容。」   譚威的辦公室裡只有兩三個人,東方他們剛走進去,譚威就看到他們了,不等他們開 口,譚威就站起來說:「你們來了?我先說明,什麼都能問,就是不能問白華山的案子。 」   楊君朝東方使了個眼色,東方心領神會:「你們這裡也只有白華山的案子比較有意思 。」   譚威把他們領到裡面一間小辦公室,關上門道:「真的別問。問其他的都可以。」   「那就不問這個了,」楊君故作遺憾地道,「問其他的都可以?」   譚威愣了愣,仿佛從楊君的神態中嗅出了什麼,正要說話,東方趕緊搶先道:「我們 要問斯華的事。」   譚威張大了嘴,用手指著東方和楊君,半天說不出話來,又氣又笑:「我就知道你們 肯定有問題,正要說斯華的事也不能問,你就搶著問出來了。」   楊君他們笑嘻嘻地看著他。   譚威無可奈何地道:「斯華的案子也很敏感,」他說到這裡停下來,看著兩人,兩人 仍舊笑嘻嘻地望著他,竭力保持和藹可親的神態,譚威哭笑不得:「你們別笑得這麼可愛 行不行?」   「說吧,」楊君鼓勵道,「你洩露案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往常一樣,譚威又扭捏了半天不肯說,經不住楊君和東方忽軟忽硬地逼供,再說以 前也的確合作過很多次,欠了東君偵探社不少人情,譚威最後還是全盤說了出來。   「案子本身沒什麼,很簡單,」譚威說,「就是頭頭們對這個人比較重視,他的社會 地位比較特殊,再說還有些疑點,上頭不想惹麻煩。」   「有什麼疑點?」楊君追問道。   「斯華死的那天和前一天,多次跟人提到過想自殺,這種情況從來沒有過,他的同事 和門口的保安聽到他這麼說,都勸了他幾句。下午5點半,下班之後,他直接開車回家, 在門口還特意停車和保安說了幾句話,聽口氣似乎明天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斯華平時為人 高傲,很少和保安打招呼,那兩天破天荒地說了這麼多話,讓保安印象深刻。換班的時候 ,保安向隊長匯報了這個情況,說斯華有可能自殺,隊長就帶著他一起去敲斯華家的門, 敲了半天沒敲開,從門縫裡透出一股煤氣味,覺得不妙,趕緊打110報警。   「把門打開以後,屋子裡被煤氣味填滿了,斯華坐在沙發上,旁邊一個安眠藥瓶和一 杯水,水杯下壓著遺書,說他覺得沒必要再活下去了。110的民警衝進去一摸,人已經沒 氣了。   「我們趕到的時候,民警和保安已經把現場封鎖起來。除了衝進屋裡去的那個民警之 外,沒有其他人進過屋。我們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搏鬥的痕跡,死者的神態很安詳,看不 出來有什麼異樣,表面上很符合自殺的特徵。」   「疑點是什麼?」楊君又問了遍。   「別著急,我這就說到疑點了,」譚威說,「雖然看上去是自殺,我們還是照常規檢 查了現場,這一檢查就發現問題了。整個房間裡找不到一枚指紋——那名 110民警進屋的 時候戴著手套,他沒留下指紋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是,連斯華本人的指紋也沒留下。我 們這組人不信邪,全體四處尋找指紋,找了半天,別說指紋了,除了斯華的屍體之外,其 他任何地方都沒找到頭髮、血痕、汗漬之類的東西。這房間裡太干淨了,就像從來沒人住 過似的。我們打開他的電腦看了看,你們猜怎麼樣?」他故意停下來望著他們。   「快說!」楊君暴喝一聲。   譚威不再逗他們,繼續說道:「電腦倒是塞得滿滿的,每個盤都被電影文件佔滿了, 最有意思的是,同樣的電影碟片,在他家裡的光碟架子上都能找到。」   「你的意思是說,他把自己家裡的光碟完全複製到了電腦上?」東方問。   譚威點點頭:「正是。技術科的人看過那電腦,包括系統軟件在內,所有的東西都是 新裝上去的,時間就在他自殺前兩天。」   「全都是新裝的?」東方喃喃道,「真狠。」   「怎麼說?」譚威連忙問。   「他的電腦裡肯定儲存過某些重要的東西,」東方說,「電腦的存儲痕跡,即使對硬 盤格式化,也不能完全消除,通過特殊的技術,仍舊能夠恢復硬盤上的文件。但是,如果 有新的文件覆蓋舊的文件,舊的文件就無論如何不能恢復了。他這麼做,真是把事做絕了 。」他心頭覺得萬分懊惱,看來斯華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拜訪才決定自殺的,這一步他早有 打算,所以那天他才會露出那麼古怪的笑容。自己本該早有察覺的,卻被那種理論弄得心 煩意亂,什麼也沒發現。   「還有什麼?」楊君問。   「沒了,主要就是這兩點。」   「說吧,別藏著了,」楊君說,「他家裡完全沒有他的指紋和其他身體痕跡,這點你 們不會不懷疑是他殺。後來還查到什麼了?」   他猜得沒錯,譚威他們的確還查到點事情。   主要是從他的同事那裡了解到的,斯華平時很孤僻,除了上班認識的那幾個人,沒聽 說他有什麼朋友,鄰居也反映說從來沒有人來拜訪他,出事那天的小區錄像也顯示,沒有 什麼可疑的人進出。他不喜歡和人交往,而且頗有怪癖,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的潔癖,無 論在什麼地方坐過或者身體的部位碰過什麼東西,他都會立即用紙巾將自己碰過的地方擦 了又擦。   「這點我也發現了。」東方回過神來道,「但這好像不能算是潔癖。」   的確,斯華的表現和一般的潔癖似乎有點不同,他的清潔習慣不僅僅限於自己生存的 環境,而是擴大到了一切自己接觸過的地方。   「我們到他工作過的地方找過,和他家裡一樣,沒發現他的任何痕跡。」譚威說,「 看起來就好像他平時就一直在留意著要消除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一樣。」   這話讓楊君和東方一愣,兩人同時問:「這毛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兩年前吧,」譚威說,「據說他以前不這樣,就是從新納粹主義論戰失敗之後,就 變得有些古怪了。」   譚威他們查了很久,沒查出其他疑點來。斯華父母雙亡,沒有其他親人,就由他的同 事把屍體領出去火化了。這案件最後也就算作了自殺,但對於指紋缺失這一點,他們始終 耿耿於懷。   「上頭說了,任何人問起來都說是自殺,」譚威無可奈何地道,「前兩年的新納粹主 義論戰,他還是有不少擁護者的,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別刺激得他們犯罪就行。」   聽到這話,東方心中一動。   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依稀想到了什麼。   「想什麼?」楊君推了推他,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回到社裡,東方將自己獨自關在辦公室裡,打開電腦上網瀏覽起來。   兩年前的那場新納粹主義論戰,的確有不少人支持斯華,甚至有人還專門撰文幫助他 解釋觀點。第一次調查時,東方並沒有留意到這些人,譚威的話提醒了他——這些人精神 都有些不正常!這話讓他猛然想起自己和楊君都感到疑惑的事情:斯華的新納粹主義聲名 在外,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不斷前來求他為自己治療心理疾病呢?   從楊君構築的犯罪模式來看,到目前為止,已知的幕後凶手,全部都是斯華的心理疾 病患者,假如的確如他們所猜測的,斯華是整個犯罪系統的第一推動力,是什麼東西賦予 他這種力量呢?那些患者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作為心理醫生的斯華,憑什麼操縱這麼多 人來從事這麼龐大的犯罪呢?   除非有些什麼是他們心甘情願服從的。   也許,這些前來求醫的患者,本身並不排斥斯華的理論,甚至是衝著他的理論來的, 就像當初自己曾經對斯華說過的那樣?也許這種理論,才是真正的第一推動力……這個想 法太過大膽,如此算來,兩年多來,斯華診治過的患者具有相當數量,難道這些人都是新 納粹主義的擁護者?換言之,難道這些人都是這個龐大的犯罪系統的一部分?   他搖了搖頭——應該不至於,至少那些在治療中心留有記錄的病人,絕對不是犯罪系 統的一部分,值得懷疑的是那些失去了治療記錄的病人。   這個想法雖然大膽,但東方越是去想,越覺得這是最可能的一種設想——任何組織都 有自己的核心凝聚力,這麼龐大的犯罪系統,以新納粹主義為他們的核心凝聚力,有何不 可?   難道林彬也是這麼個人?   他又想起在林彬家裡發現的那句話: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只有18921600 00萬光里。他始終沒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看都有些古怪。   他遲疑著在搜索欄裡敲下這句話,搜索引擎很快回答說找不到相關網頁。他想了想, 去掉前半句,直接輸入「1892160000萬光里」。   還是找不到任何相關網頁。   再輸入「光里」,同樣沒有任何結果。   看來這話在網上是找不到答案了。他一邊最後嘗試著,一邊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只不過是林彬家裡發現的一句話,自己就想從中找到什麼特殊的意義,看來是想線索想瘋 了。林彬本身就有心理疾病,也許這話不過是他本人的囈語。   「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這句話輸入之後,顯示出大量的網頁,總共有3萬多 條相關項目。東方連翻了5頁,都是些愛情小說,這讓他有些氣餒。他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老老實實從斯華查起。   他重新在搜索欄裡填入「斯華」兩個字。   和第一次搜索時不一樣,這次對斯華的搜索,顯示的信息極少,只有5條,但從信息 摘要中,東方卻分明讀到了讓他興奮的字眼——「斯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原本沒打算將這兩個關鍵字組合在一起搜索,卻無意中選擇了「 在結果中搜索」的方式,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   5條信息內容一致,都是出自同一個網站,東方點開看時,是一個名叫「人工進化的 網站」,網站首頁不起眼的地方寫著一行暗紅色的小字:「斯華導師新言論:兩個陌生人 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年。」   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這句話的看起來和林彬的那句話如此相似……他剛剛捕捉到頭腦裡漂移的某個想法,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沒好氣地拿起話筒:「喂?」   「我是楊君,剛剛查到楊小惠案子的一些疑點了。」楊君在那頭說。   「什麼?」東方心不在焉地問,拿過支筆匆忙記下自己剛才的想法。   「我問過張川,」楊君匆匆地道,「他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殺人的過程會被人錄下來, 但他說,從2003年初開始,他就感覺老有人在跟蹤他。」   「誰?」   「他不知道,」楊君道,「我找人查了,沒查到線索。這個先不管了,沒時間管這個 細節,我已經交給別人去做了,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事說明了一個問題。」   「什麼?」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楊君說,「楊小惠是在自己的男朋友被查出患了癌症之後離 開公司的,其間一直在打零工,直到男朋友去世,中間她都沒有回南城的想法。你聽出來 沒有?楊小惠公司的老總——查到他的名字了,叫雷卿——雷卿從楊小惠男朋友去世後, 實際上就失去了對楊小惠的控制權。所以楊小惠的死沒法像杜莉萍和藍舟一樣,布置成一 種意外。」   「我明白了。」東方被他所說的吸引住了,「你的意思是說,依照你的犯罪模式,雷 卿肯定也設計了一套完善的方案準備對付楊小惠,但這套方案因為楊小惠自己的意外行動 而沒用上,所以才用上了張川。」   「不止如此,」楊君說,「我認為,張川的啟用,並非意外,而是早有預謀的。」   「你說得對,」東方沉吟道,「假如張川的感覺沒錯的話,從2003年開始,真的有人 跟蹤他,這個跟蹤他的人,應該也是犯罪系統的一部份——否則怎麼會那麼巧,恰好有人 能拍到他殺人的過程?」   「說得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楊君贊同道,「但有一個問題。2003年初,楊小惠
  果然,過了一個多小時,東方先是發出一聲驚喜的「啊」,接著很快又傳來沮喪的「 哦」。楊君頭也沒抬:「進去了?」   「嗯。」 東方的聲音明顯透著失望。   「刪除了?」楊君又問。   「嗯。」東方說,「還有辦法。」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   「什麼辦法?」楊君遞給他一個烤紅薯。東方掰開烤紅薯,塞了一塊到嘴裡,含糊不 清地道:「反向搜索。」    「哦?」楊君湊到筆記本前,看著東方的手指頭在鍵盤上飛快地點著,在搜索欄裡 輸入「林彬+斯華」,很快出來不少項目,都是林彬在2001年撰文支持斯華主張的文 章。   楊君這下明白他的用意了,這的確算是反向搜索——東方從斯華和林彬的關係上推出 ,在當初那場新納粹主義的論戰中,林彬如果發言,一定是支持斯華的。現在,搜索結果 證實了這種猜測,通過對邱思民、雷卿和王曉明等幾個已知凶手的同樣搜索,得出了同樣 的結論,這幾個人都曾經發言支持過斯華的新納粹主義觀點。看來東方的猜測沒錯,這些 人並不是因為心理有疾病才去找的斯華,而是為了他的理論而去。依照這點來看,可以再 反轉一次思維方式——凶手都是斯華理論的支持者,反之,斯華理論的支持者,都是凶手 !這個說法一提出來,立即遭到了楊君的反對,他認為「凶手都是斯華的理論支持者」這 點,是判斷凶手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不能簡單地逆反。   「你說得沒錯,」東方說,「我還沒說完——這樣反轉過來尋找,並不是為了將所有 支持過斯華的人都列為凶手,但可以肯定,他們中間有一部分人是凶手。圈定一個大致的 范圍,通過這些人,也許能引出其他的人。」   「沒錯,」楊君明白了,「從斯華的理論支持者,以及聚水坳在外地工作的人員,從 兩個方面同時入手調查,也許能發現更多隱藏的線索。」   兩人都感到興奮,湊在電腦前找了一整夜,找出幾十名曾經撰文支持過斯華的人,再 一一找出他們的背景資料,做完這些之後,天色已經大亮。東方將搜集到的資料發送給東 君偵探社,指示他們仔細調查這些人的情況。兩人把事情做完,伸了個懶腰,剛想睡會, 楊曉堂已經在外邊招呼他們吃早飯了。   和楊曉堂聊了聊,又在聚水坳裡四處打聽了一陣,很快就弄到了聚水坳出外務工人員 的名單和聯系地址,一並發給東君偵探社,讓他們和其他偵探社聯合查找相關的資料,重 點調查他們所在單位的負責人。為了說明需要調查的內容,楊君在電話裡詳細解釋了一番 犯罪模式。   這件事情雖然順利,但說到聚水坳的秘密,卻誰也不知情。楊君他們也不敢肯定聚水 坳有哪些人牽涉到其中,問話也比較含糊,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只好在村子裡東游 西逛,想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   逛了將近一上午,什麼也沒發現,問了不少人,誰都沒覺得聚水坳有什麼不對頭的地 方。看看午飯時間到了,正要轉身回楊曉堂家去時,東方眼光朝塘邊瞄了一眼,看到一個 熟悉的影子。   他猛然站住了。   「怎麼了?」楊君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塘邊站著一個人,背朝著他們,穿一身皮衣,頭髮剃得像刺蝟一樣根根上指。   「你認識?」楊君問。   東方疑惑地看了許久,喃喃道:「怎麼這麼像他?」沒等楊君問像誰,他已經朝塘邊 走去,楊君緊跟在他身後。   快到那人身邊時,那人伸了個懶腰,轉過身來,正面朝著兩人。   兩人同時叫了一聲「啊」,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這下總算是知道東方為何反應那麼奇怪了。楊君雖然沒見過這個人本人,但昨天晚上 整晚都對著電腦,這人的照片不斷出現,想不記住也難。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這個人——他沒想到還能在地球上見到這個人!   「斯華,原來你沒死!」東方激動地喊道。   這人正是斯華,精神抖擻地站著,別說是沒死,連一點要死的跡象都沒有,看起來比 熬夜沒睡的他們還精神很多。   東方喊完之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種意外帶來的沖擊太大,頭腦裡反而一片空 白,他下意識地朝楊君望去,看楊君的表情,空白得比自己還厲害。   「你們叫我?」那人一怔,笑了笑,「誰?」   「斯華。」楊君說。他很快從見到斯華的震撼中恢復過來,頭腦迅速轉開了——斯華 應該已經死了,屍體經譚威親自檢驗並且在冷凍櫃裡放了好幾天,這點應該錯不了。那麼 眼前的人是誰?他的心怦怦跳著,腦子裡想到一個詞——「秘密」。   也許這就是聚水坳的秘密。   東方也這麼想。   兩人盯著那人不放,那人有些尷尬地後退一步,搔了搔頭,臉色變得通紅:「什麼斯 華?」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後有人已經喊了起來:「關山傑,你今天起得晚啊。」   「啊,」眼前這人大聲回應著,「天氣太冷了。」他小心地越過兩人,朝叫自己的那 個聚水坳村民走過去。   「你叫關山傑?」楊君問。   「啊。」關山傑老實地回答道,臉又紅了,滿臉帶著一種羞澀的表情。   「你來聚水坳多久了?」東方問。   「我一直住這裡,」關山傑說話間已經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我是聚水坳人。」   兩人沒再攔著他,眼睜睜看他走開。   過了好一陣子,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他們覺得,那個圓環劃了如此大一圈,至此終於圓滿地首尾相扣了。   聚水坳的秘密,一定就在這個人身上,除了孿生兄弟,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像的兩個人 。   「他們是不是一模一樣?」楊君問。   「一模一樣。」東方斬釘截鐵地道。   江闊天正要出發到地圖上圈定的地方,老王把他叫了過去。他覺得莫名其妙:「老王 ,你不是應該在醫院裡驗屍嗎?」   「驗了這麼多,我都快變成屍體了。」老王揉著疲憊的眼睛道,「我覺得這麼忙下去 不是個盡頭。」   「是啊。」江闊天也有同感。   「這幾天我把最新鮮的十多具屍體都驗了一遍。」老王說,「有點發現,先來告訴你 。」   「還是你好,有情況就想著我。」江闊天感激地道。   「告訴他們也沒用,都被線索套住了,」老王說,「檢查了這些新鮮的屍體,我發現 了點規律。」   「什麼?」   「這些屍體死亡的時間很怪,差不多是一天死一個,至少這些新鮮的屍體是這樣,其 他的屍體腐敗程度比較高,不好判斷。另外一點是,他們胃裡的食物基本相同。」   「都吃的同一種食物?」   「那倒也不是,」老王說,「但是大體差不多,沒有特別出格的,要是讓我判斷的話 ,我會認為他們是被集中關在一個地方,然後一天殺一個。」   「集中關在一起?一天殺一個?」江闊天苦笑起來。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800多名 死者,集中關在一個地方,這地方該有多大?不可能不被人發覺。一天殺一個也不現實, 實際操作起來太困難,暴露的危險太大了,這麼做幾乎就不可能不暴露。   「聽起來不可能。」老王自己也承認這點,「但是他們一天死一個怎麼解釋?那些骨 頭和高度腐敗的屍體雖然不好判斷,但是從他們腐敗的程度來看,也都不是同一時間被殺 死的。」   「我不知道。」江闊天揉著眉心道,「我先出去一趟。」   「又去找線索?」老王嘲笑道。   「這回可能是直搗黃龍。」江闊天笑道。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木了,唯一能做的也 就是找找線索,真的要進行詳細的分析,恐怕要先好好睡一覺再說,但現在哪有什麼時間 睡覺?他只好一邊敲著麻木的額頭,一邊招呼小羅跟他出去一趟。   一連幾天,東方和楊君都盯著關山傑。   通過調查,關山傑的確是本地人,從小就在聚水坳長大,除了治病,沒離開過這裡。   聽到這話時,楊君覺得不對,便打斷了堂叔興致勃勃的講述:「他讀書不是要離開聚 水坳嗎?」   「他沒讀過書。」楊曉堂說。   「為什麼?」   「他有病。」楊曉堂嘆了口氣。   「什麼病?」   楊曉堂沒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腦子。   「怎麼回事?」   「腦子有病,」楊曉堂嘆著氣道,「小時候還很好,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大概就 是上學之前吧,突然變得怕見人,成天躲在屋裡不出來,誰勸都沒用,也不肯出門看病, 誰要是想把他拉出那個門,他就要死要活的。就這樣一直關了20多年,到前年才好點了, 忽然答應出門治病了。」   聽起來像是自閉症,又是一個心理疾病患者。   「這20多年你們都沒見過他?」   「沒有。後來他肯出門了,才看見他的樣子。」   這麼看來,這20多年裡,假如真正的關山傑換了一個人,只怕也沒人知道。楊君暗暗 記下了這點。   「他家裡還是有點錢,他老爹在外頭開公司,留下了不少積蓄。」楊曉堂說,「出去 治了幾次病,回來人就好多了,也肯出門轉轉,但是只要和人一照面,馬上就會躲起來。 村裡人都知道他有這個毛病,也都讓著他。」   「他現在看起來挺正常的,什麼醫生看的?這麼厲害?」楊君問。   「不曉得是哪個醫生,問他他也不肯說。我們都說是祖宗顯靈,要不是祖宗那次下了 指示,他肯定好不了。」   「什麼指示?」   「上次不是告訴你了嗎?祖宗在沙盤上寫了好多字。」   「2003年元旦那次?」   「是啊。」   又一個聯繫點——楊君確信自己沒弄錯方向:「怎麼回事?」   「就是那次以後,關山傑開始聽醫生的勸告,用種怪辦法來治病。我從來沒聽過這種 辦法。他到南城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就帶了個人,叫阿南,一天到晚帶著個攝像機跟著他 ,他走到哪,阿南就拍到哪。我們都覺得好笑,但是這方法真有效,他變得開朗多了,雖 然還是不喜歡說話,但是看到人也不躲了。」   「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楊君確實沒聽明白。   「是醫生說的,關山傑有自閉症,要習慣面對別人的目光,便找了個人專門用攝像機 對著他,好像隨時有人注意他一樣,慢慢地就習慣了。這兩年他天天都帶著阿南,走到哪 裡都扛著攝像機,開始的時候我們都不習慣,後來也見怪不怪了。這辦法也不曉得是哪個 古怪醫生想出來的,怪是怪,效果倒是真的好,他天天不斷趟地在村子裡走來走去,我們 也配合他,有時候和他搭兩句話,時間長了,他還常到我們屋裡來坐坐。這人只要沒病, 什麼都好,現在他蠻好,蠻好的一個孩子。」楊曉堂樂呵呵地說,語氣之間頗有成就感, 仿佛關山傑的痊愈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這兩年阿南天天跟著他?」   「是啊。」   「我怎麼沒看見他?」楊君問,「我也沒看到攝像機。」   「走了。醫生說關山傑感覺好了就不用這麼做了,前幾天他忽然說自己已經好了,阿 南就走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兩天吧?」楊曉堂眯縫起眼睛想了想,「祭祖過去沒幾天,8、9號的樣子吧 。」   「阿南是什麼人?」   「搞不清,他不愛說話,問他什麼都不說。」   楊君問到這裡,總覺得自己想到了點什麼。他起身沿著街道朝前走,慢慢地邊走邊想 。   關山傑肯定和他們正在調查的事情有莫大關係,這從好幾個方面可以看出來:首先是 他和斯華在容貌上驚人的一致性,其次,他開始走出自己的屋子時,正好也是聚水坳的詛 咒出現的時候,而他結束自己的治療時,恰好也就是斯華死的時候——雖然楊曉堂記不清 具體是哪天,但他認為,這兩個日子肯定是同一天。再次,關山傑也是一個心理疾病患者 ,沒準他也是斯華的患者……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明知道自己就站在謎底面前,甚 至可以觸摸到謎底,但就是沒法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楊君的想像力仿佛也不夠用了。   東方早就覺得自己的想像力不夠用了。   見到關山傑之後,他首先就認為斯華沒死,但譚威在電話裡賭咒發誓說他親自驗過屍 體,人死到那個地步是不可能再復活的。這條路斷了後,東方轉而懷疑關山傑和斯華有血 緣關系,找了個機會和關山傑接觸了一下,裝作不留神扎了他的手一下,關山傑又疼又羞 ,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東方連連道歉,順便用紙巾幫他擦掉滲出來的血跡。他一點也 沒耽誤,立即從社裡召來一個人,飛速將紙巾和關山傑的指紋、頭發等物一並送到譚威那 裡,檢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這些東西沒一樣和斯華的相符合,這就排除了兩人有血緣關 系的可能。   這下就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和楊君一樣,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東方可以肯定:關山傑絕對和他們正 調查的案子有關。   這幾天,他和楊君都已經和關山傑混熟了。關山傑雖然害羞,但是並不排斥和人說話 ,只是自己的話很少,問一句才說一句,要是他們不開口,他也就呆呆地坐著,坐著坐著 便覺得尷尬,接著便臉紅出汗,手指頭無意識地在隨便什麼能找到的東西上摳著。這一切 都和他們所知道的斯華完全不一樣,看起來也不像是裝的。東方印象中那個野獸般凌厲的 斯華,突然蛻變成這麼一隻羔羊,常常讓他覺得不習慣。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聚水坳?」東方問他。   「啊。」他說。   「你不是出去看過病嗎?」楊君在一邊問。   關山傑騰地紅了臉,用手指頭摳著桌子上的漆皮,慢慢道:「對。」   說這話時,他們正坐在關山傑的家裡。關山傑的父親死得很早,只有母親和他住在一 起。他母親看到關山傑有朋友來,非常高興,熱情地張羅著茶水和點心,嘴裡不停地念叨 著:「你們多來玩,小傑就是要和人多打交道才行。」這話說得關山傑極不好意思,眼珠 左右轉動,不知該停留在什麼地方才好。楊君和東方一直注意觀察他,實在看不出來他是 裝的。   「給你治病的醫生是誰?」東方問。   「斯華。」   這個回答讓東方和楊君交換了一下眼神。   「你怎麼找上他的?」東方繼續問。   「他在網上有……有個心理治療網站……站。」說話一多,關山傑便不由自主地口吃 起來。   「他跟你說的要用攝像機?」   「嗯。」   「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沒了。」   「你那攝像機裡的帶子還在嗎?」楊君問。   「沒帶子。」關山傑稍微鎮定了點,抿了一口茶,一字一句地說。   「就是裝裝樣子?」   「是啊。」他點了點頭。   「阿南也是醫生給你找的?」   「是啊。」   「他是什麼人?」   「不知道啊。」關山傑茫然道。   「你從哪天開始停止治療的?」   「10號。」   「你覺得自己好了。」   「嗯。」關山傑沒把握地點了點頭,朝母親投過求援的目光,他母親連忙走過來,把 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說,不要緊張。」   「嗯。」關山傑孩子般地點了點頭。   看他這樣子,楊君他們也實在不好意思再逼問下去了,對方怎麼看都很符合一個剛剛 治愈的自閉症患者的特徵,在他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以至於會讓斯華和他的病人們費 這麼大的周折來阻止別人發現這個秘密?   幾天來的調查毫無結果,東方和楊君都有些沮喪。最讓他們擔心的是,他們來聚水坳 已經好幾天了,早就過來詛咒上說的三天的期限。頭三天裡,他們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 隨時準備應付發生的不測,但什麼也沒發生,好像詛咒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平安無事地一 直過到了現在。這事他們也問過楊曉堂,楊曉堂一點也沒覺得奇怪,邊擺弄著自己手裡正 在編的一個框子邊說:「詛咒的期限只有三年,三年期限過了,詛咒自然就不起作用了。 」   「啊?」楊君吃了一驚,「你怎麼早沒告訴我?」   「你又沒問。」楊曉堂理直氣壯地道。   楊君哭笑不得。   看來詛咒到現在已經消除了。對聚水坳的人來說,這是好事一樁,以後可以想怎麼回 來就怎麼回來,不用提心吊膽了。但對楊君他們來說,這就意味著,對手想要做的事情已 經完成了,要捕捉到他們就更加困難了。   從社裡傳來的消息也證實了他們的猜測。東君偵探社通過自己在全國的行業關系,找 到了聚水坳出外務工的全部人員,進一步調查的情況和東方他們猜測的一樣:這些出外務 工人員都是在2002年年中被某公司老總主動招進自己公司的,他們公司的老總普遍都患有 心理疾病,心理醫生都是斯華。   另外一部分負責調查斯華理論擁護者的偵探也發來了消息,這些擁護斯華理論的人, 有一半以上是斯華的病人——似乎是在斯華結束了新納粹主義的論戰之後,他們就患上了 心理疾病。   有件事早在他們預料之中:兩部分調查的對象,有十多名是重合的。這並不奇怪,兩 部分人都是斯華的病人,根據分析,也應當是斯華的理論擁護者——但並非所有的理論擁 護者都能被東方他們在網上找到,否則兩部分名單豈止是部分重復。   雖然調查到了這麼多,但一切都在調查對象那裡劃上了句號。40多名調查對象,也就 是東方他們確定的參案人員,在偵探們查到他們頭上之前,都已經自殺了。他們採取的自 殺方式很簡單,也很直接,每個人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或者跳樓,或者割腕,或者服毒 ,有無數證人可以證明他們的自殺是出於自願,既不是被人威脅,也沒被人欺騙。每個人 死前都說自己沒必要再活下去了,這話和斯華留下的遺書一模一樣。   「 自殺的時間都是1月10號,「東方指著電子郵件上的時間說,「這麼巧。」   「關山傑也恰好在這個時候結束了他的治療。」楊君說。   在這之前的兩天,1月8號,斯華在自己的家裡自殺。   「他們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東方黯然道。   「是啊,」楊君將這幾個數據排列了一下,「他們要做的事情,和關山傑的治療,有 很大的關係。」   看上去的確如此。斯華和其他參案人員自殺,就意味著他們不能再阻止任何人回到聚 水坳——他們費了這麼大功夫,半途而廢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個可 能——他們已經不需要再阻止任何人回到聚水坳,因為任何人回到聚水坳,都再也不會發 現他們的秘密,因為秘密已經完成。   詛咒始於2003年元月,終於2006年元月——這段時間正是關山傑進行攝像治 療的時間。關山傑完成治療的同時,斯華他們的秘密也完成了。   這兩者之間必然關係密切。   問題是什麼關係?   兩人在聚水坳東游西蕩地走了許久,心頭疑問一個接著一個。線索仿佛很多,但都不 能直接觸到問題的核心。問題的核心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斯華,一個是關山傑,這兩個 人一個死了,一個像個孩子,查來查去都似乎查不出更多的東西來。他們覺得自己已經闖 過了無數的關卡,卻被最後一層透明的薄膜擋在真相的門外,他們甚至可以看到薄膜上晃 動的人形,卻無法真切地接觸到對方。   正像沒頭蒼蠅般在線索的迷宮裡迷失時,他們忽然聽到了警笛聲。   警笛聲劃破了山區的寂靜,像一把刀子直接劈開了聚水坳平靜的空氣。和其他好奇的 聚水坳村民一起,楊君和東方迎著村口的路朝前張望,沒多久便看見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警車開到他們身邊停了下來,一個人滿面驚愕地從窗口探出頭:「你們怎麼在這?」    「是你?」東方和楊君也感到萬分驚訝。      江闊天在地圖上畫出的那個村莊,正是聚水坳。發現屍體的15個山谷,恰好將聚水坳 和其他幾個村莊包圍在中間。由於楊小惠的案子,江闊天對聚水坳留上了心,剛從局裡脫 開身就直奔過來,沒想到碰到了楊君和東方。   「你們還在查楊小惠的案子?」江闊天邊朝村裡走邊問。   「是啊。」東方說,「你呢?那些骨頭解決了嗎?」   「沒有。」江闊天說,「你們發現什麼了?」   說話間已經進了村子,楊君他們還沒來得及回答江闊天的問題,江闊天忽然「咦」了 一聲,露出驚訝的神情,眯縫起雙眼望著遠方。順著他瞧的方向望過去,楊君他們看到關 山傑正在一戶人家門前逗狗玩。不等他們發問,江闊天已經快步朝關山傑走過去。   「你好。」江闊天朝關山傑出示了警官證。關山傑直起腰來,愕然望著他,不知所措 地板著手指,驚慌的目光在楊君和東方臉上掃來掃去,這兩個人裝作沒注意到他求助的眼 神,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你好。」關山傑說。   「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江闊天問。   「嗯。」 關山傑的臉緊張地抽搐起來。江闊天沒想到這個人會這麼緊張,連忙說: 「你別緊張,放鬆點。」   關山傑更加緊張了。東方和楊君冷眼在旁邊看著,都覺得自己有點殘忍,但此時是觀 察關山傑最好的時機,兩人都不打算幫他解圍。   「你叫什麼名字?」江闊天問。   有了明確的問題,關山傑反倒不那麼緊張了,他缺乏和人交往的經驗,到現在為止, 還不善長和人寒暄,一寒暄就冷場,一冷場就緊張,反而是目的明確的對話讓他覺得比較 自在,這樣至少有話可說——這幾天來,楊君他們早就留意到關山傑這個特點了。   「關山傑。」關山傑回答老師提問一般答道。他的另一個特點是,不會拒絕別人的問 題。不管對方提的是什麼樣的問題,他都不懂的繞開,一律直接回答,甚至不懂得反問對 方一句為什麼要這麼問。從這點來看,楊君和東方甚至認為他本人對於斯華他們的秘密並 不知情。   「這兩年你接到過獵頭公司的電話嗎?」   「沒有。」   「從來沒有?」   「嗯。」   「有陌生人給你打過電話嗎?」   「沒有。」   江闊天失望地皺了皺眉頭,出了會神。過了好半天,楊君推了推他,他回過神來,才 發覺關山傑還在緊張地等著他提問,連忙說:「謝謝你,我問完了。」   「哦。」關山傑轉身準備走,又猶豫地望著江闊天,似乎在琢磨自己要不要跟他說一 聲。   「沒事了,你走吧。」東方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了一句。關山傑渾身驟然一鬆,感激 地朝東方笑了笑,轉身飛快地走了。   「這人怎麼回事?」江闊天感覺到他的怪異,望著他的背影問。   江闊天看了看他,沒回答。他剛才看到關山傑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很像自己搜集到的 某些失蹤者,起初以為是距離太遠了沒看清,走近一看,果然長得非常相似,和其中幾個 人甚至是一模一樣。這讓他欣喜若狂,以為除了已有的幾名接到電話的人之外,還有其他 這樣的人。不料一問之下,竟然毫無所獲。由於內部保密的要求,這些他都不能對楊君他 們說。楊君看出這點來了。他本來也不是那種非逼著江闊天洩密的人,但是這一次,江闊 天感興趣的對象和地點,都和他們的調查重合在一起了,這讓他動了點心思。   「這個人我們跟了好幾天了。」楊君說。   「哦?」江闊天猛然一震,「為什麼?」   楊君沒回答,江闊天將目光轉向東方,東方明白楊君的意思,咳嗽了一聲道:「我們 的案子和這個人有關。」   「你們的案子?楊小惠的案子?」   東方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江闊天追問道。   「這個和你沒關係,」楊君道,「你不是很忙嗎?趕緊忙去吧,我們也忙,這案子鋪 得挺大的。」   江闊天看出楊君是故意這麼說,想要走開,又怕他們說的是真的,遲疑了一下,發現 自己不說點東西出來,他們是不打算開口了,想了想便說:「他長得有點像一個死者。」   「哦?」楊君這回真的感到奇怪了,「你不是負責白華山的案子嗎?怎麼還有空管這 麼小的案子?」   「什麼小案子?」江闊天莫名其妙,「我說的就是白華山的案子,他長得像白華山案 子中的一個死者。」   這麼一說,楊君和東方嚴肅起來。他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關山傑的容貌長得像 斯華,已經讓他們感到十分疑惑,如今再加上白華山的案子,更加是疑上加疑。聯想到江 闊天今天來到聚水坳,兩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的案子和我們的 案子竟然是同一樁?不這麼想倒還沒什麼,一有了這個想法,仔細一琢磨,無論從案件的 規模還是關注的地點來看,這種可能性都非常大。   「老江,我們調查的可能是同一系列案子。」楊君認真地說。   江闊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楊君將自己和東方發現的事情說了出來,越說江闊天的神 情越是不可置信,最後說到關山傑和斯華長得一模一樣時,江闊天倒抽了一口涼氣,半天 沒說話。楊君他們調查的前半截都還沒什麼,看起來好像和自己調查的這個案子互不相干 ,然而,最後疑點歸總到聚水坳和關山傑身上,而關山傑竟然分別和兩起案件中的當事人 容貌相似到如此地步,這很難讓人相信是巧合。   但,如果說是同一樁案件的話,又未免太匪夷所思了。除了關山傑這個點之外,雙方 調查的其他步驟和內容完全沒有關系——同一樁案子怎麼會有這樣完全分離的兩面?如果 真是這樣,那只能說明,這案子的龐大和復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或許也不能說兩樁案子互相之間完全沒有交叉,江闊天注意到,在時間上,兩起案子 幾乎是同時進行,歷經的時間長度也差不多一致。   「老江,」東方將他從沉思中喚醒過來,「你也該說點你們的事了。」   「讓我想想。」江闊天掏出煙抽了起來。三個人一人一支煙,對著抽完之後,江闊天 把煙頭朝地上一扔:「我告訴你們!」     聽江闊天說完白華山案件的全部內容之後,楊君他們的感覺和江闊天差不多,一方面 強烈地感覺到,這兩起案子實際上正是一起,另一方面又對雙方調查中缺乏交叉部分感到 不可思議。沉吟了一會,楊君說:「老江,這兩起案子還有一個相同的地方。」   「什麼地方?」   「都有人失蹤。」   「那是,」江闊天說,「還都有人死亡。」   楊君沒理會他的嘲笑語氣,繼續問:「你說很多死者的容貌非常相似?」   「對。」   「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道。」江闊天搖了搖頭。   「你們就沒懷疑?這麼重要的情況你們就沒想想是為什麼?」   「怎麼沒懷疑?」江闊天疲倦地說,「但想不出這是為什麼。我們都讓線索拖疲了, 分析來分析去,就是沒法靠近真相。」   「讓我看看他們的資料!」楊君說。   江闊天也有這個意思,但局裡早就嚴格說明需要保密,他將案情說出來已經犯了嚴重 的錯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資料弄出來給他們看。他緊皺著眉頭,正在想有沒有兩全其 美的辦法,東方忽然問:「你辦公室的電腦連上網了嗎?」      「連了。」江闊天說完就明白了東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用東方再多說,他 立即打了個電話回辦公室,讓辦公室的一個警察幫忙打開電腦,說自己馬上回來要看資料 。   那邊打開了電腦,這邊東方就施展他的手段,很快連上了江闊天的主機,江闊天電腦 裡的資料便一一顯示出來了。東方和楊君認真地一一瀏覽著死者們的資料,東方一眼發現 好幾個長得和斯華一模一樣的死者,提醒楊君注意,楊君點了點頭:「除了這幾個,其他 的幾個也挺相似——你發現沒有,他們似乎分成了很多組,每一組內的人容貌都非常接近 ,不同組的相貌差異比較大。」   「我們發現了這點,」江闊天說,「但是沒法分組,具體要分組的時候,就發現沒有 一個明確的界限。」   「哦?」楊君不再說話了。   一個不拉地看完了100多份資料後,他揉了揉眼睛:「你不是說有700多個失蹤 者嗎?資料上好像沒這麼多。」   「我的電腦裡只有這麼多資料。」江闊天無奈道,「資料太多了,每個人負責一個分 區。」   「真荒唐。」楊君不客氣地道。   偷竊其他電腦裡的資料很簡單,江闊天的電腦聯上了局裡的內部網,稍微用點手段就 看到了其他人的電腦。在江闊天的指點下,東方將所有失蹤者的資料都下到了自己的硬盤 裡。楊君一份一份地看著,看了幾分鐘後,他把東方推到一邊,自己動手操作起來。   「你要怎麼做?」東方問。   「我有個想法……」楊君喃喃道。   資料是以word文檔的形式保存的,楊君將所有的資料中的時間和相片等資料提取出來 ,存到一個新建的數據庫內。這一過程耗費了不少時間,東方他們在一邊問這是幹什麼, 他簡單地說:「統計。」說完斜了一眼江闊天:「這麼多數據,早就該做統計了。」這話 讓江闊天有些羞愧,又有些冤:他倒是想統計,但一直沒時間。看到資料在表格上一目了 然地陳列著,江闊天頭一次發現,原來數據存放的格式不同,對於統計的結果也有相當大 的影響。用文本格式存儲的時候,不管他心裡多麼記掛著對比各個失蹤者之間的異同,還 是難免局限於單個文本的內容;用表格就不同了,一頁之內顯示多個失蹤者的信息,同一 條目的相同點和不同點,一眼就能看出來,更能形成一種全局的觀點。   弄好表格以後,楊君仔細看了看時間項。一共有四個時間項:辭職時間、最後一次和 家人聯系的時間、家人申報失蹤時間以及死亡時間。前一項時間都有很大程度的重復,常 常是幾十個人擁有同一個時間,而申報失蹤的時間和死亡時間,則呈現一種不規則的分布 ,有時候持續一段時間內,幾乎每天都有人申報失蹤,同樣,也每天都有人死亡。這三項 時間都不足以形成任何一個死者的唯一標示,只有最後一次和家人聯繫的時間,嚴格地依 照時間順序排列著,從2004年1月2日到2005年10月2日,每天都有一名死者和家人進行最 後一次聯繫。楊君對著這張凌亂的表格想了許久,看出了一些規律,先依照辭職時間對資 料進行分組,再依照最後一次和家人聯繫的時間進行排序,表格很快進入一種有序狀態, 所有的資料依照先後順序排列著。   「這種表格我以前做過。」江闊天認出來了,從時間上看,楊君列出來的表格和自己 那次畫的表格差不多,但所包含的項目更多,數據量也要大得多,他依稀從中看出了點什 麼,正要凝神分析,卻被東方推了一把,將眼光移到了別處。   楊君繼續盯著屏幕,沒說什麼。東方和江闊天不一樣,他的眼光沒落到時間上,而是 第一時間被屏幕右邊的照片所吸引。   做成表格之後,右邊的照片縮小了許多,幾百張照片在同一直線上排成一行,依照時 間順序從上往下排列。從第一張照片到最後一張照片,無論將目光停留在哪一塊,以任何 一張照片為中心朝兩端擴散,都能看到許多容貌近似的照片,這些照片存在差異,但是差 異都不大,如果不是數量太多,甚至可以認為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照這種情況來看, 全體死者的容貌都應該差不多,然而,實際情況是,第一張和最後一張照片上的人,沒有 任何相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是兩個容貌截然不同的人,這種情況讓人大惑不解。東方 嘗試著尋找一個明確的分界線,想要借此確定這種容貌近似、但最終卻找不到任何相似之 處的變化規律,但找不到——無論什麼樣的分界線,都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在界線兩邊的 兩張相鄰的照片存在較大的差異,但是很難找到這樣兩張差異較大的相鄰的照片,絕大部 分相鄰的照片,看起來都好像是兄弟們拍的照片,有的甚至看起來像是同一個人的,雖然 有差異,但容貌上的相似性都很明顯。   「這些相貌,」東方指著照片說,「這些相貌肯定有問題。」   「是有問題,但是又說不清是什麼問題。」江闊天說。   這正是最為無奈的:知道問題的所在,甚至面對著問題本身,卻還是無法看清問題的 真相——最近他們常常碰到這種情況,如同一個高明的黑客,千辛萬苦突破重重屏障,終 於獲得了想要的文件,卻發現文件被更加高明的人加密了。   如何才能解開密碼?   倘若他們不是這麼急切地想要解開這個密碼,也許他們早就看出了答案。答案一目了 然,但他們卻沒法看出來——習慣性的思維方式指導著他們,盡管看出了照片上的問題, 但他們以為這僅僅是問題,很快便轉而向其它項目中尋找答案。   這一次,答案就包含在問題之中。   楊君向來不喜歡窮究細節,往往是想象先於分析,看到這些照片的第一眼,他就產生 了某種想象,依照順序排列好照片之後,他的想像被證實了。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他心 裡卻是轟隆隆直響,那個怪異莫名的想法遏制不住地升騰起來,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激 動。他想將自己想到的說出來,但又覺得太匪夷所思,無法令人置信,索性什麼也不說, 只是拖動鼠標,整幅表格隨著鼠標的移動,快速由上而下地滾動著,連續的照片,在這種 快速滾動之下,呈現出電影般的效果,發生一系列讓人目瞪口呆的變化——的確,不需要 再有文字說明,東方和江闊天直接從這種電影般的效果中,看出了事情的真相。   江闊天腦海裡掠過那個出現在每一處拋屍現場的階梯形圖案——那就是答案,答案早 在現場出現了。   東方也明白了斯華那句話的含義: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年——這就是答案 。   他仿佛又看到斯華在媒體面前慷慨陳詞,面對千萬人的指責,毫不退縮地大聲喊——   人的個體生命是沒有意義,生命存在的意義在於承擔種族進化鏈中的一個環節,承前 啟後,使種族生命不斷進化。因此,種族的利益要遠遠高於個體生命。為了達到種族進化 的高速和高質量,可以犧牲少數個體生命。   這就是終極答案。   斯華從來沒有停止戰鬥,他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每個人都被自己看到和想到的驚 呆了,首先是不能置信,繼而是確信無疑,緊接著確信而來的,是一種由衷的贊嘆——對 於如此高明的犯罪手法的欽佩,甚至是嫉妒。這次的犯罪,固然是前所未有的龐大和復雜 ,然而,無論多麼的龐大和復雜,無論有多少陰謀和詭計,一切都比不上眼前所見到的這 個終極真相。為了證實自己的正確性,斯華居然能苦心孤詣,這份耐心和韌性,尤其是構 築陰謀的能力——即使明知道這是巨大的罪惡,他們還是忍不住感到欽佩。眼前的真相, 就像一朵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罪惡之花,無比的邪惡,卻又無比的美麗。   這也就是聚水坳裡的秘密,詛咒所要保護的事實。   在快速滾動的電腦屏幕上,照片上人像的容貌出現一種變化的趨勢。從第一名死者的 照片開始,依次往下,每名死者的照片,相對於前一張照片來說,都在極其近似的基礎上 ,有少許的改變。這種細微的改變,僅從相鄰的單獨兩張照片的對比來看,幾乎無法察覺 到,只有在形成類似電影的流動的序列時,才能看出變化的存在。就像一朵花的綻開,由 於過程緩慢而細微,用肉眼觀察時,人們總覺得花瓣是靜止不動的,即使你全程守候在開 花的現場,也無法窺探到這種緩慢細小的變化,只是在蓓蕾完全盛開之後,才驀然驚覺: 原來它一直在開放,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完成了形態的改變。倘若用攝像機錄下花朵開放 的過程,加快播放的速度,人們就能看到花瓣慢慢張開的全過程了。這些照片也是如此, 細微而緩慢的變化持續存在,當楊君拖動鼠標加快這種變化的速度時,效果便顯示出來了 ——700多名死者的臉,在快速滾動之下,仿佛是同一個人。這個人的容貌在慢慢地發生 變化,變化的過程非常自然,假如停下來,這種變化是不會被人察覺的——然而變化始終 不停,一直這麼變下去,最終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經過700多個瞬間的過渡,第一張 臉完全轉變為最後一張臉,兩張臉之間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但在觀看他們變化的過程中, 誰也沒覺得這種變化是突兀的。   第一張臉屬於名叫曾延的死者,而最後那張臉,是楊君他們所熟悉的斯華的臉,也是 關山傑的臉。   「你們看出來了嗎?」楊君問。   「嗯。」另外兩人點了點頭。   「說說你們的想法。」楊君按捺住心頭剛剛閃過的更加令人窒息的念頭,將頭轉向江 闊天和東方。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江闊天說,「我們調查的是同一個案件,這已經沒有疑問了 。這個案件的核心就在聚水坳關山傑身上。2002年中,關山傑去斯華的心理治療中心 治療自閉症,因為容貌上的相似性,激發了斯華的靈感。斯華是個新納粹主義分子,一直 堅持自己的理論。在他的理論中有這樣一句話,也可以說是他的核心理念:『人的個體生 命是沒有意義,生命存在的意義在於承擔種族進化鏈中的一個環節,承前啟後,使種族生 命不斷進化。因此,種族的利益要遠遠高於個體生命。為了達到種族進化的高速和高質量 ,可以犧牲少數個體生命。』關山傑的出現給了斯華的靈感,他設計了一個模式來實踐他 的理論——首先,他找到自己的另一名患者,姑且稱之為A。通過計算和推演,他測算出 從A的容貌過渡到關山傑的容貌之間需要的人數,現在我們知道,這個人數是700多人 ——這點也相當神奇,從照片上看,A和關山傑的容貌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居然能夠實現 這種過渡,也虧他想得出來。   「由於關山傑長期與世隔絕,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這給他的實驗提供了便利。他 先讓關山傑隱藏起來,讓A代替關山傑在聚水坳出現,同時讓另一名患者阿南隨行拍攝A 的一舉一動,形成資料以供後來者學習。之後,他從全國各地搜羅了700多名符合過渡 各階段的人,因為既要實現過渡,又必須讓過渡的過程不為人所察覺,所以,從2004年1 月開始,第一名死者曾延開始代替A,以關山傑的名義出現——他的關山傑身份只維持了 一天,隨後便被第二名死者代替,依此類推。由於相鄰的兩名死者之間容貌差別不大,而 人的容貌總是在不斷變化之中,加上阿南拍攝的資料已經先期讓每個死者接受了訓練,所 以沒有任何人發現這點。每天的關山傑都不是同一個人,如此一直持續了兩年,真正的關 山傑替代了最後一名死者,斯華的試驗到此為止。因此他才會在論壇首頁留下「兩個陌生 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年」這樣一句話,在拋屍現場留下的階梯形圖案和箭頭,也都暗示了 這種遞進關係。」江闊天幾乎是一口氣說完這些,即使在說完之後,仍舊不能平息這個發 現給他帶來的震撼。許多細節他都來不及考慮,面對這樣一個前所未見的犯罪核心模式, 他覺得一切細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創意本身——這是個過於大膽,甚至理想主義的創 意,它的完成需要很多條件的支持,而要破壞它卻非常簡單。斯華能想到這樣一種犯罪模 式,已經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更讓人覺得可怕的是,他居然真的實現了這種犯罪。他現在 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警察身份,他感到自己是一場平等智力較量中的失敗者,這讓他很不是 滋味。   聽他說完之後,東方和楊君沉默了一會。江闊天所說的模式,也正是他們所想到的, 現在親口聽到有人說出來,原本停留於腦海裡的模式瞬間立體和真實起來,形成一種強大 的壓迫感。   為了驅散這種壓迫的感覺,東方輕輕吐了一口氣:「你說的這種模式,應該是錯不了 了。但是在具體的實施上,我還有不同意見。」   「哦?」江闊天望著他,「但我並沒有說到具體的實施……」   「或者不能算具體的實施,」東方說,「只是發生的順序和涉及的人物有點不同—— 但這個遞進的基本模式,以及設計這個模式的思路,我很贊同——這應該就是斯華為了實 現自己的理論而進行的一種實驗。但是你忽略了一點:斯華生前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哦?」江闊天望著他。   「我一直對這點覺得很不可理解,」東方說,「根據譚威的調查,斯華從兩年前開始 養成類似潔癖的習慣,譚威的一句話提醒了我,他說斯華好像是故意要消除在這個世界上 的痕跡一般。這點讓我一直耿耿於懷——斯華很早就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和其他親人 ,我有時候常常想,如果在斯華房間裡死去的是另一個人,又有誰知道呢?這一點在見到 關山傑之後,感覺更加強烈,我一開始就認為關山傑就是斯華,但譚威一口咬定斯華已經 死了,加上關山傑的為人和性格和斯華是在相距太遠,也就真的以為自己想錯了。看了這 些照片之後,正如你所說的,兩個人之間容貌的過渡,只需要經歷兩年,700個人不間 斷地進行過渡,便能從一個人完全過渡到另一個人,這點讓我立即想到了斯華——我認為 ,現在這個關山傑,並不是真正的關山傑,而是斯華。」   「什麼?」江闊天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這種過渡的起 點,實際上是從關山傑開始,到斯華結束?」   「對。」東方說,「這點恰好可以解釋斯華為什麼要消除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跡——因 為他要完全以關山傑的身份來生活,就不能讓人對他有絲毫懷疑。在你說的那個模式—— 姑且稱之為核心模式吧——在核心模式正式啟動之前,有一年的時間,關山傑都隨身帶著 攝像師阿南,這個關山傑,應該不是你所說的A,而是關山傑本人 ——關山傑本人的容貌 ,應當與照片序列中的第一名死者曾延一致。」   「嗯,」沉默了很久的楊君到這個時候才說話,「要證明誰的模式正確,只需要確定 一點:斯華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老江,你這裡所有失蹤者的資料,都能和死者一一對 上號嗎?」   江闊天怔了怔道:「這項工作還沒有完成,不好說。」   「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楊君說,「你們一共找到700多具屍體,失蹤者也恰好 有700多人——表面上看來這很合理,但實際上不對頭——不一定所有的失蹤者都有家 人,不排除一部分失蹤者平白失蹤而無人報案的現象,照你的這個數據來看,似乎並不存 在這種現象。」   「是,這點我們也覺得奇怪,」江闊天說,「失蹤者只比我們找到的屍體少十來個, 這點的確不太對頭。根據我們的經驗,以往的失蹤者,有相當一部份沒有人報案,所以我 們經常會遇到一些無名屍體無法處理。」   「我覺得,實際上的屍體數目,肯定比失蹤者的數目要大,」楊君說,「現在這個數 目均等的現象,說明還有一部份屍體沒找到。東方,你還記得我提出的那個犯罪模式嗎? 」   「嗯?」   「後來,我們為那個犯罪模式做了些補充,你記得是什麼原因嗎?」    「 我明白了。」東方笑了起來,「你說的是後備?」   「對。」楊君笑著點了點頭。   江闊天一聽也明白了。   在楊君所推演出的犯罪模式裡,斯華的患者們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在常規的謀殺方式 之外,還有一套備用的方式。依照這種思路,在眼前的這個核心模式裡,也應當存在這種 後備——只是這次的後備不是某種謀殺手法,而是失蹤者,或者說是替身——他們實際上 都是替身——由於人是最難預料的因素,中間很可能出現各種原因導致某個原本應該出現 在公眾面前的替身無法出現,而遞進的替代過程是無法斷檔的,這種情況下勢必要有個後 備人選。以斯華思維的縝密,這種情況他一定早已考慮到了。   「你想說的是,我們在白華山一帶發現的屍體,並不是死者的全部?」江闊天問。   「嗯。我想,斯華大概總會在每個階段準備幾個替身,以防止出現意外。這些替身最 後肯定也活不了,但因為他們沒有進入遞進的程序,所以屍體應該是另外處理的——既然 有多餘的人存在,不知道南城發現的那具斯華的屍體,究竟是他本人,還是替身?」楊君 說。   一聽這話,江闊天立即給譚威打了個電話,讓他把斯華的指紋和血液等樣本交給老王 。之後又給老王打了個電話,讓他把斯華的樣本和最後100名失蹤者相對照 ——最後100 名失蹤者和斯華的容貌最為接近,如果那人的確只是個替身的話,應該就在這100名失蹤 者之中。但這有個前提:那名替身必須是申報在案的失蹤者,否則便無從查實此事。   「先別管調查結果了,」江闊天說,「我認為東方說的沒錯,遞進應該是從關山傑本 人開始,到斯華結束的,就算沒有證據,斯華的行為也說明了這點。」   楊君的眼光閃了一下,想說什麼又止住了。東方注意到他的眼神,問道:「你怎麼欲 言又止?這不像你的作風。」   「面對如此罪犯,我的作風也只好改一改了。」楊君笑道,「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解決 ——這麼長時間的遞進,關山傑的身份證一定也需要經常更換。」   從相片序列上來看,雖然容貌的變化是個漸進的過程,但每過三個月,容貌的改變會 變得相當大,倘若有人連續三個月以上沒見過關山傑,再見到他時,一定會察覺到他已經 不是原來那個人。這就是聚水坳的詛咒出現的原因,它斷絕了這種現象出現的可能。因為 同樣的原因,關山傑的身份證也必須定期更換,否則身份證上的照片將與本人的容貌不相 符合。     從老王那裡很快傳來了調查的結果,東方所料不差,南城死去的「斯華」果然只是個 替身;本地派出所也證實,從2004年開始,關山傑每三個月換一次身份證,換身份證 的日期已經落到了江闊天的手上。   曾延的照片被打印出來,在聚水坳問了問,大家都說兩年前的關山傑正是這副模樣, 對他的樣貌改變如此之大,被問到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沒人懷疑換了一個人。   確定了這幾點,幾個人興趣十足,很快便完善了犯罪的核心模式。   從失蹤者的資料分析,所有的失蹤者最後一次和家人聯繫的時間是依照每天的順序連 續的,從這點看,這個時間也正是失蹤者本人死亡的時間。將失蹤者的資料依照時間順序 排列之後,可以分明地看出以下規律:   2003年8月20日:第一批90名死者辭職   2003年12月20日:第二批90名死者辭職   之後每隔三個月的20號,直到2004年6月20日,都有90名死者從原單位辭 職。   2004年1月2日——2004年4月2日:第一批死者依照每天死亡一人的次序 陸續死亡。   之後,以每三個月為一個周期,直到2006年1月10日,每一批失蹤的死者依照每天死 亡一人的次序陸續死亡。   從這裡可以看出,每一批死者在辭職之後——也就是被斯華他們控制之後——到他們 這一批進入死亡程序,中間都相隔三個多月。對這個現象,楊君認為,死者辭職之後,應 該立即就被斯華他們控制住了,但並不能立即進入替身程序,因為這個時候他們對於公開 的「關山傑」的形象並不熟悉,需要一段學習的過程,阿南的攝像內容就是他們學習的內 容。這三個月的緩沖期,就是他們的學習期,經過這段時期的學習之後,他們對於「關山 傑」的公共形象不僅僅熟悉了,而且能夠進行模仿,這個時候便進入替身的進程之中,完 成替身任務之後便被殺害。從被害者們最後和家中聯系時留下的電話來看,他們並不知道 自己即將被殺害。由於替身程序必須保持連續性,因此,前一批被害者進入替身程序時, 後一批被害者相應地進行學習,雙方首尾相接,這樣才能保證中間不斷檔。這中間存在一 個時間差:每批死者辭職的時間,和前一批死者進入替身程序的時間,中間存在十天的差 距。起初他們很不理解這麼做的用意,從連續性上來說,後一批死者被害的同時,前一批 死者被引進,這樣在模式上更乾淨利落。但這個問題很快便弄清楚了:死者來自全國各地 ,但要實現替身程序,他們最後集中的地方,應該離聚水坳不遠,這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在 南城集合。以斯華行事的風格,在死者接受那8萬元的安家費之後,便已經在獵頭的控制 之,同城的失蹤者們應當是在「獵頭」的帶領下,分別從不同的城市趕往南城集合——每 個城市距離南城的遠近不同,這十天的時間差,應當是為了確保替身程序不因為交通斷檔 而預先設置出來的,類似計算機內的緩存。   斯華非常狡猾。所有的死者在執行替身任務之前,都被安排給家裡打一次電話,說自 己要進行三個月的封閉訓練,如此一來,每名被害者的失蹤申報時間便被延後了三個月, 加上之前三個月的模仿培訓,距離被害者真正被帶離他原本所在的城市,總共延後了六個 月,這就大大降低了被警察從失蹤者方面查到線索的風險。   另一點巧合的是,聚水坳每三個月舉行聚會的日子、以及關山傑每三個月更換身份證 的日子,恰好都在每三個月的2號,周期和替身程序的進行完全吻合,這個時間上的吻合 當然不僅僅是巧合而已,這是斯華的精心設計,目的是為了掩飾遞進中容顏變化的積累— —這種積累經過三個月後會變得相當明顯。   至此,犯罪的模式基本上已經清楚了,但還剩下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應該還有十來名死的屍體。」楊君說。   「這個你已經說過了,」江闊天說,「也許永遠沒辦法找到了。」   「不,我說的是參與了替身程序的屍體。」楊君說,「你們停止搜索屍體是在1月初 ,而關山傑的攝像師阿南離開是在1月10日,可以認為,1月10日是替身計劃正式完成的日 子,在1月初到1月10日之間,替身程序仍舊在進行,也就仍舊有人死亡。」   這麼說也有道理,但白華山一帶的山區已經被武警包圍得鐵桶一般,屍體又是如何處 置的呢?   「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楊君說,「不止是這個問題——這麼多人,每天要進 行替換,肯定離聚水坳不遠,但這附近根本沒有能一次藏下180個人的地方。」   不管怎麼說,既然有如此懷疑,江闊天仍舊打了個電話,叫搜索隊員們在白華山一帶 的山谷中再搜一遍。他自己整理好資料,順手把東方的筆記本提走,直接回局裡報告去了 。楊君和東方都沒留他。雖然犯罪的模式和罪犯本人已經找到,但卻沒有絲毫證據。沒有 任何證據能證明關山傑就是斯華,也許要找到這個證據,比弄清楚犯罪模式更加困難。   「我本來想,也許可以通過關山傑和他母親的DNA檢測來確定他的身份。」東方說著 搖了搖頭。楊君知道他的意思——他能想到的,斯華一定也已經想到了,所以這種可能性 一定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關山傑的母親,一定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這事隨便一問就證實了,關母坦然承認了這點。   「小傑是我們抱養的,」她說,「我不能生孩子,年輕時被這祠堂裡的長老們折磨得 ……」她擺了擺手,表示往事不堪回首,「後來抱養了小傑,這才沒人說閒話了——人不 能沒有後代。」   「關山傑有潔癖嗎?」東方問。   「有啊。」關母說,「尤其是最近,把自己以前的東西都扔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   楊君和東方在關山傑家裡四處看了看,果然看不到一件關山傑小時候用過的東西,一 切都是新的。   「關山傑以前從不出門?」楊君問。   「是啊。」   「那麼購買什麼東西都是你一個人做?」   「是啊。」   楊君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起身告辭了。東方跟在他身後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   楊君沒回答,他暫時不打算說出自己心裡所想的問題——事情已經夠複雜了,何況他 所想的問題並不影響已有的模式。   「你在想什麼?」東方又問,「你好像藏著點事。」   「回頭再告訴你。」楊君說著便匆匆朝村裡專門負責採購物品的張旺家走去。   聚水坳與世隔絕,採購物品的任務一直由張旺一家負責。東方跟過去,聽到楊君問: 「關山傑家的東西都是你幫著採購的?」   「 對,」張旺笑著說,「孤兒寡母的,怪可憐的。」   「你幫他們採購過關山傑的生活用品嗎?」   「有啊,」張旺說,「衣服、零食什麼的。」   「一直都有?」   「對。」   楊君轉身走出來,正碰上東方驚訝的眼神。   「什麼眼神?」楊君嘲笑道。   「你問這個幹什麼?」東方緊盯著他問。   「說了別問,」楊君說,「已經夠複雜了。」   「你是不是在想……」東方露出駭異的神情,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是不是懷 疑關山傑根本不存在?」   楊君全身一震,繼而罵了聲:「真他媽的,怎麼你一聞就聞出來了?」   「你瘋了。」東方肯定地說。      「但有這種可能。」楊君說。   東方沉默了。   楊君的想法沒錯,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既然在過去的20多年裡,誰都沒見過關山 傑,假如關山傑早就死了,只怕也沒人知道。如果是這樣,2003年出現在眾人面前的 關山傑,應該就是江闊天所構想的「A」,其後的一系列替換,都是從「A」到斯華之間 的替換……   「如果是這樣,他的母親沒可能不知道。」東方說。   「我調查過他的母親,」楊君說,「20多年前,因為沒有孩子,她被關家的人折磨得 死去活來,抱養了關山傑之後才有了點地位,但關家的人一直都說,如果沒有兒子,關家 的財產她一分也得不到。」   「你是說她就為了這個才隱瞞關山傑已經死去的事情?」東方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這太複雜了。」      「但的確有這種可能,」楊君說,「不僅僅如此,甚至有可能,」他看了一眼東方, 「你還能承受嗎?」   「說!」東方毅然道。   「甚至有可能,關山傑並不是死了,而是從來就不存在過,」他說,「幼年的關山傑 只是暫時借來的一個幌子,沒多久她的丈夫就死了,關山傑也很快就得了自閉症——誰知 道是不是自閉症?也許只是她把借來的孩子還回去了,家裡沒有孩子,只好謊稱是自閉症 。實際上去找斯華看病的也並不是關山傑,而是她本人,她大概覺得自己快瘋了,就想找 醫生治治,沒想到這醫生比她更瘋,玩的遊戲比她還大。」   「你真瘋了。」東方一本正經地道。   雖然如此說,但從理論上來說,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沒法證實關山傑究竟是否存在 過。東方現在明白楊君為何不說了——說出來卻又得不到答案,除了讓更多的人陷入疑問 的漩渦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只看斯華說不說了。」楊君喃喃道。   「我不抱希望。」東方望著從遠處走過去的「關山傑」,也喃喃道。      江闊天他們在白華山一帶的山谷裡又發現了幾具屍體,死亡時間正是楊君所推測的日 子。這下可真是見鬼了,誰都猜不透屍體是怎麼越過重重屏障投下來的,最後有人說是不 是有秘密通道之類的,這提醒了專案組的人,調用了專門的儀器一測,發現在百華山、鹿 兒峰等十多處山峰內部,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軍事基地。這個秘密的軍事基地在每座山 峰朝向公路和山谷的一面,都分別有一處開口,從內部打開——所有的被害者們生前應當 就是被囚禁在這座軍事基地裡,通過朝向山谷的開口處將屍體拋下的。在聚水坳,他們發 現了軍事基地的另一個秘密入口,在迷宮般的基地內,他們陸續挖掘出一些屍體,估計是 楊君所說的「備份」;在某個地方,發現了大量被敲碎的頭骨,這顯然就是屍體上缺失的 頭骨。對軍事基地的探索還在進行著,據說那是建國初期國民黨建立的一個基地,後來被 廢棄了,不知道怎麼被斯華他們發現,就利用上了。   這個問題解決之後,最大的問題擺在了人們面前:如何證明關山傑就是斯華?   找了一個多月都沒找到證據,在此之前,遵照上頭的指示,誰也沒驚動斯華,以免打 草驚蛇。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個月後,全國的報紙、電視都報導了這起案件,詳細過程被 隱去,甚至連真相也被隱藏了。給媒體的真相是這樣的:700多名死者,是被某邪教組 織蠱惑,集體自殺而亡。更多的報導留給了軍事基地,對基地內部結構的分析、當初的歷 史成因等,佔據了媒體大幅的版面,留給所謂「真相」的報道只剩下極少的空間,民眾的 興趣也都轉移到了軍事基地上。一套近乎藝術般精心構築的犯罪體系,就這樣不為人知的 湮沒了。   「這能行嗎?」江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問東方和楊君。   「沒問題。」這兩人安慰道。   一直沒找到斯華就是關山傑的證據,警局的頭頭們終於同意採用楊君提出來的方案。 楊君和東方討論分析許久之後,認為這事要找證據肯定是沒希望了,但是要得到斯華自己 的承認卻還是有可能。從斯華的動機和他一貫的作風來看,他製造如此大的案件,其目的 無非就是為了讓人們知道並相信他的理論,而要達到這個目的,不僅僅是需要案件的成功 ,還需要案件的全過程被人所知曉——就像是捉迷藏的小孩,藏到一個無與倫比的絕妙去 處並不是最開心的事,最開心的時候,反而是在最後指出自己藏身之處的那一刻。從這個 分析來看,斯華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自己的犯罪——他早就做好了被人查出來的準備,他 的全體擁護者也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這從他們完成任務後便紛紛自殺就可以看出,那 種理論對他們的蠱惑到了何等地步。在捉迷藏游戲中不被人找到的小孩是最高明的,但也 是最孤獨的,沒有人能忍受這種孤獨,所有的小孩最後都會自己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同 樣,製造了一起不被人知曉的絕頂罪案的罪犯也是孤獨的,尤其是當他的罪案被他賦予重 要含義的時候。出於表達這種含義的迫切需要,他終究會走出來,楊君他們提出的建議, 只不過是讓這個時刻早點來臨——他們提出,隱瞞所有的真相,故意扭曲犯罪目的,這應 該是斯華所最不能忍受的,就好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可以忍受自己的作品被人冷落,但 不能忍受別人歪解自己的作品,尤其不能忍受別人說這個作品不是他做的。   所以斯華一定會出來。   「他會猜到我們的用意,但是他還是會出來。」東方說。      這話沒說錯。   消息公布一個星期之後,斯華到局裡投案自首了。   他已經換下了關山傑喜歡穿的休閒裝,重新穿上屬於斯華風格的筆挺西裝,走進公安 局大門前,先感慨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頭,笑了笑,快步走了進來。   楊君他們在樓上看到了他的一舉一動,小羅欽佩地道:「你們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 」   江闊天笑道:「這樣的犯罪模式,別說是他,連我也捨不得讓它被埋沒。」他沒說出 自己初次識破這種犯罪模式時的震撼之情,這種感覺至今還蕩漾在胸中。      斯華坐在審訊室裡時,態度和坐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沒多大差別,看到東方走進來時 ,他甚至還笑了起來:「是你把我釣出來的吧?」   「明知道是鉤,為什麼要吞下去?」東方也笑著問。   「為了理想。」斯華。   「你那算是什麼理想?」楊君冷笑道。   「算了,別說這個了,」斯華蔑視地一笑,「想知道什麼?」   「從頭說起。」江闊天道。   斯華說的過程和楊君他們的推測沒有太大出入,犯罪模式和他們所推測的一樣,他詳 細地說出了每名參與犯案的人員的名字和特徵,末了微笑道:「這不是出賣他們,他們是 烈士,應該留下姓名。」   所有參與犯罪的人員都已經自殺了,如果不是斯華親口說出,有許多犯罪人員的資料 都無法查到。斯華特意提到了親手實施殺人的5個人,他們在基地內輪流負責執行,每天 夜裡,「關山傑」從聚水坳的秘密入口進入基地,同時,替身進入聚水坳,成為新的「關 山傑」,舊的「關山傑」則被人殺死。這就是案件的基本過程。   說到羅華的被害,斯華說:「那不是我執行的,我也不知道具體細節。」看來,羅華 的死終究將無法得到真相了。隨著犯罪人員的死亡,許多細節都無法獲得。他們只能盡量 從斯華嘴裡打聽各種消息,但斯華並不是有問必答,他只回答那些他感興趣的內容。   「雖然說人是我們殺的,但其實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斯華說,「聚水坳的外出務 工人員,是死於自己的習慣,就算執行人員沒死,你也沒法定他們的罪;700多名替身 ,加上一些替補,以及那些拿了我們的安家費又想退出的,都是死於自己的貪婪——這點 我真覺得奇怪,他們怎麼就那麼相信世界上有這種好事?我跟他們說我要拍個哲學試驗片 ,甚至把我的計劃都告訴他們了——只是隱去了最後要殺他們的環節——他們明明知道在 執行這個所謂的試驗時,聚水坳外出務工的人員有可能被殺,但一聽說是用用他們自己的 習慣殺死他們,這些替身們就覺得坦然了,就認為這不是犯罪了,就接受了——這算什麼 理由?犯罪就是犯罪,我是罪犯,我承認我是罪犯,他們不承認這是犯罪,就因為法律上 找不到證據證明這是犯罪,所以他們就不怕了——為了錢,都是為了8萬塊錢,可結果什 麼也沒得到——連命都沒了,腦袋也沒留下,可笑之極。這種低賤的人根本就不該存在, 他們也只配充當進化中的一個瞬間。」   「你們如何模仿關山傑的一舉一動的?」江闊天問。   「通過攝像機,」斯華說,「這個你們應該查到了,攝像機通過網絡和基地的電腦相 連,替身們就在那裡學習。至於我,我是通過網絡接收這些資料。在這兩年中,我一直在 培養自己的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你們見到的關山傑的人格——人格轉換之後,連我自己也 不知道自己就是斯華,因此你們見到的我,並不是在偽裝。」   在整個陳述的過程中,斯華一直在觀察著他們的反應,似乎期待著什麼,直到最後說 完,他忍不住問:「你們早就知道真相了?」   「是啊,你以為世界上就你一個聰明人?」江闊天道。   「誰猜出來的?」斯華的眼神錐子般地扎過來。   「集體的智慧。」楊君說。   斯華注意地看了看他,兩人對視了一陣,斯華忽然笑了起來:「你心中一個疑問,一 定沒法得到答案。」   楊君沒作聲。   他們誰都沒打斷斯華的陳述,希望他自己能說出更多的真相。然而,從始至終,有件 事都沒得到答案,那就是:關山傑是否真的存在?每次提到這個問題時,斯華似乎都故意 繞開去,就是不提世界上是否真有關山傑這麼個人。   「關山傑每天晚上這麼鬧,他母親沒感覺嗎?」楊君問。這個問題的實質是:假如關 山傑真的不存在,那麼他的母親就是共謀。   「我不知道,我不負責具體實施。」斯華一筆帶過。他嘲笑地看著楊君:「是你猜出 來的吧?」見大家都望著他,他又道:「是你猜出我的犯罪模式吧?」   楊君仍舊沒回答。   「是你。」斯華肯定地說,審視地看著他,「既然如此,你一定也想到,關山傑有可 能不存在吧?」   這話一出口,東方和楊君都控制著自己不動聲色,江闊天事先卻沒想到這一招,不由 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關山傑究竟存在還是不存在?」斯華狂笑起來,「存在也可以,不存在也可以,都 不影響我的實驗!」   「你不是說這是犯罪嗎?」東方說。   「對,有時候,真理必須通過犯罪才能實現。」斯華道,他來回掃視著每個人,「你 們沒打算把真相說出去,是吧?」   「對。」江闊天直截了當地道。   「那你們就永遠無法知道關山傑是否存在過。」斯華凶狠地笑著。   「無所謂。」楊君說完便走了出去。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真相,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值得追尋。楊君在審訊那天迅速離 開了審訊室,東方緊跟其後。他們兩人逃也似地驅車朝遙遠的山區開去,在馳騁之中,遠 遠地將渴望得到真相的迫切心情拋在身後。   好奇心是種誘惑,他們明白,自己再在那裡呆上一秒鐘,很可能就會衝動地答應將斯 華的犯罪事實公布出去。對於斯華這樣的罪犯來說,法律的懲罰,乃至於死亡,都不算什 麼,真正的煎熬是,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居然被輕輕地掩埋了,沒有人知道真相。   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楊君他們明白這個,斯華也明白這個,也許他早就明白了這個。即便如此,他仍舊選 擇自首,因為他以為自己也掌握了對手的軟肋——他知道,和他對犯罪事實的坦白一樣, 偵探們對真相的渴望,也是一種巨大的煎熬。   就看雙方誰能熬得過對方了。   「我調查過斯華。」 楊君忽然對東方說,「他家裡本來很窮,在他4歲那年,忽然變 得富有起來——而關山傑被認領也是在4歲的時候。」   「你又在想什麼?」東方駭然道。   「我對照了一下關山傑小時候在聚水坳出現的時間,同一時間內,斯華總因為各種原 因閉門不出——我在想,也許關山傑不僅僅是不存在——也許他就是斯華——關山傑的母 親向斯華家裡租用這個孩子,來滿足夫家對孩子的渴望。也就是說,斯華既是關山傑,又 是斯華——也可以說,他既不是關山傑,也不是斯華——他是兩個人,但從來也不是完整 的一個人……」   「閉嘴!」東方斷然道。   車子繼續朝前開去,茫茫荒山就在眼前,仿佛有無窮的秘密等待人們去發現。   (完)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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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00:34,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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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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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13:51,
好龐大又精密的佈局阿..
02/01 13:51

02/01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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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15:04

02/01 15:13,
推理非常精彩,還有東方與楊君的其他小說嗎?
02/01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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