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晚餐
離開家門前母親問我：『今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飯？』
我在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說了聲好
腦袋中卻想著等下植物型態學中無數藻類的學名是否記得清楚
雖然後來老師也沒考試讓我有點鬆了一口氣也有點覺得可惜
然後我就開始計算著接下來中午要去印植物顯微技術的期末考試題
還有該怎麼算準時間趁著午休的空檔去把那些看似複雜其實簡單的實驗做完
最後好好的把下午seminar的題目和所要念的論文摘要好好整理一下
以便得到一個最適合演講的題目
最後再讓基礎邏輯的討論課來當做今天這些繁重課程的結尾
我看著柏拉圖的三段論證法，腦中卻還繼續往前跑
想著晚上回家不知道會吃些什麼
下課了，可是我卻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吸引
最後還是和好朋友得昌一起去後門吃飯，手機沒電了
所以我也沒有打電話回家，直到吃完飯後還是去咖啡廳念了些書
最後在明天植物地理學小考的一堆名詞中撐過那令人暈頭轉向的部分後
我在sogo二館前面遇到了兩個問路的日本人
他們有禮貌的問我誠品敦南店怎麼走，我想著我腦袋中零碎到幾乎什麼都沒有的日文
最後還是用英文跟他說我剛好也要過去，所以可以一起走
最後在誠品瀏覽完一些書的封皮之後，我滿足的坐捷運回家
母親已經睡了，整個家裡顯得異常的安靜
她照例開著廚房的一盞燈，讓我從客廳走到房間時不會因為漆黑而絆倒
我打開房間的燈、電扇、窗戶，還有音響
一切都是這麼的寧靜而安詳，書桌上擺放的是我昨天睡前在讀的小說
還有邏輯課本、拉丁文字典，和一本小小的10月兩廳院節目手冊
凌亂的房間裡有著我獨特的秩序，半開的衣櫥，堆在地上的紙張講義和筆記
音響旁散著各式各樣的CD，都是我最近在聽的管風琴曲和鋼琴曲
唯獨不同的是譜夾上多了一張紙，上面有母親她略微潦草的筆跡
"威：
早上說要回來吃晚飯，沒回來卻連一通電話也沒打，
我太失敗了，我那麼有責任感而你卻連一點點的小動作都不會做，
連最基本的打電話都不會，我太失敗了，
我是一個大笨蛋！
媽”
潦草的字跡，彷彿一種情緒，有點失控的蔓出方塊文字該有的框架
也讓我有種奇怪的情緒，彷彿一種看不懂的字體，有點悶有點令人窒息
卻一點一滴的在我接下來的所有動作中蔓延開來
洗頭髮的時候，想到她說道自己失敗時的情緒，開燈的時候
彷彿看見提筆時那種落寞後砸下失望和擔憂的字體
母親的平凡，母親之所以在自己心中成為不平凡的地方
我得承認自己對她無形且無以言表的愛，讓我必須流淚，卻滴不出眼眶之外
彷彿每一句話都是一種慢性的毒藥，
慢慢的侵蝕原本就已空虛混亂的的心靈，麻痺手指、腳指
最後慢慢的讓那種麻痺感向死亡般朝胸口貼近，
從髮根蔓延到頭皮，經過脆弱得禁不起高分貝的耳朵
還有漸漸的失去嗅覺，和臉部抽動的能力，讓我無法呼吸
直到最後，麻痺到心口的最後，你以為自己就要在這字裡行間崩潰的時候
你開始幻聽，彷彿聽見紙張的啜泣、遠方從母親房間傳來的低鳴
漸漸的變響變得具體，彷彿變成抽痛的呻吟，到半夜淒涼的哭喊
無望等待的幽靈腳步在屋內徘徊般的不停踱著
漸漸的讓幻想佔據無力反抗的心，強烈的愧疚讓胃跟著逐漸加遽的心跳和呼吸一起翻攪
打開冰箱滿滿的全都是用保鮮膜包覆好一盤盤的莧菜、空心菜、咖哩雞和茭白筍
彷彿沈睡的惡魔就這樣在我開啟這扇鎖住冰冷之門的同時甦醒
一跳一跳的朝我的方向逼近、並住進我已然被毒藥摧殘得破爛不堪的心
我害怕得將門砰的一聲關上，又以劇烈的心跳迎接害怕因此讓母親醒來的心情
我以為自己是普魯斯特那輾轉難眠的30頁逝水年華
我幻覺母親根本就不在家裡，她一個人在深夜裡走出了家門
走到一個足以讓我同樣擔心、同樣失望，而且同樣藉此而害怕的地方
我深深的因為害怕母親會因此來讓我承受相同的感受
所以我顫抖的，一步一步小心的走向母親的臥室
彷彿隨時隨地幽靈都將會從不知名的角落出來嚇我，讓我因此而愧疚而死
所以我走到母親的房門前，裹足不前，因為我仍在顫抖著
我彷彿聽到她從床上傳來深深的嘆息，但其實這個夜晚一片寧靜
我打開微波爐
將躺在冰箱裡一盤一盤的惡魔放進去
再拿出來，一口一口的，連同放在桌上那一鍋尚有餘溫的飯
拿著湯匙一瓢一瓢的往嘴裡塞
咀嚼著如同無謂的植物骨髓、肉體
咀嚼著這深夜的氣氛，咀嚼著愧疚和痛苦
咀嚼著母親的沈默，直到我再也無力張開嘴巴，無力下嚥的那一刻
我才流下了眼淚，並且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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