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稱孤」論陳壽的正統觀

看板SAN作者 (發呆蟲)時間13年前 (2011/05/19 22:18), 編輯推噓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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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急就章的一篇,還請大家予以批評指教。 題目:從「稱孤」人物論陳壽的正統觀 一、前言   曾有大陸學者針對只自稱為「孤」的這一點去探討《三國志》傳記人物,引 起筆者對於陳壽寫作時可能會有的想法產生興趣,從而發現在《史記》與《漢書 》這二部正史中,都沒有看到撰作者在書法上使自稱用「孤」來表達,卻在《三 國志》中出現,而陳壽自身所處的時代,常常是無法接觸到或者是了解所欲撰寫 的當事人的,往往需要借助其他資料來補充,所以在敘述文字上面,是應當有所 撿取,尤其是在對話內容上,陳壽在寫作時,是採取什麼樣的方式去下筆,便成 為陳壽做《三國志》可以探討的地方。   因為在舊時,諸侯稱孤是屬於常事,但是在漢末三國的時候,諸侯與前期的 產生方式不同,所以在本文中,筆者將試著討論陳壽為何在一些傳記中使被記述 者以「孤」來自稱,並以此處來推測陳壽著史的統緒觀。 二、自稱為「孤」的發端   清代阮元整理的《經籍籑詁》中,對「孤」字的解釋有幾種意涵:獨自、獨 一,或是獨特,亦或是幼而無父,又或者是背棄、遠離的意思,有觀顧的意思, 同時也是人君的謙稱詞,筆者以為在討論自稱為孤以前,須先討論到陳壽可能接 觸過的資料,見到〈華陽國志‧後賢志八〉:「陳壽字承祚,巴西安漢人也。少 受學於散騎長侍譙周,治《尚書》、三《傳》,銳精《史》、《漢》。」說影響 陳壽的人、與書籍,今日所存的古本等冊籍,和陳壽當時所見的版本或許多了更 多注解而已,至於《史記》、《漢書》兩本史籍,更不在話下。所以陳壽於寫完 《三國志》之前,上述的書籍是應該看過的,那麼在《三國志》中對於稱孤的記 載與用法上面,筆者認為陳壽對於《史記》與《漢書》是有所參考的。此外陳壽 的老師譙周,以「耽古篤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 。研精六經,尤善書札。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徧視 也」,從上述的記述約略知道,在蜀中亦有所保存六經與諸子文章,可以相信的 是,陳壽對於傳至今日的《周禮》、《儀禮》與《禮記》也都有閱覽過,而《論 語》、《詩經》、《易經》、《孔子家語》等書,或可能也有所接觸,此處先藉 著幾本古籍中的稱孤事例,試以歸納出此一稱孤的狀況。 (一)從自稱「孤」到南面稱孤   筆者先以陳壽確實有接觸過的《尚書》、三《傳》、《史記》和《漢書》中 找出自稱為孤的記錄,只是今日所見到的《尚書》恐怕多半是東晉之後另造的, 無法進一步的比較是否與陳壽當時所見的相同,故此先不論,而在《今文尚書》 內則未見到「孤」一字的使用。   《春秋》三傳中,《春秋左氏傳》以敘事為主,文中可以找到自稱為孤的紀 錄有十七筆(詳見附表一),不同於《春秋左氏傳》,《春秋穀梁傳》與《春秋 公羊傳》兩書注疏闡釋《春秋》內文,並沒有自稱為孤的記錄。而在《春秋左氏 傳》中自稱為孤的狀況有二,一是君主與人對話上自稱的,著名如秦晉崤之戰後 ,秦穆公逆迎歸旅時,白衣素縞的哭說:「孤違蹇叔」一語;亦有桓公十三年時 ,楚君對於敗軍之師言為:「孤之罪也」;莊公十一年,宋君回應魯莊公弔慰時 者時,對曰:「孤實不敬,天降之災,又以為君憂,拜命之辱」等等,上述的秦 穆公、楚君、宋君都是一國之君,除此之外,另一狀況是使者在應對語中稱孤的 ,如僖公十五年時,子金教郤乞跟瑕呂飴甥說:「朝國人而以君命賞。且告之曰 :『孤雖歸,辱社稷矣,其卜貳圉也』」、襄公十一年時,「鄭人使良霄、大宰 石 如楚,告將服于晉,曰:『孤以社稷之故,不能懷君。君若能以玉帛綏晉, 不然,則武震以攝威之,孤之願也。』」之例,可以看見使臣出使時,言詞上雖 然自稱是孤,但卻是代替君主的身分作應對,換言之,在《春秋左氏傳》的作者 筆下,自稱上稱孤的,仍然是諸侯。   《史記》中提到「稱孤」的有二十五處(詳見附表二),其中在對談中自稱 為「孤」的地方,多處與《春秋左氏傳》中相同,但是經過秦漢之後,反而沒有 以「孤」為自稱的筆錄,出現的是「南面稱孤」的連用,如〈項羽本紀〉內,陳 餘為勸降章邯而修書寫道:「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 南面稱孤……」、趙高勸李斯同舉胡亥繼位時,一樣以「長有封侯,世世稱孤」 做為鼓吹、韓王信以「陛下擢僕起閭巷,南面稱孤,此僕之幸也」一句填於信中 ;於〈魏豹田儋韓王信列傳〉裡,田橫與自己的賓客說話時,「橫始與漢王俱南 面稱孤」亦用到南面稱孤一詞。而司馬遷於〈荊燕世家〉、〈魏豹彭越列傳〉與 〈韓信盧綰列傳〉三篇後面論述,以及附於《漢書》內的〈司馬遷傳〉,其收錄 〈報任安書〉內講到:「彭越、張敖南鄉稱孤」,都引到「南面稱孤」一詞,同 樣的,在《漢書》的〈王莽傳〉中,張竦代劉嘉寫奏上呈:「建立王侯,南面之 孤」也是連用,而沒有以孤為自稱的出現。   附表二中看到的是,最早紀錄為「南面稱孤」的一語在朱英勸春申君的話語 內:    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    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傳遂南面稱孤而有    楚國?此所謂毋望之福也。 另外尚有蔡澤巧辯於范雎前說:    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巖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    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 與魯仲連退燕兵詞:「亡意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衞 ,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三處以「稱孤」連用,進一步的來說,這時 候「稱孤」已經成為王公諸侯的另詞。回到秦漢之際,雖然不知道司馬談、司馬 遷與班彪、班固兩父子在做敘述時,為什麼簡去孤這一自稱,但是透過「稱孤」 這一詞的標誌,依然可以知道的是在其時「能稱孤者,則為王侯」這一觀念。筆 者認為,陳壽既然對於《史記》、《漢書》如此熟稔,那自然能理解此理。 (二)《史記》、《漢書》外的稱孤事   此外,除了上述中陳壽所熟悉《史記》與《漢書》等冊籍以外,《三國志》 中可見到陳壽的老師譙周所覽閱過的經典與文篇亦不少,六經中除了上面已略為 提過的《書》與《春秋》之外,尚有《詩》、《易》、《禮》與《樂》。在楊家 駱主編的《三國志附編》,同時整理出《三國志》內各人所閱覽過的書籍,其中 詩為毛詩、易有京氏易與古文易,此外,諸子百家言中,《老子》與《莊子》顯 然為多人所選讀,《論語》、《孔子家語》與《孝經》亦是三國時人所能見到的 。以下就所部分可能為陳壽所接觸過的書目稍做整理。   《孝經》內文以及《論語》中沒有使用到「孤」字。毛詩與《儀禮》中提到 的「孤」,多是同於鄭玄在《周禮》所注釋的:「命者五,謂公、侯、伯、子、 男,爵者四,孤、卿、大夫、士,是九也」,即是爵類的分等之一;樂今不傳, 而存在蜀地的易經與《太玄指歸》也只存錄其他孤義。現今書中內文可以見到以 「孤」為自稱、或是「稱孤」的敘述有:《孔子家語》,子貢出使越國,而越君 以「孤」自稱;《莊子‧雜篇‧盜拓》:「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 ;《老子‧四十二章》:「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而《 禮記》中的〈曲禮篇〉說明各諸侯的稱謂與自稱:    九州之長,入天子之國,曰:『牧』,天子同姓,謂之叔父;異姓,謂之 叔舅。於外曰:『侯』,於其國曰:『君』;其在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 大曰:『子』,於內,自稱曰:『不谷』,於外,自稱曰:『王老』;庶方小侯 ,入天子之國,曰:『某人』,於外曰:『子』,自稱曰:『孤』。 另外在《戰國策》內文也有諸侯稱孤,當中除了與《史記》所疊合的蔡澤與范雎 語、魯仲連勸燕國將軍退兵的書信、朱英勸春申君的話以及燕昭王請教於郭隗的 言談,另外還有在顏斶在游說齊宣王時,提道:「侯王稱孤寡不穀」,與《老子 》中所言相似,都說明了王公諸侯用「孤」來自稱,而《老子》更認為孤、寡、 不穀都是一般人所討厭的狀態,但是王公諸侯卻以此來自稱,是屬語境上為獲憐 憫之用。在東漢末所寫成的《東觀漢記》內,也見到北海敬王劉睦用「孤」以自 稱:    歲終,遣中大夫奉璧朝賀,召而謂曰:「朝廷設問寡人,大夫將何辭對?    」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賢樂士,臣雖螻蟻,敢不以實?」睦曰:    「吁,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時進趨之行也。大夫其對以孤襲爵以來,志意    衰惰,聲色是娛,犬馬是好。」 所以就上述的敘論,不論是自稱孤,還是南面稱孤,在對於這個人的地位陳述上 面,等同於諸侯無異,亦代表記述者對於被記述者的論定。   只不過從周代到漢末,諸侯這一位置是有所轉變,周王是天下諸侯共主,春 秋戰國的諸侯,無一不是周天子所封出去的;而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丞相王綰 上奏:「諸侯初破,燕、齊、荊等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而遭秦始皇以 「天下共苦戰 不休,以有侯王」的原故棄置,取消了共主制的「王」位,到了 漢代,劉邦斬白馬而盟誓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恢復了「王」位,且 見漢官舊儀中:「諸侯王、列侯起,侍中稱曰:『皇帝為諸侯王、列侯起。』」 把諸侯王連在一起,表示漢代諸侯與周代諸侯一樣由最高權位者以血緣分出,只 是自皇帝分封出的皆是王而已,此外,秦於春秋戰國時改以功勳封爵,來取代世 代傳遞的爵祿,承繼秦制的漢代,亦把爵位分為二十等,爵十九為列侯、通侯, 爵二十為關內侯,於是漢代的諸侯就繼承了周代的諸侯制,以血親封為諸侯王, 也繼承秦制,以功勳封為列侯。 三、《三國志》中的「孤」   上面已經可以說明了在文中以自稱為孤與南面稱孤的表述方式時,常可代表 撰寫者對於被記述者的認定、看法,換句話說,陳壽在《三國志》中認為上述幾 人自稱「孤」時,就等於認為他們當下的地位等同為諸侯。而在《三國志》中自 稱為「孤」的情況,總計有:曹操八十七次、曹丕二十次、袁紹十次、袁譚二次 、劉虞一次、袁術二次、劉備十七次、諸葛亮二次、孫權九十五次、董卓十一次 、孫休六次、孫皓十一次、孫策十三次、華歆一次、孫亮六次、司馬昭一次,總 計出現次數二百八十五次,「南面稱孤」之字詞,計有六次。而此處單純以陳壽 所著成的部分製表(詳見附表四),曹操十四次、袁紹一次、袁譚一次、袁術一 次、劉備七次、孫權五十四次、孫休四次、孫皓二次,總計八十四次,裴松之引 入部分(詳見附表五)則是曹操七十三次、曹丕二十次、袁紹九次、袁譚一次、 袁術一次、劉備十次、諸葛亮二次、孫權四十一次、董卓十一次、孫休二次、孫 皓九次、孫策十三次、華歆一次、孫亮六次、司馬昭一次。 (一)陳壽筆下袁氏   表四裡面陳壽在各紀傳中予以自稱為孤的人有八位,分別是曹操、袁紹、袁 譚、袁術、劉備、孫權、孫休與孫皓,在這八位內,袁紹、袁譚與袁術三袁顯得 較為特殊,畢竟曹操等人皆與三國之成形有直接的相關性,若將他們視為諸侯等 也較為容易理解,但是陳壽又在敘述三袁的事情時,讓他們在話語中自稱為孤, 顯示的是陳壽將三袁也當為諸侯來看待。   袁紹、袁術兩人皆有袁安以下的四世三公的榮顯背景在,而袁紹因為出繼袁 成為子,似乎是佔有嫡長優勢,於是在對抗董卓的義軍內遂被推舉為盟主,之後 韓馥以袁氏故吏而將冀州州牧位讓給袁紹,再進一步的進兵略地得四州之地,任 命長子袁譚到青州,沮授認為如此則會在日後引發爭端,此時見到袁紹以「孤」 字自稱,而見到後言「(袁)紹愛少子尚」,又派次子袁熙為幽州、外甥高幹為 并州,自己領兵南至官渡,此時治領與軍勢之大已經於當時無人可比,且見曹操 於建安五年(西元200年)在官渡打敗袁紹後,反而是南下攻擊劉備,其不擔心 袁紹攻擊,自然是因為袁紹兵敗官渡,造成其後方產生叛亂,無暇南下增兵發動 戰爭,然而曹操不行追擊或是夾擊,也代表著袁紹即使是當下,仍然足夠兵力可 以相抗衡曹操,但是如果僅僅以兵勢而言,董卓軍威震懾袁紹等義軍,且見董卓 矯詔廢立,卻又不見陳壽願意多著墨於此。反觀袁術直接表示他的意圖,其自義 軍結束後,因上表奏孫堅為太守,遂始孫堅得聽其命,先派孫堅攻奪劉表所守之 荊州,卻反遭擊殺,後則見袁術據有的南陽郡為膏腴,以橫斂無度事,再以揚州 之資,意圖稱帝,其於徵詢群下時,問到張範的意見,便以「孤」來自稱,略有 睥睨之意在,不久便以圖讖而於揚州稱帝。   袁譚卻不像其叔、父二人擁甲眾多,其在父親袁紹死後,因為治州於青州, 所以不能如冀州的弟弟袁尚由審配等人支持繼承為位,於是袁譚學父親袁紹自號 為車騎將軍,起兵與袁尚爭鋒,其間並未見到袁熙與高幹兩人的表態,但是袁譚 仍是戰敗而逃難,其間部屬王脩追隨到袁譚身邊後,見到袁譚感嘆的以「孤」來 自稱,同樣兄弟相爭的事情發生在同傳中的劉表後續,而陳壽並未將劉表等人以 稱孤的敘述加於其中,其中袁紹、袁譚父子與劉表、劉琦父子一個差異,袁譚與 其父親都自號車騎將軍,見《後漢書》中:「比公者四:第一大將軍,次驃騎將 軍,次車騎將軍,次衛將軍」提到車騎將軍的地位跟公是一樣的,而董卓挾天子 後即使遷為相國,也是以天子詔命而行,也就是說,袁譚的特殊在於其「自號車 騎將軍」,非但不問天子,而且位比三公,再領有州郡太守位,筆者認為陳壽便 因此將袁譚視之為漢末的諸侯。   以曹操來與三袁相比較: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藉由天子下詔命出,在蔡 學海先生著論〈建安年代的正統觀〉中,標誌出了當代的道德正統觀念,當時曹 操等人仍必須服膺於此一道德下而不能進行篡奪,反觀袁紹、袁術與袁譚三人卻 已經漠視了漢天子,將此一道德棄之一旁,較之於董卓廢立漢帝與曹操挾天子的 兩種狀況,尚且是藉由天子威儀而行,三袁的行為則是更越過天子的權利,將自 身超越了皇權,此外,袁術敗逃之際,「將歸帝號於紹,欲至青州從袁譚」,隱 然是陳壽視袁氏三人為一體,而袁氏所代表的,就是一個漢末世家大族,但是也 表示了對陳壽而言,三袁已經僭越了一個世族的本位,所以在其文中,特別以此 標誌出其與眾不同之處。 (二)陳壽筆下的曹操、劉備與孫權   曹操、劉備與孫權三者為眾所皆知的三國奠基者,然而陳壽在著筆時,依然 以諸侯稱孤的方式來看待曹操、劉備與孫權三人,如此寫記似將三人劃與袁氏三 人同比,但是曹操等三人所存的資料較多,其顯示的面向則較三袁為多。   曹操為死後由其子曹丕追贈為武帝,其生前最高封爵為魏王,與劉備、孫權 在世皆稱制有所不同,就曹操來說,其最早於興平年間(西元194-195年)因率 兵征伐徐州,遭逢呂布等人據兗州叛亂,曹操在消息未傳回之前,說出「唯魏种 且不棄孤也」一句,此時曹操之職乃袁紹所表之東郡太守,但實則是已由鮑信等 人迎為兗州牧,不久亦得天子拜為兗州牧,而爵位的取得在建安元年(196年) 夏六月被漢獻帝授封為費亭侯,但似乎皆非陳壽視曹操為諸侯的原因,曹操在陳 壽所紀錄中,其用孤來自稱時,多是就教於下屬,如與郭嘉談話後講:「使孤成 大業者,必此人也」;問董昭說:「今孤來此,當施何計?」等例,又或是《老 子》中所提及的諸侯為徵得人民憐憫而以孤、寡、不穀自稱一般,如與陳琳談話 :「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和後來兵敗赤壁後說:「郭奉孝在,不 使孤至此」等例。   同樣的見到劉備的稱孤事例,其在對關羽與張飛解釋時,「孤之有孔明,猶 魚之有水也」,與聽聞黃權率軍歸從魏國後講:「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亦是 同樣子如《老子》所指的意涵出發,而在陳壽記下的劉備第一次自稱為孤的時機 ,為與諸葛亮會談之中,已是建安六年後屯於新野之事,此時劉備除了先前由麋 竺等人支持為徐州牧以外,後又經曹操上表,受封為左將軍、宜城亭侯,而在前 一年,孫策身故,而孫權則在張昭的扶翼下出帳巡視,接著曹操上表由獻帝任命 孫權為會稽太守,同年孫權也將魯肅延為賓客,此時也見到陳壽在孫權與魯肅的 對談中,有著孤字的自稱。   三者共通處為都是由群下擁為長官的,或與袁紹於義軍時被舉為盟主以及得 韓馥推讓得冀州相似,而見劉備與諸葛亮的對談:「漢室傾頹,姦臣竊命,主上 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 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中提到了劉備的志向,以及求計於諸葛亮的謙卑自 稱,此情形也出現在孫權與魯肅的密談:「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 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陳壽在寫曹操部分亦有在和郭嘉 交談後說:「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與見到董昭問:「今孤來此,當施何 計?」的狀況,但袁紹在沮授建議:「迎大駕於西京,復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 」時,陳壽反而是以「此吾心也」一語使袁紹回應沮授,相對出其間的差異,此 處可說明陳壽對於寫在三袁的自稱孤有其意義在,反觀曹操、劉備與孫權三者在 於稱孤之處,其中明白地敘述三國奠基君主的志向,也標誌陳壽為何將該人視為 一方諸侯。 (三)陳壽筆下的孫休與孫皓   孫休與孫皓稱孤之事都是在登基之後所見,如孫休與張布說話時,則是用孤 來自稱;孫皓共二項記錄,其中一筆為遣使報信於當時仍為魏相國的司馬昭,在 書信中以孤來自稱,另一筆以親信至前線詰問陸凱時,亦是以孤來自稱,筆者認 為,在韋昭與魚豢寫書的同時,應該自然抬高自己以貶抑敵方,即使不抑損敵人 ,也不至於貶低自己,或許孫皓於外交文書或有以孤來稱,但是如此文字,於各 爭長短的三國,在吳國自身上應會盡力隱瞞,而會出現在魏國自身的記錄,可是 當陳壽如此的寫下,代表了陳壽將孫皓的定位設於諸侯上,同樣的,孫休雖然是 位為吳國至尊,但是陳壽依然是以諸侯來看待,而在三國鼎立的時間在吳國的繼 任者的言行上以孤來自稱,似是有貶低的意思在其中,孫休本人因為宗室孫綝廢 孫亮為會稽王,而登位為帝,於就坐之前,孫休以「寡人」來謙稱自己,登基後 下詔皆見到以「朕」字為用,但是為了寬慰協助他除去孫綝的張布,其言詞以「 孤」來自稱,此處或者是可以表示孫休對於張布的看待之重,但是就稱孤之事而 言,陳壽不以他法來表示,而是以孤的自稱來寫做,在這一面相上,陳壽是將孫 休當做諸侯來看待的。   然而其所屬的時期乃是三國鼎立相爭,魏國與蜀漢此時業已各自稱制,孫休 所在位的永安年間(西元258年至264年),魏國正經歷曹髦與曹奐交替繼位,而 在永安末年蜀漢被滅,孫皓登基兩年後,於甘露元年(西元265年)十二月時成 為晉吳兩國的對峙,但是陳壽並沒有將曹髦、曹奐與劉禪的記敘之中加入了「孤 」的自稱,而從表五中,可看到裴松之注引材料有:《九州春秋》、《山陽公載 記》、《文士傳》、《文章志》、《晉書》、《先賢行狀》、《江表傳》、《吳 書》、《吳歷》、《吳錄》、《典略》、《英雄記》、《原別傳》、《益部耆舊 雜記》、《彧別傳》、《曹瞞傳》、《傅子》、《蜀記》、《零陵先賢傳》、《 漢晉春秋》、《環氏吳紀》、《魏氏春秋》、《魏武故事》、《魏書》、《魏略 》、《獻帝春秋》與《續漢書》二十七部書,其中除《先賢行狀》、《原別傳》 、《益部耆舊雜記》、《彧別傳》、《零陵先賢傳》與《環氏吳紀》六書未能留 存著作時間與作者名之外,以其成書時間應為陳壽所知的有:漢末王粲的《英雄 記》、三國時期韋昭的《吳書》、胡沖的《吳歷》、魚豢的《典略》與《魏略》 ,還有吳人所寫成的《曹瞞傳》,各書中自有稱孤的地方,但是在陳壽的參考與 拮取後,卻單就孫休與孫皓而寫,似乎有意劃歸以別於魏國與蜀漢。   此外除了上述八人以外,還有曹丕與華歆未將之收入。曹丕嗣魏王位後,由 漢獻帝禪位而改朝換代,但陳壽並未收錄曹丕在稱制以前有自稱孤的詔令;華歆 在《吳歷》中所收的一條:「載(虞)翻謂(華)歆曰:『竊聞明府與王府君齊 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懷瞻仰。』歆答曰:『孤不如王會稽。』」亦 不見陳壽引用,在當時華歆是豫章太守,之後因為孫策的關係而罷去官位,於建 安四年、五年時(西元199~200年)被徵引入許都,除此之外,裴松之所引用《 魏略》:「揚州刺史劉繇死,其眾願奉歆為主。歆以為因時擅命,非人臣之宜」 也表現出華歆相異之處,筆者以為亦可代為說明陳壽不將華歆視為諸侯的原因。 (四)陳壽的正統觀   對於史學的正統,饒宗頤等人都從《春秋》的作成做為開始。「正統之確定 ,為縞年之先務」,饒先生以為「正統」的本義是時間上面的序列整齊,而在《 史記》時,隱然的將「正統」摻入了「天下一統」這一地域空間性質,提出自漢 以後正統論的論調多及於此,而在「中國史學上之正統說,其理論之主要根據有 二:一是釆用鄒衍之五德運轉說,計其年次,以定正閔……另一依據公羊傳加以 推衍」,同樣的,呂謙舉先生認為「在《尚書》與《詩經》中都有『天命』『天 統』的提出,漢代經書中的『三統』、『三世』及五德始終興替之說,而成了中 國歷史哲學的理論根據」,明顯看出上述中饒先生等人所言明的正統觀,在實際 上據有時與地,又添入了五德遞擅的觀念在裡面,這樣類似的看法亦出現在趙令 揚先生與杜維運先生的研究著作。   而討論陳壽著史的正統觀,則多半從習鑿齒「著漢晉春秋以裁正之。起漢光 武,終於晉愍帝。於三國之時,蜀以宗室為正」此處論起;另外在唐代的劉知幾 ,其就《三國志》內文而言,懷疑陳壽的立論有誤:「陳壽國志載孫劉二帝其實 紀也,而呼之曰傳。考數家之所作,其未達紀傳之情乎?」而北宋時人唐庚的《 三國雜事》中:    上自司馬遷《史記》,下至《五代史》,其間數千百年,正統偏霸與夫僭    竊亂賊,甚微至弱之國,外至蠻夷戎狄之邦,史家未有不書其國號者,而    《三國志》獨不然。劉備父子相繼四十餘年,始終號漢,未嘗一稱蜀;其    稱蜀,俗流之語耳。陳壽黜其正號,從其俗稱,循魏晉之私意,廢史家之    公法。用意如此,則其所書善惡褒貶予奪,尚可信乎! 則以國號的稱呼分析陳壽的立論;清代趙翼以內文中紀年的方式上面,對於蜀漢 與孫吳的帝王紀年不附在魏書之中,但是在《蜀志》與《吳志》中,可以看到魏 帝紀年附在其後,進一步的討論陳壽對於正統的看法,雷家驥先生著作中,則提 出正朔分而為三的看法,但是卻很少見到對於陳壽所寫成的內文進行討論,此處 將藉著稱孤等同於諸侯身分去探討在陳壽心中的統緒。   其中明顯處即為孫休、孫皓皆登基為帝,陳壽卻以稱孤事情誌於《吳書》中 ,筆者認為,在韋昭與魚豢寫書的同時,應該自然抬高自己以貶抑敵方,即使不 抑損敵人,也不至於貶低自己,所以韋昭的撰寫《吳書》也一樣會認為吳國是承 繼漢祚的皇朝皇帝,在自述上,應會如秦始皇的「皇帝自稱曰朕」這樣稱之,而 不是出現自稱為「孤」的語詞,且從發掘出來的長沙吳簡,紀錄時間就將漢獻帝 的建安年號延至二十七年,即孫權稱帝的黃武元年(西元222年),以及晚陳壽 些時間的陸機,撰寫《辨亡論》以自己吳國為正統,這二資料都可以說明在《 三國志》內孫氏三代用「孤」字,若非出自魏的資料,便是陳壽自筆,但不管是 何者,陳壽在《三國志》中寫下,都是說明即便孫權、孫休與孫皓三人稱帝於一 隅,陳壽依然將他們列作諸侯看待,同樣的,雖然劉備在蜀中稱帝,陳壽仍然將 之以「孤」為自稱,亦代表劉備在陳壽筆下仍然是一方諸侯而已,以此而言,魏 蜀吳三書中僅僅稱帝的曹丕未收錄稱孤之事,則是以魏為承漢續晉。 四、小結   曹丕在《典論》講到文章對於個人的彰榮之用,除此之外,在王莽改政失敗 ,劉秀為壓制儒生而有意無意控制著學術思想,使得士人不能在經學上面能大有 所為,便往文學上面付出,以期待能與名人一樣可以「成一家言」。陳壽在這一 個文學背景下,有著他的文學造詣,但是在史籍上,他不能像司馬遷幾無所顧的 寫下所有事物,尤其陳壽以亡國臣民再入仕,即便他有意寫下歷史,以比擬春秋 ,但是面對這一情境,陳壽若希望表達出自己意見,則會是在一些微小的地方, 而出現在《春秋左氏傳》與《戰國策》中,卻沒有浮現於《史記》、《漢書》中 自稱為「孤」的狀況,陳壽就以此來表示他的一些意見。   於是陳壽就稱孤上仿似追擬《春秋左氏傳》或《戰國策》的同時,也表現出 不同於在定義諸侯的位置,他的看法是,將袁氏三人當成諸侯,又標示著與先秦 或漢末的諸侯有所不同,不是衍續自血緣的王爵、亦非是拜定的侯爵,而是視為 一個違奉皇朝的一個僭越者,陳壽便以稱孤的方式,標示其人在此時的定位。而 後又以諸侯乃是皇朝的附庸,而非是皇朝自體的延續來表示出陳壽的正統觀。   今日雖不見到陳壽的自序,但是就這一點而出發,不但可以看到陳壽成為一 家之言的意圖與表現,亦見到陳壽對於僭越者的貶斥,其「退諸侯」的方式,便 是以「孤」的自稱方式表現於《三國志》之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82.64.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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