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呆子 真濁物 --也寫薛蟠

看板Redology作者 (人間以上,妖怪未滿)時間18年前 (2005/12/09 23:33), 編輯推噓7(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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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謝謝各位捧場喔 俺總認為紅樓讀多了, 小人物的形象總相對明亮起來 開頭執著的便顯得失色 --什麼泡菜鮑魚帶魚?! 最終便覺情悟二字, 智能惜春二人足矣 試看 智慧兒抿著嘴兒笑道:“一碗茶也爭,難道我手上有蜜!” …… 獨恨余不得同寶兄鯨卿共睹如是嬌態, 恨恨! 言歸正題, 一下午全靠著肉感的力量敲出這篇來,大家指教 ---- 〔一〕 我就是曹老頭筆下的那個人稱呆霸王的薛蟠,我也知道我的名聲不大好, 可是曹老頭很重視我,他讓我活得很長,從開篇一直活到了書的最後幾章。 我很下流,我打死了人,《石頭記》裏的男人沒有誰像我這樣明目張膽地犯法, 可是我還是活下來了,很多人都覺得我能活這麼長真是個奇跡,更加是不合天理。 我猜想不出曹老頭對我的真實用意是什麼, 也許是想我在獄中被毆至死,也許是受老婆金桂折磨至死, 從曹先生的文字安排中總能看得出端倪來, 而高鶚呢?他為什麼要安排我再次從牢獄中死裏逃生?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但是,很顯然,冥冥中仿佛二人都想在我身上證明點什麼, 罪惡感?!也許吧。 所以,我更加應該頑強地活下去,就算活著是一種折磨,我也應該活下去。 自從柳湘蓮我的蓮二弟走之後,我忽然就開始曉得了一種叫疼痛的東西, 那種痛不能跟當年蓮弟暴打我的時候相比, 那種痛是痛在皮肉上、骨肉上,而這種痛好像是一點點地在撕裂我的心肝, 也像錯吃了慢性毒藥,一時半刻死又死不了,卻活得令人氣悶。 這種疼痛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我,我時常用另一種疼痛來減輕這樣的疼痛 ——有時候我會神經質地對著牆或者對著小子們的身體捶打自己的手, 看著手指的關節一點點地紅腫、紫痛, 有時候甚至血汩汩地流得到處都是,通常,我會對著拳頭、攤開的手掌傻笑, 然後會聽到我的小廝們在一邊東西跳竄,聲音慌慌的,帶著哭腔: 薛大爺又吃酒了,薛大爺又吃酒了…… 我決定寫回憶錄。 本來我不想把這題目寫得這麼直白,但是我薛蟠識字不多, 所以,只好這樣直白了,更何況,直白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一定要想辦法告訴後人,我其實是賈府最重視愛情的人, 在男歡女愛問題上我一點也不遜色寶玉, 雖然我一直很妒忌寶玉,但在這府裏頭,除了寶玉,我薛蟠真算是個人物。 這樣的題目肯定會惹人發笑,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會相信我薛蟠這樣的人物也會有傷感的愛情, 特別是當我拳打腳踢香菱的時候,很多人會希望我暴病身亡或者希望上天能懲罰我, 他們不會知道,我一傷感,抓準什麼揍什麼,什麼也抓不到的時候盡揍自己。 他們的這些想法我都不在意了,我在意的是我實在太寂寞了 我的心每天都痛 我一天天地老了,我怕我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再回到那些聲色犬馬的下流生活, 所以我還是決定把我的愛情寫出來。 我不識得太多字,但我仍然努力每天把每一個會寫的字都寫下來, 香菱幫我磨墨備紙, 這個從來不會吃醋的女人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只是,她現在再也不寫詩啦。 有時候,我摸著我的肚子打著令人討厭的嗝,偶而看見她對著快落山的太陽發呆, 我想,她一定是在想念黛玉,只有黛玉才能讓她在夕陽裏悵然若失, 在這個世界上,她可以一生想念的人只有黛玉,她不記得她的父母,她沒有家。 對著落山的太陽,香菱蒼白的臉就會泛起紅暈。 我促狹地說,香菱,你最好看的光景都被那太陽占去了 ——我是說心裏話,現在香菱最好看的姿勢就是對著夕陽發呆。 而最好看的光景從來不是對著我薛蟠的。 說是我的回憶錄,但以我薛大呆子的水準,是絕對寫不出這麼多屁話的, 所以,大家可以私下裏去想,這些文字許是薛大爺親手寫的, 也或許是薛大爺請人筆錄的,種種可能性無不可能。 但有一點,我薛蟠相信,這些文字算是能比較準確地反映出我這些年來的生活。 雖然我們生活在一起,但很多時候,香菱她聽不懂我的話, 我也聽不懂她的話,可是我已經離不開她。 她就像窗戶的窗紙,我就像窗子的木柵架子, 少了窗紙,窗格子便會顯得空蕩蕩的,很快就會結滿蜘蛛網, 窗架子會變得陳舊多塵,空虛得不堪入目, 我總是想在窗架子腐爛之前扯上鮮亮的窗紙,掩飾我行將腐爛的身子。 窗格子糊滿了淺白的窗紙,會覺得房子很飽滿, 特別是太陽照進來的時候,住在屋子裏的我們也會覺得自己飽滿和踏實一些。 在這種平淡的日子裏,我寫回憶錄。 當我說要寫回憶錄的時候,府裏的幾個丫環小子們跟喝醉了酒似地笑得東倒西歪, 好幾張凳子隨著小子們翻倒在地,發出陣陣叭蹋聲,像小鞭炮迎風而鬆散脆響, 我喝也喝止不住,想當年,我只要臉色一變,小廝們早就會唬得雞飛狗跳, 想來,我真的是老了,其結果是,我罕見地對著小子丫環們點頭微笑, 可能當時的表情有點像寶玉,小廝們的表情齊齊地僵住了。 我的院子 ——院子的院牆、紅紅綠綠的房子,我的樹木花草,整個兒都有些恍忽, 陽光照得我淘空而麻木的胃飽飽的,暖哄哄的。 〔二〕 想必我薛蟠除了打死人之外,最最聲名狼藉的就算是我褲襠裏的那點事啦。 我已經不記得我下部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也許是受老女人老男人的誘惑, 當然也許是受那些雜毛道長的引誘也不定, 誰讓我生性活潑好動不安分,更何況我的父親死得早,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是很容易被人乘虛而入的。 我過度頻繁的性生活,使我過早地成熟了, 我學會了大碗酒喝大塊肉吃大聲唱淫曲兒,我的朋友們都很喜歡我。 後人一定想著我薛蟠不僅人品不堪,樣子也長得難看, 再加上曹老頭老人家對我的相貌隻字不提,極為不屑,世人很容易就得出這個結論。 但是大家想想,我有個親妹子寶釵,容貌豐美, 想必我薛蟠也不會難看到什麼地步去, 後來那夏金桂的母親也看中的是我薛蟠一表人才把女兒許給我。 其實如果我面無表情的時候,也算五官端正也算個迷人的漢子, 但是我的面部表情一旦活動起來,總會讓人感到囂張、跋扈、兇猛, 我的臉就是因為這些表情的堆積而變得難看, 即使我的服飾華美,也無法掩飾我的邪氣霸氣。 當我的表情活動起來,有好幾次,我發現金陵街上離我50米以內人跡全無, 除了跟我一樣跋扈的小廝們在後面起哄著,周圍人跡全無。 沒有人知道,我這種霸氣是因為我內心的虛空而帶來的掩飾。 我沒有父親,我必須兇猛,因為我的母親、我的妹子, 我不得不跋扈,並不停地闖禍,我得想法子證明我是家中惟一的男人。 等我稍大一點的時候,我這人有時候真有些糊塗, 我也不太記得清我那時多少歲了,我睜開眼就發現我經常睡在不同的床上, 有男人也有女人,說實在話,是有點混亂,還有點得意。 有哭叫聲、有蕩笑聲……紅紅綠綠的肚兜、褲釵子、汗巾……總之,十分混亂。 我鬧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打死了馮淵,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這事兒大。 本來打死個人並沒什麼,問題在於,我打死了姓馮的那小子, 揚長而去的那個姿勢太引人注目太招搖過市了,金陵老百姓對我恨得咬牙切齒。 惹得《石頭記》的凡塵俗世也要以我開頭,四大家族的顯赫也要因我的胡作非為而作陪襯背景。 而我坎坷的一生也因為搶來的這個丫頭而變得更坎坷了。 說起來,都是因為我對金陵開始有些厭倦,在金陵生活的這些年, 金陵的任何一個遊樂場所我都很熟悉, 即使不是遊樂場所我也有能力把它變成遊樂場,朋友們都很喜歡我這樣的朋友 ——非一般地捨得花錢,非一般地好騙。 那一天,我很清醒,並不像有些人說我生了病或者說我喝醉了酒鬧事。 把金陵鬧了這麼多年,我真是有些厭了,我走在大街上,我的小廝們走在大街上, 平時我都是騎著我的馬橫街直沖的,那天合該有事, 我慢慢地走在大街上,我的眼睛就逮住了那姑娘,旁邊一個小鬍子中年男人在吆喝著說要賣女兒, 那個姑娘跟我平日裏耍笑的姑娘竟是有些不同的,那姑娘臉上的那顆美人痣實在太奪目了。 後來,正如大家都知道的這樣,我給了點銀子,訂了這姑娘, 一則買回去孝敬母親,二則給妹子也好作個伴,至於我的更私人的理由,也就不用解釋了。 那小鬍子緊緊地抓住了銀子,諂笑著說要回去收拾收拾回頭就給薛大爺把姑娘送去。 我說,我今兒就要人。 那小鬍子還在躲閃著推搪,我一時就急了,我一急我的眼珠就會瞪得跟鈴鐺一樣大, 小廝們就已作勢要搶人……我瞥見那小姑娘身子顫微微地抖了一下,怕是要嚇哭了, 面對這種架勢,一個女孩子除了嚇哭,似乎沒有第二種表達方式可以用。 而她的這種表達方式更加堅定了我買她回家的決心。 但我不知道我已經陷入一個圈套。 就這會兒功夫,有三四個人撥開我那十幾個小廝們擠進了這個越縮越小的人圈子, 當中的一人,沖上去扯住那小鬍子男人,帶著哭腔說,這英蓮我早定下了,銀子都給了, 你這會兒想吃兩家茶飯,好生沒道理,這叫什麼買賣呀。 我聽這話,就來氣啦,我薛呆子是呆,可也沒這麼當著面光天白日地被人騙呀,我這個氣呀。 小鬍子男人一看不對勁,哆嗦著雞啄似地盡磕頭:二位爺,銀子我不要了,女兒不賣了,退銀子……退…… 不!要人!王八羔子! ——我吼道,準確地來講,是我跟那小白臉齊聲在抗議。 我薛蟠這人就這樣,即使我棄之不用的東西,也容不得別人爭的,我火就竄上來了, 火星子亂竄,那感覺就有點像喝高了差不多, 本來對準那小鬍子的拳頭轉向了小白臉,我說他媽的小白臉,你嚷嚷啥呀,我說這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我身後的小子們也接我的話頭叫嚷,你小子找死,敢跟咱們薛大爺抬杠呀。 我薛蟠是有點呆,把發火的對象也搞歪了,那小鬍子乘眾人不甚在意,忽地一下子就跑了。 我惱羞成怒,拳頭呼拉一下就過去啦 ——我要你要人,我看你要人…… 這一拳過去,那公子哥兒撲地一下就倒地啦,我心想著,這人真是不經打。 哪想到,這公子哥兒竟然趴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還喊著"英蓮"、"英蓮", 我心頭這個煩呀,你跟我硬碰硬地打一架,說不定我還把這丫頭片子給你算了。 這公子哭得我心煩意亂,揮揮手用眼睛示示意,小子們一哄而上,手腳並用, 提起那公子,向空中拋了又拋,在地上摔了又摔,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甚至聽到我絲綢做的褲襠輕飄飄地在唱小曲兒,我的鳥兒在晃蕩, 我聽到我每一個毛孔在呲呲作響, 我聽到自己歡快的磨牙聲…… 那公子,穿著白袍子的公子,終於不哭不鬧收了聲。 他在地上彈了幾彈,像案板上的魚,彈跳了幾下便不動彈了。 他大概變成了屍體,就像案板上死去的肚子極白的魚,他的白袍子特別刺眼。 甚至連他長什麼樣子我都沒看太清楚,我的小子們就將他變成了一條顏色很難看的死魚。 我實在是太有錢太有勢了,人們都這樣說。 我心滿意足地帶著小子們一溜小跑屁顛屁顛地沖進了金陵最大的妓院藏春苑, 一個時辰之後,我從老相好花花小姐的身上滾下來了, 我一爬上她的身子,就覺得我的後背冷仃仃的,冷得我發抖, 這種涼意是我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我突然就覺得有點害怕。 花花說,你還弄不弄的,弄不弄的? 我哧哧地說,你今天怎麼這麼白?白得怪磣人的。 說話間,我在花花的嘲笑聲中滾將下來,一身都是冷汗。 花花罕見地伸我一腳,我的腦袋呯地一下子磕在紅木的床角, 我傻笑著從花團團的被子裏突圍而出,落荒而去。 事實上,如果連妓女都敢嘲笑我的話,我真是在金陵混不下去了。 兩天后,我跟我的母親、妹妹還有搶回來的那個英蓮等一干人已經到了京城。 人們說,我是大搖大擺地離開金陵,直奔京城而去的。 可是我還是感覺有點走難似的,具體為什麼我也搞不大明白。 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到了京城之後, 我很快開始了我的新生活,那種透涼入心的感覺基本上沒再碰過我的脊背。 惟一的後遺症是,我從此嗜酒如命,但凡不喝酒,一喝酒必然把眼珠子喝得發綠為止。 金陵的街道被我輕輕地拋在了腦後,金陵的生活以我的殺人事件而告終, 我在京城開始了我的幸福生活。 但事實上,我的一生像疙瘩一樣磕磕碰碰。 〔三〕 《紅樓夢》第五回寫到我們母子就榮國府梨香院住下, "只是那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賈宅居住者……誰知自從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 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紈絝氣習者,莫不喜與他來往, 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 那時候,我已經猴急到連了學堂裏的小孩子也不放過的地步,學堂裏但凡有個出色嬌美些的男子, 都被我弄上了手,記得最為出色的好像有叫"香憐"、"玉愛"的, 甚是嫵媚風情,或者說經了我薛蟠之手調教後,更是嫵媚風情,聲名遠揚。 我和我扔銀子時的帥氣為賈府子弟們競相模仿。 但是真正使我這種生活變本加厲的是林黛玉林姑娘, 天下沒人知道這個秘密,如果我把我心中的這個秘密道破,想必又會遭人唾駡, 那絕美仙姿的林黛玉如果跟我薛蟠扯上了什麼關係,簡直會被認為是林姑娘的奇恥大辱, 同樣也會是紅樓史上的奇恥大辱。 曹老頭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難怪我上國幾千年的光景, 只出一個雪芹,老曹是我平生最敬之人, 只有他暗中點到我的心思我的遭遇,實在讓我嘆服,知我者,僅雪芹一人矣。 我跟林姑娘本是沒多少機會可以見面的,姑娘們住的地方其實是府裏頭地位最高的人住的地方, 也是雪芹打心眼兒裏尊重的一些人住裏頭,實乃姑娘們讀書玩樂之地, 即便至親的長輩男子見這些姑娘們,也有些禁忌的,寶玉自小跟姑娘們一塊長大, 老太太肆意縱之,合情合理,而且寶玉註定了,只能屬於那個圈子。 也就是說,按常理來推,我跟林姑娘是沒什麼機會見面的。 但偏偏府裏頭那會子就出了點事,讓這種萬分不可能的事偏生就出現了。 第二十五回曹老頭記錄了府裏的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 且說那趙姨娘和馬道婆做了手腳之後……寶玉突然就要尋死覓活, 而鳳姐拖著刀見誰要殺誰,雞鴨狗人只要是在活動著的東西都不放過, "於是驚動諸人,連賈赦、邢夫人、賈珍、賈政、賈璉、賈蓉……,都來園內看視。" 就在如此混亂不堪的狀況下,天可憐見,被曹先生注意到了我薛蟠—— "別人慌張自不必講,獨有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 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賈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 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裏。" 想那"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林姑娘再是不會想到有這等細節。 可是,真真切切,我看見了林黛玉,我全身所有的直覺告訴我, 我的心胃脾我的五臟內肺告訴我,那就是林黛玉,那只能是林黛玉, 那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妹子或者其她什麼人。 那一刻我先是呆立了半晌,我轉眼看了看我母親、我的妹妹、我的香菱,我身邊的人沒有人注意我。 我開始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異動,我聽到體內饑餓咕咚的聲音,波濤洶湧。 我聽到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 我聽到我體內的破碎聲,從頭到腳,身體的每一部位在一點點地緩慢地塌陷, 我聽到自己鬆散破碎的聲音。 像泥人遇了水,像雪人遇了烈日, 聽任自己的身子一點點地又加速度地變得柔軟,聽任魂魄離了自己的身子, 我覺得我倒下去了,又飄起來了,我的魂魄扯住我的衣角飄飄欲飛, 我的衣服也開始破碎,還霹啪作響……又像是身子陷進了沙子裏, 粉碎爆炸的聲音只悶聲作響,掙扎,卻不得要領,我無法掙脫粉碎的聲響。 我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死魚般的馮姓小子,他從半空中被拋到地上的時候, 是不是會聽到自己的每一個關節每一片皮肉細細作碎的聲音? 面對身體變成粉末的命運,他會絕望嗎? 我想,當時我一定是倒下了,沒有聲息地倒在現場。 現場很混亂,沒人注意到薛蟠倒下了,或者說薛蟠怎麼倒下的,沒有人注意。 也許是薛蟠的身子倒下了,也許是薛蟠的魂魄倒下了,無聲無息。 我薛蟠在這一瞬間被洞穿,林黛玉的出現洞穿了我在金陵我在京城的所有日子。 我倒下了,我身子軟倒了,緊接著,我突然感覺我的下部躍躍欲起, 我突然全身奇熱無比,我感覺我最後一塊堅硬的領地到達了我的下部。 我得救似地伸手試探我的下部,但是我在褲襠裏摸了一個空, 我摸到一陣透徹的涼意,當年在花花姐身上趴著時的涼意又刺入我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仿佛有劍飛過來,一劍穿心,一劍封喉,還有一劍刺中我空心但堅硬的下部, 我看到我自己的身體在那一刻死去,橫屍街頭,像個身著華服的流浪漢, 極不協調地死在大街上,我看見眾人掀開我的花袍子,解開我豪華的褲腰帶, 發現我下部的空心空洞,眾人齊齊狂笑,眾人揚長而去。 那種揚長而去而去的姿態,我非常熟悉,我的身體死去了,可我的眼淚還在潮濕,發光。 我靜靜地看林黛玉的背影,遠遠地,低頭,窈窕,靜立,哭泣。 我看到了,我看到花影隨黛玉流動,我看到飛鳥俯身停駐傾聽。 仙子,又如何能跟林姑娘的風致相比。 人們都這樣說,我也實在想不出其他什麼話語來形容林姑娘的絕世美姿。 我有點迷糊,我想出手去,可是我發現我身體流出的血迅速地被地面吸幹, 我很絕望,我想痛哭,可是發不出聲,像夢魘,我動彈不得。 我絕望。 我的死亡,我的下部,我無法動彈的手,我絕望。 林黛玉不會轉過身,林黛玉正眼也不會瞧我一眼, 我是如此的聲名狼藉,我是如此地絕望,我也為自己的矯情而絕望。 四周很吵,四周很靜。 …… 突然,我的後腦勺吃了一記栗子,疼痛,我回過神來。 也許是有人在後面敲了我一記,也許不是。 但是,我確確實實是痛醒了。 我發現我淚流滿面,我的眼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林黛玉, 我平生從來沒見過這般的女子,見到這樣的女子, 我就覺得我薛蟠不是薛蟠了,我覺得我應該是個男人,可我又覺得我不像個男人,我很糊塗。 沒有人發現發生在我薛蟠身上的驚心動魄之事。 我的妹子有些詫異,哥你就回吧,拜託你別在這兒添亂啦。 妹子實在有詫異的理由,她那個習慣於使橫的兄長怎麼可能淚流滿面呢?! 大家在為那個寶玉哭得廢寢忘食。 女孩子的手帕,各種花色滿天飛舞。 我看到林黛玉的眼中有淚,那條素色的手帕揉了又揉。 如果我是那帕子,即便被林姑娘輕輕揉一揉輕輕觸一觸即便是扔在地上, 也不枉了來這世上走一趟,我悲哀地想。 我像個男人,我又不是個男人,我悲哀地想。 最終,我悻悻地步回梨香院,對了,我記得,是像一條狗似地悻悻地回了, 我能想出來的修飾詞就只有這狗樣兒啦。 金陵整條街的怨毒眼光都沒讓我低頭,可是林黛玉一個漠然淒冷絕美的身影就足讓我沮喪不已。 整整一天,我不吃不喝,我腦子裏儘是那一瞥之後的驚魂未定,滿腦子想著自己為什麼會淚流滿面。 要命的是,我好像習慣了用手摸索自己的下部,我竟然會害怕自己的下部會不翼而飛, 我害怕我的下部突然一夜之間變成空心,我害怕自己會被擊中。 我提到自己的下部,當後人看我的回憶錄的時候,希望不要盡想些淫穢,因為,下部也許只是個意象而已。 曹老頭為什麼要讓我驚鴻一瞥? 我也念起了寶玉小時候的口頭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 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寶玉的話早已傳得街知巷聞,我薛蟠能念上幾句,並不奇怪。 香菱有些驚惶地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張羅這忙乎那的。 我念著念著,就聞到陣陣異味,濁臭難聞,嘴裏有,身子有,房子裏每一個角落都有, 準確地來講,我覺得我混身上下都很髒且奇臭。 我喊叫,水,水……臭死人啦…… 香菱快步走進來。 我要洗澡水,玫瑰花瓣,香料,泡澡。 歇斯底里。 我把自己幾乎是扔進了大水桶,滾燙的水,不覺得痛,只聞到腥臭, 我看到飄浮在水上面著的花瓣卷起來,紛紛逃離我的身體,沾在桶邊不肯聚到桶中央。 想必,我這一泡,又不知糟蹋多少花樹。 我一整天沒吃,沒喝酒,泡了自己的肉身。 然後直奔馮紫英家。 吃了喝了,沒說瞎話,天天望馮家跑。 他那兒熱鬧,天天高朋滿座,山吃海吹,聽曲兒吃茶。 以前我盡往錦香院跑,還呼朋喚友地一堆人去,這些日子,我覺得我周身乏力,鬧不動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因為瞥見了林黛玉之後,我就成這樣子啦。 我變得有點神經叨叨的並且有點囉嗦,就覺得混身不大對路。 最奇怪的是,我以前見了女人就很猴急,上竄下跳,猴手猴腳,胡天胡帝, 現在我見到女人就只剩下一張嘴啦,我的身子沒有任何突出的反應。 準確地來講,我的嘴越發討死人嫌,但是下部卻不行了, 使盡了百般手段,我的下部仍是軟塌塌的,連排尿都疲塌塌地滴滴答答。 是不是林黛玉讓我全身乏力? 那驚鴻一瞥之後,我竟然對著女人就有乏味乏力的感覺?!見了女人,咽口水都有些費勁。 我很想見寶玉。 我用寶玉老子的名義把寶玉騙了出來。 其實寶玉也愛吃喝玩樂,不過,跟我的有些不同。 什麼東西靠在我薛蟠身上,那叫俗;同樣的東東跟寶玉沾上邊兒,那叫雅。 有人獻了奇形怪狀的鮮藕、大西瓜、鱘魚、暹豬於我,說是孝敬我,給我做生日, 我也不知道名貴與否,只曉得是稀奇的東西。 整好,想起了寶玉。 我兄弟長兄弟短地,倒也討得寶玉歡心,並約了馮紫英,改日馮紫英家聚首的。 我也不曉得我是想引壞寶玉呢? 還是想附庸風雅? 再或者是想從寶玉身上知道點關於林黛玉的什麼。 就覺得我的內心跟我熱情的嘴臉很不協調,很不一致。 看到寶玉,怪玉樹臨風的,跟個玉人兒似,通透著發光, 挨邊站著就覺得自個兒跟一混子沒多大區別,跟人家拎鞋子也不配怕寶玉也會嫌髒。 可是見了寶玉,我就可以想起黛玉,這種欲罷不能的想法很是折磨我。 據曹先生書中記載,那薛呆子哄了寶玉出來玩,間接惹起了幾出風波, 每一出對寶黛二位來講都算是很大的風波。 一次便是那林姑娘誤會了寶玉不開門,便惹了那"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再有一次就是寶玉被他老子痛打一身,那蔣玉函也是因我的引見寶玉才識的。 所以,這兩筆帳都得算到薛蟠的身上。 其實那薛呆子也不大知情,只不過憑了意氣,胡亂行事而已。 每一次我都把寶玉灌得醉醺醺地回去。 我唱的歌、行的令,都成為全場笑話經典, 可是,我不會生氣,我的目的就是要把寶玉弄醉。 酒後亂性,這樣寶玉就會有些情不自禁的舉動發生,也許這就是我薛蟠的想法。 喝醉了,我還塞些外頭的混書給寶玉,哄得寶玉哥哥得叫不停。 其實寶玉私下裏跟那琪官換汗巾子什麼的,我也朦朧瞧在眼裏,也覺得十分之有趣, 天曉得,這寶玉出了那府,對外頭的女人倒是沒放在眼裏, 卻看中了蔣玉函這樣的人物,也是個愛招風惹草的罷。 也許是我包藏的禍心終於應了驗。 寶玉讓他老子一頓好打,這事成了賈府裏頭近來發生的最大的一樁事, 我覺得那往後的什麼抄家的,都不如這事大,而我殺個人也只能算屁大的一個事兒, 像我這樣的混人多了,抄家也是遲早的事。 寶玉被打這事,主要是讓很多人傷肝斷腸的,所以就大了。 其實寶玉他老子要打他,存了心要打他就要往死裏打的, 也就不在乎是誰誰告了政老爺,這餐打是避不了的。 但偏生這襲人和我妹子就疑到我頭上來了。 那日,寶玉挨了打,約是二更後,我醉得東倒西歪地回到梨香院, 見了母親寶釵便問,那寶玉吃了苦頭? 可能是我當時的表情太放肆了,太無所謂了,這也不能不讓人生疑。 我太低估了寶玉了,我的母親、我的妹子,我身邊的哪一個人不是將他當成寶一般看待。 很少大聲喝斥我的母親這一次也像是動真怒了。 母親竟然當著下人當著妹子的面大聲罵我,連寶釵也絮絮叨叨地疑了是我做的。 他們到底是說中了我這連日來陰暗的心思呢? 還是真的冤枉了我呢? 其實我也搞不清楚,但我當時的表應表現告訴周圍的人我是覺得我被冤枉了而反應的。 具體來說,我順手就抄起了一根粗大的門閂口裏嚷嚷開了:"誰來這樣贓派我? 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填了命,大家乾淨。" 積壓了多日的燥狂、不安、恍惚、無所適從就在那一刻,齊生生地湧出來了, 說是去殺寶玉,倒不如說想自己一頭跑去撞死,真真落得個大傢伙兒乾淨。 可能上述兩種可能性都有。 這陣勢直唬得母親又罵又哭,寶釵連聲斥責,我的裝瘋賣傻倒顯得好沒道理, 我也漸漸地就偃旗息鼓,母親妹妹的連聲告饒漸漸地平息了, 我又不知道輕重起來,我對著妹子說,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 從前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 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 還沒說完,我就看到寶釵的淚珠子滾珠似的蹦出來,唬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知理虧, 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咣噹一聲,關門,憤怒,踢桌子凳子, 那哭聲到底還是鑽進我的房子鑽進我的耳,尖銳,我心鈍重,鬧心。 酒也醒了,有點頭痛,但我還是約約試圖串起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 我恍恍惚惚覺得,府裏頭這些事還是跟我有關,沒準兒就是我鬧起的。 那個身影究竟對我產生了什麼影響,我的異常也是從那個身影開始的。 寶黛的爭吵、寶玉的被打、妹子的哭泣,跟我有關,這其實是不容置疑的。 寶玉被打,我到底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是無所謂還是有所謂? 我鼓動妹子對寶玉日久生情,有什麼用心? 這些念頭在我腦海裏閃過。 我想了很久,也不甚明白。 到後來,只是想到一句:那林黛玉哭也好,笑也好,她的著落,她的思鄉,她的一切消息, 跟我薛蟠有什麼關係,跟我薛蟠能有什麼關係。 這麼一想,這連日來的糊塗似乎也就能似懂非懂了,那個心也隨之灰了。 (也許,我的這些想法公之於眾的那一天,又是眾聲恥笑。 可是,我實在沒有法子,那些日子裏林黛玉的身影鬼魅一般纏住我的心, 她影響我的味覺、嗅覺、聽覺,她影響了我所有的感覺器官, 我像著了迷似地享受這種影響,除了那個影子之外,我沒有非份之想, 她的影子纏住我的思維的時候,我的身子很乾淨很通爽很透氣,這正是我萬般奇怪的地方。 我甚至覺得寫這些文字出來,很對不起林姑娘,但是,這是真實的薛蟠,我無能為力。) 是時候,我該擺脫這一切了。 我就只能是薛蟠,我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改變這個既定事實。 我有些灰心但好像又有些果斷地提醒著自己。 弄清楚了這一切之後,我也沒怎麼再見到寶玉。 即便見到,我也類似落荒而逃地急急慌慌地避開。 無人詫異。 薛蟠回到了薛蟠,除了薛蟠的下部,其他的身體部分都回來了。 我對女人的感覺從此沉淪。 我還是薛蟠。 賞花鬥嘴,跑馬玩耍,花不完的銀子,鬧不完的宴席,聚眾賭錢, 喝不斷的酒,恐嚇不完的人,日日歡笑。 我固定地睡在錦香院雲兒的床上,銀子加倍給,為的是封她的嘴。 雲兒很乖,她不會到處去傳唱,薛大爺的店小二居然成了正人君子, 如果那樣的話,我薛蟠可真的就徹底玩完了。 我得保護我聲名狼藉的名聲。 (寫到這裏,我似乎聽到哄哄的嘲笑聲,此後,我三個月都沒有動筆, 那種等待文字的感覺就好像當年我遇見柳湘蓮之前那段日子一樣, 空白混亂、但又好像有預感,覺得總不會長久地這樣空白下去。 是停頓的空白。) 幾個月之後,我遇到柳湘蓮。 柳湘蓮原本是和秦鐘、寶玉混著玩的,極少與我打照面, 雖是早有耳聞,但遠不如我親眼見那小柳兒那麼震憾。 (各位,那柳湘蓮本是世家弟子,文武兼吹笛彈箏無所不能, 卻偏偏生得極為俊美,又愛串戲生旦風月戲曲信手可掂來, 又更勝優伶,讓人無端生出些恍惚之情,賈珍父子、寶玉都極為看重的。 也難怪薛蟠會動心。) 其實第一次見柳湘蓮,便不如傳說中把我寫得那樣如癡如醉,倒是有點如蒙如朧。 我已記不清是哪家的場子,其實賈府裏頭或者親戚們的場子裏,無非是吃吃喝喝, 玩一些老百姓不玩的遊戲,再在俗字頭上添個雅字兒, 然後作些狀出來引領一些玩樂潮流罷。 那天,不曉得是在賴家還是在馮家,大家圖個熱鬧,擺了幾圍, 臨時搭了個簡易的戲臺子在一旁,戲子唱戲,台下應和, 我盡看著那些紅紙黑字以及那些花花綠綠的戲臺佈景熱鬧,我貪圖喜慶,就看這些熱鬧。 人家說,外行人看熱鬧,我實屬此種人。 臺上唱著,有時候我會瞎嚷嚷,興起時,也賞些銀子給那些戲子。 喝了幾個時辰,我因空腹吃了不少冷酒, 即便後來胡亂吃了些鵝脯燒鴨什麼的,也有些七葷八素的了,於是安靜了不少。 突然之際,戲臺的鼓樂聲突變,聽調子倒像是《白蛇傳》, 許仙出場,才一開口,眾人已站起來,齊齊大聲叫好。 我才醉眼朦朧望去,只見那少年身著鑲有碎花邊的白色長袍, 分明不似一般書生文弱,英氣但又自帶一種風流,十分之奪目。 我有些飄飄浮浮,我驚異地感覺到,我的下部竟然動彈了幾下。 我詫異地立在下面,被這突如其來的動彈弄得有些慌亂有點怕。 風好像在吹起我的衣角,我的長袍從下擺開始鼓起, 一陣氣流逆腳底而上,貫穿全身,我手足失措,又有點激動, 就好像吃酒吃到第四杯的時候那種開始飄浮的激動。 又像個孩子似的,狂風暴雨中走失,迷路的絕望,父親的臉模糊,想喊叫,又被堵住。 就那麼一會子功夫,臺上早唱完,一堆人鬧哄哄地擁到後臺去了。 後來,我知道,那少年,便是柳湘蓮。 那般有戲子明亮氣質的,便是柳湘蓮。 我戀戀不忘,我總想再見他。 我如願以償地再見到了他。 衝突起于賴家的酒席。 在賴家的酒桌上,我從清醒喝到四五分醉, 我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柳湘蓮,我一邊吃酒,也不多說話,盡拿眼瞧著柳湘蓮,生怕他飛了似的。 我發現我看得越久,柳湘蓮的眉鎖得就越緊,眼睛似要飛出刀子出來,我心裏也有些納悶。 到底是我的眼光讓他想飛刀子呢,還是他有別的什麼心事想飛刀子? 我心裏也在想這個問題。 但準確地來講,是他的明眸皓齒吸引了我的眼神,而不是他眼中的刀子吸引住了我。 所以,其實我並沒有感覺到他騰騰的殺氣。 所以,他離席只是一陣子的功夫,我的雙眼已經在到處挖掘他的身影。 我的口裏胡亂叫嚷,誰放走了小柳兒快快回來。 我叫嚷得路人皆知,大家又在哄笑, 好像大家面對我的時候,除了哄笑這個反應之外,沒有其他什麼反應。 我始終無法將內心的真實想法跟我的面部表情協調起來,兩者總是處於戰爭狀態。 勝者總是我的表情,內心的真實想法總會敗下陣來, 於是漸漸地,內心的真實想法越來越萎縮於最偏僻的角落, 只是偶而以疼痛的方式提醒我,它的事實存在。 所以,我的內心想法和我的臉部表情長時間地處於分離狀態。 這一次也不例外,其實我的內心並不如大家所想那樣急於入港。 我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柳湘蓮將會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會改變我的生活,自從見過柳湘蓮,我發現我的身體,我的內心已經在悄悄發生細微變化。 有一種掩蓋不住的喜悅每日在敲響我的內心。 但我當時的表情我的叫嚷分明又向柳湘蓮明示了這種急於入港的想法。 由於我的表情與內心處於混亂的分離狀態,所以事態的發展越發混亂,我無法操控。 而且,我已無法澄清當時混亂的局面,也無法為我的內心辨白, 因為我猴急、色急的表情已經將我的真實想法再一次擠到心的邊緣, 我的這種表情,可以讓任何面對我的人有被脫光的感覺,無論男女。 我臉上的皮肉都在笑,堆起來,一定有一些皺皺的雜摺子佈滿我的眼角周圍, 我的眼神似乎亂箭迸發,這跟年齡沒有關係。 我開心得忘乎所以的時候,就是這種經典表情。 我終於抓住了柳湘蓮的手,像溺水的人那樣抓法,一定很用勁,湘蓮又皺起了眉頭。 只不過,一瞬間,湘蓮眼睛眨了兩下,眉頭便鬆開了,問,你是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 我向身後望瞭望,跺了跺腳,腳有些痛,方知非身臨夢境。 若是假心,立時死在你面前,我的心要炸開似的亂竄,我急急地賭咒。 一隻手,輕輕地覆蓋住我的嘴,蓋住了我的聲音。 那只手,有力,但很光滑,很男人,也很女人, 獨一無二,再經歷多少個年頭,再閱歷多少個男女,我都能第一時間感覺到,這手的獨一無二。 我的這張臉變得張狂,紫脹,酒氣四噴。 我絲毫覺察不到我生命中的另一個陷井已經到來。 我迷迷登登地上了馬,撇下了所有人,獨自上了馬,洋洋得意地出了城。 我確實有些迷迷登登,跟著那一騎煙塵,沿途什麼環境,什麼方位,都沒大注意。 …… 等我清醒的時候,我的姿勢已經是趴在地上雙手伏地,後頸、背部、臂部吃痛,嘴裏也吃了泥。 柳湘蓮抓住我一頓暴打,想必經典的細節不用我再重述。 於此只述別情。 大家只能從曹先生的筆下看到我薛蟠連聲哥哥老爺地告饒,痛快淋漓,卻無人知曉我內心所想。 有些細節,我終身難忘。 我搶先說出的那句話,我要日久變心,告訴人去的,天誅地滅。 這句話,我到老也記得一清二楚。 我的姿勢是跪在地上,我說這話的時候,激動得抽了一下鼻子裏隱忍待發的鼻涕。 我從來不向外人下跪,可我一見柳湘蓮,身子一軟就跪下了,這是我最誠摯的表達方式。 四周均無人跡,冷冷的風吹過,我還打了一抖。 哪想到柳湘蓮的殺氣已到。 我試圖掙扎著站起來,接著又吃了柳湘蓮幾腳,又撲倒在地。 我口中所說的是,"原是兩家情願,你不依,只好說,為什麼哄出我來打我?" 心中所想的卻是,我初時當你是優伶風流之人,但到此時,才知你是個可敬的,我錯認人了罷。 只是,我所說所想,沒半點虛假。 即便以為你乃那風流之人,也沒半點輕視。 你答應了,我才如此這般地歡喜。 罷罷罷,吃你拳頭,遂了你心願,也好。 想那寶玉對你說如此類似的話,你歡喜還來不及吧。 還沒嘀咕完,我的半截身子已經被拖入塘中,濁濁臭臭的, 我哭鬧著,但早已被逼著吃了一口葦塘的髒水,隨之嘔得翻天覆地, 我萬念俱灰,想,這次是死期到了,這般腥臭,比死了還難受。 我一邊告饒,又心想,你殺了我罷。 反正,我動了一次心,也算是活得值了。 這時候,我不得不提一下那總令我尷尬的下部。 它對我的人生很重要,它總是在人生重要關頭提醒我。 那湘蓮一拳拳捶到我身上,我就感覺我的下部像吹了風似地一點點鼓起。 自見了林姑娘之後,我的下部再也沒有動靜。 可是,在湘蓮的拳頭下,我分明聽到它勇敢活著的聲音,真切地活著。 我懷疑我,是不是真萌生了愛意。 轉念間,我感覺拳頭慢慢地輕了。 那聲聲落下的地方,也不是傷筋動骨之處。 我甚至覺得那柳湘蓮出手,有點心不在焉。 我躺在地上,看著柳湘蓮打著打著,失了興致。 上馬,落寞而去。 我不敢說話,看著他慢慢離去,我心悲哀。 為他的背影,也為自己的心動。 我扯著柳條,一枝枝地數,沒有動彈我的身子,儘管實際上我的身子可以動彈。 最終結果,我是被遍尋而來的蓉哥兒等找轎子抬回去的, 他們原還想著要抬著我回賴家酒席示眾,我百般告饒,才讓抬回了家。 於是連日躲在家中避醜遮羞,要喊打喊殺的, 只不過因臊了面皮,鬧一鬧,也好給自己拾回些面子。 哪想著要真去砸了他柳家。 加之母親妹子千哄百騙,這才回轉過來。 聽說得那柳湘懼禍早已跑了,心又悵然。 這時候的我,已通體換了個人,再無任何興致去歡場鬧歡。 心心念著的,還是柳湘蓮。 那柳湘蓮懼禍遠走他鄉,除了我薛蟠心思亂轉。 那寶玉心裏頭也只是納悶,暗暗稱奇, 只為,寶玉知道,柳湘蓮的遠走他鄉,怕不是單單因為打了我呆子。 那柳湘蓮在跟呆子這筆風流帳發生之前,已私下裏向寶玉表明了目前要出門三五年的, 寶玉問他何事,他盡冷笑著說:"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 似是很傷心決然。 有了這等細節,那我與柳湘蓮、柳湘蓮跟寶玉之間,似乎又有些關係說不清楚了。 (到現在,我細細地回想,我挨了打,寶玉也挨了打。 那麼,曹先生寫我二人的被打,就絕非偶然。 寶玉被打,想必是因為他亂出園子,他老子恨其不能取功名,又惹風塵子弟,所以往死裏打。 而我薛蟠被打,是不是我不該有愛情的幻想,一旦觸及了愛情,無論這份愛情是應份之想,還是想入非非,即被暴打。 愛情是我的禁忌,那寶玉的禁忌是什麼呢? 思慮至此,越發覺得自己一生實卑微可憐。 委實是個大俗人,偏生就不能生出愛意來,生出愛意出來,早被俗世打了個暈頭轉向。 在我的時代,男性對男性,可以有性的遊戲,但如果沾染上了愛情的意味, 想必,即使在我薛蟠如此不理世俗事務之人如此無法無天之人,也是難以原諒的。 即便是寶玉,書中對此種風流,也不敢做深入追究。 所以,由此推斷,我的挨打,跟寶玉的挨打,實際上是必然的。 柳湘蓮是我一生一世都逃不過的劫,而寶玉的剋星,自是他老子。 所以說,挨打本身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這場打是怎麼都逃不過的,這才是事件的關鍵所在。) 好沒意思地過了些日子。 終是捱不住了,湘蓮也走了,我也借著打理生意之名,去了那江南地老實本分混著打發些時日。 身上的傷痕早已褪盡,但思念之情總在折磨我的睡眠。 我不知道,這一生還能否遇到柳湘蓮。 每天我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每每念著湘蓮的名字想著湘蓮的容顏湘蓮獨一無二的手,我的身體便風生水起。 我盼著,柳湘蓮回來的那一日,也想著那湘蓮也不至於躲了我一生一世。 無論眾人如何看待我,在那些江南的日子,我是在惆悵中度過的,甚至連那禍根子的酒,我也戒了。 那張德輝跟在我身邊,也深感詫異,對我心下是又喜歡,又忐忑不安。 至於我遠走他鄉,有無尋遇柳湘蓮之心,我自己也含混不清,現在想想,怕也是有這點心意在裏頭的。 天可憐見,真又讓我遇見了柳湘蓮。 我打了些貨,想到要家去,也免了母親的操心, 哪想途中,就遇了一夥賊人,搶了貨,還要拿人性命,正苦歎,我命休矣,湘蓮,來世再尋你罷。 那柳湘蓮就從天而降,救了我眾的性命,還幫奪回了財物。 仍是那般秀色逼人、英武瀟灑。 一如初相識,我仍有目眩神馳、搖搖欲倒之感。 失而復得,柳湘蓮,且是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失而復得我的朝思慕想。 我已不敢再作他想,只要隔些時日見著他,也便心滿意足。 我要謝他錢財,又被他拒絕。 想要留住他,想來思去,只有一個法子, 很多男人都用的法子,那就是攢土焚香,對天地發誓,結拜為生死兄弟,永遠不離不棄, 女子如衣服,兄弟有今生無來世,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哆嗦著語無倫次地發誓,湘蓮看上去也很高興。 在生死關頭到來之際,我以我的方式,得到了從天而降的柳湘蓮。 今後,無論他再走到何地,將無法拋卻對我的記憶,這種記憶方式, 經歷了無數男人驗證,這記憶甚至會比他未來的妻子還要重要。夫複何求? 還沒到家,我已經在策劃我柳二弟的未來生活,我想著要給他找一門親事。 想著日子安定下來,大家過日子。 我為自己的這些想法感震驚,這些老實本分的事,從前我是從來也不會做的。 可現在,我居然像個賢慧的妻子,為丈夫張羅一切包括納妾處理家務, 並且,我竟不覺得有什麼窩囊。 一路上,我像個孩子似地歡天喜地,看看樣樣都新鮮,竟然隨時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跟我這大男人的身份和那突起的喉結實在有些不相稱。 只是,我再是想不到,原來心中真正美美所想的,偏偏就成為一個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 我一手為二弟張羅的婚事竟然演變成為一場血腥的事故。 那尤三姐一聽到二弟要悔婚,千回百轉地心傷腸斷,追著二弟的步子就抹了脖子。 這中間變故,我薛蟠實是不大知情,只聽得三姐去了,那蓮二弟就隨了那破道士去了。 這些情節,你們大概都清楚。 我大哭了一場,發散所有的小子們到處去找,去追,但一無所獲。 事後才聽說,二弟去見那三姐之前,見過寶玉,見過一對府裏頭的石獅子, 具體說了些什麼,無從考究。 但作為兄長的我,總在懷疑,在悔婚前,二弟的內心究竟做過一些怎麼樣的掙扎呢? 一定有過撕裂般的掙扎,要不然,二弟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勇氣去討回他的家傳寶劍。 是因為寶玉,還是因為我,還是因為眾人皆說的二弟因誤會而嫌棄了三姐不乾淨? 只是,二弟怎麼也不像如此草率行事之人。 二弟在我心中,其實一直是個謎。 二弟的心中,也有一個自己也解不開的謎。 也許二弟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他自己。 只是,這一鬧,怕是連他自己也弄丟了。 蓮二弟內心究竟在掙扎些什麼? 因三姐的血因內疚在二弟心中激起的情愛能在他生命中持續多久? 二弟到底是想遠離我,還是想若即若離? 上天為什麼用這樣贖罪的方式懲罰他,卻讓我這樣的混子好端端地活著? …… 二弟走了若干天了,表面上我也不敢大鬧騰了,怕母親瞧出些端倪來。 可我內心,卻整日在想這些問題,思緒萬千。 以至於金桂進了門,我還愕然地嚇了一大跳。 我低頭抬頭,一地的紅,一屋子的紅,人也是通體地猩猩大紅,我委實嚇了一大跳。 金桂這麼快進了門,怕是母親定也是看出什麼端倪了。 呯呯呯地一陣亂響,像是鞭炮聲,就在這時,我發覺我的身子跟我的腦子已經不在一塊兒啦, 我的魂奇奇怪怪地騰升出來,拿眼睢著薛蟠的身子。 我是我,薛蟠是薛蟠。 我在空氣裏晃動飄浮,薛蟠躺在床上。 也許,我和薛蟠一直生活在一個身體內,但我們是兩個人。 我出了薛蟠的身體,把自己掛在臥房的簾珠子上,瞧著薛蟠和那女子。 我看到那女子幾乎是跳蹦著跨上了薛蟠的身子,我失聲地驚叫了一下,只是,好像誰也沒聽見。 外頭燈火通明,人頭晃動。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女子一直在上面,薛蟠在下面, 兩個頭伸出被子,一上一下,死去了一般,一晚上,都沒有動靜。 被子族新地紅。 後來,我看見三個女人吵架,扭打在一起,扭成一團。 我認得香菱,其中一個是香菱,她好像比較吃虧。 其他兩個女人,我怎麼看都有些陌生,不大像我們家的人,不喜歡。 後來,我又看見薛蟠也就是我的身子抄起一根門閂,作勢要打那個女人, 還沒上身,那女人倒地就是一滾,眼淚鼻涕齊齊出,呼天搶地, 我看著就有些厭惡,薛蟠跺跺腳,就摔門而出了,我也頓頓腳,跟著便走了。 後來,我還看見我的母親,也就是林姑娘她們所稱的薛姨媽,老在無人處一個人抹眼淚。 我走上去,拍拍她的背,發現一向厚實溫暖的背竟似乎有些鬆馳了, 我的手就好像搭在在一堆老棉花上,軟是軟,但又有些擱手。 我的淚落在她的綢棉衫上,順著一下子滑落到地上,眨眼就不見了。 我用手去接,那淚珠穿過我的手,掉落在地上,很快不見了。 我很傷心,想離了薛蟠而去,可是,我只要一邁動,總也出不了這院子, 好像有要繩子絆住我,試過好幾次總也出不去,我方明白,我無法遠離薛蟠,我還是薛蟠。 這才死了心,日日跟著薛蟠。 我看著薛蟠日日出去吃酒。 他吃醉了,我也飄飄浮浮腳輕頭重。 吃完酒,薛蟠總會騎了大馬,跑出城外,在當年二弟揍我的那片葦塘轉悠幾圈,方回城。 再後來,我看見薛蟠跟蔣玉函在一起吃酒。 那當糟兒的拿眼瞟琪官,薛蟠、我心裏都老大不樂意。 看見蔣玉函,就會想起二弟。 不曉得怎麼的,那館子裏當糟兒的瞟一眼,我就覺得他在瞟著二弟, 因為玉函的色藝不僅跟二弟可相比,而且也是二弟平日所敬重之人。 就這樣,我也沒有理由不發火。 隔天,我跟著薛蟠又來到這鋪裏,又見那當糟兒的,叫不應,動作遲緩,百看百厭。 我又發火了,在一旁乾著急。 我吃驚地看到薛蟠忽地站起來,手中扣著個酒碗,啪地一聲,酒碗在那當糟的頭上炸開,呈碎片散開。 我看到那人頭上一下子就好像開了個西瓜似的,血紅血紅的東西直往外湧,那人慢騰騰地倒下了。 就那麼一下子,我也不相信,就那麼一下子,那人就死了。 但是委實痛快,殺得真痛快。 我再也見不到湘蓮了,反正,湘蓮也不在了,我怎麼殺人我殺什麼人我都不在乎了。 最最後來,我跟著薛蟠一道進了大牢。 他總不說話,也不笑,吃得很少,老歎氣, 有時候就被牢獄打,遍體鱗傷,拖回來就笑,我縮在角落裏,只覺恐懼包圍著我。 薛蟠很快就骨瘦如柴,五指伸出去,像幾棵枯藤,五顏六色的枯藤。 我鬧不清我的身體想什麼,我自己的心也不知道想什麼。 我覺得我的心也開始消瘦,萎縮,蜷曲。 我們骨瘦如柴,日日似有寒冰浸骨,不餓,但冷。 我老做夢,夢見湘蓮揮劍斬萬根煩惱絲的情形,我走近了,二弟便走遠了,追又追不及。 〔四〕 過了很久很久,怕是家裏使了不少銀子,又遇上大赦。 薛蟠和我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但是,薛蟠和我還是分離,之間的距離也許是幾尺,也許是幾丈,隔得不遠,但無法再合在一起。 我回不去了,我願意像魂一樣地活著。 我們回到了家,家裏是大不如以前了,各種變故,也不再累述。 我盡由著薛蟠應付著家裏頭的內外繁務,我自己悄悄地遊走到瀟湘館, 遙遙地拜了拜林姑娘,大哭了一場,方回到梨香院。 再過了很久,也就是現在。 薛蟠和我,都老了。 這些年來,別的沒什麼,一切都平安。 只是薛蟠和我隔些日子,總會到那個葦塘轉轉, 特別是在四跡無人的時候,我跟著薛蟠去葦塘坐坐,自言自語一會兒, 許久,再起身離去。 這成為我與薛蟠單獨相處唯一的時間。 回憶錄終於接近尾聲。 薛蟠和我又來到葦塘,這時,一定是秋天,風嗖嗖地直往裏鑽,很涼,甚至是很冷。 薛蟠站在葦塘邊,良久,夜色漸沉,連鳥叫聲也歇息了。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和在秋風裏,又格外添了些蒼涼。 他問,打聽個人,那京城裏頭叫寶玉的那銜玉的爺還在麼? 薛蟠轉過頭,我轉過頭,我看到他腰間的劍,鴛鴦劍。 薛蟠大笑著迎上去,我傷心地迎上去,這麼多年了,只一見面,他就嚷著只叫寶玉。 薛蟠抱住了柳湘蓮, 我從他腰間的鞘中拔出一股雄鋒,慢慢退到塘邊,在脖子上輕輕一抹, 瞬息間,年輕時俊朗如花的二弟、林姑娘、寶玉、二姐……息數堆在眼前, 我吃驚地見到柳湘蓮懷中的薛蟠,脖子邊慢慢地湧出血來,薛蟠轉過身來, 驚異而絕望地看著我,薛蟠竟然看到了我——他的魂魄。 是薛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薛蟠? 還是湘蓮的雌雄劍殺了我們? 我飛奔過去,接住薛蟠漸倒的身體,我看到我的血跟薛蟠的血融合在一起, 我看到我鑽進了薛蟠的身體,薛蟠抱住了我,我抱住了薛蟠。 我終於回到了薛蟠的身體,這麼多年了,我想盡辦法逃逸, 或者想辦法回到他的身體,終不能成功,這一次,我終於遂願了。 我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薛蟠微笑地合上了一眼,一生都聲名狼藉的我們, 終於幸福地合上了眼,幸福如升天。 幸福的惡貫淫滿。 …… 薛蟠的屍體確實是在葦塘發現的。 只不過,傳到後來,他當時的死相便變得說法不一。 一說是在葦塘水裏頭發現的,使人拖上來岸來, 身體的每一個縫隙都是黑泥,其臭無比,連衣服都是黑的。 忤作也來查了,四周沒有血跡,遍體無傷痕。 所以有人說薛蟠興許是失足溺死的。 另一說是,薛蟠像一件衣服一樣掛在葦塘邊的一棵樹上,隨風飄揚,舌頭伸得老長, 發現時臉已脹得青紫,可脖子上又似乎被劍抹過的,地上又無血跡。 這狀況,莫說是人,連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動物,也唬得不敢再去那葦塘邊。 那葦塘,靜寂,但聽得葦瘋長,草瘋長,風瘋吹。 (完) LH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4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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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篇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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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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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喜歡您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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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筆真好呀~ 讓我對薛蟠開始有了些不同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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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讓人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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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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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7 04:23, , 7F
寫得好阿!! 希望大大再多寫些其它人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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