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平凡的Pi穿日子》(06)

看板Palmar_Drama作者farso (粉絲最好煮火鍋)時間14年前 (2010/06/10 22:10)推噓10(10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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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CFantasy 看板 #1C4F8DBi ] 作者: farso (粉絲最好煮火鍋) 看板: CFantasy 標題: [原創] 《平凡的Pi穿日子》(06) 時間: Thu Jun 10 22:09:12 2010 　　廢話不多說，今天有一萬一千字的量，請各位看倌慢慢欣賞啦～　　　　　　　　　　 ———————————————————————————————　　《平凡的Pi穿日子》　EP.06 穿越時空的天命者 ———————————————————————————————　　　　　　　　　　　　　　「桃花溪」並不是專指某條溪流，而是桃溪鎮附近一處練氣士修行的洞府，那裡住著「龍骨道人」與「虎魄居士」兩名修道者。兩人名列小洞天十二道者之內，桃溪鎮居民遇到什麼困難，都習慣前往桃花溪求解。　　　　　　名號聽起來像妖道角，但既然是長年罩著桃溪鎮、深受鎮民愛戴的修道人，在吳際中想來就算不騰雲駕霧，也該弄個護體金光之類，所以當他們倆一前一後、風塵僕僕跨進藥堂時，吳際中心裡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龍骨道人是個紅光滿面、行動敏捷的胖子，留著菲哥式的落腮鬍，紫金道袍繃得像顆饅頭卻完全不影響動作，步伐邁得又快又急，一陣風似的撲進來。　　　　　　虎魄居士則是白鬚白眉的沉穩老人，梳了個高高的髮髻，髻上束著金冠，橫插金釵，光是頭上這一包就很有老素當年登場的先天架勢。況且以吳際中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長，截至目前可說是傲視江湖，連獨眼龍都矮他一截，穿著金線道袍的虎魄居士卻是又瘦又高、氣質一流的帥老頭，幾乎和他一樣高大。　　　　　　這兩個人的步伐完全不同調，急驚風配上慢郎中，能前後腳抵達還不走散，真是難為他們了。　　　　　　「道者。」醫生恭恭敬敬起身。龍骨道人沒理他，一個大步跨到缸邊，伸掌按住阿和的頭頂，臉色丕變，順勢將他整個人壓進了水裡。　　　　　　「阿……阿和！」　　　　　　吳際中緊張得站起來，正要衝過去，虎魄居士一閃身晃到他面前，這麼高大的身材居然快得連殘像也不留，吳際中差點撞上他垂著銀鍛般厚厚白鬍子的瘦削下巴。　　　　　　「別急。」老人按住他的肩膀。吳際中全身一軟，突然湧起濃濃睡意，放鬆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踉蹌著後退坐倒，還想掙扎，開口卻變成大舌頭：「道……道者……」　　　　　　虎魄居士輕輕將他壓回座位。「別急。你也受傷不輕，就交給我們吧！」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依稀聽見龍骨道人宏亮急躁的聲音：「道友快來！這個比較急，再慢就來不及啦……」深濃的睡意攫取了他，吳際中跌入一片黑暗，不省人事。　　　　　　　　　　　　　　　　　※　　　　　　　※　　　　　　　※ 　　　　　　　　　　　　不知道虎魄居士用了什麼方法，吳際中覺得這一覺是他有生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他夢到了雨賢，而且都是甜蜜愉快的部分，還是因為事過境遷難以追回，再不復當時的痛苦失落，所以什麼東西回想起來都很愉快？吳際中自己也不知道。　　　　　　他像個電影觀眾，看著螢幕裡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時哭時笑；最後畫面斷在他們倆相擁於外雙溪邊的黃昏風裡，最好的配樂就是什麼聲音也沒有，泛黃的膠捲「噠啦啦」地一黑，只剩下機器空轉的聲響。　　　　　　吳際中長長吐出一口氣，把臉埋進掌裡，散場的氣氛悶悶地滲進身體的每一處。　　　　　　然後他就醒了過來。　　　　　　「太好了！」坐在床邊的醫生看著他大伸懶腰，露出欣慰的表情。「感覺如何？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三……三天？」如果不是疲憊的身體充分得到休息，恢復了柔軟度，最後一句差點害吳際中扭到腰。「那我朋友呢？他怎麼樣了？」說著雙腳踏地，便要起身去觀視。　　　　　　醫生搖了搖頭，神情凝重。「兩位道者考慮了三天，今天應該要動手治療了。」　　　　　　吳際中差點中風。急診患者放三天考慮要不要救，你們為什麼不乾脆把他埋起來算了？埋好慢慢考慮，三年後再挖出來剛好「撿骨」，摸蛤仔兼洗褲……這是什麼鬼邏輯！　　　　　　「兩位道者的診斷跟小可相同，你的朋友被天子龍氣所傷，換成常人早就身亡無救了，但他有九五至尊的王者命格，天子龍氣反而導引出他骨骼裡的九五至尊之氣，兩邊沒相輸，天子龍氣被九五至尊的先天真氣牽制，才沒爆發。」　　　　　　打中阿和的，是經過黑白郎君「一氣化九百」增幅過後的藏鏡人氣功，吳際中對這兩個霹靂名人不是很熟，但印象中他們都沒有什麼皇室背景，至少不像老秦說的萬教武尊那樣來路分明，這個「天子龍氣」的說法實在令人存疑。　　　　　　不能讓他們在阿和身上亂搞，吳際中心想。考量到這部分，他又覺得或許拖了三天遲遲沒動手並不是最壞的選項，總比他們趁他昏迷的時候亂搞一氣來得好。　　　　　　「那該怎麼辦？」他小心翼翼問。　　　　　　醫生解釋說：「方法只有一個。增強你朋友自身的力量，讓他的九五至尊之氣壓過入侵的天子龍氣，慢慢把它化掉。你給他服用的『還神丹』是滋補內力的藥物，本來是很對症的，但問題是：你的朋友身無內力。小可診斷過他的筋脈丹田好幾次，才確定他沒修練過文武內氣，兩位道者也是同樣的看法。」　　　　　　吳際中又想起那名貌不驚人、異常沉靜的金刀醜漢，感謝他三番兩次仗義相救，還有他那精準犀利的眼光。　　　　　　不知道荒野金刀獨眼龍現在怎樣了？安置好馬思武的屍體之後，他是否去了風沙鎮，霹靂門是不是又派出更厲害的殺手對付他？為了金太極，獨眼龍一定會再闖神秘危險的地獄窗吧？還有那個陰險狡詐的儒中道…… 　　　　　　他揮開腦中湧出的雜識。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擔心，獨眼龍會照顧自己的。　　　　　　「我的朋友不會內功。」吳際中老實承認。「兩位道者打算要怎麼救？」　　　　　　態度始終從容的醫生，突然露出一絲奇妙的神色。吳際中覺得那是一絲混雜了痛苦、惋惜似的猶豫不決，不管原因為何，顯然醫生並不希望道者們這樣做。情緒的波動不過短短一瞬，醫生很快又恢復一派從容安詳的口吻。　　　　　　「方法很簡單，讓他擁有足夠抗衡天子龍氣的內功即可。」　　　　　　醫生說：「龍骨道人與虎魄居士兩位道者，有一部叫《龍虎合擊‧ 六神歸元術》的氣功，具有易筋鍛骨之能。道者打算用這部武功再造你朋友的筋脈，各灌一半內力給他，就能化納天子龍氣，解除威脅。」　　　　　　吳際中聽得目瞪口呆。　　　　　　再造筋脈聽起來很威，什麼「龍虎合擊」、「六神歸元術」更是嗆得乒乓叫……但龍骨道人、虎魄居士兩個人與阿和素昧平生，幹嘛沒事各捐一半的功力給他？他們人也太好了吧！　　　　　　難怪他們要考慮三天…不對！這種事何必考慮三天？普通人連三秒鐘都不用，除非被槍指著頭、或是有人威脅要殺你全家，不然任何腦筋正常的人都不會捐出辛苦修練的大半功力，只為救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吧？風行全球的世界名著《鋼之煉金術士》教我們「等價交換」這個至理，天下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　　　　　　——犧牲這麼大，只能理解為「他們要的更多」。　　　　　　「道者為什麼要這麼做？捐一半的功力給我朋友，像我們這種『普通人』怎麼報答得起？」吳際中刻意強調。　　　　　　或許是聽出了話裡的防備與猜疑，醫生難得板起面孔。以他一貫的溫和好脾氣，這似乎已經是他表達不滿的最大限度。　　　　　　「道者說是機緣。有一個人，深受兩位道者的崇拜，這個人曾經對他們說：『修道不為長生，而是為了有更長的時間更好的選擇，來等待一個值得一死的機會。』道者終生奉行。」　　　　　　這簡直比德蕾莎修女還偉大了。吳際中並非堅持人性本惡，他雖然到這個世界才短短四天——其中有三天還在昏迷——但這個世界的真實與殘酷絲毫不遜於他所來的地方，不因它是建立在原來世界的某個空想背景之上，就變得天真腦殘，到處都是待收的小弟、倒貼的美女或送寶的敵人。　　　　　　他本能地伸手一摸，旅狐的海軍藍帆布包扣在腰上，只是被轉到側邊，讓他比較好睡。可能是因為他們打不開扣環和拉鍊，提醒他這個世界有多殘酷、多真實的那本《銀劍開膛法》還好好的收在包包裡。　　　　　　「既然要捐，何必又等三天？」他喃喃自語。這是為了揮散自己的動搖，本能地想找出破綻來。雨賢以前經常說他「過於天真」，很容易被熱血的口號蒙蔽，最後反而受到傷害。騙過他的同學、朋友、同事，甚至上司，簡直是數都數不清了。　　　　　　只是雨賢的誠實也很傷人——他忽然回過神，發現醫生臉色一變。　　　　　　「你說什麼？」看來這回醫生是真的生氣了。　　　　　　房門外突然傳來一把宏亮的聲音：「講得有理！是我們執著迷障。道友，我去也！其他你自己看著辦罷。」最後一個尾音已經是從遠處飄來，彷彿說話的人一路飛了出去。　　　　　　咿呀一聲門扉輕啟，虎魄居士高瘦的身形俯過門楣，雪白的繡金道袍一塵不染，金冠銀髯迴映著晨光，宛若伏風玉竹。這一霎吳際中忽然明白什麼叫「仙風道骨」，老人淡淡一笑，令他不由得自慚形穢。　　　　　　「人生，你也執著迷障了。救人不是施捨，救人就只是救人。既無施捨，何來虧欠？」　　　　　　「道者。」醫生的怒氣似被一點而散，起身行禮。「小可慚愧。」　　　　　　虎魄居士捋鬚微笑，慢條斯理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搭著吳際中的腕脈，又捏捏他的肩頭四肢。「你恢復得很好。這兩天多下床走動，能勞累一點更好。」　　　　　　吳際中這才發現自己的上衣被剝掉了，換了件交襟的白棉衣，衣片兩角像摺好的餐巾紙一樣在身前交疊裹緊，再用縫上去的棉布長條繞過身體，打結固定。　　　　　　虎魄居士鬆開白棉單衣的繫結，揭開他的衣襟檢視傷痕。原本腹側巴掌大的嚴重瘀青幾乎消失，只留下一小片拇指大小的微黃；下半身的牛仔褲卻完好如初，可能是他們對拉鍊皮帶束手無策，但大腿側邊的瘀腫也已經不再疼痛。　　　　　　他突然羞愧起來。無論如何，人家總是伸出了援手，未必是貪圖什麼，自己卻說了這麼過份的話。　　　　　　「道者……」他掙扎著起來，虎魄居士輕輕一按他肩膀，吳際中又半躺半靠坐回去，完全沒有「被制伏」的不適，就只是突然脫力而已，甚至有一點點睡意湧起的微酣。他強烈的想拜師學這一手，直覺拿來突破三壘會很好用。　　　　　　「道友龍骨道人就是這樣，個性很急，被你一句話點醒，就趕去救人了。他的功力比我精湛，應該可以支持六個時辰，到時再換貧道。」虎魄居士對他說：　　　　　　「原本我兩人想要先向老聖請教，但是老聖出外雲遊，不在陰陽江日月洞內，雖然放出靈鳥信天游找尋，不知何時會有回音，因此暫等三天。不過你講得很對，三天的等待也有一點私心，要捨去一半的功體，難免會有疑慮。是你為我二人解破迷障。」　　　　　　吳際中只差沒挖個洞鑽進去再把自己埋起來。他慚愧地說：「我是隨便亂講的，請前輩原諒。」　　　　　　虎魄居士搖搖頭。「我說過了，這是機緣。陳天和若無九五至尊之氣、沒被天子龍氣之招打中，又剛好來到桃花溪，碰到我們六神歸元術大成，我和道友想傳功都不知道要傳給誰。功力帶著進墳墓，又不能做肥料，無益天地，捐出去救人有什麼不好？是你一語阻止了我們的貪戀迷障，避免沈淪。」　　　　　　老人看出他的無地自容，慢條斯理一笑。　　　　　　「人難免貪、難免愚、難免不善，這是人性。所以道要修，勤勉自勵，不能無端得到。你記住現在慚愧的感覺，將來有一天需要你給人的時候，記得莫躊躇。」　　　　　　「是，晚輩記住了。」　　　　　　虎魄居士淡淡一笑。「你與我們兩個也有緣，但捐出一半的功力，我們沒有能力再替你易筋鍛骨，況且功力不是自己修來，未必是好事。你若有興趣，貧道願意傳授你《六神歸元術》，練氣修行，才不會浪費你體內的豐沛元力。」　　　　　　一旁的醫生聞天生面露驚喜，起身深深一揖。「恭喜道者，恭喜吳兄！」　　　　　　內功灌頂、高人傳功……這種超爽情節吳際中在武俠小說裡起碼讀過五百遍，沒想到他跟阿和居然一人撿一樣。驚喜不過短短幾秒，他立刻注意到關鍵字。　　　　　　「前輩講的『豐沛元力』……是什麼？」　　　　　　虎魄居士與聞天生對看一眼，露出奇怪的表情。　　　　　　老人端詳他片刻，似乎確定這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不是裝傻充愣，才慢條斯理解釋：「修道人練氣士修行，需要四個條件：心訣、洞府、根骨、明師，缺一不可。其中洞府是指含有天地靈氣的寶地，沒找到一處適合自己的特性、適合所修練之功法的所在，練幾世人也沒結果。」　　　　　　——原來如此。所以小洞天、桃花溪這些地方，就是他所謂的「洞府」了。就像素還真有琉璃仙境、一頁書有雲渡山，無敵鐵金剛有光子力研究所…… 　　　　　　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地方一直產出本領高強的修道人練氣士，百姓才逐漸在附近形成聚落，代代託庇於這些化外高人。　　　　　　在這種情況之下，國家組織會漸趨沒落也是可以想像的，就算朝廷要量產高人派到各地去執行公權力，這些「國家練氣公務員」仍需要洞府提供天地靈氣以供修練，那是要跟盤踞當地洞府的「本土」練氣士幹一架搶地盤嗎？感覺還真像是藍綠對決。　　　　　　況且就算選贏了……呃，是搶贏了，在地洞府的磁場也不一定跟中央相契合。所以不要再叫中央官員去地方選舉攪和了，吳際中心想。　　　　　　虎魄居士當然不瞭解台灣人的逼唉，繼續不疾不徐、耐心解說。　　　　　　「但你們兩人體內，有一股充沛的元力，用對方法，可以修成高深的內功，不必依賴修行地的天地靈氣。貧道與道友龍骨道人商量好了，你若願意學也免拜師，從今天起，我與龍骨道人輪流傳授你氣功秘訣，助你修行。」　　　　　　「道者，據秦假仙說，這位吳少俠的前輩者乃是一位頂先天的萬教先覺，姓李，名字是上偉下成，門派的來歷非常高深，小可記不起來。這……會不會有問題？」聞人生在一旁提醒。　　　　　　虎魄居士轉頭看著吳際中。　　　　　　「你的師門並無傳授你氣功，或許另有深意。我看你相貌堂堂眉宇中和，不是奸惡之人，身懷鉅寶而不用，未免可惜。你放心，這套《龍虎合擊‧六神歸元術》我們送你，當作是你路上撿到的，不會有背叛師門的問題。」　　　　　　吳際中忍不住問：「道者，你們願意傳授武功，又不要我拜師……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是因為我朋友有九五至尊之氣嗎？」　　　　　　虎魄居士呵呵一笑，捋鬚道：「當年傳授我和道友龍骨居士修練心訣、又為我們找到桃花溪修練，引我們踏入修行的那個人，也不要我們拜師。他說：『大道無盡，人人都是同修。我只是找能一起砥礪精進的朋友，怎能做你們的前輩？』我們當年受他一瓢，今日還你們一簞，如此而已。」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卷圖紙，交給聞人生。　　　　　　「人生，你在此行醫十年，放棄入山修行，犧牲光陰幫助許多人，得到『神手回春』的稱號，如今機緣來了。這張路觀圖會引導你前往白雲頂雲棧洞，那個所在很適合你。」　　　　　　那醫生「神手回春」聞人生雙手捧過，卻不敢打開，誠惶誠恐說：「感謝道者厚愛！但是小可離開之後，不只是桃溪鎮，小洞天五鎮七鄉求醫的人很多，他們以後該怎麼辦？」　　　　　　虎魄居士淡淡一笑。「待吾傳功完畢，不回桃花溪了，在此看診三年。今日失明日補，人生庸庸碌碌，不是道心，我也是今日才悟出這個道理。這一切都是機緣，緣起休去、緣盡休留，你與桃溪鎮的緣盡了，速速準備，上白雲頂修練吧。」　　　　　　聞人生豁然開朗，長揖到地。「多謝道者成全。」　　　　　　「且留一片心住，他日亦渡有緣。對了，洞府靈氣對常人有害，你的僮兒沒練過心訣，留下來陪伴我，我會傳授他醫術。」　　　　　　「謝道者！」聞人生面露喜色，比聽到他自己能去修練還開心。　　　　　　　　　　　　　　　　　※　　　　　　　※　　　　　　　※ 　　　　　　　　　　　　就這樣，吳際中留在桃溪鎮的回春藥堂，展開他在異界的第一堂在職進修課程，但後續的發展不但遠遠超過他的想像，恐怕也超過了虎魄居士與龍骨道人的預期。　　　　　　簡單說，就是吳際中學不會。　　　　　　認識穴道、筋脈並一一牢記已經夠折騰人的了，吳際中連大學推甄都沒考過三民主義，對這種什麼道理都不說就一味硬記的填鴨式教育很沒辦法，誰知一句一句解釋《六神歸元術》的經文時，簡直是集跳tone 之大成：　　　　　　你說「內息自靈台導引，經胎元、陰蹻、尾閭、仙骨、真炁穴、腰椎、夾脊、更年、項骨、玄關至靈台，週而復始」，那要不要先定義一下何謂「內氣」？是吞嚥口水、舌頂上顎時麻麻的感覺，還是做導引一千次後膝蓋裡像火燒一樣的那團熱氣？那跟肌肉痠痛有什麼不同？還有「精竅啟動，後入玄關」又是什麼意思…… 　　　　　　這種抬槓似的對話每天都在藥堂草廬的丹房上演。　　　　　　龍骨道人脾氣暴躁，修道前是鏢局的拳師出身，手裡功夫頗有幾下子，跟虎魄居士那種凡事不厭其煩講道理的脾氣不一樣，嘴上說不過吳際中，被逼急了索性動手扁他—— 　　　　　　當然有虎魄居士在也出不了什麼岔子，算是點到為止。幾次下來大概也煩了，輪到他講解六神歸元功時，就拿根藤條叫吳際中紮馬拿樁，乾脆把痛苦流淚的古文課，變成痛快流汗的體育課。　　　　　　「像這樣……像這樣……」胖子敏捷地凌空一翻，雙掌連出，帥氣度簡直破表：　　　　　　「喝！這就是『龍虎合擊』的起手勢！」院子裡的梧桐樹被他肥短白胖的小手掌打得一晃，明明相隔超過三公尺以上。　　　　　　吳際中用力鼓掌，是真心誠意的。看到洪金寶跟吳奇隆一樣來個後空翻，哪個有血有淚的人能不感動？　　　　　　「道者！我來也能打得樹搖嗎？」他努力活動腰腿熱身。　　　　　　「等道友虎魄居士教會你內功就行。」胖子沒好氣的瞪他。「你這麼高才，問題一大堆，我看我是教不會了。」　　　　　　說是這樣說，吳際中其實比較喜歡跟胖子學。大半個月下來，胖子教了他幾套拳腳，拉筋、紮馬、鐵板橋樣樣來，簡直是李棠華雜技團。但充分流汗既有趣又對身體好，要比面對認真講解經文的虎魄居士輕鬆得多。　　　　　　老人眼中越來越難掩飾的失望，讓他很不好受。　　　　　　阿和的狀況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他的面色看起來很紅潤，比在原來的世界時氣色更好，但就是沒能醒過來。龍骨、虎魄每天輪流傳內力給他，順便為他易筋拓脈改造身體，等他自身的內息壓倒天子龍氣之後，所有問題就迎刃而解——起碼他們是這麼說的。　　　　　　吳際中每晚都會到浸著阿和的水缸邊陪他說話。頭幾天內容還蠻感性，常出現「我一定會救你」之類的字眼；到後來都在抱怨胖子怎麼玩他、經文像天書老師又講不清楚之類，感性的內容通通被國罵取代。　　　　　　「神手回春」聞人生上白雲頂修練去了，上門求診的人依然絡繹不絕，虎魄居士每天看診三個時辰，偶爾僮兒忙不過來，吳際中也會幫忙打打下手，順便學一點藥材醫理——當然，「背不起來」這道巨大的門檻仍堅強橫亙在他的神醫之路上，他開始瞭解推翻滿清、廢除科舉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活在一個什麼都要背、只能靠記憶的時代，實在太痛苦了。　　　　　　秦假仙在這段時間裡回來過兩三次，通常只住一夜就離開，他是真心來看望他們倆的，雖然老秦嘴上不說，但吳際中很承他的情。　　　　　　他偷瞄到秦假仙塞銀兩給李成，對著他的方向頻咬耳朵，當晚李成就用瓦罐裝了盅雞湯來，說是家裡那口子多燉的，給吳少俠補補身子，死活都要吳際中收下。　　　　　　按照老秦的說法，這陣子江湖上事情正多：黑白郎君到處在找發那道「十里穿越之氣」、打斷他與藏鏡人決鬥的傢伙，幽靈馬車所經處，嫌疑者通通被「一氣化九百」打爆，老秦的草蓆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跟著黑白郎君都不行。　　　　　　「等我有閒再來看你。」秦假仙用手肘撞撞他。「到時候陳啊天和醒過來，又發現自己變成武功高手，雙喜臨門，你們要辦一桌整齊的給我請。」這真是太露骨的安慰，但吳際中興高采烈地答應了。　　　　　　老秦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朋友，不同於獨眼龍跟馬思武之間那種奇妙的、異常的牽連，即使回到原來的世界，不管布袋戲怎麼演，他所認識的秦假仙仍是個值得交的好朋友。　　　　　　除了練功上課打下手，吳際中也開始練長跑。　　　　　　龍骨道人教的拳腳當然也是鍛鍊，但抱持著對這個世界的一絲不信任，他還是希望在可能的情況下，以自己相信的方式進行強化，也符合道者說的「再勞累一點會更好」的復健原則。　　　　　　還好他穿的是一雙耐吉的DUNK HIGH GS復古運動鞋款，為了不標新立異，同時兼顧換洗衛生，當初穿來的短袖圓領內衣、UNDERCOVER襯衫和UNIQLO牛仔褲被他洗淨晾乾後收了起來，如果一輩子都回不去了，這些可能要跟沒電的HTC 一起留給子孫當傳家寶。　　　　　　他換穿李成家那口子給他縫製的白棉單衣、外袍和棉褲，李家嫂子的針線活兒做得很不錯，穿幾天就習慣了，其實還蠻舒服的。　　　　　　唯一捨不得收起來的就是這雙運動鞋。他每天清晨傍晚脫下厚衲底的布靴，穿運動鞋繞桃溪鎮外圍跑步，跑完還做仰臥起坐、伏地挺身。雖然沒有精確的計程工具，但他覺得一趟應該超過十公里，至少甩掉了五公斤的贅肉，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幫忙抬阿和回來的李成、張三成了他的好朋友，道者都是辟穀不食的，要吃也是讓僮兒煮一小碗梗米飯配茶。藥僮清兒才十歲，吳際中怕小孩子營養不良，常帶他到張李家打牙祭，也想補貼他們一點錢，但李成張三都不肯拿。　　　　　　「吳少俠，你也講『營養不良』，好奇怪。」有天過午，吳際中帶清兒去李成家吃飯，張三也跟著一起來，四個人在街上走著，張三突然說。　　　　　　吳際中一下沒留神說溜了嘴，突然發現不對。「我也講？是有別人也這麼講？」　　　　　　張三口沒遮攔，笑說：「那就是『天命者』的講法啊！他們都這樣講，真趣味。」　　　　　　李成瞪他一眼。「不要亂講話啦！吳少俠是道者的徒弟，怎麼可能是天命者？」　　　　　　吳際中聽得一頭霧水。　　　　　　清兒跟他解釋：「我們這裡有些人奇奇怪怪，有時大病一場突然自己好起來，親像起死回生，比大夫的藥還靈驗咧！醒過來之後，人就變得很奇怪，會講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最常講的就是『我有天命』，然後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久了大家都叫他們『天命者』。」　　　　　　吳際中愣了一下，忽然醒悟。　　　　　　——是穿越！鎮民口中的「天命者」，就是穿越過來的人！　　　　　　在原來的世界面臨生死一線，靈魂就突然穿越境界，附到這個世界另一個頻率相同、也是險死還生的身軀之上，從此帶著兩個人的記憶展開第二段人生……這完全符合阿和為他定義過的「穿越者」。　　　　　　雖然他跟阿和的情況不太一樣，是連人帶車被丟了過來，但如果這個世界裡還有其他的穿越者，或許大家可以一起集思廣益，找到回家的方法—— 　　　　　　「還有誰是『天命者』？」吳際中強抑激動，盡量不讓人家發現自己的狂喜：「這裡經常有天命者嗎？多久來一次？人很多嗎？他們…… 他們都在哪裡？」　　　　　　李成一下被問矇了，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張三倒是好事，指著旁邊：「也沒有說很多，久久一次而已。那邊那個賣水果的阿財，聽說他阿祖就是『天命者』！」　　　　　　（穿越者的後人！）　　　　　　吳際中難掩失望，卻又有一絲興奮難禁，情緒很複雜。　　　　　　穿越者留下後代，代表落地生根，有高的機率是沒有回去的。不過這也很難講就是。「阿財伊阿祖啊，還有留下天命者的遺物咧！」張三補上這一句，吳際中就再也忍不住了。有留下東西的穿越者……那就是和自己一樣，原身穿過來的人了！他所遺留的東西，說不定就有穿回去的線索！　　　　　　賣水果的阿財聽到「天命者」三字差點沒跳起來，受傷防備的表情活像小狗被踩了尾巴。如果吳際中不是道者身邊的人、還有傳言說龍虎二人收了他做徒弟，恐怕已經翻臉動手了。　　　　　　「要看我阿祖的遺物？」阿財的臉色更加陰沈。　　　　　　好不容易軟磨硬泡，阿財才稍稍讓步，允許吳際中一人跟他回家。這還是看在「道者準備收他當徒弟」流言之上，勉強賣個面子。　　　　　　阿財的家比想像中更破落，阿財本人看起來也三十好幾了，猶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知道是他太不上進，還是跟「天命者」有關。他從床底下翻出一個積滿灰塵的小木盒，小得令吳際中心生不祥。「喏，在這。趕快看，看完趕快走，我還趕要回去做生意。」　　　　　　盒子裡裝的是一本線裝札記。吳際中難掩失望。　　　　　　穿越者沒有留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物品，很有可能是阿和說的靈魂穿越，而非是實體穿越。他帶著複雜的心思，雙手微微顫抖，摒息翻開了書頁。　　　　　　　　　　　　　　　　　※　　　　　　　※　　　　　　　※ 　　　　　　　　　　　　吳際中沒有回李成家吃午飯，他甚至忘了這件事，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回過神時，已走出了桃溪鎮熟悉的磚牆瓦頂，踏上聯外的蜿蜒黃土路。　　　　　　那是一本瘋子的囈語，出自一個意志、價值俱都崩潰的人之手。這種神經病隨處可見，一天到晚上BBS 討噓討戰，說著面對真人的時候完全講不出口的混蛋話，連一丁點做壞人的能耐也沒有，一旦離開了２Ｄ世界就失去自我的認同。　　　　　　但那個瘋子和他來自同一個時空。　　　　　　書的內容大部分不是用毛筆寫的。據阿財說，他阿祖用兩片木板夾著石墨條，堅稱是更優越先進的書寫工具，叫「圓筆」——應該是「鉛筆」的訛傳——但那個時代的精製石墨搆不上實用的標準，札記的後半終於也改用毛筆了。　　　　　　類似這種「創舉」，阿財的阿祖還做了很多很多，製造玻璃、精工車床、火繩槍，盤尼西林……據說阿財祖上是桃溪鎮數一數二的地主，所有的財富就在這些劃時代的試驗中燃燒殆盡，阿財只記得父祖口中流傳下來的那些災難，吳際中勉強從札記裡零碎的片段，拼湊還原出他原本的企圖。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這位「天命者」是個一事無成的傢伙，敗光了祖產，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像樣的事。　　　　　　札記裡的文字破碎難讀，連說通順都很勉強，錯別字就不用說了，居然還有注音文。這個人如果應徵偉成實業行銷企劃部的工作，就算拿著哈佛的學歷來，一樣會被吳際中掃地出門。只能說，如果他不能在原來的世界起碼活得好好的，就算到了另一個世界、擁有第二段人生也一樣不能。　　　　　　整本札記最有價值的記錄在第一頁，「我叫康至瑞，來自西元二００九年五月十五號，台北縣中和市……」後面接著一串地址和電話。　　　　　　康至瑞是去年穿越過來的，但距離吳際中的到來，最少也是幾十年前的事；阿財家的人如果活得夭壽長、孩子又生得晚，說不定有一百幾十年了。　　　　　　這代表兩個世界的時間軸或穿越點是不對稱的，至少對吳際中和康至瑞這兩個例子來說是這樣，要確認這一點，需要更多的「天命者」樣本。　　　　　　但另一個天命者還不知道在哪裡，吳際中信步而行，心裡不斷想著的是「活得好好的」這件事。　　　　　　康至瑞的札記裡充滿了抱怨。抱怨食物、抱怨衣服、抱怨枕頭跟床很難睡、抱怨他所有「先進」的想法沒有人聽……康至瑞似乎完全不是霹靂迷，也可能他「降落」的點實在太前端，是連布袋戲迷都一無所知的時代，以致於他始終沒意識到這個異界的原型是霹靂。否則他也一定會抱怨「為什麼沒有素還真來幫我」。　　　　　　如果他與阿和再也回不去了，會變成康至瑞這樣的人嗎？　　　　　　在原來的世界他是月薪三萬八千塊的上班族，錢不算多，但絕對有專業……他承認跟雨賢分手的這半年多來有點失去方向，但吳際中並不是認為自己個一無是處的人。那麼，在這裡呢？就算不像康至瑞活得這麼跳tone，做為一個人，他要靠什麼立身於世？　　　　　　是跟張三、李成一樣，耕一塊田蓋間小房子，找個好女人生幾個小孩，留下一本文筆更通順的天命者札記？還是做一個名動江湖的刀劍武者，像荒野金刀獨眼龍……幹，還是算了，他看到血其實會頭昏。　　　　　　練氣士似乎是比較保險的選項，虎魄、龍骨都一口咬定他有「豐沛的元力」，但天書一樣的氣功經文實在是理解不能。這些修道人都是很爛的老師，所有問題都只有高來高去的答案，一點邏輯也沒有。　　　　　　或許跟著老秦去撿骨也不錯，既能探險又不會太過冒險，況且殯葬業在原來的世界可熱門了，說不定能說服老秦向萬教各派門推銷生前契約，打開一個全新的市場。想到這裡，吳際中忍不住笑起來，心情似乎開朗多了。　　　　　　而偷襲就在此刻來到。　　　　　　一團青氣無聲無息打在他背後，吳際中被轟得雙腳離地，摔出數公尺外，著地時連滾幾圈摔得頭破血流，更要命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瞬間爬滿全身，激零零的銳利刺痛像抽牙神經一樣，剎那間令他蜷縮在地上不停抽搐，行動能力被完全剝奪。　　　　　　（好……好痛苦……）　　　　　　「中吾一招『寒陰凍脈』未死，你果然有來歷。」　　　　　　草深樹影間，一名冠袍書生吟哦而出，手上的金絲麈尾一拂，兀自掃開一蓬森森寒氣；周圍的空氣一觸，不停迸出粒粒冰珠，可見其冷。來人正是儒中道！　　　　　　「你……喀喀喀……」吳際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牙關上下打顫。眼睛前面彷彿被蓋了張藍光遮色片，看什麼都是藍森森的；過了一會兒才會過意來，變藍的只是他的手臂皮膚而已。他身體下方的草地已結起薄霜。　　　　　　儒中道一腳踏住他的頭，笑意殘毒。　　　　　　「交出那塊『吸音神盤』，讓你死得痛快。」　　　　　　HTC 早就沒電了，但他今天好死不死偏偏帶在身上。　　　　　　儒中道根本沒打算留他活口，那一掌「寒陰凍脈」沒打死吳際中他才覺得奇怪，伸手在吳際中衣襟腰裡一掏，輕鬆拿走了「吸音神盤」。「不講出使用的方法，讓你後悔莫及。」　　　　　　吳際中一點也不想充好漢，但凍僵的腦袋還在想要用什麼取代「沒電了」的說法，儒中道已經動起手來。說不定拷打洩憤才是他本來的目的，套問神盤的用法不過是順便罷了。　　　　　　吳際中痛得在地上打滾慘叫。他不知道儒中道對自己做了什麼，但疼痛的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極限，如果不是肌肉被寒勁凍得僵硬緊縮，他應該會當場失禁。　　　　　　但對儒中道來說這僅僅是個開始。「你只需要一隻嘴來吐露秘密。其他不需要的部分，我會一一替你摘掉。」他輕捏著吳際中右手食指的第一個指節。這根手指起碼要帶給他折斷三次的樂趣，一把折斷有什麼意思？　　　　　　一道長長的影子迆邐而來，幾乎將兩人遮住。　　　　　　儒中道停止動作，並未起身回頭。「朋友，行走江湖，最好是少管閒事。」金絲麈尾霜氣凝結，極招「寒陰凍脈」已蓄勢待發；因為背向來人，這一下絕對是刁鑽難防的偷襲步數。　　　　　　「吾從來不管閒事。」　　　　　　那個人的聲音很冷漠，不帶絲毫感情。吳際中痛得淚眼模糊，淚水一溢出眼眶就被皮膚表面凝結成霜，眼簾裡白沙沙一片，看不清楚背著夕陽站立的男子，只依稀看到他身材又高又瘦，活像光滑冷冽的岩板，頭帶高冠、斜揹鐵刀，手裡提了個像對剖日月輪的怪異兵器。　　　　　　儒中道不動聲色，怡然道：「喔？朋友，你要救這個人，是嗎？」　　　　　　「不，吾要殺他。」那人冷冷說著，不帶情緒，聲音毫無起伏：　　　　　　「你若礙事，也要同死。因為霹靂戰將高峰至殺要殺的人，無人可救！」　　　　　　　　 ——————————————————————————————— 　　　　　　　　　　　　　　　　　　　　　（To be continued） -- "法爾索西斯的都會夜" http://www.wretch.cc/blog/farso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70.30.19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70.30.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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