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 新聞-家內性侵開不了口的原因

看板PSY作者 (花)時間5年前 (2018/12/27 17:53), 編輯推噓9(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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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罵我爸爸是禽獸,但我卻是他的小孩」家內性侵開不了口的原因 https://goo.gl/Tf9vSB 「為什麼說謊?」「這種爸爸真是禽獸不如!」「你吃這些藥就會好」......這些是家內 性侵受害者常聽到的話,卻也是將之推向孤立邊境的話。本文濃縮自不同受害者的生命篇 章,中研院民族所的彭仁郁副研究員,透過臨床田野訪談與精神分析,希望幫助理解受害 者內心的真實黑洞。 【家內性侵:讓空氣凝結的話題】 「九零年代初期,我在臨床實習時,原以為醫院是安全的環境,可以和心理學專業的同儕 、學長姐討論家內性侵的議題,但說出口的當下空氣卻凝結……」彭仁郁回想。無論是大 眾或專業工作者,面對「家內性侵」或稱「亂倫暴力」的議題,在毫無準備之下,往往不 知如何反應才適當。 彭仁郁提到,我們會想像家內性侵的受害者一定會有某種樣貌,以至於當他們訴說創傷經 驗時,我們會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把他們當成脆弱的易碎品來對待。 「這樣小心是好的,但過度先入為主去預設樣貌,反而會和家內性侵受害者錯身而過,不見 得是他們希望得到的肯認。」 時間回溯到高中時期,住在宿舍的彭仁郁和室友熟了之後,幾名同學無意間聊起了被性騷 擾的經驗,當大家一個一個分享,才發現「原來這不是只有我在面對」。但對於十多歲的 孩子,通常覺得要躲起來處理,因為很多加害者就是自己家裡的長輩、或鄰居。 為什麼家內性侵受害者「不說出口」,這需要從幾個面向來理解:家庭的保護者和加害者 常是同一人、受害者的心理創傷、主流臨床精神醫學診斷的限制、與社會對事件妖魔化的 壓力。 【心理創傷:曾發生的,彷彿沒發生過】 曾在醫院急診室、社福機構等單位服務,彭仁郁發現在這些場域和家內性侵受害者接觸時 間過短,彼此只能停留在醫病關係,大多互動為開立心理創傷證明、或創傷急性效應舒緩 等流程,無法深入了解受害者的生命真實樣貌。 因此,彭仁郁在法國與台灣期間,主動進入家內性侵受害者自組的救助協會,也透過研究 計畫與受害者們深入訪談,在臨床人文學、心理學、精神分析的先備知識下,聆聽受害者 的生命經驗,並協助梳理受害者難以言說的心理創傷。 與童年受虐或性侵的受害者們訪談時,彭仁郁發現許多受害者不太敢使用「意象」的語言 ,彷彿一旦開始想像,就會召喚真實的受害場景,當時的恐懼會活生生地侵襲感官。大多 數人可以明確區分夢與現實,但對於曾受到家內性侵創傷者而言,在幻覺與真實之間,出 現了模糊地帶。 「有可能是經常在家經歷性侵暴力,讓受害者自動觸發解離狀態,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我 要假裝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彷彿是場夢。」彭仁郁說明,這像是腦海中存在一個橡皮擦 。「爸爸進到我的房間……爸爸壓在我身上……」但後來爸爸對自己做了什麼,許多受害 者會想不起來。 「有位受害者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有辦法說出『我難過』這三個字。因為在這之前,爸爸打 他不准哭,一哭打得更厲害。身體明明在痛,又要假裝痛不存在。持續處於撕扯狀態。」 精神分析也會用「感官爆炸的後延效應」來解釋這個「症狀」或創傷狀態。當家內性侵受 害者受到毆打、性侵、辱罵,心靈的自我防禦機制會在當下阻斷記憶這些片刻,但身體卻 會記得這些痛覺,並延宕至未來。成年後,受害者一旦感到精神壓力,這些身體痛覺會立 刻回來,因此許多受害者在訪談時回憶起過往,會不自覺伸手阻擋臉部、表情恐懼,甚至 觸發歇斯底里的狀態。 長期下來,受害者的「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界線漸漸變得不那麼明確,曾發生過的 事件連自己都不敢確定發生過(即「負向幻覺」),然而,一旦試著拼湊腦海的圖像,將 它化為語言文字,就會感覺此時此刻正身處充滿痛楚的場景。 正因為受害者無法說清楚這些創傷經驗,進入診間時常被簡化地診斷為重鬱症、恐慌症、 思覺失調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等疾病,並給予藥物消除症狀,例如抗憂鬱劑、 抗焦慮劑,卻忽略受苦的核心。 然而,國際上已有許多醫學人類學和臨床實務研究指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的標 準化診斷,忽視了創傷主體經歷哪些事件、不同人之間的殊異性,往往造成令心理創傷被 精神疾病遮蔽的弔詭。 【心理創傷:我,不存在這個世上】 另外,家內性侵受害者也經常表示「我不存在這個世上」、「在家人眼裡我什麼都不是」 。受害者的自我邊界是溶解的,因為加害者不容許這個邊界存在。彭仁郁與許多受害者訪 談發現,家內性侵的加害者──長輩、親戚,常常視受害者為自己的「延伸物」。 「受害者在生長歷程中,不斷在原生家庭的加害者眼中尋找自我,卻只看見自己以被物化的 工具身分存在。」 作為自我認同基礎的「家」,經常由「迫害」──「情感依附」等衝突對立面構成。這樣 的狀態從幼童成長至青少年、甚至是進入社會後,難以與他人產生連結,因為「我」本身 沒有被賦予存在的權力。 受害者不斷對加害者和依附者的一舉一動察顏觀色,認定自身存在的主要意義就是服務加 害者的需求,以至於不被容許有自我界線、沒有「自我之膚(ego skin)」能包圍、涵納 自己的情緒,因而也難以命名自身感受。當思想、言行、感受超出被容許的想像界線,會 感到錯置的罪惡感,甚至會產生受創的思考邏輯:揭發(告發) = 攻擊加害者 = 家的撕 裂和毀滅。 彭仁郁與受訪的創傷主體試著透過隱喻,間接描繪創傷主體的「心靈地景」所呈現存在內 心的恐懼與矛盾。 比如,一位受訪者的說法和反應,讓彭仁郁聯想到一個畫面,她把自己內心的畫面跟受訪 者分享:「你好像是一隻受傷無助的小動物,生在一個有兇狠野獸的山谷裡。野獸告訴你 ,牠們是你的父母親,但是動不動就咬你、攻擊你,還要求你被攻擊了不准哭、不准叫、 更不准逃走。這個可怕的山谷不是你想像中期待的家,但是你好像沒有辦法離開,為什麼 ?」 聽到這樣的畫面,受訪者沉默許久後,說道:「因為我對這個山谷的每個角落都很熟悉, 雖然有野獸,我知道牠們什麼時候會出現、會在哪裡出現;也知道牠們憤怒的時候,只要 把自己丟給牠們吃,牠們滿足了就會安靜下來。如果離開這裡,就算理智上我知道可能別 的地方野獸比較少,但是我怎麼知道牠們什麼時候會出現?沒辦法預測,這是更可怕的! 而且,我怎麼知道表面上看起來像人的人,會不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變成野獸?」 「受害者沒有安全感,內在不斷逃亡、非常疲累。」 彭仁郁提醒,如果旁人沒有意識到受害者的心理狀態,只要讓受害者感受到一丁點不信任 感,就可能會逼迫受害者「說謊」,亦即「我先告訴你發生什麼事,但我同時加上其他沒 發生的細節,或移動事情發生的時間順序,好混淆視聽。因為當我察覺到你可以定位我的 時候,我就感到不安全」。許多社福機構或檢調單位,在尚未建立信任感、沒有意識到這 個心理狀態下,可能會因而對家內性侵受害者前後不一的說詞感到納悶、產生誤解。 【當受害者無法言說創傷,請借用你的感受】 創傷憶痕的幽微糾結,使得有意識的噤聲、或無意識的失憶,成為家內性侵受害者重要的 倖存策略。要如何在訴說與聆聽之間建立信賴,並深入了解受害經歷? 透過臨床田野一次次與不同的家內性侵受害者訪談,彭仁郁深深感受到「心靈地景」這個 溝通方式的重要。 「大部分的受害者到了面前,從外表看不到創傷,但我們不知道他內在淌著血。他要怎麼帶 你進入內在世界?只能用想像的語彙、用圖像化的隱喻。」 由於家內性侵受害者說不清楚傷痛、害怕說出口的噩夢成真,在訴說與聆聽之間需要建構 一個「過渡空間」,讓創傷主體的想像和表達能在這個「過渡空間」安全馳騁,才可能漸 漸修復自我內在,減少疲憊地自我放逐狀態。 「你沒辦法感受、沒辦法想像,那就讓我成為你的『容器』,將我的心靈潛意識暫時借給 你用。你告訴我感覺,我把我聽到的感覺回饋給你,想像我在你經歷的狀態下可能會感覺 到什麼。」彭仁郁說明讓受害者心靈地景浮現的方式,但這只是朝向創傷療癒可能的第一 步,而不是終點。 聆聽,是持續通往受害者心靈地景的必要途徑。受過臨床訓練的心理人類學家 Katherine P. Ewing(1997)曾強調「忍受沉默」的重要。不斷發問、無法容忍對話間的 空隙,會顯現聆聽者的焦慮,也透露著對於蒐集某種特定答案的預設框架。 「當你過度相信你已經知道的,都會阻擋你理解活生生的經歷」,彭仁郁很認真地接著說 道,「我不會說我是家內性侵心理創傷的專家,沒有任何人可能是。我只是跟很多受害者 一起工作、傾聽他們的見證,漸漸能夠理解內心的複雜程度,和潛藏在的核心創傷。」 【外界的獵奇與正義,也是受害者的痛源】 心理創傷的形成,不只取決於家內性侵的暴力程度,更取決於受害者在這些殘酷生命背景 中,如何想像自己存在的樣貌、如何與社會他人連結。因此,心理創傷療癒不應只是給予 藥物、消除症狀,而是協助讓受害者能成為一個主體,感覺到自己存在這個世上,並找到 修補人際關係網絡的接點。 對於創傷主體而言,每次與他人接觸,都會經歷一次確認自身存在樣態的試煉:「對方看 見的是什麼樣的我?」、「對方會接納這樣的我嗎?」 若創傷主體能明確知道自己被安放在他人心中一個位置,令這個值得他人凝視、眷顧的「 我」是存在的,在這個意義上,「修復自我放逐狀態」與「修補斷裂的社會連結」是同步 的。 然而,真實情況並不是這麼容易。媒體常用獵奇的「狼父、禽獸」標題來妖魔化家內性侵 事件,但媒體正義中的狼父,正是受害者從小依存的爸爸。 「我的爸爸在一天 24 小時之內,他可能照顧了我 23 小時,卻也加害我 1 小時。你們 罵我的爸爸是禽獸,但我卻是他的小孩,在這種情況底下,我要怎麼告訴你曾發生在我身 上的事?」彭仁郁以受害者的視角點出,情境永遠是複雜的。 一句話在受害者聽來,可以鼓勵他、或使之更消沉,取決於受害者的心理狀態、與發話者 和受害者的關係。儘管與許多家內性侵受害者長期工作,彭仁郁仍認為,沒有任何安慰的 話語或標準流程,是可以預先準備好,因為每位受害者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 另外,許多剛踏入這個領域的臨床工作者,會背負著過大的自我壓力,認為要完全承擔受 害者的心理創傷。「但這就像有人溺水了,你卻也一起溺水,幫不了任何人」彭仁郁比喻 。 「我給自己的提醒是;我一隻腳在創傷情境裡,為了和受害者站在一起;但一隻腳站在外面 ,為了穩住我們兩個人,不會一起被創傷淹沒。」 依據衛生福利部保護服務司 104 年統計資料,家內性侵受害者以 12~18 歲最多 (佔 36%) ,6~11歲次之 (佔 26%)。考量可能有許多通報黑數,彭仁郁參考國外調查與臺灣《 蒲公英飛揚計畫》的數據推估:「若國高中或大學班級,班上有 30 人的話,可能約有 2~3 人曾經歷過家內性騷擾或性侵,受害者男女都會有。」這些數據的重要性是,讓受害 者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被孤立的,而能透過適當的協助面對心理創傷。 「因為我們都假設家內性侵只會發生在別人家,自己家永遠不會發生。」這句話彷彿一面 被拳頭揮破的鏡子,照映著家內性侵受害者求援碰壁的現實。 https://goo.gl/Tf9vSB - 在看到家內性侵相關新聞時, 我常常也只是跟著媒體風向去罵狼父, 但沒有想過受害者的心境會是複雜又矛盾的。 「我怎麼知道表面上看起來像人的人, 會不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變成野獸?」 看到這句真的覺得很心寒, 就算再害怕也不敢逃,因為對外面的世界反而有更大的恐懼...... 好文跟大家分享。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30.141.226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PSY/M.1545904418.A.C6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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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泛科學看過這文 覺得很棒很透徹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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