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人的真義

看板Ourmovies作者 (新天堂樂園)時間12年前 (2011/09/19 18:09), 編輯推噓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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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人的真義    文/林木材 http://woodlindoc.blogspot.com/2011/09/blog-post.html 「唯有藉著生命的冒險,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哲學家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終於,魏德聖這份懷抱了12年的夢想總算實現了,投入了無數的心血和金錢,在外界 喻他為勇敢夢想家的同時,其中竟含藏著如此多的磨難與酸楚。一想起這些,坐在戲 院的我開始有點忐忑,深怕期望越高失落越深。直到影片第一幕映入眼簾,是賽德克 族人打獵山豬的動作戲。我在心裡暗自嘀咕:「哇,這就是《賽德克‧巴萊》呀!」 盡是一份彷彿見證了大事件的參與心情。 山豬被嚇得喪膽而逃,終究難逃一死,賽德克族人們則滿是驕傲與自信;隨即,影片 開始交代台灣當時的歷史,甲午戰爭、馬關條約、日本佔領台灣。接著烏合之眾的漢 人民兵突襲日軍失敗,落魄地成為囚車裡的俘虜在街上遊示,此時鏡頭刻意特寫一隻 黑豬從土溝中幽幽溜過。同樣是豬,同樣是人,在兩種情境下,卻已開始有著截然不 同的位階與命運,不只暗示日本對台灣來說是個舊有文化秩序的闖入破壞者,更點明 了影片最重要的命題「人的尊嚴」。 日本人統治台灣後,覬覦著山林裡的自然資產,也挾帶著不可一世的自大自傲,說要 「理蕃」,要「文明化」野蠻民族,利用武力、脅迫、污辱、利誘等各種方式強迫他 者在精神上就範,不尊重他人的結果導致了文化的衝突,這是許多壯烈悲劇的始端, 也是真實歷史「霧社事件」的史實,即《賽德克‧巴萊》的改編根據。 做為一部以「真實事件」改編的影片,導演魏德聖多次提到希望盡可能忠於史實。只 是,假若這是一段大家都知曉的歷史,那麼拍成電影的必要性是什麼?如果我們並不 認識這段歷史,以電影來書寫歷史真能夠詳細忠實嗎? 「霧社事件」在過去黨國時期的教科書上,很簡易地被歸為「抗日」,原住民因不滿 日本人長期的霸凌侵占,憤而群起反抗,領袖莫那魯道也成為了「抗日英雄」。值得 慶幸的是,這個距今僅八十年的歷史事件,在許多文史工作者的努力下,隨著資訊的 開放流通,早已有了許多詳細的口述和記載,不同的觀點使得歷史的各種面向慢慢地 被還原,事件(抗暴)、人物(去英雄化)都回到了最原本的模樣。 作為一種複雜的藝術綜合體,劇情電影的產出,總受限於各種條件(商業因素尤其) 的權衡,特別當衝突發生時,操作邏輯往往以一種相對(善惡對立)的方式為基調, 好人相對於壞人,英雄相對於歹徒,最終再由某種價值勝出。商業電影(commercial film)在剪接敘事上更總是採取最具張力、最便利(但往往並非最全面)的方式傳達。 但魏德聖卻說:「我一直希望透過電影,讓所有人認識這塊土地。」 花了七億台幣製作的《賽德克‧巴萊》當然不會是一部歷史教育片(education film) ,因此在優先順序上,創作勢必先於史實,就算是拍攝紀錄片,如何詮釋,採取什麼 觀點,形式手法為何,都是創作者的權責。有趣的是,《賽》也沒有採用商業電影的 既定套路,無論是歷史脈絡的成因,各民族間的情仇淵源,賽德克族的世界觀與特殊 文化,都透過對話、動作場面,與多段的舞蹈吟唱,以極大篇幅陳述著絲絲細節。 硬是塞入這些情節固然使影片的節奏忽快忽慢,比重稍嫌混亂,但文化的生命力正來 自於活在其中的「人」,依照他人原本的樣子去認識他,認知其獨特的個人性,讓他 人依照自己的本然去生長和發展,這份「尊重」彷彿正是魏德聖的創作選擇,這與「 賽德克‧巴萊」意指真正的人的概念緊緊相扣。很顯然地,這是一部忠於史實的電影 ,也是一部意圖讓更多人能認識自己的作品。 賽德克族人在與日本人共處二十年後,縱然仍保有一定的傳統文化習慣,但語言、習 俗、價值觀都有了重大改變。在生活上,許多與日本人的的摩擦令年輕族人感到不悅 ,他們更受夠了被奴役的生活,三番兩次希望領袖莫那魯道能同意「出草」(獵人頭) ,但莫那魯道深知一旦出草,將會引來滅族之禍,日本人船尖砲利,人數比濁水溪的 石頭還多。 然而,在過去「出草」對賽德克族來說,不只是平息民族間紛爭的普遍方法,也是男 性族人能否接受紋面,累積聲望,成為「賽德克‧巴萊」的關卡,如此一來死後的靈 魂才能跨越彩虹橋,回到Gaya(祖靈之家)。也就是說,沒有了「出草」傳統的賽德 克族就如同失根的人,生命將始終是殘缺的。此時,又一次因為文化隔閡而引起了衝 突,族人們的憤恨情緒高漲,莫那魯道也決心一搏,他在溪邊與流著賽德克族的血, 卻從小接受日式教育的花崗一郎展開了一場真誠的沉重辯論─「你死後是要進日本人 的神社,還是我們賽德克祖靈的家?」、「賽德克巴萊可以輸去身體,但是一定要贏 得靈魂!」 原來,那股敢於冒犯強權的勇氣與力量,其實源自於對自我的相信,給予自己一個相 信自己的機會,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更是必定要捍衛的基本權利,但在此刻卻顯得 如此為難和掙扎。在精神層面上自由超脫之後,片末的大出草/血祭祖靈於是上演, 血流成河的殺戮,也成為整部影片中最令人揪心之處。 但真正的內在事實是,血祭祖靈與仇恨報復的情緒難以區分,作為一種手段與藉口, 這是神聖的,也是殘忍的,兩者的目的性早已交雜融合,不再單純,更難以評斷對錯 。這場大屠殺中始終瀰漫著灰濛的霧氣,配上女聲的悲歌吟唱,歌詞傾訴著文明與文 明間的巨大衝突,最終將是玉石俱焚的悲劇。魏德聖赤裸裸、血淋淋地再現了屠殺現 場的各種情景,其中有幕賽德克孩童們在不太明白情況之下,拿起武器刺殺一群手無 寸鐵的婦孺,又有一幕族人要砍殺雜貨店的漢人老闆,剛好被莫那魯道給擋了下來, 並說:「不是說好不殺漢人嗎?」對方卻回答:「有嗎?」這些安排在在說明了在出 草動機上的混亂與矛盾。 影片的最後一幕,攝影機從高空俯視向下鳥瞰一切,莫那魯道背著槍枝呆坐在旗台下 ,然後鏡頭慢慢拉遠,讓我們看見倒在血泊裡的人們。這個彷彿上帝視角般的凝視角 度,再加上而那股揮之不去的哀傷氣息,充分定義了《賽德克‧巴萊》是一場不折不 扣、沉痛至極的無比悲劇。而其悲劇的積極意義便緊繫在身為領袖,身為決策者的莫 那魯道身上,他那被日本人閹割多年的尊嚴,因忍辱負重而被族人擠壓的人性,竟是 在這樣的悲劇中被解放出來。在這層意義上,似乎所謂「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 的真義並非單指無所畏懼,靈魂得到自由、回歸到自己風土環境的人,而是意有所指 ,可延伸為人在經歷各種情境後,能成為一個擁有喜怒哀樂……等各種正負面複雜人 性、全盤生命面貌的人。 《賽德克‧巴萊》從人性的尊嚴出發,帶到對不同文化的尊重與包容,最後則是血腥 的悲劇,其中有著許多灰色的模糊地帶,皆充滿了許多爭議,複雜的人性與和當代價 值觀差距甚遠的安排,使得觀眾無法安心地投射在任一角色身上,因為所有的問題與 抉擇,將因文化與立場的不同而無法擁有唯一的標準答案,只能嘗試站在理解的前提 下相互尊重。換句話說,這部刻意「沒有英雄」、「無關對錯」、「難以認同」的電 影,只是強調了人的情操、人的抉擇,企圖讓焦點回歸到人的本質上,甚至讓人嘗試 反躬自省,試著以他人角度設想。因為「認識」、「了解」與「尊重」,不只比「認 同」來得重要,更是「選擇認同」時的必要前提。 《賽德克‧巴萊》作為一部台灣史詩,其真正的價值在於這是部以台灣觀點講述台灣 本土故事的電影,並涵括了從過去到現在,我們對於族群、對於他者、對於認同始終 揮之不去、懸而未決的處境,特別當我們習慣表達認同就必須選邊站的同時,這部電 影卻突顯了「認同」的荒謬性,說明了文化其實才是尊嚴的根基。 許多人認為魏德聖的野心很大,替他擔心該如何回本。但看完電影後,我卻覺得他的 野心,並不在於花多少錢、賺多少錢,而是該如何透過電影,打開一個契機,搭起一 座連結台灣歷史與當代觀眾之間的橋樑,讓人們能夠去思考、去認識與自己有關的過 去與現在!在這點上,魏德聖其實是一位非常謙遜和純粹的導演,不只因為他在電影 中的各種選擇和處理,還有他好似總能把自己的坦白與天真,化為一種令人信服的篤 定和動力。 當然,《賽德克‧巴萊》並不完美,它也許不符合通俗的「好看」定義,但卻難能可 貴地保有創作中最珍貴的獨立性和開放性,不得不令人激賞。這令我想起魏德聖曾如 此說道:「千萬不要把電影當作一件圖利的工具,如果你這樣想,你對不起它,它也 會對不起你。」 我想,這樣的精神和態度,就是對電影藝術最大的崇敬和禮讚。 -- BTW,接下來,我很期待《牽阮的手》這部紀錄片的上映(11/18),電影從個人經驗 切入台灣近60年萊的近代史,期望能引起一些正面的效應!這將會是一部很重要的電影。 -- 電影‧人生‧夢 http://woodlindoc.blogspot.com 歡迎收看「紀工報」! http://docworker.blogspot.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5.12.6 ※ 編輯: fansss 來自: 114.25.12.6 (09/19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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