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的意義
前一秒還沉浸在做好事的氛圍中
下一秒則對於自己說的話自責不已
她是一個40出頭的台中南投人 熟悉的口音讓我們見面就很有話聊
旁邊的先生靜靜的看著報紙 卻沒有錯過我們交談的任何內容
跟其他剛診斷的病人一樣 歷經幾個月的doctor shopping之後 還是在這裡落腳下來
盡可能的找關係 經可靠友人介紹 來到某位出名的VS診間
門診時間裡 多數時間 她的臉上無不掛著兩行淚珠 聽著醫師說出的字字句句
字裡行間無不宣判著她的刑求 大腸癌 肺臟轉移 必須先進行12次的化學治療
所以 安排了住院 來到了我的管轄範圍
先是肚子上開過刀的蟹足腫開始 光是撕開膠布就要花掉我們10幾分鐘的迂迴
她目光盯著我手上的力道 另一隻手則是伺機在旁 不時的要我停一下 休息一下
嘴上唸唸有詞 訴說著這幾個月受到的苦痛 傷口是如何的合了又開 開了又合
我可以同理她的緊張跟擔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換藥超過半小時
寫了張單子請先生到維康購買對付蟹足腫的妙方和特殊的膠帶來進行傷口護理
透過專業接觸 可以建立互信的護病關係 所以她很喜歡問我問題
對於面對疾病和與疾病共存的概念也是在談話中慢慢的釋放出這樣的訊息
談話結束後 她很感謝我對她做的說明 表示雖然震撼 但或許真的和自己的冀望有落差
在腫瘤的概念中"控制"比"治癒"來得實際
過高的期待容易對治療失去信心
下午她突然叫住我 問了關於癌症分期的概念 我洋洋灑灑的說著書本上所學到的那套理論
不等我說完時 她突然尖叫並大哭 自言自語的說著
"所以我是末期囉!!怎麼會這樣,你(先生)都騙我都不跟我說"
接續著一連串都是負面的想法 伴隨著失控的哭叫
當下 我站在旁邊解釋再多 說再多也都無法改變現狀 隔壁的婆婆也趕緊跑來一起滅火
當然無功而返 我決定停止解釋 讓她好好的哭一哭
退出病房的我 腦袋裡想的都是剛剛說過的字句 還有"真相告知的藝術"
我想我對她的了解太少 我卻說得太多
其實我也很難過 跟發錯藥一樣的失誤
和學妹交完班後 我推著治療車出去做下午的治療
走到陽光會客室 看到一個老病人 也是大腸癌 女性 40多歲 有家庭
跟這個病人很熟 坐下來與她聊了聊疾病剛診斷時的心情
她說"當然很難接受,我都嘛每天在家哭,等哭累了想想還是要去住院做化療,
別人也幫不了我什麼,從開完刀到現在,我的生活都跟醫院息息相關,
來做治療我也不希望給家人太多負擔,我都自己一個人來,自己一個人回去.
"兩年多了,前幾個月我才發現原來當初醫師跟家人說我只有6個月的時間,
我聽到時真得很開心,覺得好像賺到了
我也很感謝醫師沒有在我面前告訴我這些殘忍的事實,讓我有信心一直傻傻的做著治療"
隔壁的婆婆說"當初我問許大夫我很嚴重嗎?
許大夫很幽默,反問我:你不是有領到重大傷病卡?!"
說話的藝術我想我還需要好好的觀察跟學習
如何不直接回答問題 但卻給了答案 留下思考的空間 讓她自己想通
真相告知雖然重要 但絕對不是平鋪直述
傍晚又有機會進到她的病室 因為化療打完了
正在LOCK的時候 我的手背接到了她落下的淚珠
她說"對不起 下午嚇到你了"
我說"我沒有嚇到 我只是擔心妳 我希望妳還是要回來接受治療
給我們一個機會和妳一起面對癌症
在這條路上妳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 我們都會在這裡和妳一起 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再次退出了病室 這次 我不再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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