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女孩part3
今晚不想回家，不由自主來到公司，獨自躺在辦公室沙發望著天發呆。
不知曾幾何時已經把這邊當成自己家了，是對家庭的排斥嗎？又或者是對自己一手建立的
小天堂一種依賴。撇見桌上的電腦，有點忍不住又想去打開它，卻仍強迫自己安靜躺下。
我究竟多久沒離開過網路了？
手邊遙控轉開音響，喇叭傳出的是周杰倫的「范特西」專輯，應該是哪個人忘記帶走的吧
。
周杰倫的歌怎麼聽都不膩耳，徜徉在美妙的旋律中，害我幾乎差點睡著了。嘗試著整理自
己的思維，閉上眼睛的黑暗世界中，回想最近的生活裡，找尋自己所犯的錯誤。
沒多久以前，自己還是個對未來沒有方向的孩子。幾年的努力，一個人懵懵懂懂四處碰壁
，四處被欺騙被愚弄，亂七八糟的人生，不知不覺慢慢整理出一條路，弄出一個小小局面
。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我都有了，事業上只要保守安份，短時間內不需再擔心其他問題。
這是我的一切，我如何都不能失去它，更離不開它。
小小的部隊幾年功夫變成軍隊，活在街上的少年打起領帶，見人要鞠躬看人要微笑。別人
花十年做到的事我只需花一年，一家小小的公司就這麼沸沸揚揚搞了起來。辛苦的日子剛
熬過去，沒來得及享受這份驕傲，竟開始產生一股無用武之地的失落感。歷史上只有亂世
才需要英才，太平盛世英才豪傑也只能當一般普通人。公司慢慢有了錢，多了許多沒見過
的新面孔，大學專科的畢業生，別的地方來的專業人才，每個都比我還了解這家公司，比
我更清楚它的運作。公司人多了，熟悉的面孔卻少了……反而更寂寞了。
與其說我是這家公司的老闆，不如說只是偶爾來晃晃，做做樣子開開會，講講話放放屁的
閒人，連自己都開始覺得自己很礙眼了。
家裡的事業發生巨變，沒有選擇的狀況下，獨立撐起這個家成為一家之主。愈來愈有兄長
的模樣，跟家人卻愈來愈沒話說了。母親成天繞著我，抱怨這個人不好抱怨那個人不對，
一樣的話一遍說完又說一遍，每多說一次愈讓人看得出她有多寂寞。老爸很少來加拿大，
也不太過問我的事情，兩個弟弟都在外地讀書，我們是一群流著一樣血液的陌生人。一個
人過久了，經歷多了，唯一能排憂解悶的除了自己還是只有自己，不能倒，不能倒，那是
我永遠告訴自己的一句話。
在時間的洪流下，年青的面孔隨著歷練而蒼老。不知何時開始，生活變得孤獨，舊時朋友
不知何去何從，不經意之間只剩孤單一人，隨著本能慢慢退化，忘記如何敞開胸懷迎接人
群，忘記如何與人製造浪漫分享愛情。即便孤獨如同慢性毒藥，無聲無息掏空人的驅殼，
但它還是一直發生不曾停止，縱使面對他的可怕卻全然無知。
這就是成長……不知不覺，大家都在經歷著。
寫作是一項很重要的心靈寄託，經過筆尖創造出的幻想空間，將自己徜徉於思海，無邊無
際自由的感覺，沒什麼比那更美好了。自從開始寫網路小說以後，幾乎天天都泡在網上。
一年前網上連載的一篇「正心大帝」被商家相中，白紙黑字蓋章成為正式作家。成為作家
之後，每天趕稿子的生活，吃力不賺錢的工作，剛開始極為反感，不能理解自己為何做一
件沒回報的工作。
直到第一封書迷信寫來……一切都改變了。
因為有人在看我的東西了。
自從遇到「★憶~*★」之後，寫作的進度和生活的步調都開始亂了套，她彷彿癌細胞一般
迅速在我身體裡漫延，侵蝕著我的大腦，吞噬我的思維。只要閉上雙眼，身穿寶藍色上衣
的女孩便會浮現，那一刻凝結的空間中，我會靜靜的欣賞她，那裡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
我能夠自由活動，從每一個不同的角度仔細端詳她。
周遭的景物早已隨時間記憶模糊淡沒，只有她是清楚的，永恆不變的美。
音響中的CD偷偷跑了幾遍，恰好在周杰倫「安靜」這首歌的時候把我驚醒‥
只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 睡著的大提琴 安靜的舊舊的
忽然省起Kristine要的鋼琴「好像放在樓下倉庫裡」，隨腳踩了拖鞋半跑半跳驅前打開倉
庫大門。屯積廢物的倉庫，我的到來驚擾了它原本的寧靜，扯下惹了厚塵的白布幔，劈面
一陣沉沉濃惡飛灰扯面而來，害我吸了幾口差點窒息的塵。即使在塵霧中，也藏不住它原
有的價值，渾然的木料味，透過琴身陳年老酒般香醇，漆黑的三角琴如同身穿燕尾服的紳
士，外觀上看上去大致上完好，除了搬運中摸得一塊塊的黑手印外，基本上同全新的沒什
麼兩樣。
幾塊破木頭也值三萬多，做鋼琴的人真好賺。
拍拍椅子上的灰塵，坐上去試著隨便彈幾個鍵，好像彈不出什麼聲音。看來是舊了，該找
人調調音才行。角落有一罐附送的鋼琴保養油，全新的還沒拆封。
這傢伙還真夠意思，拿鋼琴來抵債還附送保養油，不打算贖回去了嘛。
小廚房找了塊抹布，黑油抹過的地方水過清光淨，指印刮痕和退色的地方頓時煥然一新，
抹布滑過的地方，一道黑水般亮亮的木面能當鏡子使用。看見自己的影子，那種微笑的快
樂的，充滿滿足感的。印在鋼琴裡的我，開心的在作一件事，為了心目中的星星女孩。
我仔細擦拭著每一個細節，琴腳琴身和琴鍵，任何有可能弄髒她的地方。猜想當Kristine
收到鋼琴的那一刻，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心情。鋼琴乾淨了，擦洗的纖塵不染，自己卻弄得
黑油裡滾過一般，臉上手上衣服上沾惹一片片花印子。
我坐在琴椅上安靜欣賞自己的傑作，笨拙的指尖玩弄著琴鍵，倉庫整理出來的小空間內，
發出一支支枯乏鍵音。鍵音似乎點起我什麼，想起一直疙瘩自己的事，「正心大帝」好像
真的拖了太久了，好不容易盼到的合約，為什麼不能積極一點呢。但如今初的心情，就如
同初戀少男一般，天空是粉紅，地球都變愛心，實在很難繼續「正心大帝」那一類勾心鬥
角政經謀略的硬文章，唉……加油吧！作家之路才剛開始呢。
早晨的陽光從百葉窗暖暖射入，臉上火燙燙烤著，辦公室裡不流通的空間悶得我沁出滿頭
大汗。雖然熱得好難過，但睡得太舒服了，一時半刻累得不想睜開眼睛。周遭愈來愈吵鬧
，彷彿叫囂著不能再找藉口裝睡了，聽起來像是幾人在討論事情，又像在翻箱倒櫃，電光
火石間我如同一隻驚醒的豹子，扣了板機的槍子般一躍而起。
「誰？」
「對不起，把您吵醒了……我們是來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的。」
「出事，出什麼事？」
「倉庫門被打開，到處都是手印…還有您臉上髒兮兮的，以為是有人闖空門…Gary叫我們
公司上下搜一搜，看看有什麼被偷的。請問昨晚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你們先出去，我洗把臉過來。」
他們老是喜歡把小題大作，有一次電話上他們聽見別人跟我講話大聲了點，就大張旗鼓的
叫了幾十人把店家圍了，問也不問就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的。因為有這種責任跟壓力存在
，所以我必須無時無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敢也不能隨隨便便和人家發脾氣，慢慢脾
氣也愈來愈好了。權力與自律永遠是同等的，非身在其中的人很難瞭解。
辦公室門外走廊上擠了七八人，七嘴八舌不知在講什麼，人人面色凝重神情戒備。看見我
走出來緊張兮兮的一湧而上。有時常常懷疑，他們所表現出的緊張，是發自內心的呢，或
是刻意做出來的樣子，總之……他們很緊張就是了。
「老大你怎麼了？」帶頭問話的就是Gary，我的首席軍師，九年級就放棄學業跟著我一起
打天下，七八年來就老大老大的叫我，現在也難改口了。我手下裡面他算不上是資歷最深
的，但算得上最受我信賴的，很多大事件背後，都能看見他的手筆。
Gary長得就是一臉剛正不阿的忠臣相，不笑時看起來很嚴肅，雙眼皮丹鳳眼，整體五官還
算好看，除了這幾年比以前出落的胖了些，大體上不算難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傳染
的，女人緣跟我一樣不怎麼好。平時雖稍嫌一板一眼，但處理事務不分巨細條理清楚，待
人處事負責積極，對感情也是用情很深的好男人，不曉得女孩子怎麼都不喜歡這一類的男
生，老愛挑些不可靠的。同僚之間很多抓著Gary負責任的優點，不論他情不情願，總把爛
攤子往他身上扔。好處輪不到他，臭差事都有他一份。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如今大權幾乎
都交給了他，這是別人換不來的信任。
如果把公司比作一個小朝廷，Gary就是埋頭苦幹的宰相。
「你們太多心了，昨天晚上住在公司，擦了一晚鋼琴又趕稿子。凌晨台灣打電話過來，聊
了兩個小時睡著了，所以來不及清理。」
「這種事以後叫下面的人來做就好了。」Gary朝我深深敬了禮，替我打了打西裝上的灰塵
。
「閒著也閒著。擦乾淨人家看了也開心。」
「鋼琴有人買嗎？終於能脫手了，都快放半年了。」我領著大家一路走到小廚房旁的休息
室，接過杯熱茶坐下。
提起鋼琴這事忽然泛起一陣臉紅：「有些話不知怎麼跟大家開口，嗯…有件事想跟大家道
個歉，鋼琴本來打算賣給一個女的，因我的一念之差，答應送她了，現在回想起來有些肉
疼。怎麼說害公司損失了些利益，真是我的疏忽呀。」眾人聽完後紛紛皺起眉頭似乎很煩
惱，有些發呆不語有些若有所思，有些則事不關已在一旁裝熱心。我看在心裡覺得每個人
都很好笑，小小一家公司各色各樣的人都有。
大家永遠只會等Gary先開口當炮灰才敢出意見。
Gary可能也有自知之名，率先說道：「有沒有可能反悔，減個價賣給她？或者找個藉口說
鋼琴有人要買了，但是可以比較便宜賣給她。」
「那女的漂不漂亮？」
「不要聽電話，說鋼琴壞掉了。」話匣子一開，一堆怪主意都出來了。
我先是自失一笑隨即又繃緊臉，口氣變成我筆下正心皇帝的口吻，正聲色嚴道：「朕多少
年來替朝廷出生入死，替你們打下一片江山。開國才幾年不到，如今想拿宮裡一樣物件賞
個女孩子，你們就能那麼多話好說。朕這皇帝當來什麼意思！」
「是是是，萬歲爺您一句話，送十台都行。」
「我的意思是要送的話應該連保養油一起送！」
「對對對，再叫台車來搬……女生嘛，一個人怎麼般得動……」
「老大你應該早點說的。」
「本來就是您的，想送誰就送誰。」
我很喜歡看他們裝狗腿的樣子，這班小鬼靈精有時挺可愛的。不論年齡的成長，世事的經
歷，他們在我眼中永遠像孩子一般。不過一遇上公事可就不是這樣了，全都是我親手調教
出來的，雖說有好有壞，但都是能臨機專斷獨當一面的大材料。我已經沒有多少朋友了，
陪在我身邊的只剩下他們，雖是下屬更當他們是我的親弟弟一般看待，有什麼心事也只跟
他們說，但軟弱的一面還是只能藏起來留給自己。我避開人名，把遇上Kristine的經過簡
單的和大家說了一遍…
「不談別的，單她那份孝心就值得叫人感動，孝順的人壞不到哪去。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
夠漂亮，不然怎麼可能用送的。假設今天是一顆鳳梨想買鋼琴，就算她再孝順……」Gary
用手比了個鳳梨的樣子「就要用原價七八倍的價錢賣給她。因為鳳梨是很可怕的生物。」
「Gary！這種行為是不好的，我們不該欺負鳳梨，不好的行為我們要改。只要把鳳梨抓回
菜市場就行，不能如此欺負鳳梨……OK！」
「是的，老大！您教誨的真是，以後我們會小心鳳梨的。對了，想請問您一個問題，這個
女的會是我們將來的大嫂嗎？」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倒從來沒有細想過。
「不會吧！多少男人都栽了進去，想必有它的道理。唉……我們怎麼那麼沒女人緣呢？以
前讀書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呀，多少妹妹整天跟著黏著，怎麼現在都蒸發了？」
「其實是您自己眼光太高了，說真的以你的條件只要你願意，什麼樣女生都能要得到的。
」Andy說。
「Andy這馬屁拍得我真舒服。」我遞了根煙給Andy。
如果說Gary是朝廷裡的埋頭苦幹宰相，Andy就是油嘴滑舌的太監總管，沒多大真本事卻總
是能哄得我舒舒坦坦，私心來講我挺寵他的，也沒別的原因，就覺得他可愛。
「我說的是真的嘛。以你的條件來講，是你有資格挑女生，不是女生來挑你。很多女生私
底下跟我講過，她們覺得高攀不起你，覺得你不可能看上她們。」
「她們有沒有說我很帥？」
「憑良心講，真的長得很不錯呀！只是…」
「太矮？」
「對…對…對啦，哈哈哈。其實女生懂得比較，現在外面滿街都是敗家子，很多人二十幾
歲了還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幹嘛（為什麼我覺得他好像在說他自己呢）。比較之下，十個女
的有九個會選你，但是女生都要等到二十五歲以後才會想定下來，所以之前都會去選愛玩
的男生，不會去選我們大哥這種成熟穩重的男人。而且你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太莊嚴了
，很難讓人親近。」
「我一身正氣，百邪不侵，但就連極三八淫賤下三爛加五等的女人，看見我也會拘謹起來
，這一點很令我很困擾呀。其實有時候，我還是希望被妖魔鬼怪玩弄一下我的肉體的。」
「對對對，最好是狐狸精。」眾人異口同聲。
「好了，去辦正事。中午台慶的人要過來吃飯，上上下下打掃乾淨，公司亂得跟垃圾場一
樣像什麼話，是誰一天到晚喝咖啡滴出來不擦乾淨的？這些還要我來弄。我那麼乾淨的人
怎麼教養得你們那般骯髒，人家還以為我跟你們一樣。是誰，我作夢的時候聽到有人玩鋼
琴，那是我要送妹妹的，我要收集好運，你們手上的細菌會破壞我的好事，從現在開始不
准接近那台鋼琴。」
「收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忙和去了。
我反覆翻想著Andy說的話，說的有一半對一半不對。我的條件怎麼樣我心知肚明，這個年
代很少能找得到我這種條件好又守本份的人了，但真的只是因為嚴肅才沒有女人緣的嗎，
總覺得問題並不是表面上看來簡單，或者內心深層的某個地方，刻意的強化著自己武裝著
自己，潛意識中將愛情遠遠擋在城牆外。很多年沒靜下來跟自己深談了，似乎哪裡總不對
勁，很多以前發生過的害怕過的事，也不想不起來了。對於現在的人生，如今的我覺得很
滿足，如果真有某些被遺忘的記憶，應該有被遺忘的理由吧，當初若選擇遺望，如今還是
別去挖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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