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化工系這三年 (二)
分享我這三年學到的事情
傾城之戀<節錄> 張愛玲
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鍾都撥快了一個小時,然而白
公館裡說:『我們用的是老鍾。』他們的十點鍾是人家的十一點。他
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
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當由光艷的伶
人來扮演的,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
了嘴……然而這裡只有白四爺單身坐在黑沈沈的破陽臺上,拉著胡琴
。
正拉著,樓底下門鈴響了。這在白公館是件稀罕事。按照從前
的規矩,晚上絕對不作興出去拜客。晚上來了客,或是平空裡接到一
個電報,那除非是天字第一號的緊急大事,多半是死了人。
四爺凝神聽著,果然三爺三奶奶四奶奶一路嚷上樓來,急切間
不知他們說些什麼。陽臺後面的堂屋裡,坐著六小姐,七小姐,八小
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們,這時都有些皇皇然。四爺在陽臺上,暗處
看亮處,分外眼明,只見門一開,三爺穿著汗衫短褲,?開兩腿站在
門檻上,背過手去,啪啦啪啦撲打股際的蚊子,遠遠的向四爺叫道:
『老四你猜怎麼著?六妹離掉的那一位,說是得了肺炎,死了!』四
爺放下胡琴往房裡走,問道:『是誰來給的信?』三爺道:『徐太太
。』說 著,回頭用扇子去攆三奶奶道:『你別跟上來湊熱鬧呀!徐太太還
在樓底下呢,她胖,怕爬樓。你還不去陪陪她!』三奶奶去了,四爺
若有所思道:『死的那個不是徐太太的親戚麼?』三爺道:『可不是
。看這樣子,是他們家特為托了徐太太來遞信給我們的,當然是有用
意的。』四爺道:『他們莫非是要六妹去奔喪?』三爺用 扇子柄刮了
刮頭皮道:『照說呢,倒也是應該……』他們同時看了
六小姐一眼。白流蘇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條斯理繡著一只拖鞋,方纔
三爺四爺一遞一聲說話,仿佛 是沒有她發言的餘地,這時她便淡淡地
道:『離過婚了,又去做他
的寡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做她的鞋子,可是
手指頭上直冒冷汗,針澀了,再也拔不過去。
三爺道:『六妹,話不是這麼說。他當初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
方,我們全知道。現在人已經死了,難道你還記在心裡?他丟下的那
兩個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你這會子堂堂正正地回去替他戴孝主
喪,誰敢笑你?你雖然沒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著呢?隨你挑一
個,過繼過來。家私雖然不剩什麼了,他家是個大 族,就是撥你看
守祠堂,也餓不死你母子。』白流蘇冷笑道:『三
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經離了這麼七八年了。依
你說,當初那些法律手續都是糊鬼不成?我們可不能拿著法律鬧著玩
哪!』三爺道:『你別動不動就拿法律來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
天改,我這天理人情,三綱五常,可是改不了的!你生是 他家的人
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流蘇站起身來
道:『你這話,七八年前為什麼不說?』三爺道:『我只怕你多了心
,只當我們不肯收容你。』流 蘇道:『哦?現在你就不怕我多心了
?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不怕
我多心了?』三爺直問到她臉上道:『我用了你的錢?我用了你幾個
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從前還罷了,添個人不
過添雙筷子,現在你去打聽打聽看,米是什麼價錢?我不提錢,你倒
提起錢來了!』
四奶奶站在三爺背後,笑了一聲道:『自己骨肉,照說不該提
錢的話。提起錢來,這話可就長了!我早就跟我們老四說過——我說
:老四,你去勸勸三 爺,你們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奶奶的錢
哪,沒的沾上了晦氣
!她一嫁到婆家,丈夫就變成了敗家子。回到娘家來,眼見得娘家就
要敗光了——天生的掃帚 星!』三爺道:『四奶奶這話有理。我們
那時候,如果沒讓她入股
子,決不至於弄得一敗涂地!』
流蘇氣得渾身亂顫,把一只繡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頜,
下頜抖得仿佛要落下來。三爺又道:『想當初你哭哭啼啼回家來,鬧
著要離婚,怪只怪我是個血性漢子,眼見你給他打成那個樣子,心有
不忍,一拍胸脯子站出來說:好!我白老三雖窮,我家裡短不了我妹
子這一碗飯!我只道你們少年夫妻,誰沒有個脾 氣?大不了回娘家
來住個三年五載的,兩下裡也就回心轉意了。我
若知道你們認真是一刀兩斷,我會幫著你辦離婚麼?拆散人家夫妻,
這是絕子絕孫的事。我白老三是有兒子的人,我還指望他們養老呢!
』流蘇氣到了極點,反倒放聲笑了起來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
!你們窮了,是我把你們吃窮了。你們虧了本,是我帶累 了你們。
你們死了兒子,也是我害了你們傷了陰騭!』四奶奶一把
揪住了她兒子的衣領,把他的頭去撞流蘇,叫道:『赤口白舌的咒起
孩子來了!就憑你這句話,我兒子死了,我就得找你!』流蘇連忙一
閃身躲過了,抓住四爺道:『四哥你瞧,你瞧——你——你倒是評評
理看!』四爺道:『你別急呀,有話好說,我們從長計 議。三哥這都
是為你打算——』流蘇賭氣摔開了手,一徑進裡屋去了。
裡屋沒點燈,影影綽綽的只看見珠羅紗帳子裡,她母親躺在紅
木大床上,緩緩揮動白團扇。流蘇走到床跟前,雙膝一軟,就跪了下
來,伏在床沿上,哽咽道:『媽。』白老太太耳朵還好,外間屋裡說
的話,她全聽見了。她咳嗽了一聲,伸手在枕邊摸索到了小痰罐子,
吐了一口痰,方纔說道:『你四嫂就是這麼碎嘴 子!你可不能跟她
一樣的見識。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四
嫂天生的要強性兒,一向管著家,偏生你四哥不爭氣,狂嫖濫賭的,
玩出一身病來不算,不該挪用了公帳上的錢,害得你四嫂面上無光,
只好讓你三嫂當家,心裡咽不下這口氣,著實不舒坦。你三嫂精神又
不濟,支持這份家,可不容易!種種地方,你得體諒他們 一點。』流
蘇聽她母親這話風,一味的避重就輕,自己覺得好沒意
思,只得一言不發。白老太太翻身朝裡睡了,又道:『先兩年,動拼
西湊的,賣一次田,還夠兩年吃的。現在可不行了。我年紀大了,說
聲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顧不得你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跟著
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 熬個十幾
年,總有你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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