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筆記：４】星空
旅行中的意外是必然的，因為既然發生的一切都是意外，也都在預期
之中，那麼意外也就不這麼意外了。旅人也許循行著預定的路線前進，卻
總是在想像與現實的落差中不斷遭遇到驚奇、感動與讓人永難忘懷的交心
。在陌生的旅人之間總是充滿著太多的可能，任彼此去想像、發展並完成
，就像一首首相互延伸與指涉的詩，等待著被發現、被規模、被詮釋。終
點只代表了一個遠處隱約而模糊的方向，旅人憑藉著直覺漫遊。旅程自成
目的。
與Ｑ道別後，我在夜色中獨自緩步走下山坡，輕響的跫音規律地迴盪
落在一片漆黑中，僅偶有經過的車輛以陣陣的引擎聲劃破這和諧與寂靜。
山下是昨天等車的同一站牌。因時間已晚，公車班次減為每二十分鐘一班
。距離下一班車抵達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我疲憊地跌坐在站牌下的長椅
上，默然，揣想著未來的路上將會有如何的遭遇與意外，略帶緊張與不安
地想著。
我將目光往左略微側去，發現長椅的另一邊坐了一個長髮的東方女孩
，正默默地低頭讀些什麼。於是我就這麼專注地凝視著她的側臉與微微風
颺的髮束，並且動念想與她說話。我將身子移近，開口：
"Are you Japanese?"
"No, I come from Hong Kong. And you?" 女孩笑笑地問。
"Taiwan. 所以妳會說中文？"
"會啊，不過普通話講得不太好。"
然後我們就這麼愉快地聊了起來。女孩的名字叫 Florence ，到歐洲
已經一個月了，之前都是在旅行，現在來海德堡唸暑期德文班，明天就要
開課了。也就是說她和Ｑ有機會認識，後來也真的認識了，不過是在整個
課程四週的最後一天。女孩的普通話有點口音，不過講得很不錯了。雖然
是以廣東話為母語，但因女孩的先祖來自福建，所以還聽得懂一點台語。
是有這麼一點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不久，公車來了，我們一同上了車，剛好車上有個空的雙人座，於是
我們就一起坐下繼續聊了。女孩不像Ｑ在學校安排的私人房屋寄宿，而是
住在海德堡大學的學生宿舍，在青年旅館的前三站，所以距離也有點遠。
車行至俾斯麥廣場這站時算是到了中點，也許是因為算大站，公車在這裡
也會停下來等候幾分鐘後再走。也許當時心裡是希望車子就永遠這麼停著
不要再繼續前進的。
女孩用燦爛的笑容與輕柔的語調愉悅地訴說著旅程中所發生的種種，
也聊到了故鄉、學業與未知的將來，就這麼天南地北地聊著。然後我們拿
出了紙與筆，互相記下對方的名字與 e-mail ，約好了以後有機會要連絡
。女孩那年夏天二十歲。我們同年。
也許是聊得太高興了，突然女孩發現她要下車的那站剛過，等連忙站
起來按鈴時，連下一站也過了，於是她坐過了兩站。女孩說沒關係，她可
以自己走回去。但坐過頭的這兩站之間，公車在複雜的街道間左右迴轉行
進，再加上天色早已是一片漆黑，這裡又是人煙稀少的市郊，不但很容易
迷路，對一個東方女生來說也太危險。於是我提議跟她一起下車，陪她往
回坐兩站到她的宿舍，我再自己坐三站回青年旅館。她拗不過我的堅持，
也就這麼同意了。
下車後還有一個問題要解決，那就是女孩要在宿舍門禁時間前回去，
否則今晚就沒地方過夜了。對了對站牌上的時刻錶，再加上兩站之間公車
行進所需時間，女孩應該可以在宿舍關門前數分鐘前抵達。另外，青年旅
館也有門禁，再查時刻錶，我送女孩回去後剛好也只剩一班車能讓我在青
年旅館關門前回去。這一切的一切，只需要公車的準時。
此時已是夜間近十一點。是帶點興奮的，就像即將經歷一場冒險。在
這偶然間抓來的有限時間內，我們似乎有意無意地想要留下些也許是無限
的記憶、感懷或溫暖，就在遙遠的異鄉。在站牌下佇立，望向遠方，女孩
談著今天白天去的法國邊境城市 Strasbourg ，並讚嘆著那座城市的美麗
，那裡的教堂、建築與田園風光，還說著若我以後有機會也!該去看看。女
孩的雙眼閃爍著雀躍與歡欣，讓我以為那是夜空中閃耀的星子，正專注地
訴說著生命的美好與珍貴。
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埋怨，德國的公車就是這麼準時，一分不差地抵
達了。我陪女孩上了車，最後在門禁前五分鐘將她送進宿舍大門。進去前
女孩不忘轉過身來，在星空下帶著誠摯的笑容向我揮手道別。再見，美麗
的女孩，而下次再見又將會什麼是時候？也許我們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再
度不期而遇，我這麼想像著。而妳，是否仍留著長髮，帶著笑容？一如那
晚海德堡夜空中美麗而動人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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