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中，請勿打擾
中國時報【吳柳蓓】
「中國人吃飯皇帝大，美國人休假皇帝大；中國人工作拼到死，美國人一路玩到掛。」我
多麼希望有一天，台灣的上班族在公司拚命的同時，也能坦率且適時的對老闆說，「休假
中，請勿打擾。」
當公園的葉子漆上季節性的漬，便有進入溼冷冬天的準備了。
我老覺得秋天是歲末頭上的薄紗，掀開之後，新娘再醜只能接受。雖然不欣賞冬天多雨，
卻真心喜歡它的凜冽，比如從低溫的清晨醒來，裹著毛毯，煮一杯氤氳coffee，倚在陽台
前觀賞雨的線條，它兀自落它的，我逕自看我的，有一種既陌生又寂寥的關聯。冬雨太旺
，戶外活動被迫取消只能窩在家裡看美式足球，而不愛看或看不懂足球賽的女性朋友則是
窩在沙發讀書、聽音樂，或講沒有重點的電話，壁爐燒得嗶嗶剝剝響，電視有時開著，身
體暖和了還有情緒上的心安。
冬天，一整季都是這樣的味道和節奏。
進入臘月，美國人便無心工作了，從十月底的萬聖節、十一月中旬的感恩節、十二月底的
聖誕節，一直到激情的跨年夜也過完了，燈火逐一屏息，回到規矩的生活線上。綿延不斷
的假期敲鑼打鼓橫豎而來，百貨公司和大賣場都是應景的物件，讓人不敢也不能忽視之。
我在台灣土生土長，對美國人的節日和布置巧思很興奮，共鳴卻還在發育中，因此頂多買
一盆聖誕紅鎮在玄關討個喜氣，連交換禮物都沒心思。
朋友說我沒小孩，凡事不用顧慮太多，有了小孩就得跟「交際」畫上等號，擺脫不了學校
活動與孩子之間的同儕比較。還有，朋友說我沒水準，生活在美國竟然還抗拒他國文化，
一點都不柔軟。我後來想了一下，從前當學生，幾乎每年的聖誕夜都和死黨聚在台中精明
一街對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大喊Merry Christmas兼送飛吻一枚，希望長大後真能在外國過
一個真正的聖誕節，親自領略皚皚白雪的隆冬美境。
有一天長大了，心態卻倒著走，當年的情愫不知不覺遺失，看見溝溝壑壑覆著一頭又一頭
的白雪也只是輕輕喔一聲，沒有興奮的把自己埋進雪堆裡矯情的哇哇叫。好像，身在哪裡
，心思總是叛逆，是劣根性還是鄉愿在鬼鬼祟祟，一時也釐不清楚。總是，接近萬聖節時
，我想到中秋節；紐約時代廣場跨年夜，我想到農曆春節的鞭炮聲；接近復活節，我想到
的是青年節、三八婦女節和兒童節，甚至中元節也親切得像誰的生日。
工作環境佳 休假皇帝大
美國假期甚多，一旦過起節來，不論大節小節，總是力求盡興，男主人細心安排度假行程
，女主人上網訂旅館、訂機票、訂餐館，小孩子開開心心晃著小肥腿等著出發。對深度旅
行信仰的人來說，不管工作職位再高、工作內容再重要，一旦假期來敲門，誰都不准攔。
我常會有一種錯覺：「中國人吃飯皇帝大，美國人休假皇帝大；中國人工作拼到死，美國
人一路玩到掛。」
其實我真欣賞美國人休假時的「老大心態」，不用顧忌「老闆會不高興」、「老闆會叫你
走路」、「老闆會說你活得不耐煩」等等難堪的話，讓全體員工心甘情願為公司賣命。貼
心的公司不會亂吵，他希望所有員工安心度假、解放身心，案子再急還有其他人hold住。
萬不得已，公司在誰休假時打了一通電話，那口氣一定是自責甚深，差不多要以死謝罪那
樣。
好友的公司提供完善的休假制度，每兩個月便安排一次小旅行，三至五天不等，有些年輕
的員工請假超過一個月雲遊四海，腳步遍及中南美與歐洲。歐美人士對旅行的重視從小訓
練，背包客是一種跟世界hang out的模式，眼界與心胸由此壯大起來。也有世居美國中部
的人士稍微鄉愿，他們很local，不常旅行（也許到鄰州沾個醬油，或買一把蔥就回家了
），世界觀不存在，或是他們本身就是一個世界。當台灣的外籍新娘如雨後春筍在北、中
、南相繼勃發時，我便由衷佩服那些遠離家鄉的東南亞女子，是什麼力量讓她們離鄉背井
，在單一民族的台灣社會飽受程度不一的異樣眼光？台灣人熱情，崇洋，也會輕視。
有個朋友曾經分別在Yahoo、Apple、Google三間公司任職過，他說這些國際性的公司共同
特色就是工作環境佳，每日咖啡香綿延數里。某天大毛從紐約飛來，我便找她一同前往
Apple朝聖；朝聖的結果像是進入皇帝的後花園，綠得徹底的數千呎草皮油油亮亮，開放
式的休息室進出方便，還有懶散的木頭椅四處陳列，以防哪個工程師突然腳沒力，隨時有
一張椅子備著。每人手裡抱著電腦走走停停，狀似忙碌，也有慵懶之人坐著喝咖啡上上網
看看手機回回簡訊，有一種輕鬆雅痞的時尚質感。
大企業提供的優質環境肯定有條件的，那群夢幻感十足的時尚工程師忙碌起來，通常也是
沒日沒夜，小鬍渣蔓延成鬍鬚張恐怕也毫無所悉。公司在薪水、股票、福利、假期之外，
提供一個完美的工作環境算是極具良心的回饋，從員工身上謀取多少，便從各方面償還之
，公公平平。記得數年前與好友Emily相約在新竹某家科技公司用餐，意外發現硬邦邦的
科技公司竟然富有人文藝術氣息，一問之下才知曉是老闆的興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辦
公之餘，還能佇足欣賞廊前的畫作與藝術品，讓心靈深呼吸。
勞資不對等 過勞責任制
當年在台灣的教書工作很輕鬆，有課才需要出門，沒課就放牛吃草，休假是朝九晚五上班
族的盼頭，我不是特別稀罕。不過，教書之前，我待過膠水工廠，身心有被捆綁的窒息感
，特別渴望weekend來救贖。工作一整天疲憊至極，如果老闆突然要求加班，心情便從天
堂掉至地獄，情緒瞬間崩壞。若是拒絕加班，老闆會問候家裡很多事，威逼利誘之下不得
不妥協。
不對等的勞資關係擱置太久，心結與猜忌越來越深，信任感破裂，老闆與員工永遠在斟酌
彼此話裡的話。當女員工說她生理期來，想請假一天，老闆嘴上答應，私底下跑去詢問與
她親近的女同事，某某的上一次生理期是哪時候？也有求職者為了賺取寒暑假短期工資，
硬生生說謊，老闆面試時問，「你是工讀生嗎？打算只做兩個月就走人嗎？」短期求職者
說：「不，學校畢業了，如果老闆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會一直做下去，一直做下去，希
望能為公司盡心盡力。」兩個月後，求職者拿到薪水突然消失不見，老闆的臉絞成麻花捲
。
職場上還有一種責任制，工作進度心裡有數，當日之事沒完成便放肆下班就有辜負公司的
嫌疑。台灣的工程師大都被訓練成「責任制」的機器，責任制又有弦外之音，上司沒走，
底下的員工也不敢走。於是，坐在位子上煎熬太久，員工開始上Facebook、推特、Amazon
，咒罵老闆的訊息漫天亂飛，購物車裡的東西都滿出來了。美式的「責任制」稍微不同，
案子未處理一個段落心有不甘所以不願回家（單身者更易如此），跟上司盯不盯場沒有顯
著相關。但是一旦家裡有要事，儘管事情沒忙完，鐵定走人。
一年前的某一天中午一邊吃午餐一邊跟朋友skype，台灣正值凌晨三四點，朋友還在公司
跟程式打肉搏戰，聽說當晚是夫妻倆的結婚紀念日，餐廳也訂了，活生生被工作耽擱，老
婆埋在棉被裡大哭。我記得當時只是安慰幾句，沒有特別上心，或許是被工作凌遲的不是
我，以致於無血無淚。直至數月後的某一天，跟媽媽尋常skype，她冷不防透露小弟加班
至凌晨二時許已經一月有餘，身形瘦了一大圈，眼眶黑青又帶腫，像重度失眠患者，更像
卡到陰。我立馬召喚小弟上線，電腦前的他憔悴又難堪，只是淡淡的說，沒事，大家都這
樣，是男人就要撐住。我好心疼小弟，以及同樣待遇的工程師被公司訓練得好乖好好用好
聽話好虛弱。想要準時下班過family life的人在工作與陪家人的糾結中虛擲浪費，然後
得憂鬱症。
突然想起，去年回台特別到小弟家住幾日，每日與他狹路相逢浴室口，只見他神色慌張，
後方彷彿有千軍萬馬在追，急切切的刷牙、洗臉、換衣，然後一溜煙的閃進車裡，發動，
連引擎聲都有緊張感。生活在美國慣了，台灣的上班節奏讓我適應不住，看小弟那急迫的
樣子，像要去公司撿新台幣，晚到的人只剩銅板。某一日，我在電話中邀請小弟利用轉換
工作的空檔到美國充電兼放鬆，或者，乾脆離職再重新尋找伯樂。小弟不夠勇敢，沒有接
受我的邀請。我真笨，普遍情況如此，我還指望什麼。
享樂非罪過 充電更來勁
重視享樂不是罪過，經常旅行也不是放逸，怎麼工作變成了生活的主選單，休閒變成小點
心僅能偶爾為之。與其如此，也許考個公務員可能還活得久些，心理層面也會比較健康。
話說回來，公務員上榜率太低，多次應考不中也會患憂鬱。美國的公務員不用國考，憑資
歷與能力晉升，擔當不好，無需累積低劣考績點數便要收拾包袱離開。好友Joan的德國老
公鑽研哲學且精通五國語言，喜愛旅行，對中華文化、宗教特別感興趣，他年輕時做過飯
店清潔工和老人居家看護，以及一些瑣瑣碎碎說不清的藍領性質工作。婚後，Joan問他：
「你做那些工作的時候有什麼感覺？」老德認真且誠懇的回答：「就是工作，我很專心做
我的工作，把它做好特別有成就感。」
Ｋ的換帖去年底結婚，他特別挑了聖誕節十四天連假飛去北京當新郎倌，十四天辦一個婚
禮綽綽有餘。兩個星期的豪華假期只有中國人的農曆春節可比擬，只不過擅長過聖誕節的
美國人只需打點出遊計畫，不用大掃除、炊菜頭粿、送香腸肉乾、貼春聯以及花枝亂顫的
四處走春。而把農曆春節當作大日子的台灣人則是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身不由己，處在陪笑
的人情世故裡不見天日。假期結束，匆匆奔赴職場，累積數天的疲勞，在辦公室完整潰堤
。
對於台美兩方的工作環境，我無力捍衛自己，辦公室文化日積月累，從「大家都這樣」，
逐漸變成一件「對的事」。我多麼希望有一天，台灣的上班族在公司拚命的同時，也能坦
率且適時的對老闆說，「休假中，請勿打擾。」
http://tw.news.yahoo.com/休假中-請勿打擾-21300037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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