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心得] 我看邱小妹事件
※ [本文轉錄自 medstudent 看板]
作者: scherzoray (BokuWa Music) 看板: medstudent
標題: [心得] 我看邱小妹事件
時間: Thu Jan 20 02:42:39 2005
大家好 我是個很久沒有上ptt的醫學生
這次邱小妹事件實在讓我看了很灰心和憤怒
所以寫了這篇文章
因為已經有很多大哥大姐發表過言論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重複的部分
寫的太多 還請大家包涵
我對於這件事情最不能理解之處，就在於整個社會對於"人球案"的討論完全失去了焦點。
既然名為人球，也就表示大眾對於這件事情所詬病之處，就是一個遭到家暴的小妹妹，
為什麼會在台北市找不到任何一家醫院可以提供救助，而轉送到台中的醫院。整個新聞
的重點在第一天還停留在"台北市真的沒有其他醫院有床嗎？我們的EOC在做什麼？"
這個主題上面。很不幸的，這也是媒體新聞的探討內容中，最後一個正確的焦點。
在整個緊急醫療的系統中，我想需要釐清一些問題。仁愛醫院是不是真的沒有床？
有些當事人事後改口說其實如果要準備床是可以準備的到的，但是相關的monitor
及人員則不一定。稍有醫學常識的人應該知道，醫院的"床"只是一個概念，它
包含著床位、監視器及相關儀器、照顧的人力及其他的院內資源，其中又以儀器及人力
最為重要。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只能準備到"床位"本身，那麼和病人家裡的床
又有何異？小妹妹接受毆打已經夠嚴重了，如果在接受比這個毆打更重的創傷─開刀
以後，沒有足夠的儀器和人力可以照顧，那麼邱小妹妹的性命可能比開刀前更危險。
醫療系統之所以需要急診部，就是因為病人狀況可能有急有緩，而在急診初步處理
之後，最重要的就是幫病人找到一個最好的處理單位來繼續之後的工作，不論是
樓上的病房或甚至是外院。所有醫師在處理這類問題的時候都要通盤衡量病人的
生理狀況、醫院的能力、轉院的時間狀況等等，以決定什麼樣的狀況是對病人最好的。
在沒有床位的狀況下，顯然如果可以有其他醫院在短時間內接手是最理想也不過了。
這個道理就和需要動刀的病人到一般診所就診，一般診所有這個義務把病人轉送到
上一級的醫院是一樣的，只要醫院沒有辦法提供病人最好的照料，就應該及早轉院。
"轉院"這個詞代表的不是醫院不想收病人而把病人踢走，反而應該代表的是
一種負責任和無私的態度，因為本院沒有辦法對病人有最好的照顧，而把病人在
適當的時間內轉送到有能力處理的地方，接受最好的醫治。
有些人也許質疑，為何不將當時準備要開刀的癌症病患請走，先開邱小妹妹的刀
及讓她住院。試想如果我們是這個病人，我們的權益是不是沒有被保障？
當然，醫療本來應該優先搶救性命有危險的病人，如果今天台北市其他醫院都沒有床，
我也認同這樣的做法很可以考慮，但事實證明問題根本就出在緊急連絡的系統，
為什麼台北市的醫院沒有得到適當的通知呢？為什麼在還沒清楚了解狀況時就決定
轉送台中呢？我想這才是問題的核心吧！
今天我們看到媒體在事後大肆的渲染整個事件，並且憤怒的情緒只為了做一件事
─揪出那個可惡的人！於是乎，林致男和劉奇樺的疏失成了眾矢之的，也成了
這個事件的代罪羔羊。我們仔細來想想，林致男並不是第一線接邱小妹妹的醫師，
他只是被照會的神外醫師，因此他的意見非常重要但僅供參考。在他個人被照會的部分，
他犯了很大的疏失，因為他沒有親自去看病人，也沒有看病人的CT片。在接受
照會後還不了解病人的詳細狀況的確很有瑕疵，但他知道的情形是邱小妹妹傷的很嚴重，
以及病史和理學檢查的結果，並且對於開刀的需要及院內ICU沒有床的情形也都知道，
因此他當下認為不能給邱小妹妹好的照顧，所以要急診醫師將他轉院。這樣
的判斷錯在哪裡？沒有床可以開刀嗎？我不知道用市立醫院的資源，資深的醫師
你們是不是說的出"先開，再找床！"這樣的話，如果還是沒有床呢？
開完刀再轉院嗎？這樣對病人比較好嗎？
在社會輿論及醫界大老一片的批判聲中，我同時想好好的請問這些所謂的醫界大老，
在你們行醫的過程中，被請求照會每一次都有看病人嗎？又如果你一個月值十五天班，
一樣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下保持清醒，好好看病人嗎？我提出這樣的疑問並不是想為
林致男的錯誤辯解，他的錯誤在醫療上當然嚴重而且不容推託。然而，我只是
想要說出兩點：第一，就算林致男沒有看病人，他當時得到的資訊已經足夠他
做出轉院的判斷；第二，在台灣扭曲的醫療制度下，像林致男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個案，
而是已經存在幾十年的現象。會讓自己精神狀況這麼差是林醫師的錯嗎？
還是醫療制度的錯？大老們，你們也許想要用一個特例，一個缺乏醫德的醫師，
或甚至醫界的敗類來解釋這樣的現象，以維持大眾對醫師整體崇高的印象和信任。
你們用心良苦，但是在這樣無情的輿論撻伐聲中，你們怎麼忍心這樣苛責一位運氣不佳
的醫師呢？也許林致男醫師做的事，大老你們自己或是你們認識的醫師都做過呢？
邱小妹妹的事件讓我看清楚了這些官員的心態，從傳出有床無床的分歧講法一開始，
官員便明白了這件事情有尋找代罪羔羊的空間，也積極的順著無知媒體和憤怒的
大眾的情緒浪潮，不，應該是引領著這股浪潮，來調查牽涉其中的幾位醫師。
這一切的動作，或甚至斬釘截鐵地說"有人說謊"的言詞，不就是因為這樣一個
緊急醫療聯絡系統失效的複雜制度面問題，可以完美的轉化成大眾都可以接受的
結果─醫師個人的"醫德"問題？媒體自認為抓到了真相，在官員配合下演出高潮迭起
的連續劇，大眾憤怒難平，認為醫界淪喪。唯一全身而退的不就是張珩、葉金川
等相關官員嗎？他們的責任被追究到了嗎？除此之外，新聞發展還有更諷刺的地方，
"醫界大老"群起攻之，似乎享受著正義者的角色鞭笞著林致男和劉奇樺，
卻不知自己只是官員、媒體導演的劇碼中的無酬演員。我對醫界大老並沒有任何成見，
我相信他們的出發點是要讓年輕一輩的醫師或甚至醫學生有更高的道德要求，
他們大部分一定也用著很嚴肅的心態在針對林致男的疏失這一部分提出批判。
但就如我文中所述，整件事件的中心並不是在林致男的疏失，而是在
緊急醫療聯絡系統的通報疏失和錯誤。就在醫界大老機會教育後輩的同時，
他們同時也可笑的被噬血的媒體所利用了，讓大眾對這兩位醫師缺乏醫德更深信不疑，
也讓大眾對邱小妹妹人球案的矛頭更堅定地指向林、劉兩位醫師。
這件事情只讓我對媒體不斷編寫的精采劇本嘆為觀止：在訪問幾個人之後就
可以想當然爾的下"沒有醫德"的結論；用放大鏡檢視林致男的同時，可以用聳動的
語氣寫出那絲毫不是重點的"關鍵的兩小時：林致男在哪裡"這樣的標題；
訪問仁愛醫院醫護人員時，對於支持的海報被撤走這件事，可以想當然爾的說是
醫護人員對兩位醫師失望；對被訪問到的醫師說的一句話"他(林致男)有錯，
但沒那麼嚴重"的陳述可以刻意忽略，因為那不是他們想要的話；在報導仁愛醫院
過去幾年來對小兒腦神經外科的病人數不多，可能經驗不是很讓人信賴時，
不會想到這樣反而表示林致男的判斷更加正確，而只會用奚落的語氣下"不只沒有心，
連經驗都不足！"的結論；我很懷疑，媒體聚精會神報導這個事件，會不會有一天累了，
不想繼續追下去了，才恍然發現問題焦點根本從一開始就被忽略了？當然，
我也很懷疑，社會大眾會不會從頭思考這整個事情的始末時，才突然了解被官員、媒體
誤導了好幾個禮拜？同樣的，我也懷疑，那些醫界大老們有沒有那個敏感度了解到
自己在社會上其實不是正義的使者，只是面廉價的旗幟，幫忙憤怒的大眾、媒體
討伐醫界而已？我最感懷疑的當然還是，上面這幾個問題，會有成真的一天嗎？
我真的很不想說出"台灣的社會病了"這樣一句話，但在這次的事件中，真的
讓我感到非常沉重和灰心。我只想要對關心社會的人們說一句話："關掉電視吧！
請大家從書籍、網路和各種資料中去找尋、去思考這個問題的制度面問題在哪裡。"
跟著媒體起舞，台灣人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有智慧、有判斷力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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