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茶]蛇
「老師？」我抓著探照燈，用不確定的語氣對著遠方的黑暗呼喊。
忽感一股涼意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說也奇怪，外面明明是三十幾度的高溫，
太陽毒辣的都要把我們這些研究人員曬成人乾了，這裡卻涼得不得了。我攏了攏身上的外
套，有些不安的環顧四周。
跟著老師來參與這次的遺跡探勘活動也有快半個月了，我卻怎麼也不能習慣這裡的氛
圍。
唉，真想跟學長們交換工作，我寧可因為修護古物而腰痠背痛一整天，也不想要有一
天被自己的想像力嚇死。
靴子的叩地聲倏地從背後傳來。我嚇了一大跳，反射性拿著探照燈往後一照，只見老
師摀著眼睛，一臉痛苦的站在不遠處說：「承安，可以麻煩你把燈放下嗎？直視探照燈是
會失明的。」
我尷尬的放下手中的探照燈，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心想這次真是糗大了。
「算了算了，你過來。」老師對我招了招手，朝昏暗的走道走去。
我急急忙忙跟過去，臨時裝設好的探照燈還不能完全把走道照亮，老師被拉長的影子
在牆上跳動，莫名增添了某種詭異感。
我們就這樣安靜的在長長的地道裡走著，期間都沒有人發話。只有彼此的腳步聲和呼
吸聲，以及不時出現的，碎石撞擊的聲響。這讓我突然有股錯覺，好像我並不是和老師來
到藍田縣探勘古代遺跡，而是待在舒適的研究室裡幫老師整理資料。
「來，承安你快過來看看。」老師停在走廊的盡頭，對我回頭喊到，語氣中帶著興奮
。
我隨著老師走進這座被掩埋的遺跡中，高大的廟堂內部豎立著巨大的石柱，前方堆疊
著不同於中原文化的祭祀用具。四面牆上都雕刻了圖案，不難想像當時的工程有多浩大。
「很美吧，這些圖騰。」老師將燈光打在右側的牆上，用著迷的語氣說著。
以現代觀點來說，顯得有些粗糙的石刻圖騰被細心雕琢在祭廟的牆壁上，闡述著古老
民族的興衰。雖然已經在四周擺上了照明燈，但光線仍然有些昏暗。也不知道是這裡空氣
品質的問題還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本來應該光亮的人工照明似乎有些微弱，燈光也閃爍著
，讓老師這時興高采烈的笑臉看起來有些恐怖。
「這些是，庫國人的歷史？」我吞了吞口水，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能這麼說，畢竟這只能算是庫國文化中的某一支部族而已。」只見老師把手電筒
的光線拉高。「你看，庫國文化地處邊南，所以特別崇拜蛇及太陽兩種圖騰。看到上面那
些線條了吧，那就是蛇的象徵。」老師沿著牆走了幾步，將燈光打向左邊的牆。「你看，
太陽就在那裡。這裡確實是庫國文化的一支！」我盯著牆上的圓形圖騰，有些心不在焉。
這裡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是看到老師興奮的樣子，也不好意思開口說要回去。
「老師為什麼會想要研究庫國文化呢？這部分雖然不算冷門，但研究的學者也不多吧
？」
「嗯……承安，你應該聽過華胥古國的故事吧。」老師思索了一下，開口說。
「是傳說中伏羲誕生之地嗎？」
「是啊。我們現在手頭上的資料顯示，庫國文化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華胥古國。」
，老師露出微笑，「你想，庫國人崇拜蛇，而女媧是蛇尾人身。中國人崇拜龍，龍是自蛇
所衍生而來的神話動物。這裡的確很有可能是華夏文明開展的發源地不是嗎？」
「這……這是真的嗎？」我想我現在臉上一定露出了愚蠢的驚訝表情，但這個消息太
驚人了。
「就算不是全部，大概也八九不離十了。就算不相信我，這裡幾公里外的古華胥石碑
總不會騙人吧。」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好笑了，老師的語氣也有些軟化下來。「蛇在我們的
文化裡一直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古人看到蛇蛻皮，以為蛇可以重生，所以將蛇視為長生
不老的象徵，進而化出龍的原型。也因為崇拜蛇，所以相當多的神話生物都擁有蛇的特徵
。」
「長生不老？」
「是啊，我一直有對庫國的蛇崇拜進行研究，這幾年下來也小有心得。」，老師的眼
中閃爍著光芒，「承安，你有沒有想過，神是怎麼看人的？」
「這是哲學問題，還是神學問題？」我忍不住笑了。
「沒有這麼複雜，你單純從時間及空間之外來看，如果你是神，人在你眼中是怎麼個
模樣？」
「嗯……沙塵？」
「不，是蛇。」
「蛇？」我愣住了。
「你想想，如果從空間和時間上來看人的一生，是不是就像一條條彎彎曲曲的線錯綜
複雜交纏在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老師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瘋狂。「就像『蛇』一樣
。」
「那……蛇所代表的長生不老又要怎麼解釋呢？」
「就像我之前說的，蛇的長生信仰是因為蛇的蛻皮，就像是每一次的羽化重生。我認
為這就跟古埃及相信人可以重生一樣，古人相信只要祭拜蛇神，就可以由死而生，獲得再
一次的生命。」
「老師，抱歉我不太理解，這樣跟『人如蛇』的理論有什麼關係呢？」
「問的好，你聽過宇宙論嗎？」
「老師指的是阿奎納茲的宇宙論嗎？」
「是啊，拋卻有神論的論述。宇宙論認為因果關係只能是一條有起始點和終點的線，
你把它代入這個理論，人的生命如蛇，必然有其終點和起點，但如果人生不只是一條線呢
？我認為重生的理論就像是一個迴圈，古人認為蛇可以不斷的從過去蛻變，終點也是起點
，但事實上，人只能是普通的一條線，永遠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圓，所以他們嚮往蛇、崇敬
蛇，進而導致蛇崇拜的現象。」
「老師的意思是，這只是古人對於長生的想像和嚮往而產生的信仰？」
「怎麼了，你好像挺失望的。」老師笑著望著我。
「也不是，只是覺得有些可惜。還以為真的有長生的方法呢……」
「哈哈哈哈，真的有的話也太可怕了。」
「也是呢，阿哈哈。」
「不過，沒想到你會對這種話題感興趣。」老師思索了一下，「承安你跟著我也有好
幾年了吧？有超過五年了嗎？」
「老師，今年是第六年了。」
「六年啊，真久。身邊的助理來來去去也不知道換多少個了。」
「我不介意一直陪著老師啊。」
「算了吧，你們這些年輕人哪待的住。」老師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轉身往外走
。
我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咦？」老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看過去，只見老師朝黑暗的角落走過去。
那個地方……等等，那個地方！
當刀刃透胸而過的時候，我的腦中只剩下不可置信。
鮮血滴落在破舊的學生証上，沿著石磚縫隙蜿蜒而去，就像一條鮮紅的小蛇，帶著我
的生命一點點的遠去。那是二十幾年前的樣式了，而學生證上的黑白照片卻是我無比熟悉
的臉孔，這張臉已經陪伴了我將近六年，從來沒有一位助教願意待在這個薪水微薄的職位
這麼久。
說老實話，剛剛那句話，我很感動。
「老師，我剛剛說的是真的。您一直是我很敬重的人，我不介意一直陪伴著您。」承
安低沉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況且，我有的是時間。」
「你……不會老嗎……？」我虛弱的問，身體不禁無力的跪坐下去，卻被他小心的扶
住。
「老師，您已經非常接近我的秘密核心了，我……我曾經以為您會是世界上最了解我
的人。」他托住我的身體，動作輕柔而緩慢的將我放倒在地上，我可以感覺到生命在一點
一滴的流失。「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不行呢……」他嘆了一口氣。
我癱倒在地上，胸前的傷口正泊泊的流出鮮血，眼前一片模糊。「你……咳咳咳……
」
「老師您說過人生就像蛇一樣吧，我只是不斷將其中的一段抽取出來，重新開始而已
。」他把手伸向我胸前的短刀，用近乎嘆息般的語調說著。「您剛剛看到的，是二十年前
的我留下來的東西。」
「那他……咳咳咳……他……」這個角度我看不到他的臉，沒辦法知道他現在是什麼
表情。不過，我想應該是失望吧。
「他當然死了，被我殺死了。」他低下頭來，說話時的氣息近的噴灑在我臉上，「這
個世界上怎麼能有兩個『我』存在呢，況且我也比較喜歡十六歲的自己啊。」他輕笑著把
短刀從我的胸口倏地拔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我死前的錯覺，竟然覺得他的語氣帶著惋惜及
不捨。
意識漸漸的離我遠去，心中似乎有什麼在分崩離析。但我想，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再也沒辦法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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