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茶] 淚如雨下
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正注視著自己的身體。
跪坐在土臺上、雙手反綁繞過身後焦黑的柱子，和柱子一樣變得焦黑的身軀，雖然沒
有頭，但她仍知道那是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自己（頭）就在這裡呀。
彷彿覺得這答案很有趣似地，她試著笑出聲來，聲音卻卡在喉嚨裡怎麼也出不來。也
是呢，怎麼會有人看著自己的屍體還能笑得出來呢。
那麼，就哭吧。
一念即此，眼淚便如潰堤般流下，自己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死在這裡？
這裡是那裡？有太多疑問、太多理由可以哀傷，那麼，就先盡情地哭吧。
為死亡哭泣。
為橫死哭泣。
為慘死哭泣。
等她注意到時，四周已下起了大雨，像是天也和自己一同哭泣般地，伸手不見五指的
傾盆大雨。
她仍舊不停哭泣，雨也彷如唱和般不曾止息。以致於當有人抱起她（的頭）時才發現
對方的身影。
抱著她的少女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雖然她看不見自己的長相，仍覺得一定和少女那
清秀的樣貌很相像，少女只穿著一件粗布的連身上衣，渾身溼透地抱著她（應該是）燒焦
的頭顱。
起初少女似乎想把她放回原位，但已一度分離的頭顱自然怎也不可能安穩待在她該在
的地方，反而是為了追回掉落的頭顱，少女不止一次抓著她從土臺滾下，弄得兩人一身泥
巴。
最後少女終於放棄似地用衣服擦拭她臉上的泥巴，選擇將她放回她自己懷中，雖然這
樣就看不到自己了，視野卻也開闊起來。
隔著逐漸稀薄的雨簾望去，土臺似乎座落於森林環繞的小丘上，不過雖說是森林，也
都是枝葉稀疏，比自己好不上多少的枯黃樹木；少女安置好頭顱後，隨即從懷中取出油紙
包裹的物品，慎重地把它擺在自己身前。
那是一塊，不，半塊麵餅。
也是給她的供品。
擺好供品的少女就這麼跪在土臺前合掌祈禱，是對自己祈求？還是向上天祈禱？看著
少女奇異的行徑，不知何時她已忘了哭泣，方才的大雨也漸漸停歇。
祈禱的少女依然維持著跪拜的姿勢，流淌臉上的雨水讓少女也有如大哭過一場，不過
她知道，少女是不哭的。而直到確定雨勢完全平息，少女才緩緩起身，像蝸牛般拖著一條
水痕離去。
哭過一場後，回想起很多事。
於是沒過多久，她又繼續哭泣。
每當她哭泣就會下雨，每當下雨少女就一定會出現，獻上供品，然後等雨停歇方才離
去，這是她們和上天的，小小的循環。
那麼，就哭吧。
因為悲傷而哭泣。
因為快樂而哭泣。
因為生氣而哭泣。
因為懼怕而哭泣。
因為妒嫉而哭泣。
因為絕望而哭泣。
因為所有理由而哭泣。
因為沒有理由而哭泣。
為了哭泣而哭泣。
只是，隨著不停哭泣，淚水越來越少，降雨也隨之減少，漸漸地，還等不到少女前來
雨勢便已停歇。
最後，她終於知道原來淚水是有容量的，即使告訴自己不哭不行，內裡也有如乾涸的
湖泊，什麼都沒有了。
一度青綠的森林，再度變回枯黃的模樣時，少女第一次在沒下雨時造訪。
看著少女日漸成熟的臉龐便能了解自己哭了多少年月，初次穿上的、有著精細刺繡的
衣裳和飾品更是將少女妝點的格外動人。
哭吧，快哭吧，即便如何催促自己，告訴自己這是最後的機會，她依然流不出淚水。
「已經三年了，姐姐真的是愛哭鬼呢。」
那是，祈雨的服飾。
「我有聽姐姐的話，不論如何都不哭，因為姐姐說會連我的份一起哭啊。」
她三年前穿過的服裝。
「可是還是被選上了，哈哈，這也沒辦法，村子只有我們最『適合』呢，我們也是因
為這目的才被收養的吧。」
一天半個麵餅的契約。
「姐姐，我可以不用再忍耐了吧？可以不用再一個人了吧？」
原本答應要一直哭泣的、淚水的契約。
「明天開始，我也可以哭了吧。」
第二天，久未降雨的村落，再次下起了大雨。
淹沒一切。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2.109.118
→
03/28 02:48, , 1F
03/28 02:48, 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