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茶] 左方之人

看板NCCU_Fantasy作者 (小滿)時間13年前 (2011/03/27 03:14), 編輯推噓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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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病了,」銀髮的人劈頭就對切恩斯說:「休養三個月才能完全恢復健康。」 「這是哪裡?你又是誰?」 「鵜鶘鎮,」銀髮人不慍不怒地回答。「在不能保證不會在鎮上爆發傳染的情況下, 我建議你不出門也不和人交談,而你的同伴情況不樂觀,醫士等一下會過來,什麼都可以 問她。」 然後他就離開了,切恩斯茫然一會,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又繼續低頭寫日誌。 ‧23日 前面的日誌都燒掉了,重新寫下我記得的部份。 是的,即使載運我與51名夥伴的「母神號」不久前才在歷史上奠定長征右海與「遠陸 」的里程碑,為國民所敬仰的母神卻似乎無法庇祐遠在他鄉的冒險者:大半在海上旅途中 受海妖迷惑,好不容易登岸的人們過不了多久便染上瘡病死去;年輕力壯並不是我獨有的 優勢,但劫後餘生的幸運絕對令我此生難忘,當我恢復意識時,是被夜晚窗外冷風吹動傷 口的劇痛喚醒,而與我一同獲救並且是唯二倖存的夥伴──匪首仍陷入昏迷。 由於身體虛弱,在昏過去前一秒連祈禱這裡至少要有人類的心力都沒有,但未能許下 的祈禱幸運應驗,我們被換過身上衣服並安置在一戶空屋裡,直到早上有人敲門,才知道 這裡的主人已經離開家鄉去外地結婚了,可我只感到恐慌與憂慮;闖蕩異地多少有一點防 身本領,卻遠不如匪首在我身邊的安心。 ‧26日 我們都被照顧得很好。 我陸續又確定許多事情:首先,「遠陸」有人類,並且長得跟我們很像又有點不太一 樣,之後幾天證實了他們習慣人與人之間長相有明顯差異,這在一個小村鎮而非大城市理 當不尋常,居民卻比我們這外地人更不以為意──甚至他們幾乎都察覺不出我們不是同一 片大陸的人──幸運的是我有足夠的訓練和冷靜的個性,讓我不對「遠陸」人有各種顏色 的長相大呼小叫,雖然我更習慣家鄉普遍黑髮黑眼白膚的民族特性,但這裡明顯比異地文 化模擬訓練內容好太多。 我很訝異我們語言相同,不可思議地一模一樣,毫無口音差異,這本來是令人無法置 信的事,而我始終查不出原因。 也許偽裝成無知的當地人比來路不明的外地人來得風險低,也不必演啞巴或瘋子,而 無論是暫時照顧我們的當地居民或是之後換成的醫士(治療者的在地稱呼)都接受了計畫 好的謊言,善意地悉心照料並且不曾懷疑我們來歷;瘡病的治療方式古怪但效果很好,食 物也十分美味,雖然這些美食讓清醒後因為重病呆滯整天的匪首,不停抱怨每一道都太燙 。 「切恩斯,不得不說身為你患難共生死的朋友,見到每個人表情都輕鬆愉快,只有你 一副便秘三天的臉,也羞於承認我倆之間的深厚情誼。」 「你乾脆說我們從來不認識對方,匪首,這樣我就可以向黎娜炫耀我成功教會一個白 痴終於不把鵜鶘唸成踢呼。」切恩斯冷淡地說。 「千萬不要揭我瘡疤,我的病還沒好呢。」 「你真的會把鵜鶘唸錯?待會我可要去說給法歐聽,說不定他會因為還沒下廚就笑到 手太抖,你們今天晚餐就只能吃生麵粉!」黎娜一邊揚著手上的處方箋一邊取笑匪首。 ‧29日 匪首也受過出航前的嚴苛模擬訓練,對於「遠陸」與家鄉的任何差異都能面不改色立 刻習慣,但他還是認為我太過冷靜得像精神異常,至於這點我當然不同意,誰叫他前幾天 都睡得跟死人一樣?能做的事除了沉默觀察還是沉默觀察! 而且他的雙關冷笑話真的很難笑──好吧,用這點程度的幽默表達歉意一向是他的作 風,我也承認要不是他的幫助,這趟訣別祖國的生死旅途我不可能活下來,又比他快痊癒 。 我看過了醫治我們的女醫士黎娜寫的處方籤,那證明了我們生活文化的大部分相似以 及文字系統的不同,但我們也只需要當自己不識字;我更提心吊膽的是黎娜邊寫字邊碎碎 唸說的青蛇蔓藤、雨絲麻這類藥草,聽起來實在詭異得讓人不能放心,但她的蜂蜜色捲髮 和花蕊色眼眸有股奇異的美麗。 啊啊,我遠在故鄉的神,告訴我何謂警戒?在靜靜等待身體恢復健康的安居樂業裡, 連我也快要遺忘。 ‧31日 這個陌生異地不被當地人稱為「遠陸」,他們習慣以唯一的國家政權之名「嘉司沃」 稱呼自己的土地,男女地位沒有差別,性別幾乎被當作僅僅是外表的不同。 其他生活習慣也存在許多微小差異,但在我們暗地分工合作之下這些全都不是問題, 我負責走訪鵜鶘鎮,盡可能了解社會型態並觀察記錄;匪首專心療養,畢竟瘡病已經讓他 好幾天都無法躺著睡覺,但他的機警總能更適當擬定不讓人起疑心的對策──拜幾乎不存 在的語言隔閡所賜。 黎娜每兩三天就會來探視我們的狀況,由於當地人很少得瘡病,因此治療過程的觀察 報告和防止疫情傳染是她身為醫士的義務責任,聽說白椋村的藥草士也樂意無償提供傷藥 ,而鵜鶘鎮的人慷慨分送食物的友善讓人感受到溫暖。 黎娜整個下午都在幫匪首敷藥,而切恩斯直到快傍晚才回到屋內,手上拿的是鎮長送 的二手油燈和小女孩蘿西慷慨借出的圖畫書。 「你可以哭著抽鼻子,我們會諒解。」他對駝著腰忍耐痛苦的匪首調侃道。 「嘿,給黎娜治療可是我最珍貴的痛痛痛痛──享受……」 黎娜低笑出聲,繼續纏上紗布的動作。「抱歉了,匪首,這次藥膏沒有加具有止痛效 果的柔摩煙草,請你再忍耐一點,切恩斯,幫我拿剪刀和黏著布。」 「在哪裡?」 「嗯……應該是在你後面。」 切恩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怎麼了?」 匪首臉色遽變。「對不起,他可能有點不舒服,看,剪刀在這。」他完全不顧滿背狼 藉便站起身,越過切恩斯肩膀時的蒼白面容十分僵硬。 「不要亂動。」黎娜皺眉斥責,但也感受到他們的異樣。「切恩斯,你還好嗎?難道 是瘡血沒清除乾淨,讓膝蓋痛得連轉身都做不到?我建議你們都回到房間躺下,讓我檢查 狀況。」 「我的膝蓋很好,黎娜,但可能沒有好好讓房間通風,才會對神感覺遲鈍。」他試探 地說,沒有忽略掉黎娜說的那個轉身,表情仍然不動聲色。 「對什麼東西遲鈍?神?」黎娜訝異地停下動作。「那是什麼,剪刀的新名字嗎?」 主廳陷入很長很長的死寂。 「看來現在不適合有幽默感?」黎娜有點不太高興:「那麼剩下的治療和話題你們也 自己處理,我要去看診了。」 匪首手上還握著剪刀,張口結舌,切恩斯的表情也一樣。 「冷靜,」他喃喃道。「要冷靜,黎娜已經走了。」 「你也是。」匪首說。 ‧32日 不明所以,匪首說我們得調查為何嘉司沃人民不能理解神,但我不留情地回答他我覺 得無法探究,這根本是無法理解,事實上,這是最嚴重事態。 我曾一度以為嘉司沃人與我故鄉的人們,都僅是分隔右海兩地並擁有相同祖先的人類 ,可竟然還存在著一個根本性差別嗎?這絕對不只是「難以想像」這種價值觀相對性便能 說服我們理解的程度,面對我們不理解的事物,去質疑著遵循這種事物的存在法則本非明 智之舉,可是對一出生就擁抱著這些理所當然的人來說,突然失去的感覺是如何孤獨又無 助? 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 「我認為不至於要離開。」 匪首坐在床邊,儘管沒有點燈,但他們兩人都很習慣在晚上摸黑做事,切恩斯能清楚 感受到他的不贊同,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妥協。「母神是我們生活的部分,就像飲食、睡眠 、呼吸一樣必要,現在忽然有人類過著不需要神與信仰的生存方式,計畫怎麼可能不變動 ?若我們一開始就被告知嘉司沃人甚至可以不必呼吸就能活,我還比較好受。」 「……你最好學我放下信仰問題,然後想想這裡的人與我們最根本的差異,」匪首正 色道。「切恩斯,我們不能隨便離開,這才是最嚴重的問題;你會相信母神即使能庇祐我 們不被海妖奪去性命,還能被遠在右海之外的『遠陸』所信仰嗎?我相信的卻是,找出它 們信仰的法則,是比我們最終使命更加有價值的收穫。」 ‧33日 嘉司沃人不如我們習慣本能意識著母神,但他們仍然可以辨識前後左右。 沒錯,撇下信仰問題,匪首是對的,這才是問題:任何訓練都無法預測的徹底性價值 觀顛覆,是個迫切需要處理的大麻煩,我也不覺得我們能在下一個陌生異地找出當地人判 定方位依據的規則,那就是我們不能貿然離開的理由。 這也是計劃變動的下一階段目標。 但沒有神的法則,未知的方位法則,這一切都是那麼令人困惑。 不過匪首提到一個重點(就像往常那樣,他總是能精準提出極具可行性的方案):嘉 司沃有沒有可能有近似於神的主體被人們所重視? 「抱歉,切恩斯,你說得對,所以揍我一頓吧不過不要打背就是了,總之,我們不能 待在這裡──人多嘴雜,而且黎娜已經起疑心,雖然很遺憾,我們要盡快從一個更單純的 人與環境上重新開始調查。」 「先擱著吧,」切恩斯疲憊不堪。「反正橫豎都是沒有固定三餐,可以從長計議。」 ‧34日 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否真是如此? 但它也是個問題,總必須被解決。 ‧35日 在我們故鄉,所有人都是在母神見證下出生、命名、傾訴、約定、誓言、決鬥、祈禱 、乃至死亡,無論大陸上各個王國如何紛爭、至世代更迭、至歷史、至亙古不變的信仰, 母神永遠在大陸的最極端之一方,以巍然山壁之姿孕育萬物,而以母神判定方位一向是共 有的傳統,那是神賜予的知識、理所當然的存在。 就連語言與文字,都曾經在某一段數百年內不統一,可我們從來不曾對母神產生歧見 。 對鵜鶘鎮居民編造的謊言: 1. 我們是兄弟。 2. 家族遭逢不願提及的巨變以致兄弟離鄉多年。 必須對鎮長說需要一份地圖瞭解我們身在何方,希望能順利,畢竟我們暫住的空屋雖 然基本設備俱全,卻沒有任何一張地圖,我們國家的地圖會固定在房屋內天花板上,將繪 有母神山脈的一方對準,人們藉由讀地圖判斷哪些地點屬於哪種程度的前後左右,愈是高 級的地圖,地點之間會標上愈精細的距離計算,不過在這裡,地圖可能是稀有物品,甚至 必須做出沒有地圖概念的最壞打算。 鎮長馬上就大方送了一份地圖。 「全國版的地圖除了大城市比較普遍以外,只有地方上的製圖士才有。啊,想必你們 為了找到回家鄉的路吃了不少苦頭吧?真是辛苦了。」 他是個和藹慈祥的老者,但心虛的切恩斯只是含糊應了幾聲便匆匆離開,然而當他回 到住所並和匪首研究了一個晚上後,結果卻是令人失望。 「嘉司沃的地圖顯然和我們不同系統,」他垂頭喪氣地說。「雖然這裡使用的公制跟 語言跟我們奇特地相同,但地圖上沒有記明範圍大小,恐怕要走過這份地區版本上所有城 鎮。」 「全部都走一遍?」匪首搔著長度已經過肩的黑髮一臉詫異。 「第一,我們根本不識字,鎮長只有告訴我這裡、」切恩斯指了指紙上一處。「還有 這裡是鵜鶘鎮和白椋村,那麼其他一些較大的應該是城市,但我不能確定是否有首都;第 二,也許我們登陸以及『母神號』沉船的地點是這個有名字的海灣?可是從這延伸到這裡 全部都是海岸!」 「這裡畫著奇怪的十字,這裡也有寫了有規律性數列的圖形,另外我們從上岸到昏倒 至少走了二十里。」 「但我們昏倒的地方不一定就是鵜鶘鎮郊外,因為第三點,嘉司沃人沒有把地圖固定 在天花板上的習慣,那我們也無法從地圖研究如何判定方位……最後,他們竟然完全不畫 距離計算線?難道除了方向感知的不同,這裡計算距離的方法也不同嗎?我有看到蘿西在 玩尺規工具,不認為他們不需要丈量物的距離。」 「可惡,光是個地圖系統就有這麼多阻礙!」匪首氣得來回踱步,大發牢騷。 ‧36日 匪首警告我不要把太多機密寫在日誌上,這是不好的。 「我們不能就這樣什麼也沒辦法做。」 「啊,沒錯,尤其我們現在比瞎了眼的小孩還更認不得路。」匪首挖苦道。 ‧38日 研究了三天仍然毫無頭緒,令人沮喪;誰能想到我們傳統的認知不管用時,竟會導致 這樣的結果呢?距離拆紗布還剩四天,不過匪首又開始睡不好了,我怕他可能傷口發炎, 但是黎娜…… 我們真的要趕快想辦法到首都。 ‧39日 去找了鎮長,他說這裡的製圖士住在白椋村,雖然實在不能理解這裡人為什麼要把地 圖分地區大小,但我們一定要找那個人幫我們解讀地圖,也許能查出判定方位的法則。 幸好我們除了方位及不識字以外,還沒有被發現和嘉司沃人有什麼不同,匪首馬上就 想到要找黎娜道歉,他比我想像中更擅長與異性交際,因此很快重新獲得年輕女醫士的信 賴,我從黎娜口中得知白椋村人口其實不到80個,但村裡的製圖士原來就是免費替我們製 作瘡病藥的藥草士,而在黎娜帶路下親自登門拜訪,可惜本人剛好不在家。 他鄰居似乎也很習慣他常常失蹤或關在家裡的狀況,說可能採藥草或到城市去辦公務 了,黎娜說等過幾天再帶我們去一次,這次我們會記熟路線的。 「那一定是母神號。」匪首趴伏在桌上無精打采。 切恩斯已經喝了一點酒,仍沒有食慾。「鵜鶘鎮一加強防衛,身分敗露是遲早的事。 」 ‧41日 最近白椋村跟鵜鶘鎮不太平靜,法歐說在數十里外的公海有某種巨大構造物的大量殘 骸被發現,所以這幾天村鎮會有巡邏兵;匪首完全康復後立刻跑出去亂晃,他也聽到三姑 六婆在討論那東西好像有海上運輸功能,巡邏兵在那些殘骸中撈獲的金屬品上刻著符號, 懷疑是某種不屬於嘉司沃歷史的文字系統。 「銀色!」匪首誇張地扶住自己下巴,斜頸對切恩斯附耳低語。「我真懷疑還有什麼 顏色是嘉司沃人腦袋上沒有的。」 他揚起嘴角,黎娜沒聽見他們的悄悄話,她忙著在屋內四處挑藥草。「今天只有雨絲 麻、孔雀藍燈草跟苦蜜黃花嗎?對了,阿米爾,這是匪首,那個比較矮的是切恩斯,之前 就覺得你難得對我的病人有興趣,就算是給我一個面子,你不介意這兩個大病初癒的迷途 旅人跟你借借地圖看吧?」 切恩斯踢了匪首一腳,讓他大笑變成哀號。 「不會,」阿米爾答道,眼神落到切恩斯身上,那使他臉有些發熱。「你康復了。」 「是你的藥草很有效。」他咳一聲,匪首瞪大眼睛。 「那就不繼續打擾你們啦,阿米爾人很和氣,就是不太有情緒起伏,你們習慣就好, 他沒反應通常也不是有惡意,」黎娜笑著揮手。「惡人無法勝任像藥草士和製圖士如此莊 重的職業。」 匪首卻反常地沒有送黎娜出門,大動作坐在椅子上盯著阿米爾。 「全國版地圖,」阿米爾卻似乎對匪首懷疑的視線無所謂,從桌上取出一張巨大的圖 紙攤開。「就在這裡,有問題可以問。」 ‧42日 曾拯救我們的藥草士,能拯救我們的製圖士,幽魂,竟然都是同一人! 故鄉大陸上有不同國家,種族顏色也不同,可能鄰國就是人人相同的褐色、金色等等 ,但我們只會在大城市有機會看到鄰國人;嘉司沃人彼此之間卻長得很不一樣,頭髮與眼 睛顏色都有非常不同的變化和組合,與我們國家人人相同的黑色豐富太多,有些人膚色和 我們一樣蒼白,也有天生的紅褐色,或是陽光曬出不同程度的茶蜜色皮膚,五官輪廓倒與 我們相差無幾。 阿米爾長相確實很不同,不只是銀色系頭髮眼珠的問題──擁有男性的身型和女性的 容貌,他的氣質上卻有種與鵜鶘鎮或白椋村民格格不入的奇特,全身像是覆蓋了一層銀白 色霧氣般矇矓,給人高深莫測的感覺。 ‧44日 醫士不也是神聖的職業嗎?我懷疑,明明嘉司沃對職業的概念如此嚴謹,人命卻比草 芥還不如?話又說回來,我以為我把阿米爾誤認為幽魂是很誇張的事情,但匪首讀地圖的 這幾天也都不太對勁,他一定發現了什麼。 精緻而龐大的圖面塞入太多資訊,該從何問起? 1. 嘉司沃大陸四周都是海!如此一來『母神號』沉船讓大家游泳登陸的地方,根本也 就不知道在哪了。 2. 沒有類似母神山脈的神域。 3. 由八個三角形拼成的對稱圖形,地區版沒有。 4. 有個圖形有一堆數字,地區版也有,長得不太一樣。 我想我們一定超級可疑,不過跟匪首培養過多默契的好處就是能不被識破。 「那是東南西北,」阿米爾平淡地說。「地區版繪製精簡,內容是相同的。」 切恩斯沉默一會,正要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僵硬而尷尬地笑了一笑。「那麼這些…… 呃,有一堆數字的呢?」 「比例尺,用以標示圖面距離換算實際距離的比例。」 「抱歉,阿米爾先生,」匪首急忙道。「我們不識字,對地圖應有的基本知識也十分 欠缺,您知道的,否則我們也不會在外漂泊這麼久都無法回到家鄉。」 阿米爾抬頭來回看著兩人,他的睫毛也是深雪色的濃密,沒有溫度的灰眼睛盯得他們 背脊發冷。 「北寧海灣,魔荒低地,鵜鶘鎮,白椋村,伊菲奧峽谷,環宇六城,宇沃都,伊法森 林,阿卡夏平原,」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唸一大串地名。「除了開頭四個,你們去過哪 裡?」 「我們又不是去郊遊,怎麼會記得去過哪裡?」匪首很快地說。 他像是看穿兩人的疑懼,身體離開桌邊,他走動的移步如少年般輕巧的移步,聲音的 力度和談吐卻靜如止水朽木。「也不記得自己的故鄉?」 ‧45日 東南西北?這又是什麼地圖系統?問題基本上都得到回應了,但我們也嚇出一身冷汗 ,也許我們是倒在那什麼鬼低地被人發現,但為何他知道我們去過海邊? 阿米爾又自顧自講了很多,和匪首整理的結論如下: 北寧海灣是沒有人住的,海潮線會隨不同季節漲退,最長到數十里,往南穿越魔荒低 地就是鵜鶘鎮,魔荒低地染病率和死亡率高,不宜人居,是北寧海灣的海洋資源無法吸引 人潮的原因,經過魔荒低地的人類一定會做防護措施,那也是瘡病的高度感染區。 阿米爾指出沒有人不知道魔荒低地的危險,他用一種我聽不出開玩笑還是質疑的平淡 口氣說,正如沒有人不知道什麼是東南西北。 我們真的不知道。 「切恩斯!」 匪首低聲警告,希望切恩斯從慌亂中盡快鎮定下來。 但他拒絕,恐慌使他出言挑釁阿米爾。「據說嘉司沃海外有個大陸島……在那裡,萬 物面對母神山脈的方向為前,山脈面對萬物的方向為後,高舉手指的一側為右海,缺失臂 膀的另一側則為左原,那四個方向精確而絕對,因此島上的人民也以這四方判斷前後左右 。」 阿米爾停頓一會。「從來沒聽說有人需要用這個方式判定前後左右。」 「所以你知道──」 「切恩斯!」匪首打斷道。「我有件事想說:你不覺得這傢伙跟我們出航前,在母神 神殿宣誓效忠的儀式感覺很像嗎?據說神殿儀式的主持祭司並非人類,而是暫時依附在祭 司身上的一部分神體,如果他知道我們不是這大陸的人,他自己也……很可疑。」 「不是一部份,是眾多構成山脈的其中一個體,」阿米爾說。「我不否認。」 他們對看彼此,劍拔弩張。 「那就不廢話了,」匪首站起身握著匕首質問。「你是敵人嗎?」 阿米爾唇邊抹起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的微笑,似純白而虛無。 ‧46日 屬於山的我們信仰山,屬於人的他們敵視人……阿米爾如是說。 「所以嘉司沃沒有神與信仰,就只是因為他們感覺不到方向?」 匪首對此嗤之以鼻。「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為什麼明明有東西南北代替表示絕對方位 了,還需要前後左右……切恩斯,幫我看一下,這裡是前面?後面?」 「以立足點為中心,五官向前,腰背向後,主事從右,輔助從左,」切恩斯指正說。 「主事手和輔助手分別叫右手和左手……不對,你的主事手跟我的不一樣,所以應該反過 來。」 「真複雜!」匪首苦笑,但切恩斯根本笑不出來。 ‧50日 嘉司沃人不僅辨識前後左右的方式與我們不同,還有其他方位系統,也就是所謂的「 東南西北」,他們稱呼其為「四方」,嘉司沃人判定四方的方法是藉助磁針,由特殊的磁 石製成的細針,針端會永遠傾斜朝向北方。 換言之,我們弄不到磁針的話就沒辦法離開這裡了。 「非人類種族?」匪首愣愣地問。「是什麼?我們有看過嗎?類似海妖那種怪物?」 「由於個體成為一種群體時會選擇歸屬,海妖是海,便希望成為屬於誰的海,」阿米 爾從櫃子上取出一根白色樹枝。「不幸的是這裡的『人』,就是那個非人類種族,被歸屬 對象敵視著,他們無法了解『人』的歸屬,就像無法體會你們的山、你們的神相同道理。 」 切恩斯搖搖頭,好像有些明白,卻又如身處五里霧中無法清楚抓住。 「簡單來說,在你們家鄉,感知方向、感知母神所在的前方,就跟呼吸一樣是人類的 本能,但現在你們什麼也感覺不到──你感覺不到你們的山,因為山不在嘉司沃,你們必 然在嘉司沃感覺到別的東西。」 「所以嘉司沃沒有神、沒有信仰也沒有神域,是因為他們感覺不到?」 「剛好相反,」阿米爾瞇起眼睛。「正因為能深刻感受到『屬於他們的人』,他們的 意識便產生恐懼、憎恨與敵意防衛它……人類會防衛屬於人類的人,原因仍是未知。」 「說得你好像不是人類似的。」匪首明顯聽不懂,開個玩笑調侃說。 阿米爾搖搖頭,答非所指說:「我累了。」 ‧51日 我曾經和匪首爭論一個問題,他認為嘉司沃可能原本存在不同種族和多個國家,並通 過先進的運輸技術和國家統一而讓國內種族多元化,但我更傾向於嘉司沃人原本就能夠讓 子代擁有區別化的相貌,並且長久地由單一政權統治,導致人民之間自然平等的互動關係 。 阿米爾的答案卻出乎我們意料,他說嘉斯沃人身為人類所抱持著的歧視天性與非我族 類意識,長期一直針對另一個非人類種族,因此人類之間必須保持平等和諧。 我們在阿米爾家真的待很久,但他完全沒有想趕我們離開的意思,其實我們也不打算 離開:我們終於弄懂嘉司沃的地圖系統,但新的問題誠如匪首所說過的,阿米爾本身就很 可疑。 他們仍然沉默,各自等待著。 ‧52日 我們的母神和阿米爾來自於相同的某種事物嗎?但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我在鵜鶘鎮 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他?就像感知母神那樣。 匪首說也許他和我們的母神有本質上區別,可能他只是一個個體,吸引與連結較弱, 阿米爾在這裡定居的原因,就是因為這裡的人類沒有學習感知他們的方法。 所以阿米爾屬於人類嗎? 即使連結微弱,我們也必然要有所感覺,所以我們就感覺到他了……對嗎? 我在寫日誌的時候門外已經吵吵鬧鬧持續很久了,我一直聽到金屬兵器的碰撞聲,以 及嘉司沃城市發達的交通工具特有聲音,也許那跟我早上在白椋村外聽過的,來自皇家巡 切恩斯收起日誌本和筆墨。「阿米爾!」匪首大吼,跳起來把空矮櫃踢向門板,他們 合力迅速搬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擋住。「快趁他們還沒包圍房子之前逃走!」 阿米爾睡眼惺忪起來,沒有什麼反應,表情少見地出現變化……困惑。 「人類不是對你們有敵意嗎?他們闖進來會殺死你吧,沒錯吧?」切恩斯大叫。「既 然你跟母神是相同的東西,就要遵守我們家鄉的規矩!沒有人能在母神身上動土!見鬼的 巡邏兵隊!」 門被大力撞擊,門緣劈哩一聲裂開,匪首往前站一步壓低背脊站在最前方。 「匪首,你已經保護過我了吧,我可不想再欠你第二次。」 「什麼摸謊低地那次不算啦,是男人就不要計較!」 阿米爾從櫃子上取出一條細長的白色樹枝,纖細的枝條漸漸變得又大又長,像一柄老 人拄杖。「你們想辦法順著水流自救逃出去。」 「水?」 「山使你們擁有信仰與辨識方位的能力,人使他們擁有魔法與巫術,你們到伊法森林 去,就能和會法術的人一樣感覺到許多伊法……許多的我們了,我們會幫助你們,我們雖 然分散成很多部族,但我們對在我們之外、在嘉司沃之外的同類的事,必定十分感興趣, 」阿米爾輕輕說。「至於會魔法的巡邏兵隊來找我這個冒充製圖士的怪物的事,希望你們 找機會告訴黎娜小姐,恐怕她會很傷心,那麼,再見。」 轟── 阿米爾握著白色木杖插入地,莫名出現的洪水迅速淹過肩位,房子瞬間被沖垮。 切恩斯和匪首急忙抓住漂浮物被水流沖開,阿米爾自始至終一直直挺挺站在原地,銀 白色長髮在水中飄動著,巡邏兵在他面前一個都無法挨近,使他看起來無比顯眼。 「阿米爾!」切恩斯掙扎大喊。「你聽好──你絕不是怪物!我們的母神與海妖都不 會比你活得更像人類──明白嗎──因為你是屬於人類的人!」 但阿米爾的身影已經被水流淹沒,一波一波的巨浪。 ‧81日 我們沒有回去鵜鶘鎮,因為白椋村已經毀了,假裝自己死無全屍才有利於計劃。 雖然很捨不得,但阿米爾留給我們繼續旅行的知識與最佳時機,畢竟計畫的最終目的 不是在嘉司沃的某個偏僻小村鎮度過餘生,於是我們到了環宇六都;大城市的優點是繁榮 吸引走人們的好奇心,被關注以致於暴露身分的危機就能減少,自從離開鵜鶘鎮後我們不 再和任何人有聯繫關係,也盡量避免交談,只有在公眾場合聽取片面消息,彌補因為疏遠 人際而十分貧乏的情報資源。 我們結合兩地的地圖系統重製全國版地圖,事實上除了絕對方位感知外,距離計算感 知似乎也是母神的恩賜,因此藉匪首發揮精確敏銳的天賦才得以完成它;當然他真正專長 與本業如同名字的意義,凡是接受國家訓練並搭上母神號的人,過往人生的榮耀與恥辱便 一筆勾消隨風成煙,我們只關心彼此是否為對任務有幫助的夥伴,但如今冒險者只剩切恩 斯與匪首兩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監視並干涉他們不成為搭檔和知己。 環宇六都充滿了嘉司沃發達的交通系統,也有阿米爾所說的魔法與巫術存在,其實真 要一一列出我們這幾十天的觀察報告,恐怕整本日誌都不夠寫了,等我們存夠錢就要去伊 法森林,但阿米爾口中的伊法,似乎在嘉司沃人口中叫另外一個名字,發音是一樣的,拼 字則不同,這要等我們學會嘉司沃的文字了,我到現在還是只會寫東西南北,這歸功於我 們在嘉司沃第一個體驗學習的方位傳統,我想我在鵜鶘鎮的那段日子,雖然比起大城市真 的是以管窺天,但我仍想念那裡,如同想念我那在嘉司沃東方的故鄉。 補:匪首那傢伙竟然偷看我的日誌,該死的誰跟他知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2.109.118 ※ 編輯: nonewane 來自: 114.32.109.118 (03/27 03:16)

03/27 03:17, , 1F
先貼到這,剩下的晚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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