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茶] 黃沙盡處(修)

看板NCCU_Fantasy作者 (小滿)時間13年前 (2011/03/27 02:53),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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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遠方天際飆起的黃色狂風,路易斯煩惱地皺了下眉頭。他面前擺著一個以木頭雕 成的小人像,不知是否為神像。這個雕像沒有著名神祇的特徵可供辨認,它手中卻握著安 卡舉向前方,頭上的裝飾物已斷裂;面容高鼻深目,並非一般的刻板樣貌,更何況木頭是 奢侈品,就算是以陪葬品的標準來說都相當罕見。高約二十公分,沒有任何上色痕跡,容 貌雖然簡陋卻富有神韻,倒像是新王國時期某個資深工匠的隨手藝品。   帝王谷已堪稱被掘遍每一寸土地,然而這個物品的出土振奮了所有工作人員,更加相 信在這古埃及文明研究得相當深入的二十一世紀,還有未發現的墓穴。然而距今也已二天 有餘,眾人興奮的精神逐漸平穩,挖掘進度順利推展。路易斯看著又往下深掘的三號坑, 及放在一旁較無相關的小東西,雖然很不想這麼放棄工作,但暴風沙要來了。   連經驗老到的居民都說這是幾年罕見的強烈風暴,絕對不能輕忽以待。然而就算做好 了防護措施,棚子若被掀開,進度豈不又回到原點?明白自己擔心著些無謂的事情,路易 斯在當地人員的催促下,總算朝避難所前進。   但他低估了非洲風暴的威力。 *   黃沙盡處,是一片無邊無盡的原初之水,其中有一座由蓮花生成的島,那是諸神的居   雖說如此,但神衹各有其安身神殿,平日事務繁忙並不經常聚會,只有當眾神之主下 令召集時,才見得諸位神明從各地風塵僕僕趕到。當然這種事情少之又少,只有諸如當人 界動盪對神界產生重大影響等事時,不得已才請動眾神大駕。   上次因天體劇變,剛從亞圖姆處接下職權的阿蒙‧拉緊急開會,要求努特管好自己的 僕人不要恣意妄為,並派出雪克美特管理人間秩序,委託歐西里斯和阿努比斯一眾加班, 好不容易才把由祭司引起的騷動平復下來,新王朝有了個樣子,眾神的祭祀之所雖然略有 改變但也算安頓下來。   這次,拉正在睡午覺時被一陣強烈震動所驚醒。帶著破壞性的力量震撼了整個世界, 來自世界邊緣的悲鳴傳進他耳中。拉從床上跌下的同時一躍而起,祂怒火中燒,雙臂一振 便放出信使召來眾神,要查明究竟是什麼動搖世界。   眾神羅列在大廳之上,幾乎是接到拉的信息同時便現身。祂們臉色凝重,甚至連一向 平靜無波的瑪亞特也略現怒容,與俗世無關,完全是神界的動盪所致。   『塞特!』一片肅穆之中,拉的怒火針對了毀滅之神塞特。『吾子,此次事件是否由 祢所為?』   『拉,至高無上的眾神之主,您有任何證據是因我而起呢?』   沒有神指望塞特正面回應,拉冷哼了聲,一個揚手,瑪亞特從旁走上,凌厲目光掃向 塞特說:『吾之羽翼邊緣被利刃劈開,猶如狂風疾迅、亦如巨斧劈砍。不屬於此界的東西 挾帶強大力量闖進我界,勢必造成秩序之動盪。』   『闖入者何物?』聽得此言,拉沉聲問。   『不知。』瑪亞特揮動了下翅膀,舒張的羽翼讓眾神清楚看見,下緣雖正漸漸癒合, 但仍留有清晰可見的傷痕。『該物瞬間遁入俗世與神界之交界處。該地混沌難明,一時間 無法得知。』   此時伊西絲上前,向拉行禮後發言:『眾神之主,吾有辦法尋出此災難之根源,並予 以解決。但是何物傷害瑪亞特,則須另請高明。』   眾神裡數一數二的魔法師既如此說,拉聞言大悅,說:『那麼伊西絲祢即刻領命前去 消弭該禍源,需要之援助任祢要求。務求斬草除根。』   『是。』伊西絲帶著拘謹的笑容退下,拉了妹妹娜芙蒂絲便轉身出了大廳,留下拉跟 塞特繼續對峙。 *   意識飄浮在一片混沌之中,路易斯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感覺到周圍一片 濛濛的光,在此寂靜之外,下方是喧鬧人聲,上方是前所未聞的寧靜安詳。路易斯不知道 自己該去哪裡,也無處可去。   『人子。』   一個和藹的女聲傳進他的腦海,路易斯一驚,不知該做何反應。   『人子,不要驚慌。吾乃魔法女王、喪祭女神、歐西里斯之妻、霍魯斯之母,吾乃伊 西絲,為你人子而來。』   『從異界而來的人子啊,吾乃你誕生之日的守護神、國座之守衛者,吾乃奈芙蒂絲。 吾奉阿蒙‧拉之命而來,因人子將對神土造成威脅,故前來解決。』   怎麼可能!路易斯在心中吶喊,伊西絲跟奈芙蒂絲跟他對話!既是奉拉之命又是威脅 ,他正在做夢嗎?   『人子,你由外界來到此神靈之地。你可知是何物令你如此?』伊西絲說。   何物?他的印象只到漫天蓋地而來的黃色暴風,除此便無他物。   隱約聽得一聲嘆息,伊西絲繼續說:『吾之神力無法延及人子來處之所,只能勉強人 子於此暫居,直到尋出方法為止。你之意願如何?』   等等……拉要伊西絲除掉他,伊西絲問自己願不願意先待在這裡……,路易斯偷偷冒 著冷汗,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甚好。』奈芙蒂絲說,『吾會善加安排人子居所,但請人子勿逾越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指?路易斯滿心疑惑,但他還來不及提出任何問題,意識又被剪斷,陷入一 片深沉黑暗,直往底下嘈雜人世墜去。 § 第一章 大河之源   婦女們充滿活力的歌聲傳來,和著濕衣物的擊打聲,混成活潑且富有生命力的傳唱。 雖然聽不懂,卻可以在聲音中看到陽光、感染到其中的快樂情緒。淳樸而原始的生命力。   而後是驚訝而細碎的交談聲。有男有女,但都壓低了聲音商量著什麼。圍繞在他身邊 ,用陌生的語言激動辯論。在反覆爭執的話語中,最後是一個沉穩好聽的男聲制止了這一 切。他簡短地下了定論,其他人在一陣沉默後接受了這個結果,紛紛告退離開。   路易斯想,他不知道將面臨什麼命運,卻意外地覺得平靜。無論如何,現在沒有比來 到陌生世界還糟糕的事了。   他聞到淡淡薰香。那薰香如水一般包圍住他,綿密清涼毫無空隙,直透入四軀百骸, 平撫了原本燥熱不安的內裡。好舒服,他想。被砂石磨過的每一吋表面被細心呵護著,輕 飄飄地彷彿夢中,讓他不願醒來。   他被安排到哪裡呢?路易斯想著伊西絲所說的話。雖然不認為能到貴族家中,這種環 境感覺至少也是個大戶人家。原該是想回去之前這段時間,可得好好撐過去;但職業病一 起,他更好奇究竟讓後世研究了幾百年的古埃及文明是怎麼一回事。他所研究的都是死物 ,然而還有許多生活細節,都被忽略掩沒。現在有一個千古難逢的親身體驗機會,哪天真 的回去了,對工作絕對大有助益。   路易斯混沌地緩慢轉著思緒,在幾近全然未知的情況下,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好預想 ,然而在那之前,他便發現自己面對現實了。   赤裸的腳步聲迴盪在遠方,混雜著低細的交談聲。陽光斜斜照在室內,石英細碎的散 光打亮了整個室內。路易斯愣愣盯向泛著土黃色的內壁,緩緩眨動眼睛,看著粗糙的天花 板。   隨著腳步聲逐漸靠近,以奇妙音節交談的兩個女子踏進了這個空間。路易斯不由得將 視線投去,如同從壁畫上走出的女子分別捧著裝著物品的大盆子,她們全沒預料到躺在床 上的陌生人已經醒來,在門口愣住,描繪著粗黑眼線的圓眸朝他眨動了一會兒,其中一個 這才回過神來向另一個吩咐了幾句,在另一女子離去後自行拿著物品來到床邊,逕自準備 著某些事物。   路易斯反應不及,想要起身卻發現全身酸痛,連手指都酸軟無力。女子見了他的動作 ,只簡短說了句話,路易斯猜測或許是解釋、或許要他耐心等候,卻不知確切如何。來到 了這裡,他彷彿新生嬰兒,一切事物要從頭來過。   伊西絲畢竟沒有對區區凡人照顧周到的道理。路易斯心中苦笑,神明能承諾照顧非屬 子民就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怎能要求她顧及到溝通問題呢?距離耶穌誕生前數千百年, 即使禱告也沒有神可以聆聽。話說回來,現在到底是哪個王朝?   好不容易靠坐在一邊牆壁,路易斯這才發現自己已被換上了亞麻布做成的短圍裙,原 本的衣服被摺疊在房間一角。上半身不著寸縷,露出了比那個女子還白皙的胸膛,而女子 穿著圍在胸部下方的長圍裙。雖說入境隨俗,但他仍不免感到尷尬。   此時方才離去那個女子帶著另外一個人回來了,一個同樣只圍著短圍裙的男子。那個 男子頭上戴著帽巾,露出乾淨的剛毅臉龐,也畫著粗長眼線,頸上掛著數串以諸多護身符 組成的墜飾,看來相當華麗。他朝路易斯點點頭,便令那二位女子退下。   他微微皺眉,朝路易斯走近同時丟出一連串話語,他在床邊坐下,邊檢查路易斯的身 體狀況,臉色也越見凝重。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路易斯慌張地在室內張望,原想在衣服 中翻出鉛筆和筆記本,便先看到堪稱寫字工具的細木棍及沙板。立即拖了過來後寫上自己 姓名的聖書體文字,轉給了那個男子看清,並指著自己。「路易斯。」   那男子的眉頭皺得更深,看了看沙板又看了看路易斯,跟著唸出音節重音略有不同, 卻還聽得出來原型的名字。『路易斯?』   「對!」路易斯為成功溝通的第一步高興點頭,而忘記自己還不舒服的後果便是一陣 頭暈目眩。   男子看了按壓住太陽穴的路易斯,想了想後抹去沙板上的文字,重新寫下一串字母, 同樣推向路易斯。『康蘇坦姆。』   「康蘇坦姆。洪蘇之子、受洪蘇所眷顧者……」路易斯看著康蘇坦姆的名字愣了下, 低聲唸出他所知道的意涵,會使用這種名字,這個人恐怕地位相當高,且握有一定權力。 他看向正等候回應的康蘇坦姆,覺得自己應該向他行禮或表示謝意,但他既不會說,又不 知該做什麼動作……。   靈光一閃,路易斯想起常在壁畫上看到的動作,於是將右手握拳曲放在左胸上,向康 蘇坦姆鞠躬。   康蘇坦姆驚訝地睜大了眼,像是完全沒想到路易斯會做出如此動作,他僵硬地點了點 頭,又環顧了一下斗室,略想後在沙板上寫下幾行字母,向路易斯指了指便離去。   ……這是活生生的古埃及文啊。路易斯壓抑下心中的激動,繼續解讀文字。大略看懂 是要他好好休息的意思後,他頓時覺得,其實未來的日子還不算太糟。 * *   康蘇坦姆快步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他對於『路易斯』感到訝異。伊西絲母親說要交 給他一名外地人時,他並沒有想太多,以為如同之前到伊西絲神廟尋求庇護的人一樣,僅 須安置在庇護殿內給予短期照料。然而當外地人隨著尼羅河水拍打上岸,不僅身著奇裝異 服,前所未見的奇特長相與白皙肌膚更讓眾人訝異,亦可預見事情並非如此單純。一陣騷 動後才將他安頓在內殿空房;此人全身筋骨均受損,而伊西絲母親沒有說需關照到何種程 度,或許待外地人醒來後便能知曉。   施行過香膏與簡單法術治療後,經過二天伊娜來說外地人已清醒,他立刻放下磨製香 料的工作前往。   分明聽不懂話語,卻能使用文字。本只要檢查外地人的身體狀況,卻驚訝發現這件事 。要找一個完全聽不懂埃及語的外國人非常困難,而會使用文字的人僅限於王公貴族及平 民書記;平民書記的數量被王朝掌握,只有祭司懂得聖書體,他完全無法猜透『路易斯』 如何身兼以上種種條件。   或許,伊西絲母親將『路易斯』交給他,自有她的道理。   其他也接到消息的神官已聚集在大殿。康蘇坦姆一踏入大殿,年紀較小的「掬水者」 穆伊便靠上前問:「殿下,請問托依者的情況如何呢?」   康蘇坦姆環視眾人,這些神官在某種意義上更接近他的家人;他們雖無作聲,卻也等 待著回覆。康蘇坦姆說:「托依者名『路易斯』,無法以言詞溝通,出身來處不明。」   「無法溝通嗎……」得到這意料外的消息,其他人開始討論,「會不會是努比亞那方 派出的間諜,要卸除我們的防備竊取機密回去?」   「伊西絲母親應不會交付我們照料一個間諜,但為了與他交談,在教導的過程中也不 否認這可能性。況且,路易斯的外表實在太顯眼了,不像努比亞人。」康蘇坦姆說。   這點無可反駁,但外地人若來自西臺,路途又太過遙遠。無論就何種角度來看,西臺 間諜都有更適合的地方。眾人沉默了會,一時想不出任何路易斯會出現在此的理由。   「我們仍無法放下戒心。托依者漂流上岸時遭人目擊。消息已回報皇宮。」手臂上停 著一隻老鷹,站在窗邊的「溝通者」達努斯說,「不久後各處便會知曉神廟收留了來路不 明的外地人。康蘇坦姆殿下,請您盡快做好準備吧。」   「謝謝你,達努斯。既然如此,與其隱瞞消息不如順其自然,但必須小心托依者與外 界的接觸。我會另外指派人手照顧他,其餘一切仍由我負責。」   再簡單交代幾件注意事項下去,目送各位離開後,伊娜過來報告,說托依者穿回原本 的衣物,又陷入昏睡了。為了治療,是否要將衣服換下?   康蘇坦姆以方便為由暫且否決如此提議。他站立在原處沉吟片刻,最後前往位在大殿 深處的伊西絲祭壇,燃起乳香末藥,在伊西絲的雕像前禮儀祝禱。伊西絲神廟歷史悠久, 雖沒有龐大的勢力和資產,但自古一直默默保存先人累積的智慧,這也是他為何在此的原 因之一……法力無邊的伊西絲母親,這次罕見的沉默,並不給予進一步指示,彷彿照顧托 依者便是唯一要務。   如果說路易斯來自連母親也無能力及的地方,或許便能解釋這些奇怪現象。然而,這 或許也只是他太樂觀,他人所提出的不無可能;否則,皇宮那邊……   回到自己工作小屋的途中,康蘇坦姆意識到,某些他逃避的事情即將再次找上門來了 。 * *   之後,路易斯又昏睡了兩天才能真正清醒一段時間。昏昏沉沉中他穿上的衣物又被人 換下,數次醒來都能在身上發現不同的藥物痕跡,既是為了治療他也只好放棄保持儀容。 反正對古埃及人來說沒啥大不了的。他這樣自我安慰。   然後是新生活的開始。   自從來到古埃及後,路易斯一直覺得這裡再怎麼說,也只是四千多年前的非洲大陸。 雖有不同種族及不同的地貌環境,總歸仍是在地球上。路易斯不是基督教徒,也沒有堅定 的一神信仰。早在接觸古埃及文化的那刻起,他便興起對這些神祇的興趣;而到可以坦然 膜拜這些神祇的時代之後,經過一段在神殿的時日,他便從學術角度進到心裡接受祂們的 存在。   然而也僅只於此。他對這種超自然物的認知一直停留在精神層面,包括最開始伊西絲 和奈芙蒂絲與他的對話。從來沒想過會有實際碰上的一天。   「比女子皮膚還白皙」,路易斯很快便得到這個外號,他待在神殿內部過著深居簡出 的生活,只能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走動,不允許進到主殿內部。這是伊西絲的神廟,建在 狹小的菲萊島上,比流傳到後世的那座神廟更為古老。   來到這裡,首先要適應截然不同的習俗文化,是而他對活動限制沒有任何抗議,只是 對不能第一手掌握神殿祭儀資料感到遺憾。康蘇坦姆指派人手教他如何使用文字和交談, 幸好路易斯之前為了研究古埃及文而學過科普特語,學習過程沒有想像中困難,經過幾個 星期後,他便能進行日常的簡易談話。   這段時間裡,路易斯很少看到康蘇坦姆。他可以理解他職位的繁忙,卻稍稍感到遺憾 。他想多接觸康蘇坦姆,也想知道神殿祭儀的種種細節,然而除了負責生活起居的侍女, 便是教他語言的青年書記與他互動最為頻繁。   新環境的生活跨進一大步,路易斯卻忽略一個重點:不同的物種包括不同的微生物。 也因此,繼穿越時空的生理狀態適應期後,毫無防備的免疫系統著實讓他花了好一段時間 ,才終於算和這個環境和平共處。   也是如此,當路易斯的病情憑著簡單草藥無法治癒,而康蘇坦姆終於接到稟報時,他 已經發燒四日了。距離康蘇坦姆上次見到路易斯,尚不過二旬。   來到這裡後特別覺得自己身體孱弱。在床上輾轉反側,路易斯渾身發熱找不到紓解的 方法。這幾天來奇怪的藥吃了不少,他也顧不得質疑裡面的成分,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然而人啊,在身體脆弱的時候精神也會跟著軟弱,驟然來到另一個時空,連一個認識而安 心的人都沒有……   其實這些都算不上什麼,他反而要慶幸才是。路易斯這樣告訴自己,這是千載難逢的 機會,只要能得到寶貴的考古資料,一切都可以忍受。縱使不能回去,他也可以刻一塊石 板,待後世的考古學家發現奧秘。   把這個當作支撐下去的目標,路易斯燒了又退、退了又燒,稍微可以下床便是上吐下 瀉,要不是還有侍女過來關切,他差點以為自己被放著自生自滅了。   是了……伊西絲曾說過……說過什麼呢?路易斯想著,便聽到耳邊一個有點陌生,卻 又異常熟悉的聲音笑說:「怎麼我好像常常見到你躺在床上呢?」一隻手掌搭在他的腹部 上,沿著經絡緩緩移動。   這個聲音極低,想是自言自語,然而已經足夠路易斯聽出其中的大概意思,若非被撫 按後舒服不少,這種曖昧動作他實在無法承受。他微微睜開眼,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 個……少年。   一個全身纏滿紗布,頰邊留著一搓頭髮,頭戴王冠、下顎黏著假鬍鬚的少年。身上掛 著各種護身符,巧妙融合了年輕與成熟,青年的臉龐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一手持著 權杖,另一手放在路易斯的腹部上,路易斯困惑了好幾秒,才終於把青年的形象跟某個神 祇連接上。   「……洪蘇!」   少年對他側頭笑了笑,以有些縹緲的聲音開口:「伊西絲說過,會好好照顧你。」   洪蘇!真的是那個月神洪蘇嗎?路易斯激動得掙扎著想要起身,便聽到另一個聲音。 「路易斯,你醒了!」   康蘇坦姆,那個十多天不見的人,正偏頭看著他。   ……怎麼回事?只是一場幻覺嗎?洪蘇的形象重疊在康蘇坦姆身上,他一時無法回應 ,只能愣愣盯著康蘇坦姆。   「你的內臟運作不良,我幫你調理過。這是新的藥,吃下它吧。」見路易斯既已清醒 ,康蘇坦姆放開手,指向放在矮桌上的湯藥。   「……謝謝。」定睛好一會兒,面前不再是包裹著紗布的青年,而是僅僅穿著麻布裙 的康蘇坦姆。是了,現在是晚上。看向投照在康蘇坦姆腳邊的月光,路易斯更加確認了什 麼地想。   「感謝洪蘇。」這句話藏在吞嚥前的小小空檔,仍是被康蘇坦姆聽見。康蘇坦姆當做 是他多餘的禮貌,沒有多說什麼。路易斯的情況很罕見,他難得去向月神尋求協助,做出 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強力藥方。這一定要記錄下來,以防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吃過藥後,康蘇坦姆再次探看路易斯的身體情況,滿意地點點頭後,他交代路易斯接 下來二日再服四次藥,便離開了。   再度躺下後一時睡不著,路易斯仔細回想方才的情況。他沒理由看錯,除非是洪蘇刻 意讓他看見……不可否認,與洪蘇重疊的那一瞬間,康蘇坦姆的面容看來特別溫柔,溫柔 到他心慌。   看來他是被古埃及神祇保護定了。比之虛無縹緲的信仰,這樣絕對的宗教力量讓他有 些緊張。無論是什麼原因,他發生事情時便有相對應的神祇出來解圍。路易斯在心裡嘆口 氣,昏迷也好神智不清也罷,他畢竟還沒有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接觸過……   欸,那個在門口探頭進來的,是一隻黑狗沒錯吧!陡然驚覺在這種情況下,他所看見 的應該會是什麼,路易斯竭力對著擁有銳利眼神的中型黑狗露出討好的笑,一邊說辛苦了 真的不需要。   黑狗低頭聞了聞門牆周圍,進來晃了一圈,細長的尾巴示威般掃過路易斯的腳踝,這 才看似滿意地走了。   是了,不是生就是死,一旦死了就歸那幾位神祇管,或許阿努比斯只是來確認不需要 自己上場。打定主意不再胡思亂想,要趕緊把病養好,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路易斯事後說,這不是他生過最重的病,卻是最驚悚的一次。對此,康蘇坦姆怎麼也 想不通。 * * 這次突發事件後,康蘇坦姆增加了與路易斯見面交談的時間,每隔數天至少一次,這 被路易斯私下稱為「家教」。康蘇坦姆說服自己這是為了就近觀察,以防有其他意外發生 ,但同時也為了跟路易斯相處時的新奇感到放鬆。路易斯並不笨,從語言很快便使用得宜 中知道,他們使用陶板書寫溝通的情況越來越少。路易斯原本更善於書寫聖書體,但學起 僧侶體也得心應手。而他對除此之外的事物一知半解,所以常有驚人之舉出現。   例如某一次,他在路易斯的房裡發現防止皮膚龜裂的滋潤乳膏。路易斯有些不好意思 地笑著聳聳肩,盤坐在床上的他沒有其他表示,然後康蘇坦姆才發現到他布滿細碎傷口的 發紅腳掌。   「我還不習慣沒穿鞋子。」他吶吶說,像是感到抱歉,「只好跟伊娜要來乳膏,希望 快點好。」   「鞋子只有重要場合才會穿。」康蘇坦姆不知為何對路易斯這樣坦然的態度感到歉疚 ,彷彿他是一個不合格的主人。   「我知道。」路易斯點頭說,「這些過一陣子就沒事了,鞋子並不便宜。」   草鞋是市場上可供交換的重要物資,除非是王公貴族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才會真正使用 ,但也多用在重要場合。若僅是因為環境不適應便提供鞋子給路易斯,很難預料會出現什 麼流言。   「便宜」是路易斯專屬的一個詞,這個概念不好理解。就是這些點點滴滴的小東西, 讓康蘇坦姆確信他「外來者」的身分。自此之後,路易斯有如抓到一個極佳的嚮導,時常 對這個時代的種種文化習慣提出疑問:他知道,卻不曉得為什麼。那些被外人聽到會感到 可笑荒謬的問題,難為康蘇坦姆耐性極佳地一一解釋;相對的,路易斯則對康蘇坦姆述說 現代社會和英語做為回饋。   路易斯有很多想法無法用古埃及文表達出來,那些是對這時代來說太新穎的觀念,因 此交談中不時會迸出奇妙的用詞,康蘇坦姆竟因此多少學了一點,「英語」並不難。   無論康蘇坦姆跟路易斯說什麼,他都對康蘇坦姆所談及之事聽得津津有味,通盤記錄 在他帶來的筆記本上;而康蘇坦姆對路易斯的敘述,雖沒有嗤之以鼻,卻難免露出不以為 然的神情。如以貨幣進行買賣的交易制度、所謂汽車、鐵路或飛機等交通方式,複雜的服 飾或種種稀奇古怪的料理配方,都令人匪夷所思而難以置信。   康蘇坦姆並沒有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但路易斯總能理解地看著他。他不要求康蘇坦 姆接受,僅僅作為對等並打發時間的敘述,且康蘇坦姆並不因此認為路易斯精神失常,如 此便已足夠。   就像現在,路易斯「嬌生慣養」的腳還在適應期,不需要同情或方便,他正努力融入 這個社會。維持盤坐的姿態,路易斯等待康蘇坦姆放棄對他傷痕累累的腳掌試圖發表意見 ,坐在房間內唯一的椅子上,那是專屬於康蘇坦姆的摺椅,這才繼續先前落下的話題。   康蘇坦姆對自己是伊西絲神殿大祭司這點坦承不諱,甚至表明了自己的皇族身分。路 易斯更知道了他的父親是拉美西斯二世,那個流傳千古的偉大名號。而當話題進展到切身 相關,問他人的年齡或許不是件失禮的事,但畢竟面對的是康蘇坦姆,路易斯一直等到時 機似乎適當,這才問康蘇坦姆。   「……十九歲!」推算得知出生年後,路易斯驚訝喊出聲,他上下打量康蘇坦姆。經 陽光洗禮而帶著小麥色的健壯身體、深刻的面容一向成熟自持,路易斯實在無法把他跟十 九歲這個代表青春年少的年紀連想起來。   「你呢?」康蘇坦姆鎮定反問。   「……我二十五歲。」有些不情願地回答,路易斯沮喪地垂下頭。   換成康蘇坦姆訝異看著路易斯。對他來說,路易斯怎麼都曬不黑的白皙皮膚、細瘦的 軀幹,和帶點孩子氣的天真笑容,根本不像再過幾年即將踏入中年的人。   「怎麼差這麼多……?」路易斯來回比較彼此的外貌,他攤直了手忍不住說出感想。 「我竟然還更像一個沒經驗的小毛頭?」   對於古埃及文使用還不是很純熟,路易斯使用的語彙有另一層含意,雖然康蘇坦姆知 他本意並非如此,但還是難免變了下臉色。   發現康蘇坦姆不太對勁,路易斯才忽然想到什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麼了嗎 ?」   康蘇坦姆很快便平復下來,以比平常還要僵硬平板的語氣說:「我有過陪寢的人。」   沒錯沒錯,以前的人為了提高生育率,適婚年齡比現代人還要提早好幾年。路易斯拚 命對自己做心理建設,又問:「那……她呢?」   康蘇坦姆又眉頭一皺,路易斯簡直覺得自己今天實在問錯問題,正準備接受康蘇坦姆 隨時起身走人,但他並沒有拒絕回答。「不在了。」   不在有很多種意思。表面上的地理關係、宮廷的地位關係,……或者已前往永生國度 。路易斯看向康蘇坦姆小心確認,驚恐發現康蘇坦姆寂然的眼神說明了是最後一種。   「七歲時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九歲……四年後我來到伊西絲神殿,她跟著我一起 。生活安定下來一陣子後,她卻試圖暗殺我。」三言兩語帶過驚濤駭浪的過去,康蘇坦姆 說:「後來發現她是五妃那邊的人。八年的時間,我們之間沒有孩子,我到現在還不知原 由。」   「啊……」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一段意外得知的往事,或許康蘇坦姆對她仍留有情分, 而他不想深究。這種宮廷鬥爭說實在不算新鮮,只是發生在面前的人身上……,「那你現 在呢?」   康蘇坦姆搖頭說:「神殿事務繁忙,無心於此。但若法老指親也不得不就。」   這是個把話題轉開的好時機,路易斯明知故問:「所以目前有哪些邦國或敵對勢力嗎 ?」   「你說通婚?」康蘇坦姆漠然說,「我還輪不到負這個責任,兄長們更有權力影響政 局。」   「不……我的意思……自由戀愛?不是有教誨這樣說:娶個妻子,好好照顧她,生下 幾個孩子。」沒想到康蘇坦姆不上鉤,路易斯有些尷尬地隨口問道。   先確定何謂「自由戀愛」的意思後,康蘇坦姆失笑,「每年都有很多人希望來神殿當 服務,我們的人也特別積極,這對工作有很大助益。」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喔。」路易斯免不了臉紅。而康蘇坦姆反問,「你呢?有中意的類型嗎?」   這些日子看窈窕女體毫不遮掩活動的路易斯,早已從害羞到有些麻痺,他有些支支吾 吾,「我想……類型不重要,時候到了就該是那個人。」   對這樣純情的回答,康蘇坦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這本就是打發時間的問題,他沒 有對路易斯的回答想太多。雖沒有特別隱瞞,但把自己的過去如此坦然述說倒是第一次, 奇怪的是當初被背叛的難過情緒已消失大半,他更能客觀回想當時情景。縱使是血氣方剛 的少年,他對性事並沒有特別興趣,而她似乎也多加迴避,或許徵兆。   如今再要他建立一個家庭過日子,實在提不起興致。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2.109.118 ※ 編輯: nonewane 來自: 114.32.109.117 (03/27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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