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祭妹文
鍾蓮芳
‧袁徹／現代公務員／弔祭「跟不上時代活該早死的妹妹」。
沒見過像我三妹那麼鐵齒的人，嫁了一個連自己老婆都敢賣的俗仔，還替他守節盡
禮，好啦，現在人翹掉了，他夫家連一個鬼也沒見著。我把他葬在陽明山公墓，實在
忍不住要「幹」幾聲，這個天公到底是沒長眼睛，還是眼睛拖窗！
我記得從小，我阿爸阿母就告訴我們：人要安土重遷，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免得
流浪在外做孤魂野鬼。我們老家在台灣海峽那邊，就算想回去，憑我這芝麻綠豆的官
差，三仙兩文的薪俸，也是莫法度，只好把阿妹葬在這裡了！
我三妹那人，怎麼也想不通會這麼閉數，明知道對方是痞子，還硬要嫁過去，說什
麼「烈女不事二夫」啦，拜託，真輸她很多！結果弄到後來自己差一點被賣到華西街
，離了婚逃回來，百般狼狽，到頭來還不是孤鳥一隻。小時候跟屁蟲，跟著我唸書；
就不知道念到哪裡去了，早知道這樣，幹翹不要念了，早早去工廠作女工都要好，他
以為這樣守節可以得到什麼「模範婦女」嗎？人家不要以為他在「作秀」就很偷笑了！
唉，朋友跟我說，阿妹這死腦筋叫做「食古不化症」，想想好像蠻有道理的；小時
候我要抓蟋蟀，他就救蟋蟀，說什麼「天地有仁」蟋蟀也有生命；冬天裡拉著我找很
多棉花，要給小蟲蓋被，天天有家庭老師叮著已經夠煩，我阿妹還偷偷跑進來陪我唸
書，害我連個剁龜、蹺課的機會都沒了，有夠衰；那時候老師雖然老是稱讚我們，我
心理卻幹死了，外面有蟬在叫，小河裡有蝌蚪可以抓，我偏偏被釘在桌子前「念經」！
還有，我十七歲時到台北去，他以為是生離死別了，哭的像唱歌仔戲一樣，過三年
，我考重了一個叫進士的官，很拉風的回家，我阿妹扶著茶几走出來，不相信是我回
來，以為是鬼，全家人都笑死了……唉，想起來這些「捶」事，點點滴滴，不是一天
兩天，阿妹的腦筋一定康固力了，早就病的很重了！
阿妹離婚後住到我家，我是賺到了，怎麼說？我老婆什麼都好，就是粗枝大葉，阿
妹阿答瑪雖然秀斗秀斗，不過卻很能幹，他來了以後，阿母有人照應，小孩子也有了
家庭教師；家事更有人分擔了，人總是要翹的，有阿妹在，我也可以比較放心，可是
想不到他就這麼嗝屁了。
醫生說阿妹是死於憂勞過度，我就說他不是普通的番，什麼是不能參一腳也要擔一
份心，有什麼辦法，我生病，他整夜不睡；他生病卻不要別人跟我說。我因為信了那
個郎中的話，說阿妹的病沒關係，所以到南部出差，結果阿妹都病的快斷氣了，他就
是這麼憋的住，傷腦筋！
雖然我一點都不相信「心有靈犀」這回事，可是在南部的那個晚上，我就夢見阿妹
，心裡覺得有問題，撇輪子趕快回家，阿妹正在前一個小時嚥氣了，身體還溫著，張
著一隻眼睛，他們說，他是等著看我最後一眼，唉，他怎麼知道我會回來？如果他知
道我會回來。為什麼又不多留一會呢？太不夠意思了！
說來，你們也許不相信，阿妹的大殮、小殮、出殯都是我親自處理的；因為，想來
想去我這個阿兄實在做的很鳥，早先不讓他唸書，他就不會都那樣死腦筋；不食古不
化就不會嫁給那痞子，不嫁給那痞子就不會操心操肚，不憂勞過度就不會翹掉，死不
成那我還可以有人陪我談談那些開夜車、擺烏龍、ㄎ一ㄤ零錢的「兒時記憶」，現在
…唉，我阿妹連死都那麼鐵齒！
我給阿妹買了陽明山墓地（哦！貴的很耶！）故鄉太遠，葬在這裡，起碼不是野鬼
了。山上風野大，紙灰亂飛，每次都飛到照子裡，亂討厭的，可是我現在相信「心有
靈犀」了，以為阿妹總有一天會出現，所以回家時總要屢屢回頭，但是阿妹就是死硬
不出來了，我的照子卻也越來越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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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擁抱
是我唯一的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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