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 報告輔導長(之八)→之八聽起來怪怪的
今天不分上下集.....一路到底......
文長，大家請體諒......
暴衝禁閉室
這是在屏東萬金營區發生的事件。
我和營輔導長狂奔到悍馬車停車場，突破紛紛擾嚷的圍觀人群，
終於看到大家找了半天的林智銘(化名)，躺在地上，
全身不停抽蓄，眼皮快速閃動，突然，頭一歪，幾道白沫從他的口中流出，
嚇了大家一跳！所有人都往後倒彈一步！營輔導長無暇鎮住囂鬧的現場，
趕緊指揮幾個鄰近的兵，七手八腳的把他從車底拖出來，反轉過身，頭下腳上，
好讓口沫流出，避免被口水嗆到，窒息而死！突然，一陣大咳，
他悠悠轉醒，卻還是渾身癱軟，幾個扭動後跌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這一年，我在萬金。
我迷惑了：人的生命和意志，哪一樣比較脆弱？
民國九十三年的四月，我的單位因為精實案，編制更動，
從澎湖移編到了鼎鼎大名的屏東「萬金營區」，自古有云：
「寧願大金小金，也不要到萬金」。
多年後，如果有人問起我對萬金營區的印象，我會直覺回答：「暗無天日」。
一個能讓人寧可去外島也不願「淪落」的地方，自然非「浪得虛名」。
營區的正門外，是一條又直又長的產業道路，距離直逼兩千公尺！
放假時，投奔自由倒也罷了；收假時，肉體與心靈上的雙重折磨發揮加乘效果。
每當長途跋涉回到營區，體力值和心情都無一倖免的盪到谷底。
請想像：夕陽西下，夜幕低垂之時，半閉著眼，嘆著氣，臭著臉的軀體們，
雙手低垂，拖著長長的倒影，緩步邁向營區，遠遠望去，
簡直就像是惡靈古堡裡的活屍！
營區的左側有山，山腳下坐落著營區，幾乎從日出開始，
一直到上午九點左右，在日光升高到超過山頂稜線前，
整個營區都是暗無天日，灰濛濛的一片。到了下午，
陽光直射處從赤道位移到萬金營區！持續西曬，強烈「曝曬消毒」直到傍晚！
常常讓人產生被「微波」的錯覺！這是我對萬金營區印象最深的地方。
還有，發生了一件驚心動魄的事……
林智銘，是近二十年來，台灣在追求經濟高度成長的過程中，
典型的「養而不教」的個案。以為只憑金錢就能養好小孩。
忙於工作的父母親，與隔代教養的溺愛祖母，堆砌出他殘缺的人格。
在他的認知中，所有的困難和不順心，都「理所當然」要有人來幫他處理。
若是遍尋不著幫助，「積極處理」就用暴力、金錢解決，要不就消極抵抗的放棄！
這樣的結果，可想而知，從小學時期開始，他一直就是父母、師長心中的頭痛人物；
青少年時期幾乎沒有比較親近的朋友，國小就學會抽菸，
國中就累積了不少聚眾鬥毆的紀錄。但終究沒有人拉他一把。
之後，他染上了毒癮。
就像大多數吸菸或嚐毒的人一樣，通常第一根菸、第一顆藥都是「免費的」，
而且，拱人的人、被拱的人、旁觀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不好的，不對的事。
但，還是做了。
他曾這樣告訴我：在他第一次試毒，藥效發作，
在迷醉的感官和眾人的哄笑聲與變形的視線中，
他曾經突然閃過那麼一絲絲的後悔，倒也不是因為記起吸毒的總總壞處，
而是因為，感覺到一種「被控制」，受制於物的屈辱！
但這樣的念頭，馬上就被沒來由的歡快和軟癱的放鬆感所淹沒了。
高中時期開始吸毒的他，家庭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變，和他最親的祖母已經失智，
生活無法自理，讓越傭照顧。而父親，仍鎮日追求財富：給他越來越多的零用錢，
和越來越少的關心。最常聽到的叮囑是：
「要用功讀書！才不會讓爸媽的辛苦白費！
你要是考不上好學校，我就○※┼◎……」，
林智銘為了維持穩定的金錢來源，染毒之後反而安分了很多，
讓父母到學校訓導處、輔導室的次數少了。
他的爸媽以為他反省了、開竅了，雖然成績上無甚起色，但也常獎勵他的「表現」，
而給他為數更可觀的金錢。
或許是心虛，為了彌補自己對孩子的漠不關心吧！然而父母不知道的是：
智銘所有的金錢都拿來交「四個朋友」了：「菸、酒、賭、毒」。
表面上看似好轉，實際上他正陷入更大的毀滅和漩渦之中。
然後，他入伍了。
一直到他要退伍的最後半年，從連長到小兵，都查覺到了他的異狀，
他施用毒品已成為了連隊裡公開的秘密，甚至毒癮之深，
到了幾乎每週都需要施打的地步。不過連上的氛圍是同情的，就這樣讓他退伍吧！
這個人遲早也是在監獄與勒戒所進出一輩子了。這樣的「共識」，
反倒沒有人想去舉發他。平常在連上，他也盡力配合連隊的正常運作，
堪稱相安無事。
這樣一顆「貼身」的未爆彈，使得我和連長整天提心吊膽，
深怕哪天他會無法克制毒癮，在營區裡產生戒斷症狀，或出更大的包！
到時可就想保也保不住了。然而世事總是「
事與願違」……
距離他退伍只剩一個多月的某個星期三的下午，大家午休起床，集合點名，
卻不見他人影，值星官匆匆忙忙的跑到輔導長室敲門：
「『報告輔導長』！林智銘不見了！」。當時我還在慢條斯理地綁鞋帶，
聽到之後馬上衝出來：「有去找了嗎？」值星官結結巴巴的說：
「有，有，有！幹部都下去找了！」「連長知道了嗎？趕快去報告！」
當天下午連上原本要操課的「專業專長訓練」，
直接就改成「戰場搜索與警戒」了，
萬金營區佔地遼闊，幅員廣大，憑幹部十幾個人去找，無疑是大海撈針。
於是連長下令：所有人，所有人一起去找！
廁所、天台、垃圾場、車廠、油庫，每一個圍牆角落，都是我們連上的弟兄到處亂竄。
又不敢聲張，只能悶不作聲地東翻西找。
然而，連上自以為低調其實詭異無比的舉動，還是引起了營級長官的注意，
連長只得硬著頭皮說出實情，營長知道了，大發雷霆，
在辦公室裡拍桌子指著連長的鼻子就是一串國罵問候！
而我，也讓營輔導長扎扎實實的「開示」了一番！
最後，緊急動員了全營四百多個人去找！到了下午五點多，終於！
自己連上的弟兄找到了躲在悍馬車底下發抖的林智銘。
一聽說找到了人，我和營輔導長趕快衝到現場，
看到一群阿兵哥蹲在甲車旁邊一直對著甲車底下大聲說話，走近過去，
發現林智銘蜷縮在車底不停顫抖，表情痛苦扭曲，不時吊著白眼還發出囈語。
最後，應該是體力耗盡了吧，兩個弟兄伏進到車底下硬生生將他拖了出來，
拖出來後才發現他已經口吐白沫了，我和營輔導長趕緊將他的嘴巴掐開頭朝下，
免得他被自己的口沫窒息而死。
事情發生了還是得解決，大家商量討論的結果
(或者說：營長、營輔導長負責決策，我和連長負責挨罵)，
決定先將他送到禁閉室去看管，將尿液檢體送到醫院去化驗，等到結果出來之後，
若是陽性(大家心知肚明一定是陽性)，再把他移送法辦去勒戒所。
其實原本禁閉室的規定是不能收容吸毒成癮的禁閉生的，
這還是營輔導長向政戰主任回報並說明狀況之後，政戰主任勉強同意的。
大家想說：這樣也好，總好過把人留在連上，萬一又了出什麼亂子只會更麻煩。
正以為這件事可以圓滿解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人送進了禁閉室，他面對我，正坐在桌前，身後有兩個憲兵在戒護，
此時的他，已經勉強可以自己行動和說話，看著眼前這個兩眼無神空洞，
渾身塵泥的〝人〞，我拿起筆，正要開始做約談紀錄。
他冷不防突然「蹦！」一聲！從椅子上彈起來！瞬間就往外衝出去！
我和旁邊兩個憲兵嚇了一跳，反應不及，眼看著他就要衝到室外，
這才如夢初醒快步追上去！他一邊大聲叫嚷：
「我要毒！給我！我受不了啦！」，一邊往外衝，「砰！」一聲，
迎面撞上禁閉室外牆！
他跌坐在地上，又爬起來奮力一跳！
兩手拉住了牆頭上的蛇籠型鐵絲網，就要往外爬！
鐵絲網上全都是不鏽鋼的倒鉤，劃的他兩隻手臂、手掌鮮血淋漓，
臉和脖子、胸口也劃破了好幾道！當時連長和禁閉室室長就站在門口，
原本還在討論如何處理他在禁閉室的生活，也被他的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
一群人連拉帶扯，才把他壓制在地上，
緊急找來醫務所待命的救護車，直接就送到醫院去了。
後來營輔導長跟我一起趕到了屏東仁愛醫院，急診室裡，
躺著全身血跡斑斑的他，大大小小的傷口大概有十幾個，
縫了超過三十針，直到傷口處理完，
再轉送到國軍高雄總醫院的精神科，接受毒物戒治。
人算是處理好了，但緊接而來的，
是一大堆長官的「關心」和繁文縟節的行政事項：
案情一開始就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了，但是上級長官最在意的，
反而都是格式啦！字型大小啦！行距啦！這些旁枝末節，
像是怕別人以為他不會用WORD一樣..........
辦妥了所有的程序，我和林智銘的媽媽在國軍高雄總醫院的精神科病房外，
林智銘又產生了戒斷症狀，被移到拘束室
(隔音防撞病房，用拘束床綁住全身以防病患傷人或自殘)。
即使隔著牆，透過防撞門上面二十公分見方的小小窗戶，
我看著林智銘在床上掙扎，依稀可以聽到他在哭喊，悶悶的哀嚎聲，
斷斷續續，從門縫裡滲出來，一如我沈重的心情。
我轉過身來，對林智銘的媽媽說：
「他即使接受勒戒辦理停役，暫時沒有軍人身分，但他本身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就算未來抵抗了毒品的誘惑離開醫院，仍要面對可能再犯的毒癮、
從前複雜的交友圈、還有毒癮前科對人生的影響，或甚至，被毒物控制的他，
因此犯下其他罪刑..........」。
我看著林智銘媽媽的眉頭糾結在一起，也說不下去了。該辦的手續也已經處理完畢，
禮貌性的向林智銘媽媽道別，便離開了醫院。之後，再沒聽過他的消息了。
明天..........來看「全國首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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