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夢
後來我覺得對，情感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如果你問我人生是什麼，我會說，人生是不完美的。
沒有一處是完美的。
然後人都必須接受。
打從最小的時候起，你就一定要接受，別人的爸媽比較有錢，比較溫柔，
別人的衣服穿得好，個性好，功課好，又被老師喜歡，
動不動還可以出國去玩。
再大一點以後，就必須接受別的女孩子就是有人追。
自己辛辛苦苦讀書讀了半天，被別人嘲笑是書呆子，男生連一眼都不看過來。
但是你就是想被關注，想要更完美一點，有更好的外貌，更聰明的頭腦，
更光明的前程，或者有一個非常相愛的對象。
但是這些往往只能從中盡量選一個，或者是，一個都沒有。
得不到的就生悶氣吧，要不然就想破壞別人吧，
你就是徘徊在那個執著之中，癡癡不肯放開，也不能接受自己生命有限，
不能夠要求事事盡善盡美。
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男人，笑起來像月光，像綿羊，
在人群之中，顯得是那麼溫暖，又這麼平和，不起眼，這麼無害。
我總是在人群中逡尋這樣的人，我想像既然是這麼柔軟的人，
也不會劇烈地折斷我的自尊。
後來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在工作之餘的進修課程裡，
有一個男人，坐在角落，顯得非常不起眼的一個人，
表情靜靜的，非常平和。講起來話也很柔順。
後來我們常常不經意地在巷口，在樓梯腳，或在各式各樣的地方碰見，
我對他的印象越來越深刻，他總是給我非常溫和的笑容。
後來，看到他，我就快樂起來。
本來以為就只是這樣而已了，但是他寄了電子郵件給我。
我們本來就有同學間的聯絡方式。我一收到信，就知道是他了。
他有一種很好笑的方式約我出來，他說想要討論功課，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非常激動，甚至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是第一次有一個我本來就喜歡的人做出了這樣的要求。
我總是覺得，除了自己也並不是多起眼以外，對別人的要求也很沒理性。
我就是喜歡那種溫和無害的人。但他們是很少的，
溫和無害的女孩很多，男人卻很少。
後來，我常常跟他走在路上，因為整個人放不太開，
我們還保持著好一段距離，我甚至變得話很少很少，
一開口就只是笑，整個臉都紅了。我想自己是很沒理性地非常喜歡他。
當我們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時候，我常常不敢看他，
就一直看著眼前遛狗的人們，他就說，你怎麼都不看我啊。
不曉得，我就是不敢，轉過去我的臉就紅了。
應該說，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我害羞得難以遏抑，
我已經二十好幾了，卻覺得自己真正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後來，我很緊張地慢慢告訴他，其實我沒交過男朋友。
那是因為啊，我還是很老實地告訴他，
我有心理障礙。
這件事已經過了好久了，我爸爸對我做過一些事，
後來我就很怕男人，我很努力讀書，很希望能獨立自主，
一直到把大學讀完，都一個人，把事情悶在心裡，不願意走出來。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也沒有人知道，
大家都覺得我是怪人，當然男同學也不太接近我。
別人邀聯誼也不去，之前也不是沒人追過，
但是總是把我嚇壞，對方讓我覺得，一臉侵略性的臉孔。
即使我知道，人家是無辜的。那只是我的心太害怕了。
然後我說，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慢慢接受你了。
或許是你那種平和的神情，我們有非常多的碰面，你總是笑笑，
沒有前來跟我說話，也沒有伸出手來試圖碰我，
在人群中的時候，你不會成群結黨，非要顯露自己，
你不會吵吵鬧鬧，你讓我覺得很安全，「像蠶一樣柔軟」。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碰到你了，彷彿飄向雲端。
你是我曾經朝思慕想的原型，如果真的有這個說法的話。
他聽著聽著還是很溫和地笑。
後來我們到處逛啊，逛啊。我總是很小心地跟他保持距離，
有時候他似乎想靠近一些，也總是被我緊張地閃開。
我的心情很複雜，想要他在身邊，又不想太近。
這種隔著一兩步的距離，讓我非常快樂。
逛到一半，就下起了滂陀大雨，很理所當然似的，
他牽起我的手，緊緊攢在掌心裡，我低著頭被拉著跑，
心裡快樂，害怕，亂七八糟。
我們跑進一個淋不到雨的角落，我趁機放開他的手說，說我要回家了。
老實說，我好害怕。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發抖，我真的想走。
他指指我們眼前滂陀大雨說，你要是現在走了，
就一定會感冒。你身體這麼差，一定會躺個一個半月起不來吧。
我默默低下頭，很認命地縮在角落。他說我坐過來一點好嗎比較暖，
我說不要。拜託不要。
我發抖得很厲害，好冷，冷極了。
我緊緊抱住自己，把臉整個縮在膝蓋裡。像蠶一樣蜷縮起來。
然後就有一股很大的力道將將蜷縮的我扳開來轉過去，
我嚇得差點大叫，整個被往上扳的臉，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的確是很驚訝，看起來像綿羊的他，會冒出這樣的力道，
我用力掙扎，掙扎不知道多久的時間，
就屈服了。
一開始我覺得有一點點絕望，不知道為什麼內心就是「不想走到這一步」，
我想永遠跟他在公園裡隔著一段距離散步，他緊抓著我的後腦讓我覺得很痛，
感覺噁心，不舒服，他的嘴巴一直在攪動，好像想扳開我的嘴唇，
我硬是不開，但最後我覺得頭很昏，逐漸失去了力氣，嘴唇也很被輕易扳開了。
後來我就覺得天旋地轉，神智不太清醒，
從一開始的噁心，漸漸讓我覺得昏旋，
好似整個人力氣都被奇異地抽乾，思考都停止了，
那時候，知覺和感受都漸漸矛盾，並且遲鈍了，
我感覺自己往後倒，全身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
模模糊糊間，我知道他碰到了我的胸部。
後來，我就被背起來了。
真的是被背起來了。
我驚醒而且再一次掙扎，我說把我放開，不要，好恐怖，
我在他的背後同手同腳不停掙扎，他卻一直笑，把我放到地上後，
又把我整個人抱起來轉圈。
直到我頭昏。
而且面無人色地被放下。
我說拜託，我要回家了。
他說那你就待在這裡，我去拿雨衣給你，我載你回去。
我只好點頭稱是。後來他濕淋淋地跑回來了。
那一天回到家以後，我感覺心情非常地複雜。
後來，他就很不客氣地直接牽我的手，我想抽開卻沒辦法，
我三番兩次想拒絕他的邀請，但是卻發現用理由拒絕以後，
就開始頭痛，想吐，只要我打電話給他，這個症狀就好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辦法去好好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不跟他沒人的地方，頂多在公園或公共場所。
但他開始抓到沒人的時候就親我，或手在我身上遊走，
甚至明明旁邊就是有人也不理會，
我又著迷又害怕，
又想留下來，而一股力量又彷彿想把我拉走，
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幹什麼了，我的笑容變少了，整個人都非常緊繃。
經過一連串考試過的一天，我感覺到心裡交瘁，
他說要帶我去海邊散散心，於是我坐上了車，靠在他的背後，
那一天天氣很好，我覺得很快樂，暫時放下了所有的不安。
從海邊回來以後，他說要找地方上廁所，
左彎右拐，把車子停在一個小巷中，他走進一處廢棄的屋宇，
我站在外面的空地裡等他，
然後他說，你進來一下。
我說怎麼了，他說你進來一下。
我說不要。他說一下就好了。快點。
後來我想了一下就進去了。
我進去以後就沒辦法出來，因為他抱住我，一直說他真的想要，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受不了，又到後來，在他要進來前我就跑掉了。
我就跑掉了。
我怕得好像快發瘋了，我跑掉了。
過了一些時間，他面色凝重地從廢屋裡出來了，
很沈默地開始牽車，我上車，他把我放下，
最後他跟我說，你不是我要的。
然後我就回家了，
拼命地開始洗澡。
在大水沖淋下，哭得好像要斷氣一樣。
後來我們很有默契地彼此都沒有再聯絡對方。
我也再也沒有對任何人有過心動。
後來我總是很寂寞地坐著捷運，然後上班，下班，
日復一日看窗外的雲變成清淡或濃厚，
一望無際的藍天或染上奇異的顏色，
我沒有太正眼看過身邊擁擠的人來人往，
上班，下班，絕口不跟同事聊那些情愛的事情，
彷彿留聲機嘩一聲卡住了一樣，就沒了。
然而我的心非常荒蕪。
汩汩流血的部位是在癒合中沒錯，
但也只有是癒合。
後來就變成夢。
夢見一個男人，像月亮，也像綿羊。
但我知道，這個人是從來，從來不曾存在的。
就像世間從來不是完美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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