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午。
你帶著滿身泥回家
腳踏車還來不及鎖，直奔著
衝開廚房門只為了一口冰涼的水。
你坐在餐桌旁的小凳
灶上開水正悶悶地燒著，還未開
午後的陽光就像隔壁阿婆家窮凶惡極的大狗
一路上追著你回了家，
熱辣辣地，連冰都化成水珠子投降了。
你連衣服都沒換，打開蚊帳
睡了。
沒有風的下午，隔壁新修剪了大樹
沒了樹蔭，連貓兒也不想待在熱燙的屋頂
你還記得那隻被你取名叫俠客的小黃貓嗎?
也許此刻牠和你一樣，窩在門口那輛白色轎車下呼呼地睡著。
你睡著的時候，我跑去家後看看她在不在
那個什麼都有的小艙房，還有我最害怕的蟑螂
但她總是，不管什麼都能為我阻擋
就像門後那條小巷子轉彎過去有戶人家
養著好幾條大狗，但我從未見過那狗的模樣
只能用路人經過時的驚慌模樣 和
像是能撕裂人的叫聲
揣摩著我走過去被謀殺的可能性。
但我知道有妳我就不怕，
所以那依然是我最愛玩耍的地方。
你睡著的時候，水開了 呼呼地叫著
但沒人應。
外頭摩托車轟隆隆的聲響緩緩地由近漸遠，
我搆不著廚房的大灶子，但我知道哪兒可以關瓦斯
那是她教我的。
而這兒，有村裡唯一的傳統廚灶
對來過這裡的人來說，那是舉世的儲寶盆
所有家鄉想念的滋味，都好像是用淚水化成的
是那麼令人感動。
我打開大門，俠客闖了進來
長長的尾巴勾著我的腳踝，狀似可憐的喵嗚幾聲
我說：
你媽媽小雪呢？
你來找他嗎？他還睡著呢！
吃東西嗎？晚點兒來吧。
俠客又親暱地舔舔我的指尖，然後一躍上矮牆
穿過曇花叢，小小的黃色的身影 不見了。
摩托車的聲響又從遠漸漸接近，
我向外看，是隔壁那個有大院子的老先生
昨天我和你進去了一趟，因為你把球給踢高了
踢上了人家的樹，多好笑呢。
老先生家的院子好像植物園，我和你都看傻了眼
好大朵好大朵的花啊，好大片好大片的葉子啊
老奶奶拿著小點心，老先生拿著水管讓我們洗洗手
進門去吃吧，她在門後笑著說。
我和你就歡天喜地的，像劉老老逛大觀園那樣
好棒的下午啊！
我還記得老奶奶和她一樣有著一台老老的縫紉機，
也有老老的相本，裡頭有著老老的相片
相片裡的人，年輕地像還活在另一個世界
相片是黑白的，人卻笑得燦爛，像老先生院子裡的花；
我抬頭看著老夫妻倆，皺紋多了 但笑容依然盛開在那個年代...
使盡力氣關上厚重的大門，連俠客都回來坐在牆上
和我一起等著她。
等著等著，我睡著了。
我迷迷濛濛地想，等醒來一定要問她去了哪
那個時候我要和你一起嚷著吃冰涼的杏仁凍，
她說現在是秋老虎，但哪兒有老虎呢？
我怎麼沒瞧見啊，下回一定要去看看....
你被熱醒，是現在。
我坐在嶄新的沙發上拿著遙控器竟然也睡著了
但不是那個年代。
廚房的灶上真的燒著水，
我開著門望出去，那個大院的樹
不知多久沒有人修剪了
樹葉日復一日掉在外頭的馬路上，沒有人掃。
你早就忘記俠客，而我不知多久沒在這裡看見野貓
昨天我騎著車經過門後，
狗沒有了，記憶中永遠深鎖著的門
被怪手挖破了。
小時候的恐懼轉眼間化成烏有，
但心裡有某些部分，好像也被挖破了。
你有多久沒有吃到杏仁凍了？
她不在之後，我也忘了那是什麼滋味。
關掉灶上的開關，火熄了
天依然熱，太陽紅的像她端午時包粽買的鹹鴨蛋
以一種近乎靜止的速度掉著。
「今年秋老虎可真夠熱的，不是嗎？」
你抹抹汗說。
「是啊，今年冬天 應該會很暖吧！」
我望著牆上的曇花叢，微笑回著。
是那年花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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