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為什麼要讀經濟思想史? @賴建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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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讀經濟思想史?
「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的想法,無論是對是錯,
其影響力都超過一般人的理解。…生活在現實中的人,
通常自認為能夠完全免除於知識的影響,
其實往往都還是某些已故經濟學家的奴隸。」
—凱恩斯
為什麼要讀經濟思想史?這是經濟系學生對這門課程的正常疑問。研究所又不考這
一科,出國留學時也沒人要看它的成績,就業時更沒人關心你是否讀過這門課。我
連最新的好理論都吸收不完,怎麼會有時間和心情去讀這些「死人的錯誤見解」?
是的,所以這門課在台灣的經濟系裡,一直是個可有可無的小盆景,靠此業為生的
教師,有時還要用分數來吸引學生,既侮辱了它的「價格」,也屈辱了它的「學格
」。甚至有教師對學生說,這門課教的都是老骨董,既不能用數學表達,也不能用
統計工具驗證,科學性非常低,基本上是在「從垃圾中製造垃圾」。以上的說法不
是危言聳聽,而是我在這個領域工作十多年來的親身經歷與聽聞。
我希望在此能替這個學門講些稍帶門面的話。先從學術市場的產品價值,來辯
解這個行業並不完全是在「製造垃圾」。以亞當史密斯為例,他的全集和傳記從1976
年起,在牛津大學出版社重新編校印行,當初的用意是紀念《國富論》(1776) 出版
兩百周年。這套全集在全世界的銷售量,這25年來竟然相當可觀,還印成各式各樣
的版本銷售。
史密斯在經濟學理論上,最有名的論點之一是「不可見的手」(the invisible
hand)原理。它的基本意思是說:每個經濟個體在追求自身的利益時,雖然未必會考
慮到其他人的利益,但如果沒有外在的干預,那麼就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即市場價
格機能),會調和眾人的利益,使得個人和集體(社會)都得到最大的利益。這種
說法在經濟學界傳承了兩百多年,也成了不同學派人士(尤其是主張政府干預者)
,攻擊古典自由經濟學派的箭靶:天下哪有這種好事?只要自由放任,隨它自生自
滅,就能使個人和社會同時達到最佳利益?
然而,最新的研究告訴我們,兩百多年來我們都誤解了「不可見的手」原理。
William Grampp 在2000年6月號的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寫了一篇翻案
文章〈史密斯的看不見之手是什麼意思?〉(What Did Smith Mean by the Invisible
Hand?)。作者的論點相當專業嚴謹,我不便在此輕易摘述。我只是要說,這篇純文
字、沒有數學、沒有統計、不具科學外貌、題材古舊的文章,竟然刊在芝加哥大學
經濟系(有多位現職教授得諾貝爾獎)編印的重量級專業期刊上,而且還放在當期
的首篇。
好吧,就算這行業裡有些特殊人物,偶爾寫了一些好作品改變了我們對某個觀
念的見解,但那總是少數的例外。為什麼我拿起《國富論》時,總是無法從內心深
處提起激昂的興趣,再怎麼讀也看不出其中的妙趣與洞見?是我有眼無珠呢?還是
你們這些做研究的人,把自己的見解藉著引用史密斯著作內的某些段落來借屍還魂
?
我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這些西洋古典名著寫作的時空背景,以及當初作者的
特殊切入角度和論點,對幾百年或幾十年之後的我們,確實有文化和時空上的落差
(這對西洋人而言也一樣),我們需要同時代的專業人士,用現代能理解的語言換
個角度來解說。如果不是歷代有專家不斷地為我們注釋解說《老子》、《墨子》這
類古籍,一般知識界大概很難直接閱讀原典,更遑論讀出新見解來。
經濟思想史學者,基本上就是在做典籍整理與解說詮釋的工作,所以你現在可
以確定這不是很具原創性的學門。我還要誠實地告訴你,古今中外每個學門都有「
嗜屍癖」的怪人,就經濟學來說,在不同國家的同行裡,我知道都有這種怪人(日
本尤其多)。
現在換個角度,我希望能從純智識性的觀點,建議你去翻一下馬克思的《資本
論》或凱恩斯的《一般理論》。台灣知識界對馬克思的印象,有不少是透過三民主
義教育間接得來,他常被視為反社會、提倡階級鬥爭、主張無產階級專政的罪魁禍
首。然而,如果你知道他曾經對他女婿說過:「我非常確定的是,我不是個馬克思
主義者!」,你可能會重新思考他的「外界」形象是否公平。
如果你因而想看看他的《資本論》為什麼會「禍國殃民」,那你必然大失所望
,因為那是一本相當學術型的硬書,對歐洲經濟史與經濟思想史有大幅長篇的深入
探索,在註釋中充滿了統計數字與相關的學術著作。換句話說,我們心中的馬克思
形象,是透過各種立場、各式目的的人,在「解讀」、「扭曲」之後,再傳達銘印
入你我腦中。今天馬克思主義已不再風行,共產集團在政治上的勢力也崩垮了,我
們現在應該做的事,就是把他人給馬克思硬戴上去的各式面具摘除,重讀《資本論
》,從他的文字裡來認識他。
馬克思是個被負面冤屈的例子,而凱恩斯卻是另一種被正面扭曲的個案。如果
你是經濟學的學士、碩士或博士,你一定熟習凱恩斯學派的理論(喜不喜歡是另一
回事)。因為台灣經濟學界受到美國主流經濟學的影響很深,在1950-70年代受美式
經濟學教育的人,在知識典範上大致不脫凱恩斯學派的思考方式(到今天也還有不
少人)。
如果你很熟悉這個學派的理論,或甚至對「新」凱恩斯、「後」凱恩斯學派的
理論也都駕輕就熟,那我建議你重讀《一般理論》。你或許會驚異地發現,過去從
美國凱恩斯學派文獻裡所得到的知識,為什麼和凱恩斯本人的著作有這麼大差距?
如果不看書名與作者的話,甚至還不易看出兩者之間的關聯。這就是「凱恩斯」經
濟學與「凱恩斯學派」經濟學的差別:太多人把自己的見解,沾上凱恩斯的一點邊
之後,打著他的旗號闖蕩江湖。弄到後來,英國劍橋大學真正凱恩斯的弟子,例如
鼎鼎大名的Joan Robinson都只好說:美國的凱恩斯學派是「私生子」,不是本家正
宗的。
我的用意不在傳佈這些八卦,而只是要提醒說,如果你聽了某人在談哪個學派
,說得天花亂墜,或甚至深動人心,那麼請保持冷靜,讓自己回歸「原典」,不要
被人牽著鼻子走。這個淺顯的道理,可以普遍應用到古今中外的任何名著上。
如果你不想一下子就陷得太深,想在別處先逛一下,那我願意推介三本入門、
輕鬆愉快的書:Robert Heilbroner的《改變歷史的經濟學家》(志文出版社新潮
文庫287);Todd Buchholz的《經濟大師不死》(先覺出版社,2000);Mark Skousen:
The Making of Modern Economics: The Lives and Ideas of the Great Thinkers,
New York: M.E. Sharp, 2001。這三本書可以在桌上、床上、馬桶上隨意翻閱,如
果你覺得不好看,我願意替他們辯護。
這三本「業餘版」之後,如果你死心眼地想再更深入理解,那我願意推介一本
專業級的好書:Mark Blaug, Economic Theory in Retrospec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5th edition, 1997。這本書從1962年出版後,在1997年出了增訂第五版,
中間各版都有多次重印,經歷了40年的市場檢驗,有相當的品質保證。我十多年來
重讀這本書多次,1990年春曾邀他來台一周,向他請教了不少事情,對這本書的寫
作與修正過程,有些親耳的聽聞。我每次重讀這本七百多頁的厚書,還是覺得內容
精闢,見解銳利,博學多聞。Blaug是個寫作高手,解說清晰,邏輯明確順暢,很會
把奧難的原著,用現代的幾何圖形與簡易數學重新呈現,然後綜合評估這些理論的
歷史意義,不忘夾帶幾句譏刺的會心語。
如果你是網路族,請觀賞經濟思想史學會(History of Economics Society,
1974年創立)的網站(eh.net/HE)。如果你對人文社會的知識有點興趣,在這個網
站逛一圈之後,或許會有一種感覺:就好像在森林中散步時,無意間掀起一塊不起
眼的木頭,看到底下有一個未見過的螞蟻聚落,成員各司其職,忙進忙出,有相當
完整的組織,甚至還有一些前所不知曉的小成果。
如果你上了經濟思想史的網站,也認真讀了幾本這方面的著作,或許你還會驚
訝地發現,有好幾位諾貝爾獎得主,例如芝加哥的George Stigler和MIT的Paul
Samuelson,也是這個「好讀古書」俱樂部的榮譽會員。這些高手不但比一般經濟學
者能夠「溫故」,也比經濟思想史研究者還更能從古書中「知新」,他們的成就確
實令人敬佩。
如果你對經濟學的認知,被「效率」、「最適化」、「均衡」這類的數學概念
充分佔據,那就應該清靜地思考一下,你是否得了知識上的狹心症。西方經濟學發
展兩百多年來,在各國各派人士手中累積出豐富的智慧成果,但在台灣的經濟學教
育中,這些美好的景觀卻長期有系統地被輕忽了。如果你同意凱恩斯的說法:「生
活在現實中的人,通常自認為能夠完全免除於知識的影響,其實往往都還是某些已
故經濟學家的奴隸。」那麼你或許會想進一步了解,你的經濟見解是否為某人或某
派的「奴隸」,而卻一直未警覺地意識到?
《當代》2002年8月18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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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想伸手去捕捉那屬於自己的星球。但卻沒有人能正確地知道自己的星星在
哪一個位置!
人們應該去抓住那屬於自己的星星,即使是一顆凶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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