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賢者學徒的第一課 #8(完)
費南多跟著我，乖乖地來到拉奇拉湖邊。太陽已爬上日頭，將草地曬得暖哄哄、軟綿
綿，不時有琉璃蚱蜢被腳步驚得彈跳起來。星蝶停在葉尖，規律地將翅膀一開一闔，光線
照在濃夜般的翼上，將螢藍色星點照得更加明亮。除了微風，湖畔依然靜謐粼粼。幾匹好
奇的水馬從湖裡探出頭來，溫柔的大眼睛看看我和小羊。待我們走近，又翩然轉身潛入水
中。與此同時，我見到深邃的湖心游過一隻水龍影子。這湖，縱然看得見對岸，但底部不
知道有多深。據說，底下的水道會一路通往大海呢。
我率先脫下衣服，跳入淺灘，感覺到冷冷的湖水漫到腰部。友好的紅蠑湊過來用鼻子
打量我們。那藤蔓怪物的黏液碰到水，立即就化開為無形。
「費南多，來吧。」
我招招手，小羊舉步走進水裡。牠躁動地左右看著晃動的水面，似乎有些焦躁的樣子
。「別緊張，不會讓你沉下去的。」
牠的長毛沾了黏液，結成一球一球雜亂的毛團，像是放了幾十年的舊毛毯，看起來怪
好笑的。我把水潑在牠身上，細細地用手指梳開。羊毛的觸感很韌，末端宛如鬃毛般刺手
，中段摸著卻相當細緻。
「喂，費南多。謝謝你今天冒險來救我。感覺昨天你還在吃奶瓶，沒想到你現在已經
長這麼大了！」
我說：
「我最近一直在想啊。大家都以為山羊很笨，沒有靈性，不像狗，或是鷹嘴獅，那種
很活躍，看起來很厲害的動物。」
「可是我覺得，你其實很聰明，說不定比很多魔法動物都還要聰明！雖然你看起來老
是呆呆的，什麼反應都沒有──其實你也跟其他動物一樣，愛搗蛋，愛撒嬌，愛玩又貼心
，有自己喜歡的東西，煩惱的東西，還有很厲害的魔法。只是我們沒有看出來而已！我們
真不該用人類之心度小羊之腹，對不對？」
清理到頭部的時候，牠瞇起眼睛，一副把命運交給我般的沉重表情。費南多怕水的樣
子實在太可愛了，我忍不住輕笑出聲。牠睜開眼睛，使勁抖著身子把水甩掉，把我淋得跟
泡澡一樣溼。我笑著叫牠別鬧了。
「總之，費南多，很高興能有你這個羊朋友。」
這時候小羊做了一件令我感動萬分的事情。牠往前一步，把頭靠在我懷裡，輕輕地蹭
著，細微的鼻息溫熱了我胸膛。
我沒想到牠會作出如此露骨的情緒。原本只是感覺與猜測，此時完全得到了證實。我
的小羊，全然地信任我、將自己托付給我，像是孩子抱著母親般純粹而深情。幾個月來的
照顧與撫養，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回報了。我不由得緊緊地回抱住他，緊得直到他發出可憐
的咩咩叫聲。
沐浴完畢之後，我和費南多再次並肩走著。我們前往的地方，是羊欄。
原木圍成的柵欄裡頭，山羊們閒散地嚼著青草花朵，偶爾有幾隻轉過來望望這邊，便
又轉回去吃他們的草。有些年輕羊兒踢著蹄子慢跑，彼此追逐，或者拿羊角互相打鬥著玩
。他們長得與費南多真像。
我瞧瞧費南多。想當初把牠獨自留在這兒，牠半夜跑了出來，還闖進打鐵舖大鬧一番
，把我整得半死。現在回想起來，大人離家都會寂寞了，何況是隻那麼小的小羊呢！不過
如今，雖然還叫牠小羊，其實牠早已長得像半隻公羊，後腿立起來比我還高一個頭，兩隻
羊角白閃閃的，尖端銳利扎手，還沒有一絲瑕疪，看著像一把輾新的寶劍。剛洗完、正待
陽光曬乾的白毛掛著水珠，好像在螢螢發光，顯得特別帥氣。牠這模樣，應該說是隻英俊
、勇敢的少年羊了。現在的牠，我相信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我還沒開口，費南多退後兩步，接著一蹬飛躍起來，蹄子俐落地踏過圍欄頂端，於另
一頭輕巧落地。牠隔著柵欄看我，還是同樣的表情。
「乖乖，你在裡面會有很多朋友，很多你愛吃的東西。」我說，對他、也對自己說，
「我會常來看你，你想要的話，也可以來看看我。只是別再搗蛋了，好嗎？我這輩子的打
掃工作都做夠啦！」
費南多抖抖耳朵。
「再見，費南多！」
我向他揮揮手，離開了羊欄。只有我一人，感覺身旁好像空了一個位置。
因為我知道，這次我的小羊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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