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不再流浪的馬戲團
昨天夜裡有雨，但這個早晨仍是十分晴暖。
在一片嘈雜中依稀聽到：「......是做衣料的，昨天有打聽到他們鎖定西方的......」扛
著布料的三個男人快步走過，較年長的那位正興高采烈地說著，三人臉上都掩不住商機帶
來的興奮。只一眨眼，人和對話又被周遭的喧囂吞沒。
塔蕾鎮的市集就是這樣熱鬧。
塔蕾是座石板建築林立的古鎮，也是這片大陸上著名的商旅集散地。一句廣為流傳的話是
這麼說的：「造訪塔蕾的旅人不會待超過十天」。雖然待著也舒服，但畢竟商人們追求的
仍是大城市帶來的更高利潤。他們大都只在此短暫停留，期間到市集補足旅需、做些小額
交易，更要緊的是打聽道上的消息。每天日出時分，總可見到做足準備的商旅如螞蟻離巢
，朝著各自的目標四散離去。
當然，也是有一待遠超過十天的訪客。莉安就是其中之一。
「老闆早安！」莉安如常地穿著一身棕色布衣，將烏黑長髮用細繩紮成低馬尾，也如常地
向藥草舖的老闆問好。「今天也麻煩了，請給我一樣的。」
「早安，莉安！算到妳今天會來呢，已經幫妳準備好了！」
老闆是個削瘦的中年人。他轉身從身後拿出幾束已經包好的植物遞給莉安。
「來，點一下！曬乾的起風草、焰菊、十六瓣花、南方星，新鮮的魁儡木，還有帶梗的鈴
鐺果。」
莉安接下植物，認真地鞠躬道謝。付錢給老闆的時候，她突然頓了一下，稍稍揚起眉頭，
吸了一口氣，接著目光被舖子一隅的一堆枯枝攫住。老闆並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哈哈哈！妳真的很厲害，是聞到的嗎？」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去拿了一小截枯枝遞給莉
安，「知道這是什麼嗎？」
莉安不忘點頭道謝。她仔細端詳了枯枝一下。很有意思地，這枯枝的橫切面是心型的。她
接著拿枯枝到鼻前非常輕地聞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說道：「不認得呢。請問這是？」
「我也第一次看到，新貨呢！前天那支海商帶來的，可能是海的那邊才有的種吧！好像很
珍貴，一捧的量就要兩頭騾子的錢。」
「兩頭騾子！」莉安不禁輕呼覆頌了一遍。
「是呀！說是有藥性的。海面上有時候不太平靜，他們帶的馬呀騾的受不了顛簸，會在艙
裡發狂的。這個好像可以讓牠們平靜下來，非常有用。」
「餵牠們吃？」
「大概吧，哈哈哈！老實說我也不肯定，海商腔調太重了，他們演了半天我才搞懂是用在
畜生身上的！」說罷，兩人一起笑了出來。老闆繼續說道，「這一堆是他們當禮送我的，
畢竟也往來幾次，熟客了。就算當地人不會用，我想回程的海商可能會有人想買吧，就擺
出來了。」
莉安點點頭，便伸手將枯枝遞還給老闆，老闆卻搖手表示不用：「這就送妳吧！」
「咦？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莉安妳也是我的熟客呀！」
「可是......這……」
看莉安少見地扭捏了起來，老闆又是哈哈一笑：「怎麼，不夠呀？那我看看，不妨再加上
一把沼澤紅葉......」不用說，那是舖裡最貴的植物。
這招嚇得莉安急忙擺手，「不不不！呃......謝謝老闆，那我就收下了。真的謝謝您！」
莉安又是一個鞠躬，喜孜孜地離去了。
這是莉安和她所屬的康格斯馬戲團停留在塔蕾鎮的第三年。
康格斯是頗有名氣的流浪馬戲團。發跡十幾年來，他們的足跡遍布國內的大城小鎮。通常
，他們會在城外的空地紮營，架起數個醒目的彩色大帳篷作為表演的場地。團員們日間進
城補給並宣傳，而表演日的夜晚，人們便湧入他們的帳篷。魔術、雜耍、珍奇異獸、預言
......五花八門的項目為生活平淡的居民們帶來了莫大的刺激。他們到每個地方都能引起
一陣熱潮。在停留期間，居民們的話題往往三句不離康格斯。但短則幾天，多則數週，總
會有那麼一天，人們會發現彩色的帳篷都突然撤掉了。
「再棒的馬戲，同樣的東西看三次也膩了。」這是團長金鬍子整天掛嘴上的名言。就像放
牧者逐水草而居一樣，馬戲團也不斷移動著，追尋各地還沒有看過表演的客人。
三年前，馬戲團北行來到塔蕾鎮，由於團長夫人身體有恙，他們在此待得比往常更久一點
。金鬍子意外發現他們的熱門程度沒有雖著駐紮時間而下滑，反而蒸蒸日上。隨後他了解
到這正是塔蕾的特殊之處。
「來到塔蕾的旅人不會待超過十天」以旅人為主體的塔蕾，觀眾每天換新，完全沒有客源
耗竭的問題。馬戲團的好口碑也隨著商旅向外擴散，更進一步打響了知名度。
總之，康格斯從流浪馬戲團變成了塔蕾知名的景點之一。眼下他們沒有理由繼續流浪了。
在莉安心中，對於長留塔蕾一開始是有點排斥的。但一旦待久了，誰又能不愛上這兒呢？
現在的她捧著剛買好的東西，正步伐輕快地要走出鎮門。
「唷，助手！」羅瑟年輕爽朗的聲音從酒館門口傳來。
「嗨，羅瑟。」
羅瑟笑盈盈地看著莉安，手上轉玩著一條抹布。「買東西？我幫妳拿回去？」
「不用了，謝謝。不太重。」莉安瞥了一眼羅瑟手上的抹布，「再說，店裡掃完了？」
「哈哈哈！」羅瑟把抹布隨便往推門上一掛，向莉安走來，邊走邊道：「剛好擦完，要現
在開店都成。要不現在先來喝一杯？」
「噢，那真巧。恭敬不如從命嘍！」莉安調皮地挑著眉回答道。難得莉安會有這樣的表情
。
「欸？答應了？呃......那個，妳馬戲團的準備工作......？」羅瑟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不過是裝的，故意演得很浮誇。兩人互對了一個眼神，都笑了出來。
「哈哈！正要回去準備呢。謝謝邀請，你也加油喔！」莉安笑完，仍是禮貌地說道。馬戲
團和酒館一樣，夜間才是做生意的黃金時段，白天則有大量的準備工作要做。
羅瑟是這間「四棵橡樹」酒館的年輕老闆。莉安的社交生活並不活躍，來塔蕾後新認識的
人並不多，羅瑟就是其中之一。
羅瑟身材修長，有一張輪廓銳利的臉以及迷人的淡褐色眼珠。現在的他披著一頭及肩的金
髮，在工作時，他習慣將它紮起來。外向而幽默的羅瑟一直很受歡迎，對他著迷的女性更
是所在多有。自從馬戲團駐紮在塔蕾，團員們無論偷閒或慶功總要喝上幾杯，而緊鄰鎮門
的四棵橡樹就是個好選擇。造訪的次數多了，年齡相仿的莉安和羅瑟便熟了起來。
對於莉安要他加油，羅瑟應了個聲，「今晚你們出大表演吧？那我這兒的客人是不會少的
，搞不好要忙個通宵。」
「辛苦辛苦！」
「好說好說。客人可是多多益善啊。就只是......」羅瑟伸出一隻手指晃了晃，把臉湊得
離莉安近了些，「這樣今晚未必能好好招呼妳了啊。妳會來的吧？之前說過，今晚算我的
。」
「謝謝，羅瑟。我不知道收場完會是什麼時間，但我一定會過來的。」莉安眨了眨眼，「
我們說好的嘛！」
「至少三杯！」
「好啦，至少三杯！」莉安苦笑。
「很好，上道！」羅瑟給了個肯定的拇指手勢。隨後他張開雙手，側著頭用眼神徵詢了莉
安的同意，然後給了她一個擁抱。
「既然現在遇到就先講啦，生日快樂，莉安！願太陽照亮妳新一年的前路。」
「也願太陽溫暖你新一年的善良！你也生日快樂，羅瑟！」莉安在羅瑟的懷裡感激地回覆
道。因為手上捧著買來的植物，她只能勉強用單手拍拍羅瑟的背。不僅僅年齡相仿而已，
很巧地，他們兩人是同年同日誕生的。
擁抱完，羅瑟把已經捲好的袖子又再拉高了些。「好啦，晚上見！進門要讓我知道，不准
像上次躲在角落，我差點就沒看到妳。」
「哈哈哈！饒了我吧，那次你的吧檯真的塞太滿了。工作加油，晚上見！」
「加油！」
羅瑟揮了個手，轉身回到酒館裡面。莉安也轉身走出鎮門。
轉眼夜幕低垂。金白雙色的大帳篷內架起了看台，台上坐滿了嘈雜著也期待著的觀眾。棚
內的火把熊熊燃燒將棚內照耀得通亮，也驅散了入夜後的涼意。更難得的，火把燃出的並
非難聞的煤油煙霧，而是高級燃材才會有的清香。
突然「啪啪」兩聲擊掌，所有火把一瞬間全熄了，諾大的帳篷頓時陷入黑暗。觀眾們只來
得及發出一聲驚訝的「咦」後就靜默了，因為開場表演已然在眼前上演。
漆黑中，空無一物的表演台竟散發著青色螢光，接著從遠方緩慢地、一步步地，一雙映著
螢光的獸瞳踱上了表演台中央。那是一頭豹的輪廓。雖然只是剪影，但觀眾們彷彿可以看
到那豹身上虯結的肌肉收放的力度。他們大氣不敢喘一口，就連平常行為不受控制的孩童
們現在也只是張大了嘴看著。豹站定了幾秒，突然縱身一躍，好似在空中攫咬住了什麼。
一霎間，大量螢光的粉末從上空灑下，如星幕垂落般炫目。在觀眾爆出「哇」的讚嘆聲的
同時，表演台的四角突然噴出了火，棚內的火把也同時重新燃起。在空中灑下的此時又換
成了閃亮的金粉銀粉，映照著燁燁火光，彷彿整個帳篷都是金屬打造的一樣。
觀眾這才看清楚表演台上。有一隻毛色烏亮的黑豹端站台中央，牠頭頂上晃動的繩子牽動
了一個懸空半開的巨大球體，看來螢光粉和金銀粉都是從球內撒出的。正抬頭看時，伴著
陣陣呼嘯，十來個穿著各色艷麗服裝的特技飛人抓著繩子從各處橫樑盪下。他們的位置和
時機計算得恰到好處，眼看就要在表演台半空相撞了，卻又交換了彼此手中的繩子剛好錯
身盪開。如此重複數次之後，他們一起從半空中翻了個跟斗落在表演台上，正好以黑豹為
中心排成隊形。又已有一隊雜耍團進場在台四周耍起了球。這群人都同時控制著十來個各
色彩球，不沾手似地不斷把球拋給鄰人。很快，彩球被拋成了多個拱門形成的隧道一樣。
觀眾這才發現隧道盡頭來了一人一馬。騎在馬上的壯漢哈哈一笑，中氣十足，壓下了場內
所有的聲音。他一抖韁繩，策馬穿過彩球形成的隧道繞上了台，來到不知道何時已離去的
黑豹留下的中央位置。火光中表演者們唱著歌、跳著舞，壯漢將雙腿一夾，馬嘶鳴而起，
完成了一個完美的完結動作。
「來吧！一同歡醉在康格斯的魔幻之夜！」壯漢喊道，觀眾隨之爆出震天的歡呼聲。火光
中，壯漢的一把大鬍子映耀著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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