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學會了不道別。
僅僅只是揮著手,臉上有笑,說「回去小心點」,目送對方消失在茫茫人海盡頭,
車燈在城市光華中隱沒,仰頭看星星還在原處,一個人靜靜走回住處,收拾分離的情緒
,等待下一次的分離,相聚,再分離,卻未必就能再相聚。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變成為一個不道別的人。
白衣黑裙的青澀時代,稚嫩如初綻蕊的芙蓉,一次又一次,我坐在妳的機車後座,
髮絲飛揚,黑色領帶在胸口鼓盪,出身女校的我們見慣了女身男態,我總夢想著穿著制
服繫著領帶,我是我自己的王子,我不需要誰來拯救。
我的手緊抓著機車後座握把,我甚少環抱妳的腰,因為家庭緣故,我難以與人親近
,我討厭任何人的碰觸,水仙花靜靜立在池畔,與世隔絕。我把耳朵湊上,聽妳隔著安
全帽說話,一車兩人,向著海邊馳去,看著夕陽掉落,看消波塊上螃蟹家族遷徙,有一
次妳說妳好想寫詩,我說下次來我們一起寫。
之後我學到永遠不要承諾,下次的下次的下次,不約定,誰知還有沒有以後。
誰知永遠是什麼,在哪裡,又要如何捕捉?
從來沒有誰能真正貼近我的心,也沒有誰靠近我而能不傷害我。
卸下制服,我對這城市一無留戀,在行囊內裝滿了垃圾,背著垃圾前往另一個城市
,在那城市有純澈的朝陽,夜裡我總數著自東方升起的第一顆星,偶爾參加人際團體,
學校的家族聚會,被同學或學弟妹載來載去,無聊地笑著,無聊地談著八卦,有時默默
地坐在一旁看心機互鬥,有時跳下去戰場丟幾顆石頭。有時身邊有妳有時沒有。
聚會結束,被送回宿舍時,我總禮貌性地道別,揮著手,臉上有笑,說「回去小心
點」,再轉身離去,把自己丟上床咀嚼這一天的口是心非。
道別如此輕易,分離毫無重量。
大學畢業那天,我有沒有跟妳道別呢?有沒有真正說出「再見」這兩個字?高中時
代有同學跟我要詩,即使不熟我也應付了幾首,而對於妳,我竟無一字相贈。
再見,再也不相見。
我在聚的時候就已看到了散,在笑的時候就已預備了要哭。
我從來都不曾懂過妳,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遇見。以後沒有以後了,我不再道別。
不再聚,也不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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