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 閑僧著處即經年
Frigg spake:
"Of the deeds ye two of old have done
Ye should make no speech among men;
Whate'er ye have done in days gone by,
Old tales should ne'er be told."
火車靜駛橫過大橋,在漸沈的子夜裡河水如墨於路軌下粼
粼浮動,和著高樓的燈盞,與整片夜色的火樹銀花,砰薄
巨大的爆裂聲,坐在清寂的車廂里,低聲與陌生的旅客歡
慶著剎那永恆的煙花,於此我覺得無限安詳; 彷若隨時便
可以任由一個陌生的異地,一個世界的彼岸,一個不知名
的目的承載著我們到達人生的盡頭。
我便是在那時想起你的。那日清泠泠殘雪遍地的午後,二
手書店的櫥窗裡,看見那本比我還要年老的舊書,深綠精
裝的書線仍在,金漆輕刻著Jules Verne 的 Vingt mille
lieues sous les mers。我想起年少的你,對世界仍充滿
憧憬和希冀,想像與尼默船長的冷靜與智慧,你願帶著一
生孤獨冒險犯難,即使客死異鄉也在所不惜。那時的你眼
裡的星子如盛夏日光般地奪目閃耀,再也沒能將你濤湧的
熱情滅熄。畢竟,誰的青春不無書寫的狂放?後來的幾些
年你再度歸來,歲月在你的眼裡留下足痕。斂起昂揚的姿
態,你如沈鬱未果的書生哀哀顯顯地匍蹜在案,一曲高山
流水再不復你的高張。越漸低垂的語調滲漏著不安定,你
決定獨坐而飲,空瓶窮杯之後依舊不顯醉態,仍不急不徐
翻閱著書頁,若是乏了,就這麼隻手而寐。這便是最末關
於你的單薄印象了。
玻璃碎片著插在手腕上,彷彿多麼現代的裝置藝術,良久
憶及這也許是個傷口,捻移開兇器後,發現傷口多麼完整
無暇,白骨露顯,膚肉的橫斷面讓我想起顯微鏡下油畫的
斷面塗層,清楚明瞭。血珠如紅花般燦爛嬌豔地相繼綻放
,也許無須等到夏日,我便可將一整束薔薇獻寄給你。友
人提聲說道:也許你該包紮傷口。望著地毯上如暈一漬血
窪,我心忖該如何有效地清洗這骯髒的地毯。親愛的D,
我並未感受任何痛覺,事實證明,割腕自殺的電影情節是
不切實際的。
那時你只帶著一本詩集便走了。你留下一只古琴,與半瓶
來不及喝完的威士忌。而我正莫名所以地踏著你相同的步
伐邁進; 離去前,空盪略微清顯的舊宅裡為你獻曲漁舟唱
晚,在撫觸桃花心木牆架的書列後才憶及原來是重疊覆列
的相同書目。我想你應該是歡愉得意的,在我拒絕歸依前
,在你譜寫下未來數近幾十年的劇本,脈動仍殘喘猶存在
你的掌間,誰都不得不選角扮演。如是甚好,安然於我的
粉墨登場,想想這過往的十幾年如車窗外的風景兀自變換
,這些來來去去囊縛欲行無終點的旅程,也只能學習去習
慣,嫻熟於一種安然的陌生描述。恍然發覺那些穿越過的
黑夜,荒蕪的麥田在機翼的萬里下漫延,海平面曲線的彼
端如深陷的虎口吞噬著我們勃發的恐懼,猶如螻蟻在二維
的空間裡無知地游移走動。這四方之宇原是如此狹小,在
陌生的靠岸裡仍有來自往昔的夢魘。
親愛的D,我們總在人生的邊緣裡行走, 一個晃眼便是這
麼多年歲, 如履薄冰翼翼小心著, 想著世界這樣半大不小
, 兜兜轉轉也會有那萬分的可能相見。若是相見又能如何
呢?我想起多年前日光如媚的正午,那人與我就這麼站在
喧騰的大馬路上, 微弱的樹影萎靡著, 那人站在身後細細
地為我的衣帶繫著蝴蝶結, 於末背光而立在眼前笑地如風
中揮擺的旗幟忒是瀟灑:不說再見了, 應當沒有那麼一天
。我點了點頭, 一條路便是展向兩頭了。親愛的D,我想
日子也總會是這樣寫意輕鬆的,以至於那些關於情感苦痛
的,除了結局,其他我們也只能選擇去漠視,去遺忘。而
我們的付出也僅能是不再回頭望, 你當然並不會孤單, 因
為我同那些人也一併善忘。而那時的我站在你的空宅裡,
某人嶙峋寬大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也只是歎息一聲說道:
遲早的事。拉著我便一逕離去, 記憶的抹煞也只消幾個黃
昏。是阿!這本就是遲早的事, 一切都與心意與情感無關
。我們被安排在此相見,誰的消失與離去都是自然而然的
,不論是在何人心底的天秤裡孰輕孰重,那都不重要, 緣
鏗二字便可平平淡淡了述一切。
而對於日子也是越趨熟悉了, 行走於同一條大街, 橫越於
數十座平行的大橋, 瞭望著多少穿越繁榮的大河, 我想像
有多少精彩可期的故事不斷被傳頌, 但卻沒有一個是關於
你的。那些老廢的城廓仍孤獨的存在, 我走過, 偶爾也停
留, 看著頹圮的牆圍沈默隱身人群之後; 而風景是一個個
單獨的角度, 絕無僅有。而那些獨一無二記寫著發生的往
日, 隨著前行的渡舟於陽春三月, 漸漸融於翻騰而又散去
的浪花, 任一添寫都似顯多餘。
也好, 也好。踏步於潮濕的月台上,歸避於抱著候車露天
長椅嘔吐酒醉的人們, 望向煙火的視野被推擠的行人晃動
地快要瞧不清了, 那個瞬間列車疾駛而過, 我彷彿聽到有
人正哼著一八一二序曲, 那樣的悠閒與不經意。我想新年
的起始在城市鄉攘的穿梭裡也許是值得期待的, 銀花照夜
開正好, 金粟凝空堆不盡; 灑落一天星子惑眼如花的騰空
燦爛一眨眼便棄千里之後, 而車廂仍是搖搖晃晃地投身在
鋪張晦澀的黑暗中。
那麼, 也無須贅言, 一瓶Nobile di Montepulciano 是我
對於流年與你往日的側寫:他日相期哪可定, 清鬱一飲共
悠然。哪, 親愛的D, 新年快樂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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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破雁寒菰蒲
湘雲盡處是平蕪
菊短籬疏三更雨
吳儂未識已情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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