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 時刻
寫這封信給你之前，在浴室哭了出來。
眼淚像是預謀好的一般，在水龍頭轉開、蓮蓬頭沖開之時順著泡沫流下，和脆弱
的落髮一同淤積水溝蓋。我洗頭髮總是洗很久很久，大半時間都用在清理地板上
濕黏的髮絲，要拿張衛生紙、以畫圓手勢把它們一圈圈向內集中，閉上眼睛不看
那團黑髒再『啪』一聲丟進垃圾桶。有時丟不準又得大費周章拿支鐵夾來處理。
與其稱之潔癖、不如稱之自私的潔癖，絕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即使那髒東西確實
是我自己的產物，而鐵夾鑷再久也鑷不盡零散的髮絲。
每撿一根髮絲，就像數下每一件我心中念你之事。
像是昨天剛起床就看見你出車禍的簡訊，猶如被重擊一般一下子醒了。或是打電
話給你，你苦笑著說「兩手都不能用，有點難接電話」然後又突然啜泣道「我在
速食店的廁所，因為想接你的電話、卻不敢在父母前接起來……」我只能在下一
通電話故作鎮定與開朗地答道：不要緊的、知道你的狀況就好了，之後的約會就
先取消，先去吃晚餐吧（但是拜託不要吃麥當勞）。
掛上電話我也跟著去晚餐，一個人，冷掉的家人愛心，然後看著電視睡著，猛然
驚醒想著要寫稿。筆卻動不了。
我知道我沒有告訴你的那些：你真的還好嗎，電話裡你聽起來好糟、糟得我著實
慌張，好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人卻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為什麼沒辦法第一時
間趕到你身邊呢？現在的我一樣是待在自己的家庭。也就還是個孩子，想要幫你
也幫不上忙，什麼責任也負不起。
上星期和你鬧脾氣，問你能否給我一個肯確的承諾，承諾我們哪一天能好好見面、
哪天能好好談一次話或就什麼都不說地坐在你身邊也好。你遲疑不答，只是和我
一起哽咽：你說你不是不願承諾，只害怕一時之間達不到承諾，對方就會遠走。
換我不答。
不答於我何嘗不是害怕，每次與你對話都像對看鏡中已身，以詰問質問自身：戀
愛才知戀愛正是無條件為對方負責，但我又何時給過你承諾？第一次見你就是推
託「雖然好喜歡你但我我們的條件不合，請你直接拒絕我吧」第二次與你見面就
是鬧分手；論年紀我們相差太大，論地點我們隔著半個台灣，恐懼著一次次提醒
你「我可能比你還容易輕言放棄」而你憂鬱口吻從電話中傳來「要再等五年才有
辦法牽住你嗎？」
其實我真正害怕的是五年後的我們仍處於相同狀況。五年後的我是否仍陷溺這個
泥沼般的現實？昨夜看見一篇朋友個板上的用藥探討不禁怔怔，明白自己擁有過
往，不代表他人能明瞭自己的過往。無法讓你放心地帶我出去見人、無法見你的
家人、無法見你……浴室裡水聲的回音如餘波，擴至遙不可及未來。就如你說，
我害怕未來，只害怕那個未來裡沒有你、沒有你的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如何對比有你的此刻。
於是此刻流下眼淚，看鏡中鼻頭紅腫擦不上保養品，又忍不住啞然失笑。情書寫
到這才知戀愛之無理輕薄，就連文字也不再沉重。那麼我要放下這個黑色的視窗，
現在就去打電話給你吧。
即便我是多麼倚賴只為你書寫一字一句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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