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奧斯陸 如果28號在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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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過頭了。這種事常見，搭錯車、下錯站、坐錯方向、走錯路。如果你是經驗豐富的旅
行者，遇上這種事的次數可多了。每次遇到你仍會像新手那樣慌張，但你們的差別在於，
你知道該怎麼應付錯誤和應付自己了。
公車司機讓我在隔站下車，又繼續往山上開。我拉著行李沿坡往下，經過轉角賣草莓的小
舖。路旁山坡地正在開發，怪手推平了林地，露出濕潤的土石。
我知道只要再往回走，就能抵達英加的公寓。這一路上無人，偶有幾輛車來往。
還好，傍晚天仍亮。在奧斯陸，夏天的太陽晚上十一點才下山。我喜歡白日如此之長，
長得像挪威森林裡高不見頂的樹，給人多賺到了些人生的錯覺。
繞過一大段彎路，直到和另條斜坡交會的叉路上，我才瞧見有個年輕女孩從小徑那頭走下
。她穿著牛仔褲，球鞋，掛副耳機，就像年輕人該有的那樣打扮。我趕上她，問她路。依
照英加給我的地址，她家就在附近了。
女孩很有禮貌，又有些害羞，她摘下耳機，一頭褐色長髮，身長跟我差不多。她看了看地
址，絲毫沒有頭緒。其實我知道我們就在附近了，只是我沒辦法確定該往左或往右轉，兩
邊同樣都是集合式住宅大樓。她拿出手機打開導航，輸入地址，地圖上跳出一個亮點，幾
乎就是我們倆所在的位置。
我們離你要去的地方應該不到兩百公尺，」她說，「就在這。」
「在哪呢？」我說，「左邊還是右邊？」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似乎別無他法。
「謝謝，」我說，指指右邊，「我往那試試好了。」
女孩仍站那，表情猶豫，她又聳肩，不置可否。她沒有任何打算，也沒有進一步對策。
...
在馬賽街頭我有過相當不同的找路經驗。 我們拿著地址和地圖，找上路旁一位老婆婆，
當時她正盯著珠寶店櫥窗，看得出神。 「請問，」我說，「您知道要往這個地址，該怎
麼走嗎？」 我把地址遞給她，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後她回過神來，似乎明白了我們的意
思，接下地址。她仔細地看，然後逐字讀出紙條上每個字，沈浸其中，好像紙上抄寫的是
首優美的短詩。
一位中年大叔頂個啤酒肚經過。
我攔住他，他從老太太手中拿過紙條。
「哎，我不知道--」他說，轉身竟迅速又拉住一位婦人。
「妳知道這在哪？」，他問這位婦人，連聲招呼也不打，好像他們原本就熟識。
路人太太也不意外，她就停下來，提出她的看法，這兩人熱烈討論起來。他們對於該往左
或往右走意見不同。我們插不上嘴，只好在一旁耐心等。老婆婆也沒閒著，她仍站在那反
覆唸誦地址，思索著。
我知曉文字奧妙，但從未發現路名跟門牌號碼也能如此有啟發性。
經過幾番爭辯，大叔和他的路人太太仍然無法達成結論，我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們又逮
住一名路人。
現在他們已經認為這是他們的事了。
為了找路，這群智囊團在人行道上圍成一小圈，熱烈討論著。
最後加入的是位大嬸，她剛上完市場，手上提著番茄和萵苣，她急著回家做飯。大嬸有答
案，她知道在哪。她仔細地跟每個人說明，除了我們以外，所有人恍然大悟。
然後這群熱心的馬賽路人七嘴八舌向我們解釋，我們努力聽著，嘗試記住方向。我們實在
感謝每個人，包括對地址仍充滿靈思的老太太，然後我們拉起行李，依照大嬸指示的方向
走。
然而才過個馬路轉個彎，我們對一切又不確定了。
當我們正打算再停下來問路時，大嬸突然從我們身後匆匆趕來。她面色凝重，大概想著成
堆的家事，又放不下這兩個傻愣的外地人。
「我帶你們去吧--」她說。
我們還來不及道謝，她快步走在前面，我們拖著行李，幾乎要小跑起來。我們跟著她左彎
右拐，她手提袋裡蔬果也蹦蹦跳跳。抵達目的地後她只丟下一句，「就這兒！」一溜煙又
消失在大街上。
...
挪威女孩站在路口，拿著手機導航，沒有進一步的想法或建議。她簡直就像奧斯陸的縮影
，沒什麼要緊事，沒什麼念頭，沒有什麼需要絞盡腦汁的。
一位高瘦的老先生走過我們面前。
我趕忙上前，女孩也跟上來。
我把地址遞給他。這位老先生紅噗噗一張臉，笑起來天真無邪。
他看著地址，想了一下，然後開口。
「是，我知道，」他說，「在左邊，是左邊這區。」
「太好啦，」我很高興，拎起背包準備要走，「謝謝你啊。」
可是他沒回應我，自言自語起來…
「對，沒錯，就在左邊，」他盤算著，「如果三十號在上面，二十八後是中間這棟，二十
六號就會是後面那棟，所以是二十四號是前面這棟…」
然後，同樣的話他又重複了一次。直到他滿意自己的答案，露出得意的微笑為止。
...
「這裏的人不大一樣，」我跟英加說。
依照老先生的指示，我還真找到了英加家。
一進門，英加泡了杯熱茶給我。我們坐在餐桌前閒聊。從窗戶向外望，你可以看見大樓中
庭有對老夫妻緩慢地走著。就這兩人，沒別人。
遠處湖泊寧靜，湖上閃耀金光，海鳥飛旋，發出嘎--嘎--嘎的叫聲。
這兒連鳥也只有一種叫聲。
英加，我的房東，她在奧斯陸已經住上十多年了。
我把我碰上的狀況描述給她聽。
哦，這一點也不奇怪，」她說，「挪威人就是這樣。這裏地大人少，所以人和人相遇的機
會不多，他們反應會比較慢，這很正常。」
然後她提醒我。
英加說的可不是什麼比喻，她是真的在說，挪威人確實是在認真思考，下個路口該怎麼
轉。
我開始羨慕這個人類發展指數世界第一的國家，他們的國民大概沒什麼煩惱。直到我翻到
一本插畫書，調侃挪威人。
書中畫了四張面無表情的臉，僅有最後一張嘴角微微上揚。前三張沒表情的臉分別標示著
：快樂、生氣、興奮。
最後嘴角上揚，看起來有著淡淡的愉快的那張臉，文字說明則略為不同，寫著：喝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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