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短篇小說] 崩解 <保護級> 作者:風鈴
噗通！
聽到馬桶裡傳來那道聲音時，我一時還會意不過來，直到我
低下頭，望見飄在水面上的，那團肉色的東西。
沒錯，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它應當是長在我身體上
的——，而原本應該「裝」著那玩意兒的地方，現在卻長著一片
光滑平坦的皮膚，理直氣壯似地，好像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它就
一直長得那副模樣。
發楞了好一會兒，我還是想不透，怎麼會有人上廁所小
便……上到「小便用的器官」竟掉下來的？
而且那個人就是我。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鎮靜，此時能夠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就是
把那玩意兒從馬桶裡撈起來，在洗手台裡好好把「它」洗乾淨。
「洗得這麼徹底，這輩子以來或許還是第一次吧？」我非常
小心地搓揉上頭的每個縐折處。詭異的是，我竟然能感覺到我對
「它」所做的任何一個動作。
翻到另一面，那原本應該接合在我身體上的那個地方，也長
著光滑、白淨的的皮膚，就像受傷後新生的皮膚那樣。
我皺了皺眉。
這應該是一個荒唐的夢境吧！既然如此，也不用大驚小怪跑
去醫院，搞不好接到原來的地方時，它就自己會黏合了？
於是我用毛巾仔細將它擦乾，又擦了擦我身體的下腹處，然
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到它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好，應該接上了吧！」雖然沒有跟電影一樣發出接合時總
會有的白光，但它應該是接好了的。
於是我鬆手。
啪！
「啊啊啊啊啊！痛死我了！」我雙手摀著下腹部大叫，隨即
又發現疼痛的部位並不在那裡，而是在地上——那團「肉」就像
橡皮一樣癱在地上。
「或許是角度不對？」忍著痛，我把「它」撿了起來，繼續
試著把它裝回去，但怎麼試都無法接上。
現在怎麼辦？該去看醫生嗎？可是……我該怎麼對醫生
說？上廁所的時候小雞雞掉到馬桶裡了？我的天！這種話連幼
稚園老師也不會相信的。
這……這可怎麼辦才好？我最把那團「肉」放在桌子上，將
將短褲褪到腳邊仔細檢查，「那裡」依舊是一片光滑，連根汗毛
都沒有。
「要是被人看到的話，別人會怎麼想？」我嘆了口氣。
上天很快就告訴我答案了。
當我抬起頭時，房門是開著的，門口站著剛從南部上來玩，
想在我住處待兩個晚上的弟。
沒錯，我記得他有我房間的備用鑰匙。
此時的他張大著嘴，視線先停留在沒穿褲子的我身上，然後
又再轉移到我書桌上擺著的「那玩意兒」。
「哥……你這是……不，姊……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我有一
個姊姊。」弟向我敬了個禮，緩緩把門關上。「那個……打擾了，
我還是回家好了。」
「站住！」我連褲子也來不及穿，趕緊衝到門口把驚嚇中的
他拉進房間裡。 我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先穿起褲子，然後坐到
書桌前的椅子上。
「那個……不好意思……」他結結巴巴地說：「請問……
姊……妳是什麼時候去變性的？」
我站起來，先K了他的頭一記，才又坐回到椅子上，把整件
事對他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懂了嗎？」
他點了點頭，但我很懷疑，坦白說連我自己也不太懂。
「所以……簡單地說，」他雙手交疊，做出結論。「哥你現
在不男不女對吧？」
我隨手抄起桌上的鐵尺。
「好好好！我不開玩笑，認真！我會認真！」弟高舉我的枕
頭，試圖阻止我的攻擊。
「哼！」我放下鐵尺，然後揉了揉眼。
忽然間，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房間的
地板竟然開始急速上升，往我的眼睛筆直地貼了上來！而整個房
間也同時開始前後旋轉……
「哥，你的眼珠子掉下來了。」那是弟充滿驚恐的聲音。
2
「這……」我趕緊跪到地上，想把剛剛掉下來的眼珠子撿起
來，可這對只能感覺房間一直在轉動的我來說，卻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直到我的兩顆眼珠子先後終於被弟的一雙大手給包住、捧
了起來。
「幫……幫我裝回去。」那實在是一件詭異的事，因為我一
邊感覺自己在弟的雙手上劇烈抖動著；一邊又可以看到那個臉上
長著兩個窟窿的自己正跪在書桌旁，桌上還擺著一團「肉」。
「哥，你放眼睛的那個洞，怎麼看起來就好像只是一個……
普通的洞？」弟的話聽起來沒頭沒腦的，但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拿電影來形容的話，這並不是恐怖片，而是喜劇片！所
以那些會在恐怖片裡出現的血管、骨頭、身體組織之類的畫面不
但通通沒出現，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層光滑的新生皮膚。
弟忽然在我眼睛的窟窿裡弄了某種黏黏涼涼的東西。
「等等，你幹嘛？」
「我想說它那麼容易掉，所以幫你用泡棉膠黏好。」
「喂！別亂來啊……咦？」說也奇怪，當我的眼珠子黏回去
時，一切好像又恢復正常。雖然是黏著的，但眼睛卻還是可以跟
以前一樣上下左右移動，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感覺起來，這些器官只要黏回去就行了？」弟看著我的眼
睛，做了這樣的結論。
「那……」我望向桌上那一團「肉」：「或許這個也可以比照
辦理？」
於是我就試了，我在下腹部貼了泡棉膠，然後把那團原本應
該在那裡的「東西」黏上去。我知道這實在太詭異了，但它黏得
還真剛好，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我跑到浴室裡照鏡子，以確定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歸回原位；
一出浴室，就看到弟把紙筆拿了出來。
「我們來釐清一下整件事吧。」他刻意模仿電影裡偵探的口
吻。
「也好……或許可以找出答案。」我搔了搔頭。「不然我大
概會認為這是作夢，然後繼續躲回到床上吧！」
「說是作夢嘛……也不見得沒道理。」弟接著我的話。「你
不覺得我們周遭的一切都有可能不是真實的嗎？或許……我們
一直在做一個很長的夢。」
「從沒想過。」搖頭，我是個很實際的人。
「我是說真的啊，你不覺得有時候……前面好像有一堵隱形
的門？會讓人想忍不住伸手去推看看，但卻什麼也摸不著？」弟
很認真。「搞不好我們真正的身體正處在某個冷凍箱裡，而周遭
的一切都是電腦造出來的虛幻世界……」
「是嗎？」我對這種虛幻的電影情節向來不感興趣。
「算了。」弟拿起筆，開始在紙上整理出我目前的情況。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這應該不是類似斷指之類的外傷，所
以你沒有任何疼痛感。」
我點點頭。
「這也應該不是疾病。」弟皺起眉。「還沒聽說過有什麼病
會讓人像積木一樣崩解的。」
「聽起來蠻恐怖的。」我打了個冷顫。
「我想過三種可能。」弟對我說。「第一，你是一尊由外星
人所操控的機器人，真正的操縱者可能正在外太空，邊看螢幕邊
操縱你的身體……」
「你科幻小說看太多了是嗎？」我記得這傢伙房裡擺了一堆
倪匡跟艾西莫夫的小說。
「不，仔細想想很合理啊！」弟望向我的……某個部位，隨
即又趕快撇開視線。「你身體的每個部位其實都是可以分離的，
卻又可以透過無線傳輸將訊號連結到身體。」
「像藍芽傳輸那樣嗎？」我白了他一眼。「你是說我是外星
人的遙控玩具？那我現在跟你說的話，也是外星人要我說的
了？」
「我是說，這只是可能性之一。從我的觀點來看，我沒辦法
保證你不是。」弟聳聳肩。「搞不好我本來是家裡的老大，只是
你改造了我們全家人的記憶，讓我們以為你是哥哥。畢竟你幾乎
沒什麼小時候的照片，這點不是很奇怪嗎？」
「好吧！那另外兩種可能是什麼？」我嘆了口氣，在這種非
常狀況下，也只能找一個非常理由來解釋了。
「第二種可能是……你是殭屍。在車禍喪命後，爸媽無法承
受這樣的痛，所以就請了茅山道士作法，將你的屍體……」
「算了，你直接講第三種吧！」我打斷他。
3
「第三，你發生過很嚴重的意外。」弟的臉忽然沈了下來，
我覺得他是故意的。「為了讓你過正常的日子，爸媽瞞著失去記
憶的你，替你的身體動整型手術，所以很多器官其實是後來裝上
去的，包括……那個在內。」
「這聽起……至少比外星人跟殭屍要實際多了。」老實說這
種說法讓我很焦慮，因為這代表我的「那裡」是假的。「可是……
如果這些器官是假的，為什麼它們離開身體的時候，我還是會有
感覺呢？」
「這就要說到藍芽跟無線傳輸的技術了。」弟聳聳肩。「你
知道科技是很神奇的，這些都是尚未公布的新技術；我們家本來
是很有錢的，卻為了你的身體而傾家蕩產，最後變成一般家庭。」
「你可以再唬爛一點。」我搥了他一拳。
砰！在我幾乎要碰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剎那，我的右拳竟掉落
到地面上，滾了幾圈後又回到我腳邊。
「該死！」我咒罵了幾聲，抬頭發現弟也看呆了。我只能用
左手把右拳撿起來，在底部貼上雙面膠帶，再黏回到右手腕上。
「是不是唬爛，你打電話回家問爸媽就知道了。」弟將手機
遞給我。
「如果我發生這麼嚴重的意外，為什麼你會不知道？」我用
左手接過話筒，還有點猶豫。
「我是弟弟啊！搞不好這事發生時我還很小，或者還沒出
生。」
「我們也才差四歲而已吧！」我還在掙扎。「再說我身體的
各部位也一直在正常生長啊！」
「爸媽一定是趁你睡覺的時候迷昏你，然後帶你去動手術，
換新零件……」
「喂？爸嗎？」我決定趕快打電話，以免他繼續亂編故事。
「嗯……有件事……我想問你……嗯……」
弟把頭湊了過來，卻被我用腳踹開。
「那個……我是說，我有出過什麼嚴重的意外，然後……我
的身體是不是有經過改造？比方說頭啊、腳啊什麼的……是不是
後來才裝上去的？」我說完才覺得自己蠢到極點。
電話那頭先是陷入沈默，接著是一陣激烈的狂吼：「你是不
是學人家嗑藥啊？我不是說去台北要好好唸書，要謹慎交友！唸
書就唸書，不要學人家搞一些有的沒有的！說！你是不是跟一群
朋友在嗑藥或喝酒！」
「那個……我現在跟弟在一起啦。」我被爸的氣勢給嚇到了。
「喔。」聽到身邊是科幻迷的老弟後，老爸的口氣瞬間冷了
下來。「叫他沒事玩完就趕快回家，別在外面瞎扯蛋。」
「那……掰掰。」我也沒膽子繼續問一些諸如「老爸你們信
不信作法可以讓殭屍活過來」之類的蠢問題。
「哇！幹嘛打我！很痛耶！」掛完電話後，我決定不顧拳頭
可能會掉下來的危險，狠狠K了弟一頓。
被我K完一頓後，老弟趕緊閃到客廳裡看電視；而我也回到
書桌前，開始思考這件事該怎麼收尾。
「電影裡那些尋寶、外星人什麼的大冒險結束後，人總還是
一樣要過日子的。」我想起弟走出房門時所說的話。
是沒錯，不管我到底是殭屍還是生化人，日子還是一樣得要
過下去的。那麼，我難道要一輩子帶著雙面膠，提心吊膽地過日
子嗎？會不會哪天我一跌倒，結果全身的頭、手、腳什麼的通通
散落一地，得靠旁邊的人幫忙再重新組合？
所幸這些器官掉下來後都還可以用，只要黏上去就行了，這
似乎代表著我只要找到某種黏性超強的黏著劑，就可以跟以前一
樣正常生活？
是嗎？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可怕的惡夢。
我夢見我站在情趣用品店裡，架上到處是各式各樣讓人看了
會臉紅心跳的情趣商品。而當我低頭時，下腹部那邊卻是空蕩蕩
的。
「猜猜看，哪一個是你的？」一位看不清楚臉的店員走了出
來。
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卻只能看到數也數不清、各式各樣的假
陽具，幾乎要把我整個人淹沒。
「不要啊！」我滿臉驚恐地從情趣用品店跑出來，卻看到前
面有一個詭異的小池子。
一個穿著白袍、留著金髮的女人從池子裡浮了起來，右手拿
了個金色的……嗯……那玩意兒；左手拿的則是銀色的。她很親
切地問我：「這位同學，你掉到池子裡的是哪一個呢？」
「都不是！」我快哭了。
「同學，你很誠實，所以我決定獎勵你，幫你把這三個……
都一起裝上。」白袍女神笑瞇瞇地說。
「哇啊啊啊——」我大叫了一聲，終於從惡夢中驚醒。
我喘著氣，滿身大汗地坐在床上，餘悸猶存。
我走到浴室，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臉，然後對著鏡子把上衣
脫掉，確定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還長在我身上——至少還算黏得牢
固。
如果這是一場惡夢，那麼夢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知怎麼的，我想起弟的那句話：「或許這一切本來就是虛
幻的夢？你不覺得有時候……前面好像有一堵隱形的門？會讓
人想忍不住伸手去推看看？」
於是我對著鏡子，伸手向前推去。
忽然，我好像握住某個類似把手的物體，儘管我什麼也沒看
到。
我把「隱形的把手」朝順時針方向扭開，忽然一道ㄇ字型的
白光從我眼前亮了起來……炫目的強光使我睜不開眼，好一陣子
才能適應過來。
我望向眼前的鏡子，鏡子的那頭站著一個巨大的人，嗯，那
是我。
巨人的額頭上有個洞，不，嚴格說起來那是一道被打開的
門，裡頭有個握著操縱桿、坐在小椅子上，全身慘白的小人——
就像電影裡的迷你外星人那樣，滿臉驚恐地從門裡探出頭來。
嗯，那也是我。
我抬起頭，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四周盡是一
堆複雜的儀表板。還有一張紙貼在右前方，上頭寫了一些我從沒
看過的怪符號。
奇怪的是，我竟然看得懂那些符號：
「請注意，本機器若長期處在濕熱氣候的星球上，可能會使
黏著劑逐漸失效，需每十年就回原廠保養，或自行補充黏著劑；
另外，根據研究指出，長期配戴感應頭盔可能會使人過度沈迷在
遊戲中，得到俗稱的『電玩腦』，甚至可能會損害原本的記憶，
請每兩個月就關機休息二十分鐘。銀河玩具公司關心您。」
我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然後想起弟的那句話：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於是我伸出我蒼白的、小小的手，把門關上。
繼續過我的日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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