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時代週刊訪談

看板HarukiMuraka作者 (和米基喝杯咖啡)時間10年前 (2014/01/26 19:59), 編輯推噓8(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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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http://www.zeit.de/2014/03/haruki-murakami http://ppt.cc/LLaG 2014年1月9日《Die Zeit 時代周報》 作者:Ronald Düker 親臨夏威夷採訪 Haruki Murakami:“Es gibt nicht nur eineRealität” 村上春樹:「多樣的現實」 (deutsche Version) 擁有一批誓死效忠粉絲群的日本作家,同時也是燴炙人口諾貝爾獎候選人的村上春樹,本 人卻極其羞怯,不愛接受採訪。身居夏威夷隱廬工坊的他,在此篇訪談裏娓娓道來性交的 神奇力量、冥想在一個恪守紀律生活中的美感、美國世界的萬般無聊 – 還談及他的新書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英文版)Colorless Tsukuru Tazaki and His Years of Pilgrimage/(德文版)Die Pilgerjahre des farblosen Herrn Tazaki 》 。 還以爲是東京呢?!想採訪村上春樹,得去檀香山,一個如同村上春樹書中夢境般的地方 。光色、群山,還有傳奇的威基基海灘 – 初抵者墜入一個溫度高達攝氏28度,四處充斥 熱帶奇花異卉的夢境,恰如人間仙境。可是美好沙灘卻無人問津。自從政府嚴格制定停車 、吸煙和餐飲規則,遊客都在有空調的酒店酒吧點飲他們的邁泰雞尾酒。遊客大多是日本 人,這些1941年偷襲珍珠港飛行員的後代,可知他們著名的詩人也住在這個島嶼上? 僅僅約六平方米大的房室,換成任何一位學生助理,亦難將息其狹窄不適。空蕩蕩的金屬 書架上寥寥幾本日文書籍,單單電腦和保溫杯就佔滿了整個書桌。在這兒村上春樹每週兩 次接待訪客,有時也僅為書迷簽名。他是夏威夷檀香山大學邀請而來的居住作家,居住時 間直到明年。沒有授課、也無須創作,偶爾舉行演講。村上春樹穿著一雙慢跑鞋,百慕達 修身牛仔褲。T-恤外面罩著一件伐木工襯衫。命運待他不薄,所以他的外型永遠次要。他 的造型好像來自多個人形拼湊而成,體材約合三十來歲、臉部輪廓則由四十好幾的男性構 成。下週日卻是他的65大壽。 村上春樹不僅是年復一年呼聲最高的諾貝爾獎候選人之一,同時還是全球十大最暢銷小説 作家之一。他酷愛搜集唱片。 29歲開始寫作前,他曾在東京經營一家爵士俱樂部。《尋 羊冒險記Wilde Schafsjagd》 、《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Hard-Boiled Wonderland and the End of the World》、《挪威的森林Naokos Lächeln》 、《發條鳥年代記Mister Aufziehvogel》 以及《海邊的卡夫卡 Kafka am Strand》可算是他最燴炙人口的小説。 他也寫短篇故事,像《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Wie ich eines schö nen Morgens im April das 100% Mädchen sah 》。 明天他的新書德文版《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Die Pilgerjahre des farblosen Herrn Tazaki》即將上市。相比去年才出版集所有夢幻敍事文學之大成1600頁 的巨著《1Q84》 ,此書乃是一部窄薄,好似室內影劇般的小說。書中描述一個三十多歲 男人,少年時代不明不白地突然被四位好友離棄。多崎作先生僅僅知道,他的名字 - 有 別於另四位好友 – 與顔色毫不相關。爲了揮別灰沉沉的生命,他開始了一段旅途,為的 也是搞清楚被朋友離棄的原因。 Die Zeit:您新書《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描述一個非常寫實的故事。是否 意味您對超現實對立世界,還有擬人化貓族的故事厭倦了? 村上:我知道有些期望落空的人,對這部書有些失望。可是現階段我最想寫的就是這本書 。何況我並不確定這本書是否能夠算是寫實作品。 Die Zeit:好吧,看:書裏有一位女子手長六指。人物命運似乎與顔色息息相關。還發生 了一起神秘的謀殺案。 村上: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扼殺了這位女子,真的不知。我只知道謀殺對這個故事而言勢 在必行。我的小説和故事可以非常精彩、或是不太精彩,但是寫作對我來説卻永遠具有同 樣的意義。這本書也不例外,那種輕風拂面的感覺。彼岸給我傳遞信息了。 Die Zeit: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 村上:第一次發生在我寫《尋羊冒險記》的時候,三十多年前了。我人在書桌前,然後這 個罕有生物突然降臨。這個羊形人。來自彼岸。我既不知它係何物,也不懂它要我幹嗎? 可是我知道我須要它。因爲它對我來説是一個信息。所以我就描述它、記錄它。這樣就行 了。 Die Zeit:您信教嗎? 村上:不信。我只相信想像力的能量。而且深信,現實乃是多元多樣的。一個真實世界和 另個不真實世界同時並存,且相互依存。有時兩者還會交替更迭。若我心想,且集中心力 專注一致,就能換邊穿梭自如。譬如在我的文學就是。重點也在此,我的故事忽而此岸、 忽而彼岸,連我自己有時也界線不明。 Die Zeit:難不成 - 您說的彼岸,是一個文學靈界? 村上:我說的是一種寫作的狀況。那些在我想像力出現的東西,助我寫出故事。可能是一 隻獨角獸、羊群、大象或是貓兒,也包括暗處和音樂。所有這一切東西透過寫作而獲得靈 魂。這就像在一個萬物有靈之境,萬物自天而降,完全無須召喚。可是我必須非常專心。 Die Zeit:您說的這些東西,好像它們自亙古就存在? 村上: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史前時代的説書人。人群都坐在一個洞穴裏,被困住了,外邊 下大雨。我也身在其中,跟他們說故事。四周一片黑暗,而這些元素,這些靈性東西都在 我身邊。只待我伸手攫取。的確是亙古至今,人類愛說故事、愛聽故事。而我是個說故事 能手。我希望自己是一位出色的説書人。我還知道洞穴裡的生命慘淡,我的使命是讓人們 淡忘此世的生命。故而身為説書人的我,研發出來一套技巧。即使有些人認為無關緊要: 但是只有透過技巧,才能讓一個故事,變成一個好故事。 Die Zeit:您如何研發這一套技巧呢? 村上:我也沒學過。只是非常用心地寫、不斷地寫。技巧就自成一格。 Die Zeit:拿您那本《尋羊冒險記》來打比方,現形的不僅僅是超自然生物。書中人物還 有一個老煙槍偵探。可說承襲了雷蒙·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 和阿瑟·柯南·道爾 (Arthur Conan Doyle)的傳統。您自認為是一位日本作家嗎? 村上:我父母是日本文學教師。所以可能為了反抗,很早我就開始涉獵許多它類書籍。陀 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托爾斯泰、狄更斯等等。還日譯了很多美國文章:菲茨傑拉德( F. Scott Fitzgerald)、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對,也譯了雷蒙德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儘管如此,我終究是一位日本作家。我的根植於日本土壤。 Die Zeit:在日本,您算是一位非愛國主義作家。甚至有人譴責您過於西化。 村上:胡謅!我只是不喜歡一種特定文學。譬如我對川端康成(Yasumari Kawabata)、 三島由紀夫(Yukio Mishima)一類的作品特別敏感。 Die Zeit:可這二位都是世界級的作家,且都以自殺終結。難道說日本人具有一種特別的 自殺情懷? 村上:我有幾個朋友也是自殺而死。的確很令人傷心。但是他們當然有權利自行選擇。日 本自殺率比西方高,當然也與佛教教誨有關,其間自殺從來不被看作是一種罪惡。另外有 些人的確把自殺行為視為一份美感、一種視死如歸的傲然。這種情懷對我而言相當陌生。 我活著的目的是為了寫作。 Die Zeit:寫作時,您是什麼感受? 村上:寫作乃是我存在的目的。透過寫作讓我的生命獲得一種特別的意義。我的書桌就是 可以讓克拉克·肯特(Clark Kent)變身為超人的電話亭。書桌前我瞬時變身為超人。一 旦開始動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毫無所懼。透過想像力我可以創造一切,在寫作中我甚至 可以救世。可是一旦我離開了書桌,就又回身為克拉克·肯特了。句句實言:我是世上最 平凡的人。是個好老公,從不吼人,永不動怒。只是在我乏善可陳的生命沒有絲毫文學踅 音。慢跑、煮飯或是躺在沙灘太陽浴時,我腦中總是一片空白。 Die Zeit:您到底在夏威夷幹什麼? 村上:無聊的要命。但是在一個像美國那麼無聊的國家生活,我感到孑然一身,無所歸屬 。整個人回歸自我,感覺既獨立又自主。好的很。在日本我顯得過分顯赫。人們期望我對 某些議題發表言論。走在街上也會被人認出,儘管我從來不上電視。對這種地位我感到非 常厭倦。所以只要一離開日本我就輕鬆自如。 Die Zeit:您常住夏威夷嗎? 村上:我在檀香山的一棟房子有七年了。一棟建於戰前老式美麗的房舍。每兩個月我回去 日本看我母親一趟。她年屆90身體欠佳。今年我前後總共在這兒呆上八個月、日本四個月 。明年開始就反過來了。明年與大學的合同到期,長期入境簽證就終止,911以後美國入 境非常嚴格。有時我不禁自問:難道我看起來像一名恐怖分子? Die Zeit:您的小説《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部分情節是在芬蘭發生。您去 過那兒嗎? 村上:八十年代去過一次。可是早忘光了。所以小説寫完以後,我又重遊故地。真是個美 麗的地方。 Die Zeit:怎麼不是在小説寫完之前去呢? 村上:我不喜歡從事勘察。一勘察,想像力就不見了。也奇怪得很,我把芬蘭在心目中描 繪了一遍,等人到了那兒,發現居然與我的小説不謀而合。好一個似曾相識!跟寫 《海 邊的卡夫卡》時一模一樣。書裡描述的高松市(Takamatsu)也是純屬虛構,之前我從未 去過。後來去了高松市,簡直像是我一手創寫出來似地 – 沙灘、海岩、一切的一切!或 是《發條鳥年代記》裡寫的蒙古。想像力越豐富,情景就越接近真實。不過 – 當然,我 也稍微借助維基百科。 Die Zeit:您書中的主人翁通常是獨來獨往的類型。您自己呢?也是一個寂寞人嗎? 村上:我是獨生子,從小與家裡養的貓咪聊天。寂寞於我而言是獨立。我的生命一向獨自 面對。 Die Zeit:好像您並不深受其苦? 村上:抑鬱、焦慮、矛盾對我都不陌生。 Die Zeit:抗鬱的方法有許多,像矯治、心理分析、、、 村上:可是我不須要這些。我可以寫作。一旦我感到鬱悶,就提筆寫個短篇,內心問題的 解套就接踵而至。這種故事的開端比較陰鬱,可是書中英雄總是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寫 作更能讓我找到重大問題的解套辦法。一些在我自己生命永遠想像不到的辦法。這種感覺 是有一點人格分裂。一個電腦遊戲的程序員,不知道玩家心中啥想法,而玩遊戲的人也不 知道程序員的設計。好像自己跟自己下棋似的。但是並不知道各自佈局。其實,這是一個 躁狂抑鬱症的精神分裂症病例。可是一旦我離開書桌,整個人倏然輕鬆自如。寫作可以療 治我的悲傷。 Die Zeit:您對做過的夢境都還有印象嗎? 村上:我的白日夢做得夠多了,還須要夜晚加班嗎?不用,真的,一旦入睡我就爛睡如泥 。 Die Zeit:您今天慢跑了嗎? 村上:今天例外沒跑。上禮拜天我參加了檀香山馬拉松慢跑,所以這個禮拜休息。不過平 常我天天跑。早上我四點起床,工作五個小時,然後出門慢跑。我還游泳,也參加鐵人三 項比賽。晚上十點上床就寢。 Die Zeit:您馬上就六十五了,為什麼還那麼努力? 村上:我其實不是一個特別在乎體育的人。運動也不是為了身體健康。説穿了為的是一種 形而上學的機制。我要的是把自己與身體分離開來,一旦我開始專注,精神就振翅飛離身 體,這樣,我必須保持它強壯。體格必須堅實如一座廟宇,一個牢靠的架構,然後我才能 振翅飛翔。寫作時我經常感到四周都是石壁。要穿透石壁非常艱難,但也唯有如此我才能 到達彼岸。 Die Zeit:你的小說中的英雄似乎都以極大的熱情去做生活中最平凡的事。讀者尾隨著故 事人物做家事、上厠所、進廚房。不斷重複平庸而進入超現實狀態,從那裡起,離奇妙非 凡之境只是一小步了。 村上:於我若是呀!日常瑣事的鼓聲催生出我的生活。我洗碗、煮飯、燙衣服。我熱愛這 些活動,因為從事這些活動時,我的腦袋空空。總要空到虛無,才有辦法變出東西來。 Die Zeit:這個説法倒真像是一種靈異儀式。譬如 – 像是佛家冥想。 村上:您說的是一種禪宗框架?很有可能。雖然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終究深受日本傳統 影響。土壤必也吸納雨露。不過我認為這個與普羅大眾通性有關。 Die Zeit:您書中寂寞的單身人物,或多或少過著百般無聊的大都會生活,的確全球可見 。 村上:獨立性對我而言尤其重要。這個認知源自像日本這樣的群體文化。我也喜歡自律。 但是大前提是,自律的結果最後是全然獨立。故而我的主人翁永遠不附屬於某個群體,或 是公司。他們總是尋尋覓覓。這裡我特別鍾愛並訴求於我的日本讀者。所以,我的書直到 1990年才享譽國際,並非偶然。一個龐大系統的崩潰特別予人以巨大的不安全感。對一個 自定自約生活的渴望來得越加強烈。我認為,我對人物的塑造的確在打造真實獨立的個體 。 Die Zeit:您可是一位道德論者? 村上:假如一個故事不能讓讀者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那就沒有寫下來的必要。 Die Zeit:您書中英雄大多約莫三十來歲。差不多就是您結束在東京經營爵士俱樂部的年 紀,以全然許身從事文學。同時間您也戒煙,還開始慢跑了。但是您為何不讓您書中的人 物與您同歲並進? 村上:我並非毫不思索年老的問題。只是還沒找到與它之間的關係。或許這與我無子有關 。沒有小孩兒,就想不到年紀。所以我的角色都未老去。但是我在自己身上下功夫。最近 我才完成一個短篇,說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對我來説,這是一個莫大的挑戰。我覺 得,直到今天我才具有描述各種年齡的能力。 Die Zeit:您的女主角既美麗又脫俗。以至於令人遐想,您寫著寫著就愛上她了。 村上:我喜歡堅強的女性。譬如《1Q84》裡的女英雄:青豆(Aomame)。寫這樣的女性要 比寫男性,帶給我更多喜悅。比方説天吾(Tengo),青豆的對應人物,卻更接近我的心 靈。我太了解他了,因為他與我像極了。我清楚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青豆就不 見得了。把我換置放於她的內心世界,是一個絕大的挑戰。這時我的幻想能量達到最高馬 力。但是我永遠無法愛上我筆下的角色。終究當我在寫某一個角色時,起碼那一段時間裡 ,我自己就是那個角色。所以我那麼「青豆」,就像福樓拜那麼「包法利夫人」一樣。然 後,我又成了天吾。重點在於找到平衡點。也在由陰而陽,從東到西。我從來不希望固著 在某個定點。我總也要來去自如。 Die Zeit:您可知許多德國人是看了一個電視節目以後,才開始看您的書?節目是「文學 四重奏(Das Literarische Quartett)」,討論的是您的《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德文 版)Gefährliche Geliebte》 。討論到後來居然對書中性交的情境的觀點南轅北轍。 村上:對,我仿佛記得。其中的一位文學批評家Marcel Reich-Ranicki我後來有幸認識。 挺喜歡他的。也讀了他的傳記,非常有趣。但是節目裡的爭論讓我挺困惑的。我描述性交 情境一向務實。可說一種特殊的寫實方式,但絕非色情敍事。老實說,我忒不喜歡寫這樣 的情節。 在我寫出《挪威的森林Naokos Lächeln》這本書之前從未開始嘗試過。 Die Zeit:為什麼呢? 村上:我必須逼出文字才行。我本性害羞,而且寫這些令我害臊。可是情節又勢在必行。 「性」是通向彼岸的王道。性交具有某種靈性。它打開了一扇象徵之門。我須要用它來寫 出新的情節。但是比「性」更美的東西是「愛」。 Die Zeit:而在您,愛總也具有某種宿命色彩? 村上:我也給成人寫童話。每個人都希望對愛的力量深信不疑,相信疼痛。在現實裡,這 一切的經驗都不會了無痕跡。但是讀了一個故事,會令人突然相信這可能真會發生。發生 在自己身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36.239.19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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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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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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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碼(AID): #1IvFYKiG (HarukiMura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