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
我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的長凳上。
整個休息室裡充斥著令人無法忍受的氣息。白漆斑駁的牆壁,凹
陷生銹的鐵櫃,還有地上不規則散佈的、彷彿訴說著無盡悔恨、
忿怒、失敗的血跡,沒有經過任何的處置,執拗地向詛咒般印在
堆積的灰塵之下,使著個地方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囚間】。
的確啊,死囚。當初每一個進到這個休息室的選手,現在在哪裡
呢?就算我想要去追尋,恐怕也無濟於事了吧。早在踏入這個的
門檻時,就已對這個惡名昭彰的奈何橋有所聞了。據說,沒有例
外地,進入這個房間裡就像是要被引渡到地獄的令一端似的,沒
有一個人的心跳能夠撐過這個房間的大門。有些甚至是長輩口中
那些天賦異稟,但不幸英年早逝的傳說。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也不那麼執著地想要明白。畢竟,如果傳聞
是真的話,那麼此刻孤獨一人坐在這個休息室的板凳上的我,應
該算是已經死了吧。
我竟然沒有任何的不安。
教練﹣那個猥褻的老頭子,曾經不只一次因為意圖強姦未成年少
女而入獄的人渣﹣說要在比賽前給我幾分鐘仔細的思考,然後就
離開了,就像是遞給死刑飯最後一頓豐盛的餐點的監獄守衛般。
他知道關於這個房間的謠言嗎?不過他應該也不會在乎的。現在
回憶起來,他似乎是從出道那場輕中量級比賽裡相中我開始,就
一直處心積慮的要把我弄到今天這種背水一戰的地步吧;特別是
從他知道我竟然才兩個禮拜就把他的門徒一一擊敗,甚至威脅到
他教練的地位還有那不堪的祕密時。半個小時前當我坐在他那台
黑色賓士裡來到此處,我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在比賽結束後殺了
這個王八蛋;他似乎完全沒有戒心。也沒錯,一個再過幾分鐘後
即將失去性命的年輕人,他的威脅力的確連一隻窩在骯髒的廁所
裡扭動身體的蛆蟲都不如。
我的名字叫葉世賓,不過那已經個很模糊的記憶了。那個名字代
表了我的人格、我的良心、我的感情…就像一個漆黑隧道中的光
點般,隨著我的移動而越來越遠。打從什麼時候呢?大概是大學
二年級左右的時候,我就意識到現實之中這個名字跟現實之中的
自己是相悖的。自從我漸漸失去了笑容,眼神變得格外令人難以
親近的時候開始。
惡魔的右手。
別人,特別是那些曾經目睹我的拳頭的人,是這麼稱呼我的。不
管是基於調侃還是敬畏,這個封號伴隨著我一路走到現在,成了
我的代言、我的榮耀、我的象徵。
我很想問為什麼。但不論我有什麼問題,此時此刻我是孤獨的。
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夢裡面在星夜寒冬的荒野中、閃
露清澈而冷酷的瞳眸、與同伴走散的那匹孤狼,就是我自己。
起初也只是很單純的興趣而已吧。高中聯考考完以後的暑假閒閒
沒事,日以繼夜的看了整套的第一神拳,電腦選課時糊裡糊塗地
簽了學校的拳擊課,練了半個學期的拳擊,然後發現自己體內那
股可怕的潛力…一切都那麼的理所當然,卻又那麼的無法避免,
把我推上此刻彷彿是最終結局的不歸路。
為什麼呢?我曾經是那個和誰都很好相處、愛跟同學們開些無傷
大雅的玩笑、參加過一個小劇團、生活乍看之下其實也算美好的
大學生啊?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調的?
雖說緬懷過去是最愚蠢的行為,但當你站在死亡的斷崖向下眺望
的同時,你會很不自覺的感受到往事被襲體而來的恐懼給逼迫而
出。這就是人生的走馬燈嗎?或許吧。
我是葉世賓。生於台北市某家似乎還頗有名氣的大醫院,呱呱落
地時日月星辰並無異象、沒有狼嚎狗吠或雷雨交加。小學的時候
雖然和同學比腕力從來沒輸過,但升上高年級時亦被別班同學欺
負過不只一次。國中的時候奮發圖強,考上了師大附中,認識了
不少的好朋友,也發現了自己喜歡演戲的興趣,加入了話劇社。
畢業後考上了政治大學,同時加入了以前學長成立的一個小有名
氣的劇團,也和同系的前高中校花誤打誤撞地成了男女朋友。
第一次發現自己右手的力量,並不是在體育課時候發覺的,而是
在跟女朋友出去逛街時偶然觸發。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去看午夜場的【咒怨2】,演到一半因為覺得完
全沒有繼續看下去的價值而走出電影院,到了某家冰店坐下來聊
天,聊到捷運停駛後才發現回不了家了,於是就漫步在人影稀疏
的徒步區上,考慮著下一步要怎麼辦。走到那個圓形廣場的時候
,迎面來了一群看起來絕非善類的年輕小夥子們,可能都是高中
生,最多和我同樣年紀而已吧。每一個不是全身嘻哈行頭,就是
穿著那種乳頭和六塊腹肌明顯突出的黑色緊身衣,吵吵鬧鬧的經
過我們的身邊。那個時候我就有點警戒了,畢竟那個時候身邊沒
什麼人,而他們完全堵住了道路,我們兩個得穿過他們之間才行
。就在我們之間距離差不多七八公尺的時候,其中穿紅色Tribal
衫染金髮的傢伙對身旁的女朋友吹了聲口哨。雖然身高大概高了
我四五公分左右,但是她還是皺著眉頭稍微躲在我身後,像一隻
受驚的小貓般。那個痞子仗著人多勢眾,竟然無事我的存在,問
我女朋友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pub玩,他身邊的人也一股腦的在
起鬨。雖然以前高中時我也曾跟一群同學在一起鬧些困擾到他人
的蠢事,但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總會感到格外的忿怒
。當時我維持原先的步伐走到那個紅衣金髮男的面前,他伸出右
手打算推我的肩膀,我身子一沉晃到他的胸前,倏地扭腰揮出水
平的右勾拳,不偏不已地轟在他的心窩,發出沉悶【砰】的一聲
和細碎的肋骨斷裂的聲音。他立刻失去重心,應聲倒下。其他人
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愣傻了。我原本是預計他會當場昏厥的;畢
竟上課時教心窩攻擊就是有這種效果。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
沒有昏過去。他軟倒以後過了兩秒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似乎想要
爬起來,但當弓起背部時突然嘔出一大灘鮮血,接著就一直拼了
命的咳血出來,將那件紅色T恤的顏色染得越來越深。那些人原
本看他們的同半被我一拳打倒時似乎打算開始為他報仇,但當他
開始咳血、而且越來越嚴重的時候,他們的表情浮現了猶豫,大
部分都距離在那個金髮男身邊假裝擔心,一邊用陰狠的眼神瞪著
從他們身旁繞開的我和我的女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知道自己的拳頭將成為我人生的轉捩點。
後來有一次我以玩票性質報名了一個區域性的小拳擊比賽,結果
根本沒發揮到幾成實力就輕而易舉地奪冠。就在那個時候,我現
在的這個教練網羅我到他的拳館,說看出了我的天賦,打算將我
訓練成職業拳擊手。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彷彿可以預見將來我在國
際舞台上嶄露頭角的樣子。以往漫畫裡面才有的情節,在拳館中
咬緊牙關練習時似乎變得離自己那麼的近。女朋友到最後跟我分
手了,因為我到後來幾乎沒有時間陪她出去,也為了保持體力的
巔峰狀態而不再和她做愛。不過我也不後悔,反正那個時候我追
求的是榮耀;而自古以來榮耀總是在愛情之上,穩座第一順位的。
但在那一天,那個陰雨濛濛的星期六下午,我體驗到現實的殘酷。
那時我勉強把大學混畢業了,過了幾年依然沒有去找工作,專心
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獻在拳擊上面,靠一些小型比賽的獎金和公司
的支柱過活。教練告訴我最近的一場比賽就快要開始了,要我加
緊練習。我當時雖然感到納悶,因為網路上和朋友之間並沒有得
知最近有什麼特別的公開比賽,但基於對教練僅存的一絲信任,
我並沒有懷疑。
那一天,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外面雨聲淅瀝不斷拍打在天
窗上,除了那以外就只有拳頭陷入沙包之中所發出的撞擊聲,在
偌大的拳館之中不斷回響。汗水沿著我豐實黝黑的肌肉流到了地
板的塑膠墊上,隨著手臂迅雷般的伸縮而揮濺出水珠,在沙包上
一點一滴地炸開。
這時候,拳館的鐵門被拉開,走進兩個西裝比挺的男人。
一個身形似乎也頗為壯碩,正要收起雨傘和關門;另一個眼框格
外地深,鼻子的輪廓較高挺,看起來就是一副有混血血統的人,
雙手交握在皮帶扣下方,戴著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我停止練習,
原本以為是公司又要來找我談下一場代表他們企業的小型比賽之
類的,打算直接用教練出去吃飯的理由打發他們,但當要開口的
那一剎那突然發現那張酷似外國人的臉龐有些熟悉。
【陳力X?】
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過了兩三秒後突然露出笑容,朝著我快步
走過來。
【葉世賓?真的是你嗎?天啊!】
陳力X,我高中同班同學,大學也是同校。雖然他這個人攻於心
計是眾所皆知的,但我跟他處的還算不錯。不過自從我開始打拳
擊以後似乎也就不常跟以前高中同學接觸了,包括他在內;一直
到畢業都是如此。我真沒想到那個時候他會以那種身分出現在我
面前。
我座上他那台加長型凱迪拉克,和他到了某個我從來沒有到過的
五星級飯店餐廳包廂裡敘舊。看他這種排場,我隱約猜出他的身
分;雖然從他以前大學裡所選擇的系所就大概猜到他會走哪條路
,但不料他竟然是選擇了那個模糊的灰色地帶。
【我喔…啊就選上了立法委員啊。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現在立法
院中最年輕的無黨籍委員而已。你應該不常看電視吧?為了要練
拳那些的…嘖,不果還真的想不到你會走上這一條路啊。之前原
本以為你只是打拳打好玩的而已啊,不是嗎?】
【我也覺得納悶啊。】我苦笑道。
他把服務生叫來點兩瓶啤酒,我伸手阻止了他。
【抱歉啦,我最近好像會有比賽,不能喝酒。】
【比賽?喔…】他聳聳肩,環著那個女服務生的腰把她拉到懷裡
狠狠吻了一口後放開她,說,【我知道…就是我們這邊提議的啊。】
【什麼?】我頗為訝異。
【我們…嘖,有一些比較重要的客戶,最近在找新血要打拳啊。
我認識你教練,所以就問他手下有沒有適合的人選,結果他就推
薦你啊。】
【客戶…?你不是立法委員嗎?】
【幹,你白癡喔…當然是跟一些地方上的角頭,跟那些什麼建築
包商什麼的啊…都是多多少少有關係的啊。我算是幫他們辦這些
交涉的人啊。要說是組頭也是可以啊,反正要下注也都是我手下
的人在辦的。】
【下注?】我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沒錯啊。你教練…那個噁心的糟老頭沒有跟你說過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嘖…反正,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會付錢來請你打假拳啦。】
【什麼!】
【你幹嘛那麼驚訝?你教練手下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出來的啊。
挑一些稍微有看頭的人出來,把他們稍微訓練一下,然後叫他們
來我們安來的地下拳賽裡演一齣好戲給那些黑道的大哥們看啊。
做的好的話馬上就會被重用,沒有的話至少也能用那筆錢使你的
拳擊生涯過的更順利啊…你現在看到台面上那些選手,十之八九
還不是我們經手過的人?嘖,我不是在說你的拳擊只能當這種肉
砧的貨色,但你要在地下界、甚至在正式的比賽中崛起,不管怎
麼樣都要經過這一關啊。哎…臉色不要那麼難看嘛。】
當教練回到拳館以後,我馬上質問他事情的經過。他也很坦白的
告訴我一切,包過陳力X跟他的關係,為什麼要招募我到他的拳
館,還有那個地下拳擊…聽說那個地方充斥著非常無法想像的暴
力血腥,陳力X恐怕連自己都低估了它的危險性。從陳力X上任
立法委員認識台北幾個角頭後開始合辦的這個地下拳賽,原來是
角頭們用來代替火拼的爭地盤的方式,雙方各派一名代表,在沒
有裁判、沒有鐘聲、沒有回合的擂台上互毆,除了最基本的不准
用腳和不准攻擊下襠﹣這是為了增加比賽的刺激與持久的娛樂性
﹣完全沒有額外的限制,上場的拳擊手甚至可以佩戴金屬戒指或
鈍型的手指虎,拳頭裡握電池或鐵塊等等。在原來的制度規定下
,失敗拳手的代表人,也就是教練兼經理,會遭到賠錢黑道大哥
的處刑甚至槍決;但最近開始漸漸演變成很單純的娛樂,縱然血
腥的成份絲毫不減。就像鬥狗鬥雞一樣,但也只有人類的比賽能
做出作弊的方式了。
【你真的要我打假拳?】
【看開點嘛,反正既然你都已經預定會輸了,對方當然也不會下
太重手啦。最多受幾道皮肉傷罷了,誰沒有過啊?再過幾個月又
會有比賽,到時候如果那些重量級的角頭們賭你贏的話那你自然
就能夠扳回一成啦。有什麼好猶豫的?而且重要的是那比獎金啊
,獎金!】
【我的重點不是這個。】我冷冷的說,並轉過頭去。
那個晚上,我在熄燈的拳館裡,靜靜地盤坐在擂台場上,心中卻
紛亂無章整理不出頭緒。那個死老頭,應該暗暗冷笑著,對於我
那種對榮耀的堅持嗤之以鼻吧。但我只是很單純的不希望被人擺
佈而已。比賽作假,如果在正式公開的比賽中應該會被猛烈的抨
擊,導致身敗名裂吧;但這完完全全就是地下拳賽,那些觀眾們
也不想浮出台面吧。但重點不是那個啊。就算表面上似乎沒什麼
特別大的問題,我的心裡就是有一股對於這一切的抗拒。不過如
果我拒絕,恐怕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吧。那個時候,夾在兩
難與自我憎惡之間,我不禁懷疑如果沒有拳擊的話,我會如何。
當初大學畢業前我每一科都是以及格邊緣修到學分的,同學們去
考會計師執照時我正在空蕩蕩的健身房裡做密集的增重訓練,對
於拳擊以外的現實完全沒有概念。像我這樣空有一身肌肉的人,
不管是大小企業都不會有錄取我的意願吧。有時候看見那些邀請
我代表他們公司去參加比賽的職員們,穿著合身的西裝打著領帶
,梳著中規中矩的旁分頭,言談舉止都帶著白領階級獨有的魅力
,我偶而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人生。但當然,那個時候已經
沒有辦法重新選擇了;如今亦然。
因此,我坐在這個死囚間之中。外面起鬨的聲音開始從門縫間傳
進了我的耳朵,夾帶著熱血沸騰的嘶吼與叫罵。如果沒有那單薄
的柵欄與在眾位老大的威嚴,我現在走出去恐怕會被那群暴民撕
成碎片吧;新人總是會受到大家的歧視,這一點我從出道的那一
場比賽就已經感受到了。當所有人的歡呼聲都獻給了對手時,你
的腦子裡不會想著羞恥或忿怒。至少,對我來說是不會那樣的。
我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該上場了。】教練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門,探頭對室內的我
說道,【記得啊。】
空白。
我慢慢用雙手撐起上半身,抬腿往門口走去。
空白。
我跟在教練的身後,單薄的戰袍飄動著,裹著白布的左右掌靠在
身旁,默默走過冰冷的長廊。頭頂的日光燈無力地閃爍著,黑暗
與光明之間的交替擺盪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空白。
走廊的盡頭是一道單薄的鐵門。教練將握把轉開,向後一拉。
外頭的光透了進來,頗為刺眼。
空白。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克勞德!…】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發了狂的野獸,佔滿著擁擠房間的每一個角
落,咆哮著。他們全都散發著流氓的氣息,穿著皮衣、釘著鼻環、
在手臂或胸口張牙舞爪的刺青、勳章般的刀疤…而他們全都呼喚
著同一個名字。
我緩緩的將目光一到那個眾人期待將要成為屠宰場的擂台。
我知道,在荒野中的那匹孤狼找到了同類。
在擂台上的那張凳子上,一個上半身赤裸的男人彷彿很悠閒的坐
在那裡,雙手架在圍繩上,一雙慵懶的眼神落定在我的雙眼之間
。我感受到一股非常濃烈的殺意,從他那混濁的眼神中透出,像
是被鎖鏈給束縛住的巨獸,露出獠牙,伺機而待。他的臉上帶著
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並沒有任何嘲弄的意味,手中除了裹著布條
以外似乎沒有其他的兇器;不過戒指我就不確定了。他的身旁並
沒有多事的教練或小弟替他遞水或毛巾,但就是因為如此,讓他
整個人都充滿了強烈的自信與戰意。但無法掩飾的,他的眼神之
中也同樣的夾雜著強者所背負的孤獨。
我什麼都沒說,繞過了教練,撐開圍繩走近了場中。這是場沒有
規則的比賽,只要雙方拳手都在場中即可開始。他慢條斯理的起
身,不疾不徐地踏著沈穩的腳步,毫不防禦的走進了我的攻擊範
圍。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命令你,但我絕對不准你打假拳。要打,
就準備賭上你的性命。】
他的雙眼閃動著興奮的光采,低聲說完這句話以後腳步輕快地向
後一躍,擺出攻擊姿勢,右拳明顯地拉前,似乎是左撇子。此時
,震耳欲聾的歡呼、叫囂、吼叫都已經到達了最高點,彷彿連擂
台都在微微的震動般。
我也擺出了準備姿勢,雙腕平擺眼前,肩膀隆起,微傾左側。
此時空氣的流動好像靜止了般,化成好像可以觸摸的物質,在我
們兩人之間漂浮著。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都特別的清晰,均勻
的呼吸間可以感受到左胸腔中輕輕震盪的心跳,隨著腳步移動打
著輕巧的節拍。四周的喧鬧雖然同樣的吵雜,但我的耳朵聽到的
卻是對方的律動;那些猙獰的面孔雖然同樣激動地抱持著對我莫
名的仇恨,但我的焦點卻只囊括對手每一寸肌肉的起伏。我的心
中沒有任何的感覺,一切就像天地亙古的存在般和諧,我只是身
處這個生死的擂台賽之中,在這個兇狠的對手的眼前,但我的靈
魂已經對這一切的意義撩若指掌,接下來只要跟著步調走就對了。
突然,他蹬腿一躍,瞬間移動到了我面前不到三十公分之處,迅
雷不及掩耳地揮出一計左勾拳,正中我的右頰。我赫然發現他的
存在時,已經吃了他一拳,整個人在緊要關頭連忙隨著晃動的重
心快退了兩步。經過了兩秒鐘,我的臉頰開始抽搐。我試著暗地
裡調整下顎,沒想到這個細微的小動作竟然發出骨頭摩擦的聲音
,和十幾顆牙齒齒根鬆動所帶來的巨痛。唇間無法抑止地滲出了
鮮血,溫暖而充滿鐵鏽味的暗紅色液體留落下巴,滴落胸前。
這個傢伙,一拳就打碎了我的下顎。可怕的是當他攻擊的時候,
雖然我已經自認看清了他的動作,但是沒有用;那種感覺好像他
跳開了一個時間的斷層,讓他的身體從一步外突然貼近,他的拳
頭在準備動作的狀態下突然擊中了我的左頰。正常的狀態下我應
該是可以閃開那麼大的動作,然後衝進他的身邊作側腹或肝臟攻
擊,甚至用十字的打法反擊他的右頰;但偏偏他的動作像鬼一樣
的飄忽,竟然那麼輕易的就擊出那麼重的一拳,用那種迅雷不及
掩耳的極速。
我重新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腳步試著移動更加敏捷一些。好險剛
才那拳的力道與方向直接衝擊了骨頭與牙齒,而不至於嚴重震搖
到腦子,我才能夠保持一貫的清醒。
我的右手,從二頭肌、前臂一直到緊握的五根手指指節,似乎開
始慢慢灼熱了起來。
到底有多久沒有遇到像這樣恐怖的對手了呢?我的右手,那隻人
稱惡魔的右手,此刻槓上了對方強勁的左拳,似乎慢慢了解開了
緊縛多年的封印。
下一拳。
就在下一拳。
他迅捷了揮出一發試探性的右拳。我毫不猶豫的抓緊機會,趁他
的右拳收回時縱身踏上他後傾的步伐,稍微偏向右邊的橫移了方
位。這時他的眼神透露出了驚訝,我知道他下一步將會不顧一切
的朝我揮出那致命的左拳。於是,突然很違反常理的,我用了全
身的力氣集中在右手的拳頭上,往他左邊的胸肌狠狠地灌了下去。
我感受到他的肋骨隨著我的拳頭而凹陷,斷裂,發出各種複雜而
不堪入耳的斷裂聲響;我的拳勁打入了他結實的胸肌,衝破了他
的肋骨,直達那顆脆弱的心臟。他應該感受到心臟的破裂吧,他
炯炯的眼神突然渙散開來,懸在空中的左臂無力地軟了下來,整
個人頓時喪失了那種見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氣魄,成為一攤沒有
生命的肉塊。
這大概是我第二次,徹底發揮出這所謂的惡魔的右手真正的實力
吧。在這個充滿了黑社會權力鬥爭與白花花的鈔票在背後運作的
地下拳賽之中,我一拳打死了這個我原本應該要詐輸的男人。
我抽回自己的拳頭。他像堵爛磚牆般的崩倒在破舊的擂台上,偏
向老大們觀眾席的雙眼充滿了臨死前的困惑,嘴角開始源源不絕
地湧出鮮血,從他的頭顱開始漸漸蔓延,流到了台下。
全部的人,此刻都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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