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懷得 熱情如火
備忘於未來的遊龍戲鳳
【莊裕安】
大膽而諧趣的《熱情如火》
電影資料館今年夏天迎新活動的三十部片單裡，我對比利‧懷德的《熱情如火》最感興趣。有兩則最近的新聞，觸發我一談此片的動機。其一是媒體過於熱中，但一點都不有趣的「京華城扮裝事件」，另一則是過於冷淡的比利‧懷德今春逝於九十五高齡。由於本片容易買到光碟，不會有經典大師常有的冷漠隔閡。
比利‧懷德是現今 「戀愛情境喜劇」的祖師爺
《熱情如火》曾被選為「奧斯卡最愚蠢的十大罪狀」，以平反當年連入圍最佳影片都付諸闕如，而讓《賓漢》一舉抱走史無前例十一尊小金人。一九九八年美國電影學會評選「百年百大美國電影」，《熱情如火》高居第十四名，《賓漢》則遙遙落後在七十二名。懷德更以《日落大道》（第十二名）、《熱情如火》（第十四名）、《雙重保險》（第三十八名）、《公寓春光》（第九十三名），一人風光獨佔四席，僅次於史匹柏的五席。
其實奧斯卡並不算虧待懷德，他是入圍榜單「數一數二」的電影人，「數一」是入圍過十二次編劇（領先伍迪‧艾倫的八次），「數二」是入圍過八次導演（僅次於威廉‧惠勒的十二次），他也是第一次同時拿到製片、導演、編劇三冠王的影人（一九六○的《公寓春光》）。雖然在同儕裡不算被冷落，但從前懷德總難列入「偉大」、「創新」、「史詩」的行列。懷德說過，我邀請我的觀眾走進電影院，就像邀請他們走進主題樂園。一如希區考克那則「電影只是一片蛋糕」銘言，他們娛樂至上的口號總被扭曲輕忽。
懷德今年春天一撒手，影壇彷彿突然發現他的前衛格局。《美國心玫瑰情》以遭槍擊的凱文‧史貝西為敘事觀點，不正像《日落大道》裡淹死在游泳池的威廉‧荷頓，又活過來話說從頭。最為影響伍迪‧艾倫的，果真是費里尼與柏格曼，而非比利‧懷德？一堆像《當哈利遇上莎莉》、《麻雀變鳳凰》、《愛你在心口難開》，所謂「戀愛情境神經喜劇」，認祖歸宗時都會溯及懷德。英國的《你是我今生的新娘》、《新娘百分百》亦難逃此範疇，甚至近來轟動一時的叛客電影《猜火車》，都有人認為是《雙重保險》與《公寓春光》的結合體。我們還在今年坎城影展，看到馬丁‧
史柯西斯與莎朗‧史東如何推崇懷德。
連德國都有一座「比利‧懷德紀念館」，令人想起他的特殊身世。懷德生於奧地利，因為躲避納粹猶太劫，二十八歲那年跨洋遠赴好萊塢，之前他在柏林已編過十二齣電影劇本。懷德倉促逃難，踏上新世界時竟然連一句英語都不會講。難以想像前兩部好萊塢劇本必須以德文創作，再請人翻譯成英文，懷德日後竟然專以市井平民為刻劃對象，對白頻頻安插道地行話俚語。難道是他旁觀者清的移民身分，因得以冷靜深沉刻劃美國人的浮世百相？
在五○年代就預言了 世紀末的流行議題
除了在「百大」位居十四名外，《熱情如火》更是另一「美國百年百大喜劇電影」排行的榜首，無獨有偶第二名亦是達斯汀‧霍夫曼力挑變裝戲的《窈窕淑男》，可見美國人跟台灣人同樣熱中「歡喜玉玲瓏」。《熱情如火》劇情骨幹，描述潦倒樂師湯尼‧寇蒂斯與傑克‧李蒙，在二○年代芝加哥禁酒期間，因目睹黑道火併，淪為幫派追殺的目擊證人。兩人走投無路，變裝投入女子樂團，各自展開與異性、同性的瘋狂戀愛。
《熱情如火》在世紀末榜單異軍突起，除了影片本身精彩創意與表演外，票選者恐怕還看重它預言的本事。這部電影在保守的五○年代，便隱微指涉日後一一浮現的流行議題：酷兒扮裝皇后、男同性戀、女同性戀、出櫃、同性聯姻、性冷感、性治療、探戈……。懷德將大量的性器官隱喻埋在冰山之下，巧妙變裝為高級英語，現在的光碟可選擇同步英文字幕，尤其能體會無法翻譯的雙關語笑點。《熱情如火》曾被推崇為影史三大令人難忘的「劇終前最佳結尾對白」，其他兩部是《北非諜影》與《日落大道》，足見懷德多麼善於經營繞樑餘音。
寇蒂斯在本片「一趕三」，除了好賭的男薩克斯風手外，還以葛麗絲‧凱莉當化女妝的藍本，以卡萊‧葛倫為百萬富豪原型。這種表演層次，就像「芝加哥」、「火車」、「邁阿密」三段體劇本結構。懷德特地從歐洲請來造型師，為寇蒂斯與李蒙指導彩妝、服飾、語調、儀態，因此奪得一座奧斯卡最佳化妝造型獎。
《熱》片拍攝期間，電影已進入彩色時代，夢露的經紀戲約甚至規定她只能接彩色片。懷德堅持以黑白拍攝，如此才不會讓彩妝丑化兩位反串的男主角，果然眼光獨到。兩位變裝皇后還特地到女洗手間搔首弄姿，確認沒有被陌生姊妹識破，才贏得寫實信心。
李蒙雖然不如寇蒂斯俊秀，但他在火車廂的女子睡衣派對，在夜總會大跳《卡門》紅玫瑰探戈，兩場戲都有相當複雜的異同性戀與同性戀糾纏。夢露拍攝本片已是演藝事業末期，精神狀況非常糟糕，劇務必須在片場貼滿各種提詞的小字條，才能幫她入戲，簡單一句台詞，竟然連吃四十幾次螺絲才能收工。寇蒂斯還留下影史鼎鼎有名的語錄，在《熱情如火》吻瑪麗蓮‧夢露，還不如去吻希特勒。然而我們在成品裡，完全嗅不到寇蒂斯的火藥味與夢露的恍惚態，懷德調教功夫果然一流。夢露在本片載歌載舞場面，更篤定將她送入好萊塢萬神殿，近日《紅磨坊》的妮可‧基嫚便極
盡仿同。
【2002/07/21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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