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漫談說不完的故事二：卑微的英雄(有劇情)
※ [本文轉錄自 novel 看板]
作者: hsiaomin (小明) 看板: novel
標題: [心得] 漫談說不完的故事二：卑微的英雄(有劇情)
時間: Tue Dec 29 17:18:15 2009
當我們一翻開《說不完的故事》，馬上就能看到故事的主人翁粉墨登場──雖然更貼
近事實的說法或許是狼狽地亮相。背著書包的他匆匆忙忙地拉開玻璃門，從外頭的雨中闖
進了小小的舊書店裡；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上還一直滴著水，看起來既不像這種時候
原本該精神抖擻地整裝上學去的一般學生，更不像一個準備好要進行一場偉大冒險的英雄
人物。讀者們看了開頭這麼一段描述，或許也會跟舊書店老闆卡蘭德先生一樣皺起眉頭：
這個叫做巴斯提安‧巴爾沙札‧巴克斯〈Bastian Balthazar Bux〉的孩子，我們故事的主
角，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憑他又能帶給我們一場怎麼樣的冒險呢？
從怯生生的巴斯提安跟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的卡蘭德先生在此的一段對話裡，讀者們
很快地就跟卡蘭德先生一起摸清了巴斯提安的底細。原來，這個外表與儀態看起來實在都
不怎麼樣的男孩子，就連生活也是一團糟。他的母親過世了，父親在生活中對他這個唯一
的骨肉卻總是漠不關心；他的成績一蹋糊塗，老師們在課堂上對他除了斥責就是嘲笑；他
交不到朋友，因為學校裡的同伴們都只會欺負他，瞧不起他這個跑不快、跳不高、什麼事
都做不來的廢物。巴斯提安在周遭人們的眼中，就好像只是某個多餘的東西；麥克安迪在
《說不完的故事》中給予我們的，就是這麼一個卑微的英雄。
不過，如果真要從巴斯提安身上找出某樣他拿手的東西，那倒是不會太困難。他是個
愛看書的孩子，不過有興趣的範圍僅止於一些幻想故事；他喜歡作白日夢，也常對著自己
編造一些虛構的名稱與情節片段。
如果要我從自己看過的兒童文學作品中挑出自己最喜歡的小主角，坦白說，巴斯提安
絕對排不上前二十名；然而，他卻是所有小說裡最讓我有認同感的主角之一。他面對現實
環境中自己週遭的人們時那種蒼白的無力感，還有他對書本上與腦海裡各種幻想事物的著
迷，都讓小時候的我從他身上，再清晰不過地看見了自己的縮影。麥克安迪為了讓讀者感
受到巴斯提安平常對幻想類故事書廢寢忘食般的熱愛，在《說不完的故事》開頭這裡就佔
用了多達兩到三頁的篇幅專門來描述這一點；當我翻到那幾頁時，心裡總是特別有同感，
每每覺得書裡所形容的，根本就是我自己。不過，儘管如此，我跟巴斯提安當然還是具有
不少相異處；最大的不同，應該就是我的日子真的過得比他舒服得太多了。巴斯提安對卡
蘭德先生所描述的那種日常生活情況，簡直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在悲慘的現實遭遇下，透過豐富的幻想來超越嚴苛的環境加諸自身的磨難，呈現出這
種情形的兒童小說主人翁並不算太稀有，其中最為讀者們熟知的，應該是《清秀佳人》
〈Anne of Green Gables〉的主角安雪麗〈Anne Shirley〉。然而，畏縮內向的巴斯提安
，與開朗熱情的安雪麗畢竟是兩種非常不一樣的人，也遠不如安雪麗那麼討喜；他無法如
安雪麗一般，只管真誠地做自己就能得到新環境中身邊的人對他的認同──如果他有幸來
到一個新環境的話。因此，巴斯提安最終的救贖無法在現實的環境中順利達成；他必須踏
上一條比別人更曲折而危險的路，才會有冒險歸來後的柳暗花明。而這條路，就是通往幻
想國的道路。
對巴斯提安而言，極端惡劣的現實環境就像個把他給困住的牢籠一般；只有在他踏入
一個以想像為素材、以夢為動力的國度時，他才能如魚得水似的獲取內心長久以來匱乏的
滋潤與解放，甚至更進一步地破繭而出、伸展他那美麗的翅膀。
因此，當生性懦弱的巴斯提安鼓起他不知哪來的勇氣，盜取了卡蘭德先生那本來自幻
想國的書，翹了課並躲到陳腐陰暗的學校閣樓去閱讀書中的故事時，我們既可以說他回應
了來自幻想國那股對於英雄的召喚，也可以說是幻想國回應了發自他內心深處的渴求，而
終於接受了他。
從某個方面來看，巴斯提安的處境，或許還挺能夠類比當代最暢銷的奇幻小說集《哈
利波特》（Harry Potter）系列的主角，哈利波特本人。巴斯提安與哈利波特同樣生活在
沒有溫暖的家庭，同樣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身邊找不到一個能提供些許慰藉給他們的對
象，只有無盡的冷眼與羞辱。在週遭的生活圈裡，他們屬於毫無尊嚴與地位的一群；然而
，到了另外一個異世界之後，他們的身分卻會徹底翻轉過來，成為廣受眾人擁戴的大人物
。巴斯提安是後來賦予幻想國新生的偉大救世主，哈利波特則是魔法世界裡佛地魔王
（Lord Voldemort）唯一的剋星、生來就要解救所有巫師及女巫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大英雄
。他們置身在現實世界裡似乎就像是待錯了地方，而那俗人無從涉足的異世界，才是他們
真正的歸宿。
不過，他們兩人的相似之處，其實也就只有在這個方面而已。由於這兩部小說的作者
各自不同的創作意圖，使得兩位主角往後的發展走上完全不同的方向。巴斯提安一度夢想
著永遠留在幻想國裡，也為此而做過了嘗試，最後卻還是回到了現實世界中。然而，他是
帶著流淌於榮耀的生命之水回來的；在幻想國的這一場偉大的冒險，使得他從此成了一個
完全不一樣的人，擺脫了過往卑微的生命，彷彿重新活了過來。至於哈利波特，則是完全
融入了巫師與女巫的社群裡，在此展開了自己某種程度上堪稱轟轟烈烈的新人生，並對於
魔法世界外的自己依舊什麼也不是這一點感到無所謂。由此觀之，我會說哈利波特的種種
事蹟，只能夠是涉及他自己的個人經驗，然而巴斯提安的冒險事蹟就不只是如此了。麥克
安迪藉由巴斯提安從幻想國的回歸，展現了他對現世生活的觀照與人文關懷的一面，而這
些是《哈利波特》系列作者羅琳（J. K. Rowling）所無力觸及的。
在麥克安迪的筆下，故事從來就不只是遙遠而不著邊際的東西；尤其是在《說不完的
故事》中，幾乎每一段情節的鋪排都是為了那核心的主題在不同階段下不同面貌的展示，
都是有意義而帶有某種程度的啟發性的。巴斯提安必須回到現實世界來，因為他這個角色
被麥克安迪所賦予的意義不只是一個英雄，而是這個時代所有被社會醃漬得既空虛又蒼白
、卻又盼望著能逃出那牢籠的孩子們共同的化身；如果他最後的救贖竟然是遁入了幻想國
，那教我們這些困處在現世中的小讀者們情何以堪呢？
當巴斯提安窩在那間凌亂而狹小的閣樓，埋首在懷中那本厚厚的書裡時，他一定不會
想到自己身上所背負的，是這麼一個沉重的使命；就像他不會想到眼前這本別緻的書，竟
然會是引導他踏入幻想國的媒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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