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家離有水的地方那麼遠

看板Fantasy作者liou5 (流金歲月)時間6月前 (2023/10/22 16:10)推噓3(3推 0噓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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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短篇小說是為了參加《幻想生物博覽會》的徵文活動而創作這個萬聖節的同好寫作活動也邁入第五屆了當然也有許多奇幻跟驚悚類的創作歡迎大家參觀一下本屆與歷屆的活動頁面 https://episode.cc/event/ImaCreExpo -- 《家離有水的地方那麼遠》雖然隱約記得那裡應該是個溫暖明亮而且熱鬧的空間，但是當他睜開雙眼，這座古老而荒廢的石造建築，就是他世界的全部。地板潮濕而佈滿苔癬，尖銳的碎石堆滿中庭，僅存的高牆也搖搖欲墜。常春藤與其他爬藤掛滿拱柱、牆壁與天花板，蛛絲補滿窗櫺，烏鴉盤據在崩塌的屋頂上，不懷好意地怪叫。男孩後來知道，這種建築的名字叫做修道院。這座修道院建於湖心島，被寧靜無波的湖水所環繞。湖面終年霧氣繚繞，像塊發煙的巨大翡翠。起風的日子，可以看見對岸的茂密森林與山陵起伏。像這樣偏僻而貧乏的地方，單單一個小孩是無法存活的。幸運的是，男孩這不就有維維恩了嗎。寒冷的石室，是維維恩燃起壁爐的熊熊火光、又用乾草舖成柔軟的床墊、準備乾淨的毛毯、然後隨時都能從大釜中變出熱騰騰的燕麥粥以及新鮮麵包、連男孩身上的衣服都是維維恩親手縫製。對男孩而言，維維恩就是世界的中心。除了在這片廢墟中創造一角生活的空間，維維恩也是他的絕佳玩伴。白天，維維恩跟他堆城堡，而這些用來堆城堡磚頭還是維維恩依照重量、形狀、大小揀選過的；維維恩還做了一個簡易卻耐用的木馬，讓男孩享受奔馳感，或者扮演那隻馬，讓男孩跨坐肩上到處跑；他們也在這座湖心島上躲貓貓，崩塌的大禮堂跟西側廂房是絕佳的躲藏地點；晚上，維維恩演奏手搖琴，唱著一首一首民謠傳說，於是男孩伴著「賽爾基朵莉絲之歌」、「烏諾的復仇」、「勇氣廚娘的冒險」、「山怪群英」或「諸龍譜系」作為搖籃曲，進入夢鄉。「勇氣廚娘的冒險」烏麗莎，烏麗莎來自小鎮的烏麗莎嬌羞有如雪滴花微笑吹散天邊烏雲烏麗莎，烏麗莎來到廚房當差的烏麗莎料理端上國王餐桌惹來妒嫉的毒蘋果烏麗莎，烏麗莎穿過死亡幽谷的烏麗莎烏麗莎，烏麗莎走進野兔森林的烏麗莎英勇的獵人吶，仁慈的獵人吶連隻野兔也沒有的森林裡你的弓箭射向誰的摯愛英勇的仙子吶，仁慈的仙子吶連隻野兔也沒有的森林裡請隱蔽我懷中的嬰孩等到男孩力氣大了些，開始想要跑上跑下，維維恩讓男孩攀上塔樓，自己則在地上隨時準備接住男孩。不過很快，男孩就覺得騎士國王遊戲更加有趣；男孩戴著矢車花編成的王冠，舉著木枝當寶劍，煞有其事封維維恩為騎士，隨後改演騎士的僕從，與維維恩出發討討伐惡龍「卓查德」。維維恩說，終末之焰「卓查德」是人類所會見到的最後一尾龍。當然，屠龍的任務總以失敗收場，畢竟對手是命定結束歷史而不可能為人類戰勝的末世之龍；騎士主從向上一跳，表示被龍焰燒成灰燼，退出舞台。然後隔天，男孩再度興奮地展開騎士冒險之旅。趁著騎士遊戲，維維恩在地上畫出各式紋章：獅子、老鷹、龍、狼、烏鴉、大象、鹿、獨角獸、寶劍、盾牌、弓箭、釘錘、城垛、閘門、百合、玫瑰、橡實、荊棘、書本、緞帶、晨曦太陽、火焰等等，並敘述紋章所對應的個別家族以其歷史。為了讓這些貴族家系的鬥爭歷史更加活靈活現，維維恩親自雕刻了一系列的戰棋，有騎兵、弓兵、步兵、禁衛軍、運糧隊、國王等等，以碎磚石當山脈與溪谷，以矮灌木當叢林，當然還有以落葉為旗幟，和男孩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攻防。當然，為了避免男孩輸掉比賽時嚎啕大哭，維維恩總是給男孩準備了無敵的飛龍與獅鷲。雖然維維恩的照料無微不至，而兩人都擁有黑曜石般深邃剛直的髮質，但維維恩告訴男孩，他和男孩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是善盡身為一名管家的責任。理所當然，男孩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雙親的事情。維維恩笑著搖頭，然後拿來一本厚重的紋章學。維維恩開出考驗，只要男孩記住這本書中所有圖騰、家號與格言，他就告訴男孩雙親的故事。彷彿為了拖延那一天的到來，維維恩又陸續搬來好幾本插圖豐富的書籍或卷軸，堆在男孩床邊，都是些生動有趣的冒險故事或神話。事實上，對男孩而言，這些有高潮迭起的故事比起紋章學更加具有吸引力，每一則故事都讓男孩一讀再讀。比方說，「古老神靈之頌讚」，忽然使男孩理解死亡這組詞彙的意義。「古老神靈之頌讚」紀載了一則悠久的神話，關於一個古老的神靈。古老的神靈莊嚴又慈愛，守護許多人類部族。如同其他神靈，這位古老的神靈也亙古存在，不論在世界誕生之前或結束之後；同時，祂所憐愛的人類只有須臾的呼吸，便要歸於塵土，而這些人類也苦於生命短暫。古老的神靈想到一個方案：祂將吞食臨終前呼喚祂聖名的人類靈魂，使這些靈魂成為祂永恆榮耀的一部分。人類創造許多美好的字眼頌讚這位古老的神靈，為了先靈可以擁有適當的歸所。然而，隨著古老的神靈同化越來越多的人類靈魂，祂耀眼的光芒逐漸黯淡，甚至萌生了不曾有過的概念：飢餓。於是不管人類是否主動呼喚，祂都渴望吞食更多的靈魂，並編織甜言蜜語誘惑人類主動獻身。人們畏懼這位古老的神靈，創造了許多可怖的字眼來遠離祂，其中之一便是「利維坦」。在那之前，男孩一直以為跟維維恩的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現在他明白了，先到的人很有可能會先離開，因為「死亡」的原因。死亡不是如同他與維維恩的騎士遊戲，失敗後可以一再登台出發。「維維恩，你會死掉嗎？」男孩不安地拉拉維維恩的衣角。「沒那麼簡單。」維維恩放下大釜，摸摸男孩的頭，「通常人們會對我說：你怎麼還沒死。」為了避免男孩胡思亂想，維維恩親自講述其他的童話故事。「徬徨的賽爾基朵莉絲」：賽爾基朵莉絲愛上了一名人類男子，兩人在海邊度過了許多美好的夜晚。男子的部落深陷與其他部落的鬥爭，終日提防鄰近部落的劫掠，稍有不慎就會淪為奴隸。於是朵莉絲指點了男子通往海外仙境的航線，讓男子帶著一家人遠離戰火。但男子的一個兒子愛戀領主的女兒，又偷偷從海外仙境返回村落，還被領主逮著正著。領主拷問出海外仙境的入口，聯合其他領主的船隊，入侵海外仙境大肆劫掠，使仙境染血。朵莉絲深感自責，自我放逐，成為無名的流浪賽爾基。「烏諾的復仇」：烏諾是一名美麗的溫蒂尼，卻被一名邪惡魔法師奪去名字與記憶。邪惡魔法師欺騙她，只要她當他的妻子並成為人母，就會獲得名字、靈魂與記憶。三十年過去，溫蒂尼依然美麗如往昔，魔法師卻變得又老又衰弱，終於曾經覆蓋溫蒂尼的魔法退去，烏諾憑自己的力量取回名字與記憶。出於垂憐，烏諾賜與年邁魔法師長眠，返回水中。「山怪群英傳」：從前從前，有個人類與山怪雜居的王國。人類勇者弗摩里成功討伐了山怪王巴洛爾。勇者要求國王實現諾言，將公主嫁給他。國王反悔，羅織罪名放逐勇者。於是弗摩里加入山怪陣營，陸續收服其他強大的山怪，幫括惡名昭彰的杜拉罕、卡曼、杜勒三兄弟，弗摩里也成為山怪之王。最終，弗摩里率領一隊山怪偷襲國王的車隊，又擊敗了人類方派出的勇者，完全把人類勢力驅趕出去，建立一個山怪王國。諸如此類，諸如此類。雖然有這些趣味橫生的童話野史，但男孩終究是完成維維恩的作業，通過了紋章學的考驗。「也是時候了。」維維恩一下嘆氣，一下苦笑。當維維恩微笑時，他會內捲上唇，看起來像是沒有上唇似的。他帶領男孩到修道院外的一個小土堆，小土堆的中央有顆圓石標記。維維恩另外搬來一面保養良好的盾牌，沉甸甸插入泥土裡。「小子，看好，這就是你的家徽。」男孩蹲下看著盾牌，他摸著各個紋章的相對位置，以及飾紋還有格言，於是理解了自己是誰。緊接而來的下個問題：為什麼他會在這湖中島，而不是城堡裡？維維恩摀住臉，渾身激烈顫抖，難以言語表達。他要男孩稍等片刻，然後回房間拿出手搖琴，緩緩搖頭，吟唱說出男孩的身世：男孩出身貴族家庭，父親是個小國國王，但個性軟弱，遇事不決。男孩是國王唯一的兒子，許多人將希望放在男孩身上。權臣陰謀勾結外敵篡位，第一步是暗殺男孩的母親，孤立無能的國王。男孩的母親一路逃亡到偏遠的森林深處，終於傷重身亡，並在臨死之前將遺孤託付給管家。而這個無名土堆，就是男孩母親暫時的棲身之處。她所適宜的安葬方式，該由男孩決定。湖中仙子目睹一切，深受感動，承諾將隱匿男孩。因此，這座湖泊有仙子保護，壞人以及森林中的野獸無法跨過湖水來到湖中島。男孩沉默了許久。他待在小丘旁禱告了數個禮拜，訴說對母親的懷念，儘管他從沒見過母親。他甚至不知道女人長得什麼模樣，他只能透過書上的插圖，想像一個戴著頂尖帽子的美麗公主。男孩知道，那段時間，維維恩時不時就站在背後，面露擔憂神色，但維維恩沒有給予意見，而是等待男孩的決定。當男孩從圓石之前站起，湖中島依舊是湖中島，但世界已經不一樣了。「我要替母親復仇，我要那些壞人付出代價。」男孩握拳，「正義必須被伸張。」儘管他並不是十分能掌握這些字眼的意涵，也不知道如何具體實現這些願望，就像大部分許下誓言的糊塗騎士。「太好了，小子，太好了。」維維恩低首，用衣袖拭眼，深吐一口氣，「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維維恩替男孩準備了全新的玩具與課程，包括了皮革製的胸甲、護脛、護膝、手套、頭盔、短弓與木劍。維維恩新增了教頭的角色，親自教導男孩徒手格鬥、擊劍與箭術。維維恩也嘗試用木材製作出其他種類的武器讓男孩練習，像是彎刀或長戢，但男孩似乎對道具似乎沒有特別偏好。至於維維恩，需要與男孩示範或練習擊劍時，他所持的道具看起來似乎是一根獸骨或鹿角製成的手杖，表面打磨光滑如琺瑯。儘管課程豐富，維維恩的訓練遠遠稱不上嚴苛，頂多是劇烈些的追趕跑跳，好讓男孩天一黑，倒頭就睡。這讓維維恩省下床邊故事時間，繼續被耽擱的家務。但維維恩從來沒有要教男孩騎馬的跡象。男孩知道，維維恩不只會騎馬，而且維維恩還養了一匹馬。這座湖心島面積狹小，除了修道院遺跡之外，沒有充足土地可供耕種。顯而易見，維維恩跟男孩的日常消耗用品需要從外界交流取得，而這項工作當然是維維恩一手包辦。如同維維恩所言，權臣的眼線時不時出沒在森林與湖岸。為了避免引起注意，維維恩總是利用無月的深夜渡岸，摸黑抵達鄰近的村落，在市場採買蔬果、麵包、醃製肉類與其他日用品之後，隔夜依循相同的野徑返回湖心島。那麼，維維恩如何度過深潭到達對岸呢？關於這個問題，維維恩總是指壓唇，三緘其口。湖心島荒廢已久，碼頭腐朽得連木樁也不見蹤影，島上也沒有任何舟船。這個謎底，是男孩與維維恩之間沒有說出來的祕密。男孩曾經以為維維恩是靠游泳抵達對岸，畢竟當維維恩歸來時，頭髮間總會穿插幾根碧綠色的水草。但男孩也知道，這猜想太不現實了，畢竟這湖水終年冰寒，湖面甚至從深秋開始結上薄冰。維維恩如果一身溼答答去逛市集，未免引人猜疑。男孩靠自己找到了答案。在維維恩要拜訪市集的夜晚，他會準備相對豐盛的晚餐，確保男孩不會半夜餓醒，然後催促男孩早早就寢，還多添加幾根柴火。但是男孩認得維維恩從二樓房間離開時，手杖敲擊地板的跫音。於是男孩安靜從被窩爬出，遠遠跟著維維恩提燈搖曳的光線，來到湖心島的邊緣。只見維維恩左右張望，確認四下無人，然後搧熄燭光，頓時一片漆黑。隨後，無月夜的星光逐一浮現，在天上與水底閃耀，叫人分不出誰是鏡，誰是影。星光寧靜合唱時，另一面巨大的白影佇立岸邊。那是一匹高大美麗的駿馬，溫馴地靠近維維恩。維維恩俐落上馬，踏著星河而去。這湖水平常看起來並沒那麼淺，光男孩目光能及的地方，深度就超過腰際。男孩猜想，一定是維維恩發現了湖中有條極淺的水道，剛好可以騎馬涉水通行。時不時地，維維恩從市集返回後，會提到哪個麵包師傅、石匠、鐵匠、木匠、建築師、裁縫師傅或珠寶匠在找尋能幹的小夥子當學徒，但男孩皆不為所動。時光流逝，男孩成為少年。當少年晨間起床後會豎起寶劍時，維維恩教導少年使用寶劍的方法。維維恩搬出金屬製的箭簇、鎖子甲、頭盔以及長劍。維維恩揮舞銳利的劍鋒，然後展現劍柄護手的精美家徽以及格言，「無雨夜的寧靜，令人戰慄。」維維恩謹慎地將寶劍交給少年。從那時候開始，維維恩的戰鬥訓練開始動真格。雖然手上還是同一把獸骨手杖，若被精準擊中，隔著護甲也要大片瘀青。從維維恩冷酷的表情，少年感到血脈噴張，原來這就是所謂生命受到威脅的感覺。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當少年披上整副閃亮亮的裝備，少年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的疑問。「維維恩，過去是否曾有任何一位有名騎士，卻不會騎馬的嗎？」維維恩眨眼，「你知道原因。一旦你騎上馬，這座湖中島就再也無法滿足你的世界。」維維恩對待少年的態度向來不慍不火，惟獨嚴厲禁止少年下水。當少年還是男孩，在短暫的盛夏日子，維維恩寧可在中庭用碎石塊堆出水池讓男孩解暑玩水，儘管那水池不斷漏水以至於維維恩必須不斷來回提著水桶補水，維維恩也不許男孩下水。維維恩並不是怕男孩溺水。這座終年氤氳的湖泊裡面棲息著湖中仙子，而湖中仙子對湖水施展魔法，隱匿男孩的蹤跡。可是一旦男孩離開湖泊的範圍，這個魔法就會永遠失效。「一旦你下水了，就會知道這座湖比想像的又淺又狹小，一不留神就上岸了。」維維恩在脖子前橫劃，「然後那位權臣派出的獵人、殺手、壞騎士就會逮住你，偷偷抹除你的存在，就像他們當年偷偷抹除你母親一樣。」「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裡。」「別說得好像我打算照顧你一輩子。」維維恩先是淺笑，然後沉吟一聲，「不然，做個約定吧，只要你擊敗我，區區一個平凡無奇的管家，我就帶你騎馬。」「怎樣叫做擊敗你？」「你如果沒有擊敗我的手感，那就是沒有。」「成交！」少年再次朝著維維恩舉劍，然後多次四腳朝天、仰望天空，或屁股朝天、親吻大地，卻連維維恩的衣角也沒勾到。為了培養少年獨立生存的能力，維維恩也讓少年從事家務，諸如衣物的簡單修補與清潔、防具的保養與簡單維修、能吃的野菜與菇類、生火與煮飯、甚至支解獵物的方法。為了最後一項，維維恩特地去森林獵回兔子與野鹿讓少年親自操刀，從去皮、清除內臟到端上餐桌。。練習與家務之餘，維維恩也會探詢少年未來的規劃。「我想先隱名埋姓，到邊境的城鎮當冒險家，替偏遠地區的村民驅逐害獸、當商團的保鑣，一邊認識志同道合的夥伴。等宮廷的陰謀家不得人心時，我們就揭竿而起。」「要是他們一直政通人和呢？」維維恩抿起上唇微笑，替沉默的少年解答，「那就替他們製造矛盾。」「維維恩，我一直想說。你有時候看起來好像壞人。」維維恩笑得更深了，「就是因為我是壞人，才能保護你到現在。」當維維恩惦記著下次要去市集幫少年找把剃鬍刀時，約定的日子來臨了。平凡無奇的一天，忽然少年就毫髮無傷地擊落維維恩的手杖，連續三次。少年揮舞雙手歡呼。維維恩先是拍拍自己的肩膀、拾起手杖、遠眺對岸、然後替少年鼓掌。維維恩表情複雜，摻有卸下肩上重擔的解脫、喜悅、不捨與期待感。「你的眼神，令我想起了國王。那位大人的身手，符合王者的稱號。明天，讓我們實現約定吧。」隔天，是少見的晴朗，水上難得一點煙霧也沒有，連對岸山嶺上的七葉樹果實都清晰可見。維維恩親自替少年披上鎖子甲，以及肩部、手、足部的襯墊與護甲。維維恩一邊扣上各部件的扣環，一邊哼著「勇氣廚娘的冒險」。少年疑惑為何需要全副武裝。「因為我也一直想瞧瞧，我親手培養的騎士會散發何種風采。」不知何時，維維恩的那匹白馬已經在修道院外的空地等候。維維恩讓少年踩著肩膀上馬，穩坐馬鞍之上，隨後也躍上馬背，抓著少年的手一起執韁繩。「第一次，先習慣馬上的感覺。」維維恩雙腿一夾，白馬開始行動。白馬先是緩緩繞行湖中島幾周，讓乘客習慣這種高度與視野，然後開始加速奔向湖面。如同少年多次夜裡目睹，白馬再度奔馳於水面之上，只濺起了灰塵似的水花。少年閉眼感受颯爽的氣流迎面吹拂，馬匹奔馳的速度感令他感到暢快無比，就好像他可以一路飛越險阻、奔馳到自己想要的任何地方。不可以再沉浸於這種美好幻想了，應該趁此機會觀察維維恩的控馬技巧。少年瞥向湖中倒影，想要觀察維維恩，卻看見一幅詭異景象。湖中鏡影裡有白馬與少年奔跑起伏，卻沒有維維恩。取而代之，是一具沒有皮膚的半身肉軀，筆直插入白馬身體。那半身肉軀顯現血紅色的肌肉紋理，部分臟器甚至外露，一收一縮，似是活物。少年將視野移回韁繩，依然是維維恩的雙手抓著自己雙手。少年再看向鏡影，那妖怪沒有表皮的雙臂也環繞著少年。更糟糕的是，當少年透過鏡影觀察那妖怪，那妖怪也同時從鏡影在觀察少年的反應。主體與影子，觀察者與被觀者，在少年腦海中糊成一片。不，少年心裡清楚，那個妖怪的面部雖然也沒有表皮覆蓋，但那妖怪一派輕鬆自若的眼神，少年已經日夜重複看了十幾年。現在少年又多了解了幾分，原來那一派悠閒的優雅，還帶有看好戲的意味。少年無助看向對岸，水岸的距離竟毫無縮短的跡象，宛若座標靜滯。他不敢回頭，彷彿一回頭就會化成鹽柱。「別緊張，小子。」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依然不慍不火，只是諷刺的語感益發藏不住了，「聽我說個故事吧，其實我說的，一直都是同一個故事。「在不太遙遠的地方不太遙遠的從前，有個小王國的國王，個性軟弱，遇事不決。國王有個美艷善妒的皇后，而皇后有個權欲薰心的兄長，擔任國家宰相，兩人主宰了宮廷。偏偏皇后膝下無子，只能私下放出謠言，說國王是『無能者』。「但國王真的是『無能者』嗎？當然不是，任何人看到你匕首般鼻峰，都會立刻認出國王的輪廓。事實上，國王有個情婦，是一名廚房幫傭。而且他們好上沒多久，那位廚娘就懷孕了，還產下一名健康的男嬰。「流言有自己的雙腿，國王有私生子的消息當然傳進皇后與宰相耳裡。這對兄妹可不樂見這個繼承權變因，於是打算暗中除掉廚娘母子。然而，流言有自己的雙腿，這個陰謀也傳進廚娘的耳裡，於是廚娘暗夜帶著孩子逃亡。「廚娘知道皇后一定會安排殺手埋伏在她老家，所以朝向人們交代千萬不能進入的禁忌森林逃去。她穿過死亡幽谷，進入連野兔也沒有的野兔森林，終於還是在這座傳說中水馬棲息的湖畔被殺手追上，她強烈的不甘隨著血泊流入湖水，招喚出吃人的妖物，吞食了所有的殺手。「這個怪物接受廚娘的提議，撫養孤兒以及品嘗美味的強者。果然，遲遲沒有收到成功消息的皇后與宰相，三不五時就派出更多的斥候、騎士、傭兵與殺手來追查私生子的下落。當然，宮廷派來的人從來沒有再出現了，只留給我們了這些精良的裝備。「這就是完整的故事了，如果我沒有遺漏什麼細節的話。所以，我實現我的諾言了，小子，你覺得我是個好水馬嗎？」恍神之間，少年已經踏上岸邊的土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離開馬背的。自從維維恩開始說故事以來，他這一路上都僵直著身體，死死盯著對岸那片烏鴉盤據的森林。然後他注意到，樹木上懸掛了好幾具枯骨，從腐朽的服飾、防具與武器來看，應該就是那些派來查探少年下落的斥候、騎士、傭兵與殺手。「不用看了，剩下的都是些廉價凡兵。關於武器，請記住我教你的好品味。」背後持續傳來維維恩的聲音，「好啦，小子，我可沒教你用屁股跟人說再見。」「維維恩！」少年深吸口氣，用力轉身，只見維維恩還是那個維維恩，不過下半身已經泡在水裡，頭上還掛著好幾條水草。「維維恩最後的提醒，如果遇到了生死交逼，難以突圍的危境，便叫喚那些黑暗眷屬的真名吧，那些妖怪無法違抗真名的叫喚。當然，不是毫無代價了。」維維恩縮捲嘴唇，露出惡意滿滿的笑容，然後擺手行禮，遁入水中。正當少年思緒一團混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聽見森林遠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匹、兩匹、三匹……至少有五匹馬，正在迅速接近，根據這厚重的落地聲，乘坐馬背上的是全副武裝的重騎兵。少年驚惶張望四周，今天的森林與天空竟然沒有絲毫雲霧，如此清晰，如此荒涼。少年忽然理解，他已經無家可歸了。他的冒險旅程擅自闖了進來，而他甚至還沒想好怎麼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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