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接力
簡單的輕音樂,只有吉他和口琴的搭配,
清澈的口琴聲和吉他溫潤的和弦,像爸爸的聲音。
10/22這天,我的孩子小謙從醫院回家了,
這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
充滿希望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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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們辦出院的美女護士有交代,小謙回來第一個晚上可能會很灰,
他要花點時間適應新環境。
跟醫院不一樣的味道、溫度,少了別的嬰兒的哭聲,大人忽然都變得笨手笨腳,
不像護士阿姨那麼機伶,洗澡不舒服、睡覺燈光又很暗……
沒有醫院護士的幫忙,大夜四點餵完小謙他就一直不睡,
凌晨五點餵完還是投降把他放到我跟老公中間,果然就睡著了。
換尿布、餵奶、拍嗝、洗澡……老公第一次參與這些,
他心裡不知道有什麼感覺,不過在我極度的想睡小謙又灰的時候,
老公說:「妳去睡我來」,我覺得老公有變成爸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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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中,我的爸爸動了手術,切掉一部份的組織,
當時還沒跟我結婚的老公一起到醫院照顧爸爸。
術後復原不理想,爸爸胃出血很嚴重,吐血吐了三天。
老公細心的照顧爸爸,仔細的打理。
原本一直擔心他毛毛躁躁的爸爸,才終於對這個未來的女婿放心。
好不容易熬過了手術,秋天復發了,爸爸開始經歷六個化療療程和三十天的電療。
療程初期,爸爸還能參與我婚事的意見,漸漸的步入療程中期,他開始虛弱,
一直到後期的療程,他已經受到劇烈疼痛的折磨。
患部從口腔蔓延到咽喉,內傷加上外傷反覆煎熬,他已經很難吞嚥,
以前五分鐘吃完的一碗飯,一小時都吃不完,
他當下的人生都花在咀嚼以及與疼痛相處。
我一邊準備婚事,一邊跟他打氣,承諾著我們很快就有孩子,他要認真復原。
已經無法幫我張羅婚事的老爸,把我的婚事託付給二伯父交辦。
小謙的爸爸是二伯母介紹的,二伯父姆也很高興可以辦辦喜事沖喜一下。
100年的1/1,我結婚了,爸爸低調但充滿祝福的來參與。
那天很冷,前一天爸爸還發燒,當晚婚宴的溫度很低,爸爸還是出席了我的婚宴。
因為場地在室外,老公怕岳父著涼,特地請擺席的人員加帆布,
一併安排了遠離風口的座位。
我很感謝他的細心,從今以後,我的爸媽就是他的爸媽,他的爸媽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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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親的日記裡,有這樣一段話:「二丫頭的婚宴,我卻戴著象鼻子般的醜態現身,
連一身像樣的西裝也沒有,還是三哥穿不下的贈與。」
其實爸爸不知道,有他這樣的爸爸我有多驕傲,他的一生簡約,
好的留給家人,多的留給需要幫助的人,留給自己的,就只有這身疾病。
同事看著父親接著鼻胃管也無法吞嚥,
卻仍然這樣堅強且樂觀的來祝福我。他笑著舉杯謝謝同事們照顧我,談笑風生。
同事的眼眶都紅了,人生,我們還要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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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很快有了小謙。
爸爸有了新的動力,他要好好活著好好治療等著小謙的到來。
進入後面兩個療程,他的坐骨神經出現前所未有的痛楚。
有一天我回家,爸爸忽然對著老公說:你把我最貼心的女兒帶走了。
當下我鼻酸到不行,但還是笑著說:還好最會賺錢跟最會撒驕的女兒還留在家裡。
日復一日,我的肚子漸漸隆起,爸爸的身體卻漸漸衰敗。
但他總是在我們回家的時候,打起精神跟我們說,沒問題,沒問題的。
爸爸的坐骨神經痛,我很能理解,過去因為有舊傷沒處理,因為懷孕就壓到了神經,
孕期的初期坐立難安,行走困難,躺著也痛到不行,連工作都不得不停擺。
為了調整一個比較不痛的姿勢,我跟爸爸互相打氣彼此討論,
就好像小時候他教我地理一樣沙盤推演我們的疼痛,
我牽著他緩慢的走在中庭,想像著小時候他教我走路的樣子,
按摩著他因為行走困難而萎縮的小腿肌肉,想像著小時候他幫我們洗澡的畫面,
感覺著肚子裡面有一個生命在茁壯,
而我手裡牽著摸著的這個生命,正逐漸在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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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爸爸的病情急轉直下,他漸漸出現幻覺。
老公弄了一個像娃娃的枕頭,跟岳父打氣:爸爸現在先練習抱這個,小謙快出生囉。
爸爸在迷糊間應允,我們都要加油,要迎接小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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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那個連假,我們在醫院度過,醫生決定幫爸爸安排安寧病房。
我跟醫生說,讓我們回家過節吧,這說不定是我爸爸最後一次的端午節。
一直撐住的我,在那句話說出口之後,在護理站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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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醫已經放棄我的父親,但是中醫沒有。
我問爸爸,你要相信中醫還是讓西醫在安寧病房打止痛到走?
爸爸選擇後者。
家人決定團結起來做家庭照護,試圖用親情來安慰父親被病痛折磨的身心。
他的傷口化膿,膿水混著血水不斷滲出,散發出驚人的味道。
但他異於常人的毅力,卻支持著我們長期照護的疲憊。
他相信他會苦盡甘來,我們也就相信他。
中醫是個慈悲的老醫師,他用堅定的態度持續替爸爸治療,
我內心祈禱著,就算爸爸已經不行了,可以減緩他的疼痛,我們就滿足了。
午節後一禮拜,爸爸休克,重返醫院,情況時好時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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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傍晚下了滂沱大雨,晚上八點我們從台南家回高雄醫院,
爸爸的精神還好,知道我們回來,媽媽一如往常說著照護例事,
說著今天叔伯來探視,云云........
爸爸握了我和老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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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前,在我懷孕的第六個月,
爸爸也從醫院回家,
他最後一次回到自己的家。
一樣是回家,卻是兩樣的心情。
整個療程,最後全熬過了,卻也帶走了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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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爸爸是知道的,父女是連心的,
否則我怎麼會在6/21天氣那麼糟的情況下,那麼晚了還堅持回高雄醫院。
6/22,天氣陰,雖然端午正熱,但那天下午出奇的涼爽,一如爸爸那溫和的個性。
姐姐說,爸爸這天還喝了中藥,洗了澡上了廁所,聽完經,最後還喝了沙士,
然後沉沉的睡去,沒有痛苦,
12:42分,爸爸的苦,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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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公,你快點在爸爸的面前發誓你會好好照顧我。
老公看著爸爸的照片說:爸爸,我們一定會互相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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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小謙滿月,這份心情我才終於敢化成文字。
孕期間不適合大喜大悲,月子期間不適合掉淚,
對於父親的不捨和思念,我像是修行一般的苦持,
期盼能體會一絲父親忍痛治療,只為了多陪我們幾個時日那種堅持,
我原以為小謙的到來是給父親希望,但原來他是來給我們活著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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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倦極握著奶瓶,和小謙一起睡著,
我想,爸爸把我託付給他,也把爸爸這個身份,交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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