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全世界失眠/黃崇凱
〈全世界失眠〉:詞/林夕,曲/陳偉,收錄於陳奕迅2001年《反正是我》專輯。
只怕感情如潮水,遠離我夢中的堡壘
一個人失眠,全世界失眠
無辜的街燈,守候明天
只是因為害怕閉上眼
雨,一滴,兩滴,如紡紗機迅速地織就起一張巨網,向廣闊的土地撒網,不到幾分鐘整座
城市都被捕了去。隔著逐漸模糊的窗戶,她的眼線也逐漸模糊了,整座城市下沉到另一個
海拔高度,淹沒在模糊的窗景中。
不管是窗外的雨水奔流,還是窗內的寂靜,她所能聽見的只有恆久的闃默。自從聽不見之
後,她過於依賴視力,努力地想藉著視覺彌補聽覺所失去的缺漏。可是沒辦法的,她無法
看見聲音,一百分貝以內的聲響於她是無知覺的。就算超過一百分貝,也只能感到微微的
撼動,但感知的卻是皮膚受力的氣壓,再也不是耳朵了。
她讀樂譜,認為音符就是可以看得見的聲音。可是隨著時間的延長,她漸漸不大確定自己
心中的音階了,也許mi的音是發做fa才對,或者倒過來,越來越不敢肯定。當她開始懷疑
,總是著急地想找人問清楚,確認自己喉嚨發出的聲音是不是準確。從他人的嘴唇,她讀
出了;卻又開始疑惑自己能不能準確地發音,而別人是不是又認真地看待她的疑惑。就連
自己發出的聲音,她也都聽不見了,只知道自己正在發出聲音,正在說話。那是種純粹生
理的運轉,像是肺部的舒張收縮或血液在管線中流通,切割了自己的動作和聲音。
為什麼她的耳朵一直被捂著了呢?
開始以視覺替代聽覺那陣子,她不習慣。手機必須具備來電閃光裝置,而家中的門鈴必須
牽一條通上旋轉閃光燈,好讓她知道,有人打電話來了,有人來找了。可是那又有什麼意
義呢?手機,她是再也無法接了,只剩下傳收簡訊的功能;而家裡是不會有什麼客人再來
訪了。接著她就習慣了不開燈的日子。
漆黑之中,她暴烈地使用視力,電視機總是開著,然後自己在內心替那些影像動作、對話
、音效配上內心獨語,告訴自己,我只是開上了靜音。她以睜開眼睛的黑暗靜默取代閉上
眼睛的黑暗靜默,鍛鍊自己的眼睛像被影印機複印強光掃射而過的暈白無神,持續地張開
。
因為她害怕,害怕墜入夢中,她再度聽見了聲音,聽見了一切吵鬧的音響,聽見了自身寂
然無聲的事實。
後來她便忘了自己並不是開了靜音看電視,習慣於一切動作聲音的死去,和睡眠的死去。
恍惚之中,她甚至以為自己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黑暗無聲,而她就泅泳在靜默的暗啞
裡,睜開眼睛忘了睡覺。
她試圖以肉體的疼痛喚起聲音的記憶。卻只是染紅了牆壁和指節,她也痛得喊叫,而聲音
記憶轉身背對著她。她真的害怕空曠的寂靜,卻再也無法扭開音響,讓傾瀉而出的音符佔
領空洞的屋舍。她悲傷地認為,隨著聲音的死去、睡眠的死去,在她身上究竟還有什麼可
以慢慢地死去呢?
她以蒼白的眼望著窗外的急雨,她感到視線模糊。是窗外的雨水潑灑得太激動,還是她深
埋在暗夜的眼慢慢歸化於永恆的黑暗了呢?
她轉身望向室內,卻感覺旋轉閃光燈舞動的光芒像被貼上了毛玻璃那樣,模糊地亮了。
(摘自黃崇凱《靴子腿》,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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