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烏犬劇場–你用不上那玩意
看完這齣戲，我先是想起了一位學長的故事。野草莓事件期間，學生在自由廣場邀請了
不少樂團來演出。學長是唸人類學出身的，很關注社會議題，加上他實在很喜歡88顆芭樂
仔，便邀我一起去看表演。從下午到晚上，樂團也唱得差不多了，學長接到家裡打來的電
話，看來爭論許久。掛上電話，學長對我說「我爸認為我去搞學運，很緊張。明明只是來
聽團，說了他也不信！我要是真的去搞，才不會只坐在那邊...」
這是「你用不上那玩意」勾起我的第一個故事。
這齣戲，從四個男人在夜裡的中正紀念堂輪番撒尿，聊起王建民開始。觀眾逐漸發現，
雖然他們人在學運現場，其中兩人也似是參與學運，但運動的焦點不在他們身上，而是男
女領袖的愛情緋聞與絕食大秀。觀眾從來沒看到學運的樣子，其實也不需要看到（或許轉
開電視會更快些）。因為學運已被包裝成一場綜藝秀，這可從運動訴求的一改再改看見。
「你們的訴求是什麼？」
「藍綠兩黨停止政黨惡鬥。」
「太空泛。」
「馬英九與陳水扁擁抱30秒。」
這是很吊詭的。不可否認，社會運動需要群眾，聚集群眾需要媒體。然而，能夠被媒體傳
播的訴求，又披上綜藝的外衣。當人群回家休息，四個男人以政論節目外加綜藝秀的方式
，模仿學運男女明星，呈現了白天這場秀的荒謬，也同時反映了夜裡這群人的悲哀–直到
這個時候，他們才有說話與被看見的空間。
這也是為什麼，當遊民沙智以一個大鵬展翅的動作站上椅子，嘴裡嚷嚷著全然解構、沒
人聽得懂的語言時，我會這麼被觸動。沙智這個人，這個每天都來幫忙學運排椅子、卻又
在絕食期間啃雞排的沙智，他要的東西是這麼簡單。他只是想說話，而且有人聽他說話。
但在這場學運，說話的輪不到他，也沒有人想聽他說話。
學運很快就結束了。當明星與媒體散去，這四個人的學運才真正開始 。在這之前，故
事是以一種平穩但寫實的方式推進。但在一個充滿魔幻味道的颱風夜後，這些人緩緩脫去
身上的衣物（彷彿也脫去了身份），玩了一場屬於這群人的抗爭遊戲。
這樣急轉之下的安排，挺容易讓觀眾不安的，包括演後座談引起熱烈討論的「罵幹」。
對我來說，這個轉變最令人享受的，是導演用生猛（甚至有些挑釁）的方式讓觀眾看見，
這些人有巨大的憤怒，這些憤怒卻沒有具體的對象與出口。如果憤怒是為了反抗些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呢？是體制？是政府？是政客？是惡黨？是老闆？是老天？還是生活中看不
爽做不好的大小事？
這是說不清楚的。就像學運訴求怎麼訂，總是有人不滿意。太抽象、太綜藝、太沒禮貌
...最後，憤怒的動能到底該指向哪裡？憤怒的對象又該是誰？不是找個政治不正確的傢
伙當靶子，就是繼續憤怒、行動，並試著找出該對誰生氣...
這也反映在最後那場能量滿溢的「戰爭」戲。大夥兒跟著沙智，走進通往總統府的秘密
通道，對抗任何的敵人。說是「任何」，因為任何人都會出現在這場戰爭。警察、軍隊、
台陸美的特種部隊...他們被壓迫，他們對抗，但他們到底對抗了誰？就像前面滿嘴噴出
的「幹」，到底是要幹誰？
另個荒謬的趣味，發生在這群人「終於」被舉牌警告了。前面強哥還說，我們這群人坐
在這餵蚊子聊天，他們有什麼好抓的？然而，學運結束後，這些人忽然就違反集會遊行法
了，也忽然被看見了。
所以我說，後半場戲是這些不在學運焦點裡的人，屬於他們的一場抗爭。只是敵人是誰
？還在找。
最後一個問題是，這齣戲叫「你用不上那玩意」，這群男人用不上的到底是什麼？
乍看，好像在說學運不是你們這些人玩得起的。張哥、強哥出示「學生證」的大叔笑話
，暗示了學運還是學生玩的遊戲（這讓人想起婁燁在電影「頤和園」處理六四事件時，學
生從宿舍接二連三地跳上小卡車，在車上歡呼、唱歌的景象）。唯一的大學生，也只能在
這排椅子。
除了這層意義呢？導演表明這齣戲談的是男人，也能看到陽具的象徵接二連三地出現在
戲裡。從開場中正紀念堂的隨地撒尿，伴隨男人偷看別人大小的習慣，到中間幹來幹去、
罵聲不斷時，忽然冒出的沒雞巴笑話。更別說後半段，三束椅子高矮不一，儼然形成了一
個巨大的陽具。
這到底在說什麼？就像四個男人幹來幹去時，到底是在幹誰？這讓我想到，過去罵一個
人「沒懶覺」，是說他沒膽量、不敢去「幹」些什麼，或著更刻板印象些，不像個男人。
這樣一想，沒雞巴的的笑話竟也反諷地成了這群人的敘述。在層層的社會體制下，這些人
被分類到弱勢者、失敗者、精神異常者的位置，同時他們也被體制閹割了。
他們用不上那玩意兒，因為他們的幹沒人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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