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窮人的眼睛：十九世紀巴黎的公共空間
〈窮人的眼睛〉，來自波特萊爾《巴黎的憂鬱》。
波特萊爾出生於十九世紀初的巴黎，是法國象徵詩的先驅，也可以說是現代主義的祖
師爺，因此念文學的很難不聽過他的名字。在當時盛行浪漫主義的氛圍底下，他因為《惡
之華》，被稱作「惡魔詩人」，甚至被法院判妨害風化，勒令刪除其中的六首詩。波特萊
爾自幼喪父，母親再嫁，母親再嫁這件事情對他打擊不小，使他對世界充滿仇恨。他有敏
銳的感性，放蕩而且頹廢的生活。除了詩作《惡之華》聞名於世，散文詩《巴黎的憂鬱》
也同為一部不朽之作。
波特萊爾的《巴黎的憂鬱》不僅是一部重要的文學著作，也是一本理解十九世紀的
巴黎的重要作品，尤其是在現代性 (現代的生活) 的討論上。書中許多章節深刻地描寫當
時巴黎的城市景觀，以及不同社會地位的人們於巴黎的日常生活。分手信〈窮人的眼睛〉
是《巴黎的憂鬱》的其中一篇。
〈窮人的眼睛〉
啊！你想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恨妳。無疑的，我解釋那件事比妳瞭解那件事更為容易，
因為我相信妳是人們所能遇見的最好榜樣－女性的不可感染性之榜樣。
我們一同渡過了長長的一日。對我來說那日子曾顯得很短。我們彼此作了一項承諾－
我們所有的思想互相契合，今後我們兩顆心靈將是二而一的；那畢竟不是一個有獨創性的
夢想，除非說那是一個大家都做的夢，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實現過的夢。
夕暮的時候，有一點疲倦了，妳想坐在一條新的大道轉角處一家新咖啡座面前。那咖
啡座還充滿著石灰粉，但是已經炫耀著它未完成的豪華、榮耀。那咖啡店閃著亮光，甚至
煤氣爐也展示著它新燃的火，以全力照亮白得令人目眩的牆，輝煌奪目的鏡面，被掛上鍊
條的狗拖著的，金色的剜形建築飾物，拳頭上棲著一隻老鷹，有豐滿雙頰的侍童們，微笑
著的女士們，水之女神們，和頭上頂著水果、冷肉漿和野味的女神們，青春之女神和諸神
的斟酒官伸著手獻上裝巧克力冷點的小小雙耳壺或是雙色冰淇淋做成的方尖石碑；全部的
歷史和全部的神話都在為美食主義服務。
就在我們眼前，在人行道上，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他有疲倦的面容，灰白的頭
髮，一隻手抓住一個小男孩，另一隻手抱著一個柔弱得不能走路的小孩。他在做女佣人的
工作，讓他的孩子們呼吸夜間的空氣。他們全是衣衫襤褸。那三個面孔都異常嚴肅，那六
隻眼睛凝視著那新咖啡座，以同等的羨慕，但是因年齡的不同而略有差異。
父親的眼睛在說：「多麼美！多麼美！人們會說可憐的世界上所有的金子都在這些牆
上」。那小男孩的眼睛在說：「多麼美！多麼美！然而那是一棟唯有不像我們的人才能進
去的屋子」。至於那最小的孩子的眼睛，太被它們迷住了，不能表達其他，除了一份憨傻
而深厚的喜悅。
歌手們說悅樂始靈魂變為善良，使心腸變軟。那個夕暮，歌詞是沒有錯，對我來說。
我不僅被那家人的眼睛所感動，而且我感到羞慚，因大於比我們口渴的杯和壺。我把目光
轉向妳，親愛的，為了在其中讀出「我的」思想。當我投入你那麼美麗的，那麼奇異地溫
柔的眼睛裡，當我投入妳的被任性所居住，被月光所激勵的綠眼睛的時候，妳向我說了：
「我不能忍受這些人，和他們張開得像停車間的門那樣大的眼睛。你能不能請咖啡店的主
人叫他們走開？」
互相瞭解是那麼難，我親愛的天使，思想是那麼不可傳達，即使在情侶之間。
摘自 波特萊爾 (1973) 巴黎的憂鬱，胡品清譯，臺北：志文出版，頁94-96。
分手信中描寫的是一對同為中產階級的情侶，夜晚時在一家新的咖啡店裡所遇見的一
切。咖啡店是豪奢的，有豪華的擺設妝點氛圍。但在他們享用咖啡時，在他們眼前的人行
道上卻出現了一個貧窮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小孩。他們並未言說，只是看著閃閃發光的
咖啡店，似乎是羨慕著。男主角因他們的眼神而感動，然而女主角卻不能理解他，說她不
能忍受這些眼睛，要求男主角請咖啡店的主人趕走他們。男主角沒想到彼此的思想原來是
有落差的，所以才有這封分手信。
從這則短篇中，可以讀到當時繁華巴黎的空間排除。文眼在於公領域的「人行道」與
私領域的「咖啡座」。坐在咖啡座的女主角無法忍受站在人行道上窮人的窺看，希望能趕
走他們。弔詭的是，作為公共空間的人行道應該是誰站在那兒都可以，更何況只是站在那
兒而已，但女主角－中產階級的女性－卻試圖延伸私領域的權力，排除位於公領域的窮人
。
這就很有趣了，從〈窮人的眼睛〉延伸的發問：都市公共空間的「公共」到底是什麼
呢？「公共」是否專屬於某個階級的意義呢？這是〈窮人的眼睛〉中的十九世紀的巴黎。
然而，我們生活的城市，有沒有類似的例子呢？公共空間雖然名為公共，但是否排除了某
些人呢？
文字出處 - http://geosheep.pixnet.net/blog/post/2663113#comment-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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