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 哏哏哏哏哏
認得幾個字【哏】 作者◎張大春
原刊載於2009年6月26日 中國時報 中時電子報
哏,音ㄍㄣˊ,是個很年輕的字;據我大膽估計,其壽命還不到一千年,但是很可能就
要死了,而且這字的死亡,還會使得另一個字多出一個新的意思來。
先就「哏」本身來看。它的本義和「很」或者「狠」是一樣的。既有「過甚」之義;也
有「兇惡」之義。
以「過甚」義言之,例句如此:《元典章工部三役使》裡面有一段和今天我們所使用的
大白話相去不遠的文字,是這麼說的:「如今吃飯的人多,種田人少有,久已後哏不便當
。」(見《漢語大詞典》)。另外,以「兇惡」義言之,例句如此:元曲《救風塵第三折
》裡有一段家暴的場面:「則見他惡哏哏,摸按著無情棍,便有火性的不似你個郎君。」
在表達以上兩個意義的時候,「哏」的讀音與「很」、「狠」無別。
我們祇能就現存的文獻看出:「哏」字雖然攔取了「很」字和「狠」字的意義,但是並
沒有取而代之。「很」字還是繼續維持它「過甚」的意義;而「狠」字則在「兇惡」之餘
、偶爾也搶著表現「過甚」之義。像在《儒林外史》、《官場現形記》之類的小說裡,「
大膽的狠」、「狠有錢」之類的話屢見不鮮,我們用字人也習以為常,不把它看成錯字。
讀作「ㄍㄣˊ」的「哏」是元代以後才出現的俗體字,斷不至於在初出現的時候就已經
具備了日後所表達──有趣、滑稽以及笑點──的意義。從曲藝表現形式上可以常見,對
口相聲裡主述搞笑的一角謂之「逗哏」,呼應襯托的一角謂之「捧哏」,「哏」這個字在
北方方言裡可謂「俗白得狠」,根本不是一個生字,但是到了台灣,地方文化裡沒有這種
形式,語言中就沒有這個符號,生小不聽相聲的孩子長大之後也許還認得stand-up
comedy的字樣,卻聽不懂老相聲藝人或者是藉由曲藝中的術語來表達「好笑」、「可笑」
之義的「哏」字了。
人們不認識「哏」字、卻又聽見有人發出了這個字的字音,從上下文判讀,猜想大約是
「好笑」、「可笑」之義,於是,既不願意當場求問、也不願意事後查找,卻滿心害怕在
俗用語言上落伍、想要跟著他人捕捉那個字音,並表達「好笑」、「可笑」之義的人該如
何是好?這種人祇能想像一個音近的字,並且猜測它就是原字。不過,這種情況祇能訴諸
個別的心理,無從風行普及,真正推廣者另有其人。
以傳播媒體的現況推之,我可以更大膽地估計:就是出於電視公司聽寫字幕的人員「無
知的創造」,我們如今才會經常將該寫成「哏」的字,寫成了「梗」字。無知、懶惰且望
文生義的不祇是這些聽寫字幕人員,還有上節目以及看節目的演藝人員、名嘴和傳媒受眾
。大家不需要通過考試或學力認證,非但將「哏」誤認並錯寫成「梗」字,還硬是使得「
梗」字居然有了「好笑」、「可笑」之義。
然而在這件事上,我並不想賣弄文字學的知識來嘲笑無知懶惰的笨蛋,反而看見了一個
活生生的、「訛字自冒為假借」的例子。以往在文字演變的歷史上,我們讀過許多字形相
近、字音相同、字義相通但是原本很可能祇是便宜簡化或一時誤寫,久而久之,人人從眾
,遂致積重難返的例子。但是我們很少能如此明顯地眼看著一個錯字取代了正字、並且在
可以輕易追蹤其來歷、理解其謬誤的情形下,目睹所有的人寧可唸錯字而九死未悔──這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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