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邊 像黑暗與光明的分野 (平路)
中國時報 論壇 900922
選邊 像黑暗與光明的分野?
⊙平路
美國宣戰了,預期將是長期而全面的軍事動員。勢必掃蕩,
勢必殲滅。布希總統在國家禮拜堂一面引用小羅斯福,一面允諾更安全
更團結的美國。然而趕盡殺絕可能嗎?恐怖主義的信念不只是戰至一兵
一卒,而且如同美國一位獨持異議的參議員的反省:殺死一個恐怖分子
勢必生出來十個恐怖分子。
軍事的殲滅行動與恐怖主義之間的牽繫,正像野地四散的蘑菇一樣,
總能夠尋找到迂迴的繁衍形式。細數奧薩瑪‧賓拉登的崛起與阿富汗戰
爭的關係,奧克拉荷馬爆炸案與波灣戰爭的關係(放炸彈的美國人是波
灣英雄),布希總統上任就大舉轟炸及他強硬的高姿態與此次事件的關
連,甚至二十八年前的九月十一日恰巧是智利阿葉德民主政府被CIA
陰謀顛覆的日子。經由不同的形式與曲折的軌跡,以戰養戰,以暴易暴
,正規戰爭、恐怖主義、情報組織以及敵意的相互想像,有它清楚又錯
綜的系譜。
美國具有歷史感的資深外交官喬治‧肯楠早在幾年前警告:「我可不
認為這四、五十年的美國是一種成功的文明形式,這個國家將遭遇無與
倫比的悲劇與失敗。」如今證實:被妖魔化的「文明的敵人」無處可遁
,終於找到一個最小的「支點」,徹底翻轉最弱與最強之間的槓桿,這
就是所謂「聖戰」的現世意義。又因為每個恐怖行動中的個人都被訓練
成「聖戰士」,宗教的虔誠轉化為視死如歸的意志,一夕間強弱易勢,
足以突破任何堅強的防禦網。無獨有偶地,另一位以睿智著稱的專欄作
家Will iam Pfaff最近也頻頻警告,美國是一個危險的地方。而大學校
園裡批判力強的傳播學者Noam Chomsky屢次形容美國在利比亞與在巴勒
斯坦的作為與暴徒無異,所奉行的是另一種「國家 恐怖主義」。
然而,無論是否為弱勢者的絕地反攻,所謂「聖戰」對世人欠缺說服
力之處在於:與傳統的戰爭行為其實無甚區別,過程中一樣濫殺無辜,
以萬物為芻狗,恐怖行動宣稱的目標與它不擇手段的「手段」注定了自
相矛盾。
邏輯上既然露出「破綻」,掌握著眾多媒體資源的強勢一方,必然
經由傳播效果借力使力,顯示自身的正當性。尤其像這次,經由電視
機裡一再重播的鏡頭,人們親眼看見自殺飛機式的「濫殺」,同仇敵
愾的氣氛中,小布希政府遠攻近交,順勢讓其他盟邦(北約國家)整
齊歸隊,不得對(有可能違反國際法的)報復行動發出異聲。
另一方面,美國國內在愛國心的激盪下,鷹派保守勢力愈趨壯大。
吊詭的是,游擊聖戰的無堅不摧,本意在戳破軍備迷思與NMD式國防
防護罩的虛妄性;因勢利導下,美國人民紛紛參軍,國會追加軍事預算
,到頭來強化了國家安全仰仗武力的軍事迷思。
電視機前若也算做戰場,世界其他地方的民眾反應倒是勝負難料:
螢光幕原音重現,聽在耳朵裡的是家屬的泣訴,看在眼睛裡的是永別
的淚光,淚眼婆娑裡God Bless America,於是,處身這個不安全世
界的惶惑、以及世界其實需要一個強大美國的振奮,說不定……像
漣漪一樣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電視觀眾心上擴散。
此情此景,布希總統在廿日晚的國會演說中,更挑明了「不是與美國
一邊,就是與恐怖分子站一邊。」台灣的閱聽大眾,不偏不倚地坐在
沙發上,又怎麼樣辨明我們邊看邊想的立足點?
替螢光幕增加一點歷史鏡頭,若把這些年來阿拉伯人民被轟炸、被驅趕
的畫面與美國遇襲「自行」拼貼在一起,九月十一日這一天,人道關懷之
外,放在本文所提及恐怖主義的源起與繁衍上,就不只那麼善惡二元;
站在「哪一邊」的選擇,也不是黑暗挑釁光明的分野。
而此時此刻,國家可以選邊(所有的國家政權,包括以第三世界領袖
自居的中國大陸,疆獨與藏獨的困境中,識時務地聲稱自己也是恐怖主義
的受害者),國家有時候也必須選邊(譬如說,我們艱難的國際處境,
就讓外交部長在這個敏感時刻趕緊說幾句選邊的場面話),庶民以自身
的立場做權衡,又何必迅速靠邊?選來選去,死的反正是公司的小祕書、
死的是賣熱狗的小販,倒楣的犧牲的竟然都是無辜的人。
對一般平民來說,恐怖主義加上軍事行動再加上保證互相毀滅的敵意
想像,這世界變成一個更危險的地方。坐在電視機前,平民的選擇其實
十分素樸,其實……我們既不贊成少數組織發動造成無辜死傷的恐怖主
義,也同樣地嫌惡在情勢未明之前,以報復為名而已經大舉調動部隊,
誓師長期作戰的……國家形式的恐怖主義。
(作者為文化評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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